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孟远走近,把手上的文件放桌面上,朝余年道,“搞定了,欧慕那边同意了我的报价,还是下午签合同,签完合同,钱就开始走账。而且我听对方的意思,要是代言成效好,不止欧慕的银河腕表系列,还可能会把银轴系列也交给你代言。所以,少年,努力啊!”看完更改了部分细节的合同,余年抬眼笑道,“孟哥辛苦了!”
“不辛苦,也就磨磨嘴皮子的事情,加上日曜手机,你最近要忙了,三个品牌的拍摄日程都排得很近。”
“没问题,能应付,不过,我要配合着把手机和腕表什么的,都用上吗?”
“嗯,全都装备上,发,也一定要拿代言的手机发。”孟远嫌弃道,“而且,真不是我打击你,你那个手机确实该换了,还没柔柔用得手机好,圈里十八线都不用你这种便宜牌子。”
不过想起余年三天两头都在缺钱,孟远又不忍心地安慰他,“算了,不说你了,可怜巴巴的。你孟哥多给你接代言,争取把你的生活品质提高点儿。”
余年笑眯眯的,“那就先谢谢孟哥了。”
接下来半个多月,余年行程都很紧。要注意着EP的后期制作,要写歌,又连着泡在棚里拍广告海报,经常都凌晨才收工。不过每次回家走出电梯,一抬头就是满目星河,又会觉得疲惫尽消。
二月七号的半夜,郁青一个电话打过来,“年年,钱凑够了吗?”
余年才刚到家,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没掩饰疲惫,“嗯,差不多了,孟哥一口气帮我接了三个代言,代言费都给的不吝啬,公司分完,还剩了不少,协会正好又结了一笔版权费。”
“那就好,今天消息确定了,拍卖会五天后在叶城举行,你提前把行程排出来,还有机票也先订好。”
“嗯知道了,这两天忙完,我正好也会空一段时间。”余年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喉咙,看看日历,忽然想到,“快过年了,姐你今年准备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就在剧组过了,拍戏日程紧得很。而且家里老头子左拥右抱的,我前两天看新闻,说是又换了个相好的,是个比我还小两岁的模特。老牛吃嫩草,看着就想动手揍人,为了保持住淑女风范,我还是不回去了。”
郁青没好气地说完,问余年,“你呢?你回老宅?”
“应该是吧,到时候再看情况。”
郁青“嗯”了一声,又叮嘱,“反正,要是你觉得孤单了,就来剧组找我一起过年,姐包你来回机票钱!”
余年笑起来,“好!”
二月十三号,余年提前跟孟远调了日程,乘早班飞机,下午就到了叶城。
叶城正下雨,到处都是雨雾,湿湿冷冷的。余年裹着黑色羽绒服,扣了顶鸭舌帽,戴着口罩,也不算打眼。
到了拍卖会场,礼宾验过邀请函后,将他带进了内场。
刚走进去,就接到了古益延打来的电话。
“古爷爷?”
古益延笑呵呵的,“到会场了吗?”
余年找了僻静的角落站着,笑着回话,“您怎么知道我在现场了?”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云浮松鹤瓶那一场竞拍你都在,《醉马游春图》要上拍,你能不在现场?”古益延感慨,“当年修宁先生立誓,要将这些宝贝都带回国,可惜没能如愿。幸好,他有你这个好外孙!”
余年不太好意思,“古爷爷您过奖了。”
“我可没过奖,对了,老了记性不好,我打这个电话是要跟你说,你去找找甘馆长。”
“是宁城博物馆的甘州馆长吗?他也来了?”
“对,就是他,时间还早,你去跟他聊聊。”
余年按照古益延提供的包厢号敲开门,过来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对方很客气,“是余年吗?”
余年礼貌点头,“对,是古爷爷让我过来拜访的。”
进到室内,案几上燃着香炉,一个身穿对襟盘扣衫的中年人笑道,“是余年吧?”他略显清瘦,眼神很温和,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余年走近,礼貌握手,“您好,这次冒昧打扰了。”
“有什么打扰的,你坐。”等余年坐下,甘州细致地沏了杯茶,递给余年。
喝完茶,没说什么场面话,甘州开口道,“我也就直说了,这次拍卖会,有一件青铜器会上拍,你应该知道,礼器中的重器。”
余年眼睛微微睁大,“是不是以云雷纹做地纹,凸出器表的主题纹是夔纹那件礼器?”
