第21章
孟远煞有其事地问施柔,“柔柔,我准备找个时间,去约牙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施柔连连点头,
伸手捂着侧脸,“要的要的,啊,
我腮帮子突然特别疼!”
三人都笑起来,笑过了,孟远问余年,“齐哲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余年收了笑,“我想先听听孟哥你的意见。”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齐哲爆料这件事,说不定还是一个契机。”孟远摆出工作时的正经态度,见余年的表情,故意拉长脸,严肃道,“余先生,请暂时收起你萌动的春心!”
施柔在旁边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余年坐直了背,双手规规整整地放好,“好的!”
孟远这才继续说道,“从你上《天籁》出道到思宁掉马,因为你的外表气质,其实更多的人会把你定位在偶像流量上。思宁掉马后,你的实力开始得到正视。到《绮丽》发行,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你的音乐作品非常好。基于这个情况,我们完全可以借这次机会,稍稍弱化其它,强化和巩固你的音乐才华和实力这一方面。”
施柔补充,“最不值钱就是颜?”
孟远点头,“对,在我们年年这里就是这样的。”
余年明白了孟远的意思,思考几秒,“我觉得可以。”
“现在不管是商业价值还是定位,你渐渐都已经稳了,人设这种东西反而会成为累赘,阻碍你的发展。所以以后,你是什么样,就可以表现出来什么模样。”孟远又感慨,“靠外表靠人设靠流量炒作,内在却不提升,真的会山穷水尽,作品才是硬通货。”
施柔也赞同地点头,又试探性地问,“年年,你心情好些了吗?”
“我没事。”余年轻轻摇头,“虽然齐哲别有目的,但确实是他把我的照片递到了孟哥面前,为我创造了这个机会。他故意接近我,去老师面前说我的坏话,实质上也没对我产生什么影响。这次他爆的料,也没有造谣。所以,只要他不再故意针对我,以后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好了。”
孟远:“能这样想就好,你需要做的事很多,哪儿有这么多精力放在这些上面?有这个精力,多写两首歌卖钱,或者多接一个代言不好吗?”
施柔捂嘴笑道,“这大概就是,齐哲费尽心思搞事情,自以为能掀风搅浪,没想到对现在的年年来说,这些都是不痛不痒、无关紧要?莫名有点爽怎么办!”
孟远冷笑,“对,气死他。”
当天下午,继#最强应援#和#穷得外卖都点不起#两个tag上了热搜后,又一个和余年相关的话题上了榜。
“——#颜好可破#我翻年年录《天籁》时的花絮、饭拍,发现年年穿的衣服真的看不出牌子、找不到同款,到处求大神火眼金睛。结果今天陪母上去逛打折店,发现门口挂着的,十元一件一百一打的,就是年年的同款T恤!只能说颜好可破!这到底什么神仙衣架子?”
“——#颜好可破#哈哈哈全娱乐圈都不会撞衫!不过年年气质长相在那里,穿什么都跟奢侈牌限量款一样!”
“——#颜好可破#歌迷表示,余年就是穿件打了补丁的破衬衣站台上唱《山雪》,我也爱他爱到尖叫!表白表白,《绮丽》入坑,《山雪》让我再也爬不出来!一人血书求出新专辑!”
“——#颜好可破#心疼崽崽,竟然连外卖都点不起。不过,那些拿这个点嘲笑的,还有说郁青为什么不给钱给年年花的,三观是歪了吗?穷不羞耻,穷不上进当吸血虫的才羞耻!年年一直努力上进,才出道时,就踩着伤脚跳完整场的舞,靠自己的努力才拿到了今天的成绩,不仅不羞耻,完全是正能量!”
孟远“啧啧”出声,“完全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啊!我都还没砸钱买水军,网上风向就一面倒了。”
余年也凑近了一起在看手机,“真的很巧,图上的那家打折店,真的就是我买T恤的那家!”
“来,看看,最新消息,那家店的打折T恤和打折卫衣已经卖空了,带货小王子,名不虚传啊。”孟远又数道,“还有你之前帮宁博拍的那个宣传小短片,连里面的同款毛笔都卖空了。宁博的文创店出了你在宣传短片里的形象的周边,上架一分钟没到,就断货了。”
余年得意,“我自己抢到了一份。”
“手速这么快?在哪儿呢拿来看看,我还没见过实物!”
