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些深藏不为人知的脉络,隐隐浮现。发了会儿呆,余年将手机放到旁边,又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清理干净,炖了一锅汤。
接近十一点,门铃声才响了起来。
他几乎是快步到了门口,握住冰冷的门把,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依然是何山。
何山字句清晰地重复,“他说,抱歉,这段时间暂时不能送外卖了。”说完,将手里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余年接下盒子,猜测被这句话证实的同时,心又高高悬起。
他很想问,谢游安全吗?会不会出事?但话到了嘴边,又重新咽了下去。
“麻烦你稍等一下。”
一边往里走,余年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几个蛋挞,酥皮稍微有些焦了,但气味很香。
放下盒子,将崭新的保温桶从碗柜里拿出来,余年盛好鸡汤,拧紧盖子。想了想,又去到书房,找出一张素色纸笺,提笔蘸墨,写了四个字。
将墨迹吹干,他折好纸笺,又匆匆到了门口。
将保温桶和纸笺递给来人,余年轻声道,“麻烦了。”
何山点点头,带着东西走了。
书房里,窗帘紧闭,只开着桌面上的一盏小台灯。
沉寂的空气中,循环着的是余年尚显少年气却极为清透的嗓音。谢游坐在桌前,昏黄的灯光为他的轮廓塑出了一重暗色剪影,神色不清。
何山进到书房,地毯吸入了多余的脚步声。
谢游没抬头,“话带到了吗?”
“带到了。”何山将保温桶和纸笺放到桌面上,“这是他让我带回来给你的东西。”
“知道了。”
书房的门重新被关上,谢游盯着灰色的保温桶看了很久,不太明显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又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拿过薄薄的纸笺,小心打开。
上面是以墨色写下的四个字,灵动流逸。
“愿君平安。”
谢游不知道是看了多久,才珍而重之地折好,小心仔细地放进了内侧的口袋里——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第34章
第三十四块小甜糕
孟远发现余年有些心不在焉,
拿手里的纸筒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休息好?这两天经常在出神。”他不经意看见余年的手机屏幕,
又疑惑,
“你这两天怎么天天刷财经和社会新闻?”
余年闻言一怔,
“我……经常都在刷新闻吗?”
孟远点头,肯定道,
“对啊,频率挺高的,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研判地观察余年的表情,“年年,说真的,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
”余年按熄手机屏幕,斟酌着说道,“是我有个朋友,
最近可能会……不太顺利,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总想着这件事。”
只是这几天,
半点没有和谢氏相关的消息,连带着之前宋克车祸的事也没了后续,
应该是有人出手把事情掩下来了。
孟远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能让余年这几天都不太在状态,想来应该挺重要。余年虽然是他手下的艺人,
但他也不会太过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只道,“人这一辈子呢,说短很短,说长也很长,坎坎坷坷不顺利很多的,走过来了就好,或许……你应该相信你朋友?”
见余年笑了一下,神色轻松了些,孟远递过卷起来的纸筒,“来说说正事,这是这段时间的行程安排。”
等余年打开,他继续道,“跟徐导他们的两份合同都已经签下来了,明天你就得进棚开始录推广曲,争取三天内搞定。早点录完,还能多上两天表演课。之后进组拍戏,剧本已经发到了你邮箱里,预计需要十天。从剧组回来,就拍翡冷翠的广告。”
余年看完时间安排,“好的。”
孟远点点纸面最后几行字,“EP列入了筹备计划,两个综艺也在谈了,钱还没最终敲定下来。等推广曲发布,还得排出时间上节目。还有翡冷翠的相关活动,后续也会跟上”
余年点头,看完日程,先问孟远,“孟哥,小专辑的进度,现在是在约歌阶段吗?”
“对,把歌先收上来,再仔细选选。”
孟远想到什么,心里一跳,“年年,你近期是想……专心做专辑吗?”