甘州含笑点头,“你果然知道,对,就是这件礼器。”
余年帮甘州倒了杯茶,“外公跟我提起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拍卖会上。”
“是啊,”甘州接下茶杯喝了一口,叹息,“从前有幸和修宁先生说起过这件青铜礼器,修宁先生也曾评价,此乃国之至宝,却飘零海外,不得归家。”
他看着香炉袅袅上升的青烟,语气微沉,“这件礼器对我们意义重大,却在一百多年前,被古董贩子倒卖,流落到了海外,之后在多人手中辗转。这次上拍,可能会是这件礼器前后五十年唯一的一次上拍,如果不能拍下,又会错过。”
余年握了握手指,“那您这次有把握吗?”
“有八成的把握,这次我们多方筹集了一笔巨款,应该能顺利买下。”甘州注视着余年的眼睛,“所以这一次我们这边,没有余款能再参与《醉马游春图》的竞拍了。”
余年懂了甘州的意思,“您是说,会是有人抢吗?”
“对,一个法国的收藏家,之前就放出消息,对《醉马游春图》势在必得。当然,我们不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但你还是要心里先有个底。”
“好,”余年重重点头,“您放心,我会尽全力。”
甘州拍拍余年的肩膀,没有说话。
回到自己的包厢,余年想了想,还是先给郁青发了条消息,“拍卖可能不会太顺利,要是价格太高,姐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郁青回得很快,“你随意发挥,钱不够了跟我说。”
余年做了个深呼吸,回道,“好,谢谢姐。”
和甘州说的一样,《醉马游春图》并不顺利。拍卖会过半后才上拍,起价就是八百一十万,之后不过两轮竞价,就上了千万的坎。
四轮竞价后,只剩了余年和那个法国的收藏家。
余年喝了口清茶,舌尖是微微的清苦涩意。他眉目淡定,在对方出价后,再次举牌,没加一百万,而是直接加价三百万。
这一次,槌响两次后,对方才再次出价,加了两百万。
余年脑子里飘过一大堆数字,心道,这次过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吃不起肉了。
但手上还是毫不犹豫地举了牌,又加了三百万。
终于,槌响三声,竞价结束。他赢了。
余年坐在椅子上,轻轻吁了口气。
云雷夔纹青铜礼器最后一个上的拍,作为压轴,起价便是八千万。经过漫长的多方竞价,才终于以1.4亿的价格拍下。发现最后是由甘州拍下,余年心里的大石也跟着落了地。
结束后,余年又到了甘州的包厢,甘州没掩饰,抖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眼眶微红,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买回来了!”
余年微笑,“嗯,买回来了。”
两人年龄相差近三十岁,却在这一刻,相视而笑。
回程的路上,余年跟郁青通电话。郁青听他语气轻松,笑着打趣道,“欠了这么大一笔钱,还笑这么开心?”
“嗯,心情特别好。”余年看着窗外的夜雨,拢了拢厚外套,语气轻松,“我回去收拾收拾,托荣叔叔把能卖的卖几件,再努力接工作,早些把欠你的钱还上。”
“行,但你也别太累,对你姐来说,这笔钱,也就是少买两辆跑车的事情,不急。”
“嗯,我知道的,姐你别担心。”余年心里清楚,情感不该拿金钱来消耗,而且郁青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好,那你回程路上注意安全啊,不说了,该我拍了。”
第二天,余年去公司跟孟远说事情处理完了,孟远没有多问,见他脸色不太好,关心道,“没睡好?要不要在沙发眯会儿?”