“送人了,送给——”
孟远赶紧制止,“行吧,知道是送谁了,你可以不说了。”
他看了看时间,“一会儿有记者过来,要进行一个短采访,采访完差不多刚好登机。”
施柔刚帮余年把头发打理好,记者就过来了。这次采访的问题不多,都不敏感,采访进行得很顺利。
“这次是去景城参加活动吗?”
余年穿着白色卫衣和水洗牛仔裤,脚上踩着经典款运动鞋,轻松地坐在沙发上,很有少年的清爽感。把麦在衣领上别好,他答道,“对,芙纳诗矿泉水在景城的水源基地做公益,我也会赶过去。希望通过宣传,能够增强大家保护水源的意识,为环境保护尽自己的一份力吧。”
主持人笑道,“对,环保从来都是不能轻忽的问题。说起来,景城有很多传统小吃和各色美食,去了那边年年可以品尝一下!有什么想吃或者爱吃的吗?”
一听这个问题,孟远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余年扬起嘴角,回答,“最近很喜欢冰糖。”
孟远和施柔对视一眼,动作同步地捂住了侧脸——牙疼!
不多时,机场响起广播,孟远看看时间,上前道,“辛苦了,飞机开始检票,我们该出发了。”
星耀大厦五十一层。
曲逍然打了个哈欠,焉焉儿地趴在办公桌上,斜着看谢游,“怎么大清早地就来我办公室了?”
谢游把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递到曲逍然面前,还强调,“只能看,不能碰。”
曲逍然翻了个标标准准的白眼,“当谁稀罕一样!”见谢游盯着自己,他赶紧改了口风,“好好好,你稀罕你稀罕,不过,你昨晚不是已经跟我炫耀两遍了吗?”
谢游假装没听见这句话,介绍道,“年年特意帮我抢到的,有贴纸,有钥匙扣,有冰箱贴,有——”
曲逍然捂住耳朵,抗议,“兄弟,你能不能换换介绍词?我连重音和标点都能背了!”他又赶紧换话题,“对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那些应援套路?真的一个比一个溜!简直要上天!”
谢游停下介绍,为自己的行为做注解,“别的明星都有应援,年年也要有。”
“好像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这手笔是真的大,我翻了翻热搜,都在说,神秘人应援之后,余年粉丝应无可应,怎一个惨字了得,哈哈哈!”曲逍然喜闻乐见,又悄悄地问,“现在丁兆先那老家伙倒了,你准备怎么向你年年有余表示表示?你不急,我都急了!”
然后他就看见,谢游从手机里调出一份完整的企划书,放到了他眼前。
“……燃放九分九秒的烟火,直升机机身画上玫瑰,在空中放九百九十九个气球,地面铺满玫瑰花瓣?”
曲逍然一顿,继续往下看,“方案二,春天的清晨,在莫纳斯河边,用水晶铺出一条小路……道路尽头放一朵带露水的玫瑰,并问,‘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这什么鬼台词?
“在岛上,种九千九百九十九株玫瑰花,组成LOVE,带他乘私人飞机过去,在上空俯视。”曲逍然停住,“小岛?两年前你买的那个私人小岛吗?”
谢游出声,“嗯。”
划拉着往下看完,曲逍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谢游不声不响的,竟然暗搓搓地准备了十多二十种备选方案!
不过,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这句台词到底是什么回事?
曲逍然问得很委婉,“能不能透露一下,你是被什么启发的?”
谢游实话实说,“我看了参考书。”
“还看了参考书?厉害了谢小游!”曲逍然正想再问问,参考书是什么参考书,突然,手机页面跳了新闻推送出来。
“景城发生地震——”曲逍然面色一凝,止了声音。
刹那间,谢游手指收紧,钥匙扣的棱角深深陷进手心。
曲逍然声带绷紧,涩声道,“余年……是不是在景城?”
第64章
第六十四块小甜糕
地震发生时,
余年正在向导的带领下深入水源地。
向导叫严树,是当地人,
山路走得熟练,
一边走还一边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介绍道,
“就是这里,山里有冰川遗迹,
终年积着雪,这周围都是无人区。那些来考察的专家说,
是高山雪水、降雨和地下溪流,经过植被、土壤和花岗岩自然过滤和净化,在引力和巨大压力下,从岩石裂缝中流出来,
含有很多天然矿物元素。以前我小时候,
村子里要是有谁病了,老村长就会让村里的青壮进山,到这里提一桶水回去,
给病患喝,喝完,病也就好一半了。”
余年接过对方递来的一个竹筒,
在清澈见底的水潭边就地蹲下,舀了半竹筒水,
尝了一口,惊喜道,“有淡淡的甜味儿!”