他问得委婉,其实就是想问,余年是不是想少上其它的通告。
余年听懂了,笑起来,“不是,孟哥你别误会。”他想了想,“我知道现在做唱片,不,应该说大家都知道音乐是赔钱的行业,再厉害的歌手,也需要从周边去获取利益,毕竟公司签我,不是做慈善。竞争也是很残忍的,我火了,才会有人听我唱歌。”
“是我想岔了,”孟远稍稍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他笑着拍拍余年的肩,“吓死你孟哥我了,走走走,一起去吃好吃的!”
余年笑着摊手,坦然道,“又要孟哥你请我了,我现在又没钱了。”
孟远惊讶,“又没钱了?”他想了想,“是不是全拿去投资了?我多说一句啊,就算投资也得做好规划,别零花钱都不给自己留。”
余年没多解释,应下来,“嗯,下次不会了。”
第二天上午,孟远开着车带余年到了录音棚,导演徐向澜也在。余年上去打招呼,徐向澜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越看越像顾玄宁!”
顾玄宁就是徐向澜邀请余年出演的角色。
余年笑弯了眼,“我看了剧本,顾玄宁这个角色真的刻画得特别好,谢谢徐导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礼貌又会说话的人谁不喜欢,徐向澜语调松快,“还是有缘分,我找能演这个角色的找了好久了,真是老天爷把你送到了我眼前!”
余年跟工作人员协调好,做好准备,就进了录音室,孟远等在外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徐向澜聊天。
徐向澜挺欣赏余年,“我看了《天籁》,后面两场余年都是强撑着上台的?”
孟远语气无奈,“是啊,倔得很,脚刚伤了的时候,硬撑着一场跳下来,冷汗把演出服都湿透了。后来我和他的主治医生都不同意他跳舞,结果还是他倔赢了。”
徐向澜笑出声来,“年轻人嘛,都敢拼,我就欣赏这样的脾性。再有,我不爱绿幕特效那一套,剧组实地取景,环境也艰苦,郁青之前还在骂人,说拍戏这几个月,都老了五岁。”
这时,余年已经戴上耳机,调试设备的老师朝里做了个手势,徐向澜和孟远也停下聊天。
余年唱歌时总是很专注,细细密密的睫毛低低垂着,十分投入。
仔细听了一小段,孟远看余年的眼神有了点儿变化——他对余年唱歌和舞蹈的水准再清楚不过,余年这是又对自己的唱法进行了微调,比起之前在天籁上的唱功,又有了进步。果然再看徐向澜的神情,对方明显很满意。
“唱歌这事情,大半都要靠老天爷赏饭吃,到了余年这里,老天爷应该是赏了一桌豪餐盛宴!”徐向澜偏头跟孟远说话,“当时在跟宁制片争,到底是选余年还是尤优,我还拍桌子打赌,说余年肯定红的比尤优快,走得也会比尤优远。”
孟远没附和,只是替余年谦虚道,“他是新人,路才刚刚起步,未来怎么样都还说不好。”
谁知徐向澜摇头,“天分和勤奋缺一不可,正好他两样都占着。”
余年发挥很稳定,录的时候嗓子状态也好,一首歌返了三次就录好了。取下耳机,余年朝录音室的老师鞠躬道谢。
等人出来,徐向澜亲自把旁边的水杯递给他,“今天晚上还有个重要的饭局,说投资的事情,我就不请你们用晚饭了。”
孟远接话,“徐导有安排,我们自然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不过我之前就听说,您新片子的投资不是已经齐全了吗?”
徐向澜摆摆手,“也是运气不好,出了点波折,寰宇撤了资,得找下家。我这次出剧组这么久,一方面就是为这个。”他又压低了点音量,“之前不是报道了吗,谢氏的一个董事出了车祸,都没有送医院抢救的机会。看这风向,那边高层又要洗牌,寰宇撤资就有这件事的影子,估计是要把能收回去的资金都收回去。”
他又笑道,“不说了,我先走了。”
送走徐向澜,余年起了个话头,“孟哥,徐导新片撤走的资方是寰宇?”