“不用。”余年揉揉眼睛,“我精神还不错,不怎么瞌睡。”
他昨晚把《醉马游春图》放进保险库,回家后,辗转到凌晨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拿了纸笔,连夜清点东西。
最后选了七件出来,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我的列祖列宗们,我得把你们用的两方砚台、收藏的五套古书卖出去了。”
念了三遍,才联系了荣岳,约好时间估价。
孟远点头,“那行,对了,别忘了,下午要做个直播,十分钟就行,就和粉丝聊聊天。”
余年点头应下来,“没问题。”
下午三点,余年在保姆车上开了直播。进频道的人数比上一次多了快一倍,左下角的数字还在一直上涨。
他没再关注其它,朝镜头笑着打招呼,“下午好啊,我现在在去拍海报的路上。”
见弹幕上有人在问是什么海报,余年记得已经官宣过了,便回答道,“是芙纳诗的矿泉水,至于海报是什么风格的,暂时保密,等广告投放后,大家就能看见了。”他将镜头朝向车窗外,又调回来对着自己,“对,最近天气不好,降温降得厉害,记得加衣服啊。”
这时,手机屏幕再次暗下来,很快,页面上跳出了一行彩色大字,“用户年年有余赠送给主播余年钻石X100”,接着,连跳数次。
“——卧槽这到底什么神仙土豪!每次直播都来刷存在感!我膝盖一软,又跪了!”
“——啊啊啊又是九百九十九颗钻石!啊啊啊我疯liao!”
“——大家都是追星,为什么就你这么秀?!大佬,你看我跪得标不标准!”
余年想起谢游在电话里说的,“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眉梢眼角自然地流露出笑意,“这位叫年年有余的朋友,最近降温了,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块小甜糕
没想到余年话刚说完,
屏幕再次暗下来——谢游又砸了九百九十九颗钻石。
看着炸了一样的弹幕,余年别开脸,
笑了出来。他拿过自己的手机,
手速很快地给谢游发了信息过去,
“大概,我明天要上头条了。”
谢游没回。
余年轻笑——这是心虚了?
一直到余年拍完芙纳诗的海报,
手机都没有动静。想了想,余年又发了一条“海报拍完了,
收工”信息给谢游。
这一次,谢游秒回,“好好休息。”
余年看完内容,握着手机笑出声来。
跟工作人员一起吃过晚饭,
再次确定不用再补拍,
余年才乘车回了家。没过多久,荣岳也到了。
“荣叔叔,好久不见了。”
把人迎进门,
余年又找出青瓷茶具替荣岳沏了一壶茶,双手递给荣岳。
余年笑道,“您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
就是天气冷的厉害,咳嗽又犯了,
不过比去年好些,说不定明年就不咳了。”荣岳接下热茶喝了一口,含笑打量余年,
“不错不错,气色好,好像又长帅了!”
他说起正事,“《醉马游春图》拍回来了?”
余年点头,“嗯,拍回来了。”
“我才听甘州馆长说起,这次不容易啊,竞价都竞了好几轮,价格上漂了不少。”
“对,比我预估的高了些。但就这幅画本身的价值来说,这个价钱没什么问题。”余年坐姿规整,坦然笑道,“所以我钱不够,还另借了一大笔钱。估摸着得转几件东西出去,才能填了这窟窿。”
荣岳大致能推出余年说的这“一大笔钱”是多少。想到这几年,他轻叹,“《江山连雨图》,《仕女图》,山水纹鱼尾瓶,幽鸟鸣枝玉樽,云浮松鹤瓶,再加上这一次的《醉马游春图》,九件已经带回来六件了,真的太难为你了。”
余年笑着摇头,“没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反倒是因为有这个目标,会让我更努力,变得更厉害一点。”
茶水烟气袅袅,余年眉眼澄澈,“其实外公在临走前,曾叮嘱过,他不希望他的心愿成为我的桎梏,人生不长,我应该随心过日子,自由自在,外婆也说过类似的话。”
余年歪歪头,“但,怎么说呢,我从小的所见、所闻、所学告诉我,我必须要这么做。”
他笑道,“大概就和荣叔叔你一样,进了这个坑,就爬不起来了。”
荣岳瞪眼,“还打趣起你荣叔叔来了?”他又转为笑貌,“确实,这些年,我一边鉴定、买卖古董谋生,一边千方百计地想把那些流落在外的文物一样一样地带回来,这个坑啊,我不愿爬起来。”
又喝了一杯热茶,荣岳劝道,“但你还年轻,花花世界等着你去见识,不要太苛待自己了。”
“没有苛待,”余年笑道,“我对衣食住行没什么多余的要求,能敝体保暖,能饱腹,能遮风挡雨,就已经足够了。所以我拿着钱,也没什么花的地方。”
见荣岳还是目露担忧,余年继续道,“其实吧,就像我姐有段时间喜欢买跑车,她就会努力去挣钱、攒钱。我有个大学同学,痴迷手办,连啃半个月的馒头省钱,还每天下课都去兼职发传单赚钱。还有荣叔叔你,有段时间不是为鼻烟壶疯魔吗,也是节约得不得了,烟都不抽了。
所以相比较起来,我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想买的东西,大概也就文化历史价值丰富一点,贵重一点。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喜欢’和‘我愿意’罢了。”
荣岳看着面前清清朗朗的年轻人,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余年时的情景。
那时候,思宁公馆还叫余公馆,他忐忑地抱着书登门拜访修宁先生。进到院子里,到处花木扶疏,枝叶繁茂,仿佛完全将俗世的喧嚣隔绝于外。
一个小男孩正趴在草地上看蚂蚁,见来了外人,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礼貌道,“请问您找谁?”