“对,
小时候听老人讲,这水啊,是从山神的石钵里流出来的甘露。”严树眯着眼睛笑起来,“知道这是唬人的,但我现在也会这么跟我家里的两个猴崽子讲。老一辈都说,对自然要有敬畏之心。”
“嗯,是这样的。”余年又舀了一竹筒水,塞好盖子,准备带回去给谢游尝尝。起身看看时间,“严叔,您能带我往回走了吗?上面的活动现场应该已经布置好了,回去晚了会耽搁时间。”
“行,脚下小心,从这里到上面,一共就只有我们刚刚下来的那一条窄路,不太好走,得——”
就在这时,四周鸟群尖锐鸣叫,翅膀的扑棱声像是不好的信号。接着脚下地面晃动起来,余年先是以为自己没站稳,脚下的石头在打晃,直到听见严树惊恐道,“山神发怒了!”才反应过来,是地震了!
连着几声巨响,有石头泥土从崖壁上方滚落下来,砸在了两人面前清澈见底的水潭里,“咚”的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余年反应快,拉着严树的胳膊,连着退了好几步,还是有一半衣服被淋湿。
过了不知道多久,晃动才停下,两人松开相互攥着的手,都心有余悸。
余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果然,山里信号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直接断了。严树往下来的位置跑过去,没多久就回来,喘着气道,“不行,路塌了,路面全被滚下来的石头堵死了,垒了不知道多高,靠我们两个挪不开,没办法上去!”
余年思忖着,活动现场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他朝严树道,“幸好的是我们两个都没受伤,发生了这么厉害的地震,肯定会有救援的人,别急。”
“对对对!我原本心里跟揣了兔子一样慌得很,现在好点儿了。”严树拍拍心口,神色虔诚地朝东方行了个礼,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村子里老人教的,拜山神的礼节。”
余年站直,也模仿着严树的动作,认真规整地朝东方行了礼,“是这样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拜了山神,两人在石头上坐下来,因为害怕有余震,没敢往靠近山壁的位置坐。
严树语气稍有些磕绊,“我还以为你会笑话我,说我迷信。”
余年折了根草在手里摇了摇,笑道,“我跟着你拜了山神,心里也踏实了很多。说不定山神见我们心诚,真的会保佑我们。”
严树连着点头,又唏嘘,“没想到竟然地震了。”
余年心情沉重,按照刚刚摇晃的程度来看,震级应该不会低,就是不知道震源中心在哪里,外面情况又怎么样。
他又拿手机出来摆弄了两下,发现还是没信号,只好作罢。
两人没敢到处走,就在原地坐着,注意着周遭,找话题聊天。
“严叔,您家里有两个孩子?”
“对,我孩子生的晚,双胞胎,都是小子,现在在上小学,成绩还不错,就是皮得很,气得想揍人!”严叔说起家里,笑容很快就温和下来,泛白的嘴唇也多了血色。他又问余年,“你呢,有对象了吧?”
“还没呢,不过有喜欢的人了。”余年指了指手里拿着的竹筒,“给他带回去的,想让他也尝尝。”
“不错不错,会体贴人,你未来对象有福气啊!”严树没那么紧张了,又拉着余年说了不少这座山的传说。
说着说着,严树又叹气,把心里的担忧咽回去,只道,“这地震,不知道多少人会遭灾。”
“是啊。”余年扯了扯手里的草茎,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以前外公教自己写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在这世界上,确实渺小又脆弱。
严树拍拍自己的脸,先起身,“先不想这些,你等着,叔去帮你抓点鱼上来烤着吃,填填肚子!也不知道多久能上去,怎么也不能饿肚子。”
余年连忙站起身,“我也一起吧,正好看着学学!”
一直到天色擦黑,四周也是静悄悄的。中间有三次余震,滚了不少落石泥土下来。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安全位置坐下,升起了火堆,倒也不受山里的寒气。
“下午那鱼小的很,吃了好几条也不见饱。”严树拢着外套,絮叨,“也不知道我老婆孩子怎么样,哭没哭。”
余年手里拿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也在想,不知道郁青和谢游担心不担心,孟远和施柔他们怎么样了。
山上。
曲逍然裹了件厚外套,抖抖索索地说话,“这山里一入夜真的冷!冷风钻骨头缝里一样!”他站到谢游旁边,一起看着施工现场,“专家怎么说?”
谢游动也未动,双眼紧盯着搬移山石的器械,眼睫上像是沾染了寒气,“天亮前能把路打通。”
听他声音沙哑,穿着单薄的西服衬衣,就像被钢条撑着勉强在夜色里站得笔直,一口气松下来就会倒下去一样。曲逍然担心,“要不要我帮你拿件衣服?”
“不用。”
“好吧。”曲逍然看看时间,劝道,“你别急,最好的救援专家在,最好的器械你运过来了,医疗设备也齐全,什么都准备好了的。而且当时他们在下面,还有本地向导,余年肯定没事,不会受伤的。”
谢游盯着山体不甚清晰的轮廓,哑声道,“他会冷。”
听见这句话,曲逍然没再劝,伸手拍了拍谢游的肩膀,“我陪你等。”
夜越深,山里的气温就降得越厉害。曲逍然往手心里哈了哈气,想起谢游听见消息时骤然苍白的脸,掏出手机打电话,连拨号的手都在颤,后来从他办公室慌忙出去,更是脚步踉跄,步子都迈不稳。
一路推了所有的工作,调动所有能调动的有帮助的资源,用最快的速度到了余年在的地方。看见山石堆积的小路,身形有几秒的僵硬,眼底像是充了血。要不是死死拦着,估计早亲自去搬乱石了。
看着神情紧绷、唇色苍白的谢游,曲逍然突然就发现,谢游对余年的感情,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一些。
不是一时的新鲜,也不是短暂的发自荷尔蒙的迷恋,而是真的放在心上,在心尖尖上,碰一下,就会痛彻心扉。
碰了碰谢游冷冰冰的手,曲逍然轻声道,“松松力气,要是你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一排血洞,你说你家年年有余看见了,会不会心疼?”
谢游沉默一瞬,松开了紧握了不知道多久的拳头。
曲逍然呼了口冷气,“刚刚山下来消息说,孟远伤了手,余年那个助理脚扭伤了,都已经做了处理,没有大碍。我让他们就在山下休息,别上来添乱了。郁青一听见消息就往回赶,但她拍戏的地方实在偏僻,可能明天接近中午才能到,知道我在现场,还拜托我,找到人了一定告诉她。”
又说了两句,曲逍然看着唇线紧抿,像雕塑一样的谢游,用手肘撞了撞对方,“兄弟,别一声不吭,你这状态,我有点慌。”
谢游这才出声,“我没事。”
骗鬼呢说没事?
但他这兄弟已经不像以前了,他仔细观察表情,也看不出来什么。曲逍然在心里叹了声气,没再追问。
隔了许久,他听谢游涩声开口,“逍然,他会没事的,对吗?他不会像我哥、我爸他们那样,悄悄地就走了、再也见不到了,对吗?”
一句话说完,尾音像是散进了山风里。
曲逍然眼睛一酸,他忽然就想起来,接到谢沥出了意外的消息时,谢游也是茫然地抬头,问他,说,“逍然,是假的,对吗?哥哥他还说要来看我,听我新写的曲子,所以是假的,对吗?”
忍着喉头的艰涩,曲逍然连忙点头,故作轻松道,“肯定的,余年肯定会没事的,肯定。”
谢游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了点点的火星还在黑暗里闪烁。余年没睡着,发现严树翻了几次身,他轻轻开口,“严叔?”