在说明自己的来意后,余年将他带到了书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修宁先生,对方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穿着普通的白色布衫,正拿着放大镜研究古卷。手边一壶清茶,一副笔墨,纸面上墨迹还没干。
而一转眼,那个还没到他腰的小男孩,也已经长大了。
“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无论什么,也越不过‘我喜欢’和‘我愿意’而已。”荣岳不念叨了,转而问道,“那现在看看东西?”
“好,稍等。”
余年起身,把已经整理好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细致地介绍道,“我们家里的人都有用古物的习惯,也很爱惜,大概就是,东西一代一代地传下来,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古董。
我翻看我太外公的手札,上面有记录,这两方砚台都是四百多年前的旧东西,断断续续一直在使用,材料是旧端石,色泽蓝紫略泛青,石质很纯净。”
荣岳点头,“端砚近十年来,价值是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藏家开始把视线投在了这些古代文人的东西上。”
“对,”余年又将保存妥当的古书拿过来,“这五套古书一直都放在家里的,不过都不是孤本,是约五百年前馆校的前朝奏议,属铜活字印本,印得很漂亮。”
荣岳看着一件一件放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呼吸都要停了,苦笑,“还真是折磨人啊,可惜我没这么多钱,否则我一口气全买回去当传家宝收藏!”
“要是卖给荣叔叔您,我恐怕也更放心,真的舍不得。”余年小心地碰了碰砚台,“我记得我小时候临帖,就是用的它砚墨。外公还说,我妈妈小时候学字,用的也是这方砚台,才开始学,‘余踏月’三个字就写得特别好。”
荣岳安慰他,“年年,我保证,会寻到好买家。大约一个星期后,会有文房清玩的古墨名砚拍卖专场,青山余氏的东西上拍,那些老藏家不知道多激动,肯定都会来。”
“那就好。”余年没再看眼前的东西,只是道,“等我赚钱了,看能不能再加价买回来。宁舍一室,不舍一石,我一口气卖了两方砚,可能祖宗晚上都要进我梦里骂人了。”
荣岳知道他难过,“年年,但你把《醉马游春图》买回来了。”
“对,”余年垂下眼睫,将装古书的匣子推了推,“那就劳荣叔叔费心了。”
临近除夕,荣岳那边就来了消息,两方砚台五册古书都没有流拍,相反,因为砚台古书都出自青山余氏,一上拍就被争抢,多轮竞价后,两方砚台以六百三十万成交,五套古书卖了八百一十万,最终价格比两人预估的都要高不少。
“古书的买家姓翁,多年来醉心于古籍,还写了两本专著。一听说青山余氏有东西上拍,连忙赶过来,说上面有余家人的批注,最为宝贵,可遇不可求。他家里还收藏有修宁先生的墨宝,极为珍视。年年,可以放心了。”
余年轻轻呼了口气,道谢后,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施柔见余年接完电话回来,将羽绒服递给他穿上。
余年一边拉拉链,一边问道,“柔柔姐,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你回家的票买好了么?”