“你也没睡?”严树翻身坐起来,拍了怕身上的草叶,“之前我都不敢提。但我这心里啊,慌得很,眼睛一闭上,就是我老婆孩子全身是血的模样,怎么都睡不下去。”
余年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他按熄屏幕,接话,“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有眼睛的。”
“是啊是啊,我那两个孩子皮,但心地好,放学回来看到路边有受伤的小鸟,也会小心地捧回来,等伤治好了再送回山里。我媳妇也是,邻居有事,能帮就帮,从来不躲懒……”
余年听着动静,“救援队应该已经到了,我听见有机器的声音,说不定等天亮,我们就能上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严树点头,又念叨,“天灾人祸,真是说不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我刚刚在想,要是我这次真死了,不甘心!我还没见我两个皮小子读书上大学,还没给我媳妇买她喜欢的那件羽绒服,还没去见那个几年没见过的拜把子兄弟……”
余年安安静静地听着,在想,他要是死了,会有什么遗憾?还没把遗失的文物找回来,还没把答应帮郁青写的歌写好,还没跟老师说一句抱歉——
还没告诉谢游,我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你。
身体太过疲倦,余年抱着腿,下巴枕着膝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耳边严树絮絮的低语声,也逐渐低下去,听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年突然从不深的睡眠里惊醒过来。
天色依然黑黑漆漆的,连一丝月光也没有,远处似乎传来了人声。他头有些晕,双腿屈曲太久,发麻没有知觉。
伸手扶着旁边粗糙的树干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被刺眼的光线照得下意识地别开头,闭上了眼睛。
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忙忙,踩过枯枝落叶,发出的轻微声响落在了他的耳膜上。下一秒,他就被颤抖着的双臂用力揽进了冰凉的怀抱里,瞬息间,雪松的气息充斥在每一缕他吸入鼻腔的氧气中。
额头上有重重亲吻的触感,有落在皮肤上的轻颤的急促呼吸,耳边是谢游略带哽咽的声音,“年年,没事了,我找到你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块小甜糕
手电筒落在了地面的草丛里,
光线射出很远。周围是山岚夜色,余年能感觉到谢游身上的凉意,
以及心口处急促的起伏。他抬手攥紧谢游的外套,
在这一刻,
心里一直悬在半空的巨石终于落地。
他来了。
余年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甚至发现,
明明在地震发生时,他都还能保持着镇定,
还能冷静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但现在只是靠着谢游,却眼睛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察觉到余年身体在微微发颤,谢游抱着人不敢动,
小心翼翼地问,
“年年,你是不是哪里痛?”
余年扬扬嘴角,连忙回答,
“我没事,没有受伤,可能是运气好,
当时有不少石头从山上落下来,也没砸到我,
就是落到了我面前的水潭里,溅了不少水在我身上,不过也已经干了。”
余年说的很轻松,
但谢游却能想到当时的惊险,他再次收紧手臂,把人紧紧地护在自己怀里,低声询问,“害怕吗?”
“怕,很害怕。”余年微怔后,坦然回答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目标没有达成,很怕死,怕就死在这里了。”当时只有他和严树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镇定不慌乱才行。但现在见到了谢游,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说着,余年本能地往谢游的胸膛靠了靠,“还很冷,这里一入夜就开始降温,火堆熄了之后,真的好冷啊。”
听见余年说的话,谢游松开手臂,将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余年身上。
这时,谢游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接着,飞快地松开了手,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那点后怕都散了个干净,余年心里好笑,弯腰把手电筒捡起来拿在了手里。
另一边,严树已经醒了过来,余年笑道,“严叔,救援的人来了,我们很快就能上去了。”
话音刚落,又有几束光靠近,远远传来的是曲逍然气急败坏的骂声,“卧槽谢小游你特么是不是不要命了?路都还没开好你就往下面蹦,要是半路上路面又塌了怎么办?踩滑了摔下去了怎么办?知道你担心余年,但你也不能乱来啊!”
谢游垂头看了余年一眼,小声解释,“我没有,我走路很小心,没有乱来。”
穿着件厚实迷彩外套的曲逍然停在近前,借着光仔细观察余年,见余年身上裹着谢游的外套,好好站着,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也大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幸好你没事!”
他忍了半句没说出口——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谢游肯定眼睛都要哭瞎!
余年笑着道谢,“谢谢你。”
曲逍然大咧咧地摆摆手,“我有什么好谢的,谢你旁边那个人就行,我只是跟着来的。你是不知道,一听你出事了,谢小游急的差点原地爆炸,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什么都抛脑后不管了,那架势,就像是你要真出事了,他能把这座山给拆了!”
一行人往山上走,手电筒的光线下,能看见小路上的乱石。谢游迟疑了几秒,还是伸手,“我拉着你。”
余年没有拒绝,把手搭了上去。
两人走在队尾,曲逍然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谢游终于主动了一次,老怀得慰——崽崽,你终于有了这么一丁点的进步!太不容易了!