施柔一脸开心,“早就买好了,明天下午的车,回去正好能赶上年夜饭,好想念我爸的红烧蹄髈!幸好我家就在隔壁市,票还不是特别紧。”她帮余年收好杂物,一起往外走,“年年你呢,广告海报都拍摄完了,品牌活动什么的都在年后,你怎么安排?”
“还没想好,可能在家写歌吧,趁着不忙,把我姐要的歌先写出来。”说完,余年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中午发给谢游的信息对方还没回。
上了保姆车,夏明希打了电话过来。
“年年,你最近档期紧不紧?”
“档期?”余年没反应过来,“什么档期?”
“写歌的呀!”夏明希兴奋道,“我被导演大叔委以重任,他让我走关系来问问你,要不要合作,给电影写推广曲!”
余年回忆,“我记得你拍的那部电影,不是有推广曲吗?听你提起过,是叫……《当年》?”
“对对对,就是这个,不过原本的男二不是凉了么,戏份全删,剧本也改了不少,所以之前的推广曲不适用了,得重写,导演大叔头发都要愁白了,就拜托我来问问你。”
余年笑道,“明希,你这是帮我拉业务了吧?”
夏明希大笑,“哈哈哈被你看穿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看导演大叔纠结,就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提起你,果然,他去听了你写的歌之后,就动心了。”
“我就不说谢了,等你拍完回来,一起吃饭。”
“好好好,约约约!一定等我啊!我要吃大餐!”
这时,车速减慢,最后停了下来,施柔问了司机,偏头朝余年道,“年年,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堵了,不知道多久才好。”
堵车太常见,几人都没有在意。余年拿了随身带的纸笔出来,用东西垫着,写写画画。
施柔看了一眼,“年年,你字写得真是漂亮!不过,你这是在写歌词吗?”
“嗯,”余年点头,笔在手指之间灵活地转了几圈,“突然冒了点儿灵感出来,试试看能不能写。”
施柔笑眯眯地捂住嘴,怕打扰余年,没再出声。
写了两个字,又分了心,余年不知道第几次拿手机出来看了一眼——还是没回复。
他一笑,这种心绪被人左右的感觉,意外的很不错。
没过多久,远远的突然出来了轰隆声。施柔停下打游戏的手抬头,“什么声音啊?”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余年透过车窗玻璃,看向窗外,远远地能看到直升机的影子。
“什么情况啊竟然连直升机都出动了……”施柔嘀咕两句,又低头玩儿游戏去了。
余年拿着笔继续写歌词,却突然心绪零乱,盯着纸面上杂乱的线条看了一会儿,他放下笔,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车流再次动了起来。驶上高架,施柔忽然道,“年年,有新闻推送,我知道刚刚堵车的原因了,是前面出了车祸!”
“车祸?”近段时间,余年对“车祸”两个字很敏感,他睁开眼,“我能看看吗?”
施柔把手机递给余年,一边道,“豪车相撞,其中一辆悬在大桥边沿,差点就掉下去了——”正说着,她发现余年脸色骤然苍白,担忧,“年年,你怎么了?”
余年看着图片上已经变了形的黑色轿车,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样,连呼吸都不能。
他见过,谢游开过这辆车来找他。
一瞬间,竟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发凉。余年飞快拿出手机,打了谢游的电话,却一直提示无法接通。正当他准备打给曲逍然的时候,对方打了电话过来。
按下接听的按钮,余年的手指都在抖。
咽了咽唾沫,喉咙发痛,余年轻轻问出来,尾音都在颤,“他……还好吗?”
曲逍然说话满是戾气,“我草他丁兆先十八代祖宗!要是老子兄弟真的出了事,我提刀弄死他!”
一声闷响,似乎是踹墙壁的声音,曲逍然喘了气,“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丁兆先和谢小游两边五辆车撞在了一起,都进了医院。我现在在抢救室门口,人还昏迷没醒,不确定伤的重不重,在等检查结果。”
他像是抹了一把脸,“进抢救室的时候,谢游他右手全是鲜血,一直往下滴,偏偏手指握得死紧,好不容易扳开,里面是一张干净完好的纸条。”
余年呼吸窒住。
“上面写的,愿君平安。”
握紧手机,余年闭眼,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块小甜糕
余年灌了满身的冬日冷风,
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恍惚间竟然有种看不到尽头的错觉。无数记忆画面接连涌出来,
乱糟糟的没有逻辑没有排序,
主角却都只有一个人——谢游。
明明相处不多,
甚至见面都屈指可数,但这一刻,
气管仿佛痉挛紧缩,窒息感让他头脑昏蒙。
“余年!”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余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花了好几秒,视线才聚了焦,“曲总?”