走了一小段路,听见水流声,余年想起来,把装满水的竹筒递给谢游,“是这山里的泉水,我尝了,很甜,就装了一点,想给你也尝尝。”
谢游接下,拎在了手里。
踩着碎石,余年就着手电筒的光线观察周遭,“情况怎么样?”
谢游带着余年,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算太坏,震中是在山区,没有人烟。来时发现道路两旁有很多房屋倒塌,但因为人口不密集,所以受灾程度不严重。”想了想,谢游又道,“孟远地震时没站稳摔倒,挫伤了手腕,施柔扭伤,已经被送到山下接受治疗,没有大碍。他们都很担心你。”
余年拉了拉两人交握着的手,等谢游回过头来,他才问道,“那你呢?”
这一次,谢游的视线没有转开,他诚实道,“我也很担心你。”
余年继续追问,“为什么担心我?”
谢游齿侧的咬肌微动,隔了好几个呼吸,才给出答案,“因为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我怕你在下面害怕,怕你受伤,怕你冷,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最后几个字说出来,谢游的心脏像是被铁钩扯了一下。
救援队的人已经走远了一段,余年继续轻声问谢游,“很重要是有多重要?”
谢游五指收紧,“最重要。”说完,他耳尖发烫,握紧了余年的手,继续往前,没再敢回头。
从山上下来,天边已经有了亮光,广袤的山林在晨曦中逐渐醒来。余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过来的施柔抱了个满怀,她满身狼狈,又哭又笑地,“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余年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我没事,好好的一点没受伤,不信你自己看。”
施柔这才放开余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把余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嗯,好好的,没受伤。”说着,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孟远左手绑着绷带,也走了过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拍拍余年的肩膀,“没事就好。”
“对,没事就好。”余年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只停着几辆车,“其他人呢?”
施柔吸吸鼻子,“都回市里了,原本曲总让我们也回去的,但你还在这里,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就一直在山脚下等着。”
这时,谢游走了过来,朝余年道,“车上有食物,你要不要先吃一点垫垫?跟你一起上来的那个人,已经派车送回去了。”
余年点头,“嗯,好。”
等两人转身走开,施柔眨了眨哭红了的眼睛,张张嘴,磕磕巴巴地问孟远,“不对啊,孟哥,我突然反应过来,谢总为什么在这里?而且刚刚,他是在问年年饿不饿吗?”
孟远看着走路时,两人无意识地靠得极近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忽然问施柔,“谢总身高多少来着?”
“谢总的身高?”施柔懵了两秒,努力回忆,“谢总黑年年的时候,我去搜过他的资料,官方报的最新身高是一米八六,怎么了?”
孟远收回视线,不太确定,“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施柔更好奇了,“什么猜测啊?”
“保密,等以后再说。”孟远又招呼施柔,“走走走,蹭蹭信号上网,先把年年被找到了的消息发了!”
施柔注意力被转移,皱眉道,“对!那些营销号真的是为了蹭热度什么都顾不了了,我看见有个营销号竟然信誓旦旦地说,年年在地震的时候摔下了山谷,目前生死不明,太气了!”
孟远有些心不在焉,“嗯,你想想措辞和语气,一会儿澄清一下。”
坐进车里,谢游先找了一包牛奶出来,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递给余年,“这种点心很好消化,你尝尝喜欢不喜欢。”
余年问,“要是不喜欢呢?”
谢游认真回答,“要是不喜欢,我还准备了饭团、煎饼、饼干、糖、巧克力、肉脯、罐头、干果坚果。”
听他一一数过来,余年嘴角笑意扩大,先一口咬掉了半个点心,又喝下一口牛奶,“很好吃!”
谢游放松下来,“你喜欢就好。”
两人视线碰上,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不约而同地再次别开。
安静着吃完最后一口点心,余年将空盒子盖好递过去,“我吃完了。”
谢游伸手来接,两人指尖相碰,像是触电了一样,谢游飞快地将手指移了移。
余年假装没察觉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将东西放好,谢游打开余年给他的竹筒,灯光下,能看见里面清澈无一丝杂质的泉水。他珍惜地尝了一小口,甘冽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
很甜。
竹筒不大,里面的水没多少,很快就喝完了。谢游抬眼,正好就对上了余年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之前看书时做的笔记,他开口问,“泉水很甜,年年,你……要不要再尝尝?”
余年疑惑,“不是没了吗?”