他的声带仿佛失了控一样,
说出的字音涩哑。
像是思维从某种状态里抽离,
回过神来,余年这才注意到,安静的走廊上站着不少身材魁梧的保镖,
曲逍然眼底发红,起身走过来,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他。
余年伸手接过,
垂眼,纸面上“愿君平安”四个字,
清晰如初。
眼睫轻颤,余年将纸条握进手心里。
曲逍然双手插回口袋,身形紧绷着放松不下来,
沉着声音给余年解释,“前段时间,丁兆先吃斋念佛的,面上让步很多,像是在示弱。但谢游跟我说,丁兆先这是表面退让,实际上在找机会准备反扑,所以一直没放松警惕。”
余年“嗯”了一声,喉口发疼,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曲逍然吸了口气,“昨天我哥跟我提了一句,说谢游一步一步走得稳,已经差不多妥当,计划在近期动手。”
“他们下午的会议,丁兆先也出席了,离开时,是谢游先走,丁兆先晚一步。但调了监控来看,谢游车速慢,丁兆先车速快,很快就追上了。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丁兆先突然发狠,提速直接撞向了谢游的车。后来现场混乱,几车连撞,谢游这边两辆车,一共三个人,丁兆先那边三辆车,九个人,全都在医院里了。”
余年敏锐地发现问题,“你不是说谢游最近很谨慎吗?为什么两辆车,却只带了三个人?随行的安保人员呢?”
曲逍然一怔,“对啊……”他眼神微微亮起来,呼吸急促,“会不会是——”
“会,有可能。”余年看向紧闭着的抢救室大门,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丁兆先情况怎么样?”
“那老不死的命大,肋骨插进了肺里,正抢救。”曲逍然回想,“好像这次他随行的有一个特助三个秘书,还有保镖,轻轻重重全都受了伤。”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丁兆先以前搞事情,从来都不会亲自动手,他更喜欢花钱找人办事。这次直接踩了油门撞车的行为,不像他的一贯行事作风,更像是——”
“被谁刺激了。”
“对对对,就是被激怒,气急了,或者热血上头的状态!”
这时,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曲逍然看着逐渐走近的人,上前迎了几步,叫了一句“阮阿姨。”余年见对方跟谢游长得有几分相似,猜这应该就是谢游的母亲,也跟着礼貌问了好。
阮云眉妆发一丝不苟,穿着严谨的深色西服套装,细高跟稳稳地撑起她的气场。朝曲逍然勉强笑了笑,她又仔细看余年,温声道,“我认识你,你是叫余年,对吗?”
余年点头,“是的,我是余年。”
“我看过一次你的节目,当时我夸你说,黑纱蒙着眼睛,也能看出五官很好看,小游回答说,你唱歌更好听,不用看比赛结果,也确定第一只会是你。”阮云眉记得很清楚,神色愈加温和,“他为了假装不经意地跟我一起看电视,放慢动作,连削了八个苹果。”
余年突然想起,谢游曾经说过,他妈妈很喜欢看自己节目,喜欢听自己唱歌,后来有一次,还替他妈妈要了一张签名。
细细打量完余年,阮云眉看向曲逍然,“小游在出事前发了信息给我。”
猜测被确定,曲逍然心跳都加速了,“他有安排的,对吗?”
“也不算安排,只能说,丁兆先跟他的一干下属都躺在医院里,事情会更好办、解决得更快。”阮云眉紧抓着手袋,克制着没有往手术室的方向看,只是继续道,“所以,这边就先拜托你们看顾着了,他拿命搏来的机会和时间,我必须替他抓住。”
曲逍然重重点头,应诺,“阮阿姨您放心,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至于丁兆先那边,我哥亲自看着的,就算人醒了,也不会给他作妖的机会。”
阮云眉来去匆忙,没有留多久,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了。
曲逍然抹了一把脸,兀自低头笑了出来,“我就知道,谢小游这么聪明,又谨慎,”他说了两句,又别开脸哑声道,“他怎么就这么难呢?”