谢游声音微哑,“有的。”心跳突然加速,脊背也窜起了一阵热意,像是四肢百骸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谢游喉结紧张地上下移动,五指收紧,握着空了的竹筒,红着耳尖,“我嘴——”唇上还有。
就在这时,车门“啪”的一声从外面被打开,打断了谢游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冷风窜了进来,瞬间就吹散了车厢里的暧昧气氛,曲逍然站在车门前,语速飞快,“谢小游,救援专家让我来告诉你,看情况可能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得快点启程才行!”
对上谢游冷到结霜的眼神,曲逍然茫然,“怎么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块小甜糕
余年从谢游后面探出头,
“要下大雨了?”
曲逍然咽咽唾沫,避开谢游的眼神,
回答余年,
“对对对,
估计雨势还不小,本来就才震完,
要是有山体滑坡泥石流什么的,那就悲剧了,
所以得赶紧启程走了!”
他又看向谢游,莫名发虚,“那个……你别看盯着我看啊,我心里毛毛的,
好吓人!”
谢游收回视线,
声音里藏着失落,“那出发吧。”
说完,他舔舔自己的嘴唇——泉水是真的没有了。
返程的路况很不好,
一路上都颠簸地厉害,时不时还会堵车。余年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谢游见了,
试探性地道,“要不要……靠着我睡?”
余年半睁着眼,
“好,”一边应着,一边歪过头,
靠在了谢游肩膀上,身体放松,很快,他的呼吸就平缓起来。
谢游坐得很直,一动也不敢动,遇到颠簸的路段,还会细心地抬手虚虚护住余年的头,平稳后再把手放下。车厢里很安静,他还能听见余年的呼吸声,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等回去了,这件衣服换下来,过几天再洗吧。
余年一觉没睡多久,醒过来时,耳边有雨水拍打着车窗玻璃的声音。他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车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和蒙蒙雨雾,“我们现在去哪儿?”
谢游视线从要批的文件上移开,低声回答,“我们现在去机场,回宁城。”
余年点点头,又有些担心,“飞机能飞吗?”
“我私人飞机停在机场的,可以起飞。”谢游又担忧,“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差不多醒了。”余年垂眸,“突然觉得昨天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不久前我还被困在山里,担心余震,现在却已经在回宁城的路上了。”
谢游手指微动,几秒后还是伸手,理了理余年额前的碎发,放缓了声音,安抚道,“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飞机在接近中午时降落在了宁城机场,从特殊通道出来,黑色阿斯顿马丁已经等在了停车区,接余年的车也已经到了。
余年偏头,发现谢游也正在看自己。错开视线,两人的脚步慢慢停下来,余年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先说了话,“谢谢你来找我。”
谢游没有打领带,顶上两颗扣子松着,黑色的西服也没系扣子,少了平日的整肃,语气有克制的柔和,“回去好好休息。”
“嗯,回去我先开个直播,网上不少谣言,什么都有,还有说我已经遇难的,公司官方辟谣都没用,大概只能我自己直播辟谣才行了。”余年笑着说完,顿了两秒,又叮嘱谢游,“你也好好休息。”
“好,回去有两个会,还有八份文件要批,批完就休息。”
余年再次点头,“那,”他弯弯眼角,“那我先走了。”
谢游注视着余年的眉眼,“好。”
说完好几秒,两人都没动。余年笑出来,眼里像是落了星光,“真的先走了。”
谢游的眼里也带了一点笑意,“好。”
上了车,司机先将孟远和施柔送到医院,之后改道送余年回家。冲了个澡,余年顶着半湿的头发坐到电脑前,先更了微博,之后打开直播软件,朝镜头挥了挥手。
“大家好,我是余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大家。”
满屏幕都是各种表情包和问候的话,余年很耐心地解释,“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很好,当时的情况是,我跟随芙纳诗品牌方的工作人员一起到了水源基地附近,因为活动现场还没布置完,我就在一个当地向导的带领下,走小路去水源的位置看看。
地震发生时,我和向导都避开了山上的落石泥沙,没有受伤。但由于回去的小路被石头挡住了,我们没法上去,只好在水源边的空地等救援。”
说完,余年还站起身转了两圈,“看,我现在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一点也没有受伤,大家千万不要相信网上的谣言。”
“——呜呜幸好!当时看见新闻真的要吓死了!没事就好!祈祷!”