余年低着头,靠墙坐着,五指松开又握紧。
曲逍然心里乱,说话没个头绪,“从车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右手臂上,被碎玻璃划了好长一条口子,血都没止住,不知道多疼……”
两人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手术室紧闭的门打开,谢游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
医生揭下口罩,疲惫道,“情况还算好,因为冲击力,大脑遭受撞击,但暂时没发现严重问题,昏迷一段时间是正常情形……身上有多处伤口,右手臂上的伤口最深,已经缝合,确定没有伤到神经。”
道了谢,曲逍然又连忙追问,“那手臂上的伤,对他以后弹钢琴会有影响吗?”
“应该没有,但我们不敢保证,一切都要等病人苏醒之后才能确定。”
到了准备的病房,安置好谢游,曲逍然先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阮云眉,之后脱力一样坐下,“万幸没有大问题,真是上天保佑了!”
余年心里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一半,他看向曲逍然,“我们轮着守?你要不要先去睡会儿?”
曲逍然摆摆手,“你先去吧,我还能撑会儿,到时候你醒了再来换我。”
余年看了看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谢游,没有反对,“好。”
到了套间里的休息室躺下,余年闭着眼尽量让自己睡过去,但一直做着梦,半点不安宁。
下午三点过,余年起了床。
病房宽敞,开着暖气,玻璃桌上还放着插瓶的鲜花,门口传来保镖巡视的轻微响动。
余年细心地拿沾湿的棉签,倾身帮谢游润了润干燥的双唇,之后坐回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想起来什么,他又拿手机给郁青发了信息。
借的钱,在卖出砚台和古书后还上了大半,还差了五百万,只能晚些时候再还。
郁青很快回了个“好”,紧接着又问他,要不要到剧组一起过年。
余年低头回复,“不过来了。”
郁青:“行,剧组这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来也好,记得吃好点啊。”
刚回了消息,曲逍然推开套间的门走了出来,低声道,“刚跟我哥打了个电话,艹,真他么解气!丁兆先自己还没从手术室出来,他的得力下属重伤的重伤,昏迷的昏迷,他们那一派系,现在就是一团散沙!而且啊,我看那些跳起来搞事的,是都忘了,阮阿姨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兴奋道,“阮阿姨现在召开了董事会议,我爸也跟着在背后搞事情,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结果,我继续去睡会儿!”
门被关上,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余年闭上眼养神,没一会儿,套间的门再次打开。
曲逍然坐到余年旁边,不太好意思,“那个……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困得要死又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谢小游浑身是血的模样,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要是不嫌我话多,聊聊天?”
“好,谢游他……很喜欢弹钢琴吗?”
“对啊,特别特别喜欢!”一说起这个来,曲逍然就停不住话,“谢小游天赋厉害,绝对音感,在没给基准音的情况下,就能分辨出任一声音的音名和音高。他小时候腼腆得很,不爱说话,坐得住,勤奋,我上小学成天招猫逗狗的时候,他就能一坐坐一天地练钢琴了。后来十几岁,就拿了好几个世界级大奖,再后来,靠实力考上了勒托音乐学院,我都差不多坚信,再过不了几年,他就能成钢琴家开世界巡演了。”
余年安安静静地听着。
“结果后来,他接了他哥的位置,累的不行的时候,还会偶尔放纵自己按按琴键。等谢叔叔也走了之后,他连琴键都不敢碰了。”
余年注意到,不是不愿,不想,而是不敢。
“我当时觉得很难过,但后来又想,我们这些人,多是表面上的光鲜亮丽,花团锦簇。但背地里,藏污纳垢,勾心斗角。要是谢小游当时不站起来,只凭他姓谢,占着名正言顺继承人的位置,旁人就有一百种方法把他弄死。”
“我记得有一次谢叔叔祭日,他说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证明,我能把家业扛起来,他老了可以安心去度假,他就走了。’”曲逍然按了两下太阳穴,苦笑,“所以我刚刚怕啊,我特别怕他的手出了问题,那就真的一点念想都没了。”
两个人一起守着,时不时聊几句谢游,时间过得快很多。
天色暗下来,入了夜。远远地,能听见除夕夜里烟花爆竹的炸裂声,窗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今夜团圆。
曲逍然斜斜地靠着沙发背,困得撑不住,已经睡了过去。
余年注视着谢游苍白的侧脸,心道,我从来没过过生日,过了今天晚上,我就二十二岁了。这二十二年来,我想许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就是,谢游,希望你安然无恙。
“砰”的一声,有烟花炸开的声音。这时,余年突然发现,谢游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双眼缓缓地睁开来。
两人的目光对上,余年鼻尖一酸,朝谢游笑了一下。
第53章
第五十三块小甜糕
余年走近病床边,
微微俯下身,轻声问道,
“有哪里不舒服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谢游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
瞳孔微缩,几乎是仓皇地看向余年,
眼里甚至带了点儿不太明显的祈求。
“你的右手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
但医生说没有伤到神经。”
下一秒,谢游紧绷的面部肌肉骤然放松。
余年声音柔和,表述得很清楚,“现在是你车祸第二天的晚上十点,
你进手术室后不久,
你妈妈来过一趟,之后离开,在今天下午召开了董事会,
什么结果暂时还不清楚。曲逍然说,你的司机只是轻伤,丁兆先和随行人员也在医院,
他哥哥在那边盯着的。至于曲逍然自己,他从你出事到现在一直没睡,
刚刚才迷糊睡过去。”
见谢游听完后,呼吸缓和下来,眼皮微垂,
有些力竭,余年帮他掖了掖被子,“睡吧,都会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余年刚睁开眼,就看见曲逍然双手抱拳,眉飞色舞地说道,“你醒了?过年好啊!大吉大利!天天发财!”
余年头有些疼,拢着毯子坐起来,下意识先往病床看了一眼。发现谢游已经醒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
谢游靠枕头坐着,身上穿着病号服,背习惯性地挺得很直,侧脸苍白,下颌线条略显清瘦,却依然让人移不开眼。
曲逍然很兴奋,噼里啪啦地就说开了,“原本谢小游醒的时候我就想叫你的,可他不让,说要让你多睡一会儿。等医生来做检查了,他也吩咐别人动静轻一点,搞得我说话都小声小气的,不敢弄出动静把你吵醒了。”
谢游想阻止曲逍然,但没来得及,只好任他说,自己偏开头,一直没敢看余年。
心下微暖,余年起身,顺手将毯子折叠整齐。
曲逍然满脸都是笑,“你睡得好吗?”
“挺好的,现在精神也不错。”正想继续说话,余年的手机先响了。
曲逍然指指套间的方向,笑眯眯地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余年点点头,进到套间关上门,“孟哥春节好啊!”
“春节好春节好!”孟远向来都不说废话,直接问道,“这个月十三号,也就是你跟我调日程那天,你是不是去了叶城的一场拍卖会?”
“嗯对,那天有一点私事要处理。”
“那就对的上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宁城博物馆不是买回了一尊青铜器吗,发了不少照片出来。网友眼睛跟扫描镜似的,硬是从一张拍卖会现场照的背景里把你找出来了。”孟远感慨,“我看的时候,都没发现那照片里竟然还有你。”
余年没想到自己会被拍进去,“这种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倒不会,最多引起各种猜测罢了,参加拍卖会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孟远多问了一句,“不过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满足满足你孟哥的好奇心?你去拍卖会买什么了?”
余年笑道,“买了幅一直很想买的画,钱不够,还找我姐借了不少。”
孟远呼吸微顿,“你等等!”他隔了两秒才继续道,“好了,我做好准备了,你说,欠了多少?”
“五百多万。”
“那还好那还好,吓死我了。好好工作,过段时间应该就能还上了。”孟远松口气,又感慨,“年年啊,不是我说,有的人是赚钱如山倒,花钱如抽丝。你是赚钱如暴雨,花钱如山洪,重点是还不知道这山洪都流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