“——营销号蹭热度也太恶心了吧?配乱七八糟的图片,还说有什么内部工作人员的消息!有咒别人重伤的吗?好气!”
“——看见年年好好的,终于放心了!虽然不信营销号,但心里总是不踏实!我年年真的上天保佑!”
这时,屏幕暗下来,又是砸礼物的提示,照例是九百九十九颗钻石礼物。
忽略爆炸了一样的弹幕,看着“年年有余”这个ID,余年笑容粲然,忽然道,“让大家担心了这么久,我给你们唱首歌吧,你们想听什么?”
下一秒,弹幕上飞快地刷过《绮丽》和《山雪》,间或夹着《潋滟》《远星》《一无所有》等等歌名。
余年想了想,“那就唱《山雪》好了,不过没开嗓,要是破音了你们不准笑我。”
说完,余年调整好镜头的角度,手搭在琴键上,手指用力,清脆的琴音就散了出来。
“——卧槽啊啊啊今天是年糕女孩儿过年吗?竟然能听见年年现场弹唱《山雪》!卧槽!”
“——本年糕熟了!糊了!爆炸了!太好听了!年年你唱音域跨度这么大的歌,竟然就坐着唱,还表情气息都不变一下?你对得起这首歌‘逼死翻唱’的标签吗?”
“——啊啊啊我的耳朵得到了洗礼!不过,这个词怎么听着不太对?哈哈哈哈年年你果然离开提词器就不能活!自己写的歌也忘词!”
“——笑死了!热搜预定!知名实力歌手直播唱自己的歌,惨遭忘词,现场重新填词,一本正经面不改色!”
余年趁着间奏,看了眼弹幕,瞬间就破功被逗笑了。他不太好意思,假装没看见“是不是忘词了”这个问题,短短的一段低哼后,余年继续唱到,“你是山间流风梦里回雪再不可失缺是乱红飞花星河银屑心早被劫掠我纵你猖獗……”
唱完,看着满屏的“哈哈哈”和“啊啊啊”,余年戳了两下黑白琴键,笑道,“果然,我的命是提词器给的。这一次,小仙女们帮我保保密,就当是我们的小秘密?”
弹幕上是齐刷刷的“好”字,不过余年刚下直播没多久,#余年直播唱歌忘词#就被刷上了热搜,热度暴涨,直接冲进了前五。
孟远紧跟着打电话给余年,“哈哈哈说好的小秘密呢?你粉丝坑你不手软啊!”
“大概是公开的小秘密?”余年也有些无奈,又关心道,“孟哥,你的手怎么样?还有柔柔姐的脚呢?”
“柔柔的就扭了一下,当时痛了会儿,到医院都好的差不多了。我手也没什么大事,没伤到骨头。”孟远想起来,“对了,郁青回来了吗?”
“没有,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听说我没事,又坐飞机回去了,还说正好妆也没卸,回去片场能继续拍。”
“哈哈哈你姐行动力也是强!这次确实吓人,不过我看了官方报道,震级不高,是我们所在的位置靠近地震中心,反应才这么强。村子里房子倒了,牲畜死了不少,人没什么伤亡,不幸中的万幸了!”孟远感慨了两句,“那就先不说了,你好好休息睡会儿。对了还有,芙纳诗那边跟我通了气,这次的活动取消,但钱该给多少给多少,还发了个大红包。另外,明天《我的一天》会播出,你到时候记得转发,要是忘了也没关系,我会再提醒你一次的。”
“好,孟哥你也好好休息!”
第二天晚上八点,《我的一天》就在琥珀卫视准时播出。节目的开场音乐一响起,谢游就放下手上的工作,一边看,还一边手速极快地截图。
等镜头对准了余年煎培根的手和锅铲,就听工作人员在问,是不是平时有空就会自己做饭。
余年回答,“嗯,会,做饭是上大学的时候学会的,希望以后能做菜给喜欢的人吃。”
听完这句话,谢游神色微怔,想起什么,再也坐不住,拿着外套就下了楼。
余年正在书房里一边和郁青视频,一边咬着笔杆写歌,不过写写画画都没什么想法。思维一偏轨,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那天晚上,谢游抱着他,告诉他说,没事了,我找到你了。
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余年将笔在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随手写道,“夜色下你的剪影太好看细看却又不敢心情缠缠绊绊怕你嫌烦……原来我已变得如此贪婪难忍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