“对,寰宇投资,背后站着的是谢氏的董事,好像是姓丁。寰宇出手大方,不少名导制片都喜欢跟他们合作。”孟远只当余年好奇,又道,“不过这次,徐导确实得发愁,这笔资金占比很大,撤走之后留下的窟窿要填回来,肯定得费不少的劲。”
姓丁?余年记下来,自然地换了话题。
谢游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秋天的夜风有些凉,他一路进到室内,发现沙发上,阮云眉还等着他的。
“妈,我回来了。”
阮云眉眉目舒展开,拢着披肩站起身,语调柔和地关切道,“饿不饿?我让厨房炖着汤,你这几天加班加得晚,自己也要多注意着身体。”
“嗯,下次您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阮云眉拉了拉白色的羊绒披肩,见谢游清瘦了几分,心里心疼,但没表露出来,只是笑道,“妈妈帮不了你多少,但我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自己高枕而卧。”
谢游点了头。
“对了,逍然过来了,就在你书房里,等了挺久了,你要不要先上去看看?”
打开书房门,谢游一眼就看见了曲逍然——靠在沙发椅上睡得正香。他也没把人叫醒,径自踩着地毯过去开了电脑。
没一会儿,曲逍然脑袋一偏,自己一个激灵先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看见谢游,他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你回来了?”
谢游这才开口,“有事?”
“有有有!”曲逍然骤然清醒过来,赶紧坐直,“谢小游,我今天看了眼你家年年有余的行程表,他前两天把徐向澜电影的推广曲录了,然后后天上午一大早,就要飞剧组拍戏,他那个剧组特别远,沙漠戈壁那边,估计得半个月才回来。”
“半个月?”
松了松领带,谢游迟疑许久,才道,“明天我去你公司找你。”
懂了谢游是想干什么,曲逍然激动,“那我就恭候谢总大驾光临了!”
余年上完表演课,又接到了郁青的电话。
“这鬼地方真的难过,年年你过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带点东西。我家钥匙你有一把,直接开门进去拿就行,列的单子我一会儿发给你。”
余年应下来,“吃的呢?要带吗?”
郁青叹气,“吃的就算了,老娘好不容才瘦了五斤下来,真是快要了我的命!对了,你过去的时候注意一点,虽然都知道我在外面拍戏呢,但难保有狗仔还蹲守着。”
“嗯,姐你放心。”
挂断电话,余年先大致看了看郁青发来的单子,基本都是日用品,可以晚上过去收拾整理。又看了眼时间,马上十二点半了,想起早上孟远说的,让他十二点半去一趟曲总的办公室,余年干脆拎着水壶就进了电梯。
星耀大厦的五十一层他来得极少,从电梯出来,秘书位上也没有人,整层楼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声。
这时,“啪嗒”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和白色衬衣的人走了出来。
余年怔了怔。
黑色皮鞋踩在光亮可鉴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脚步声,像是敲在人耳膜上。谢游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了距离余年两步远的位置。
周遭的空气里,忽然就充斥着雪松清冽的气味,余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你好像瘦了,最近……还好吗?”
“嗯,很好。”谢游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余年的轮廓五官,没到十秒,又极为克制地移开视线的焦点,将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余年。
余年伸手接下,发现精美的口袋里装着的是灰色的保温桶。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不由扩大。
谢游的视线落在余年的袖口上,眸色温软了几分,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忐忑,“你喜欢吗?”
“袖扣吗?”余年顺着他的视线,翘起唇角,“非常喜欢,袖扣特别漂亮,你眼光很好,谢谢。”
被夸奖了一句,谢游心满意足,微红的耳朵尖藏着开心,他微微侧头掩饰,“那我先走了,希望你拍戏顺利。”
电梯门打开又闭合,徒留躲在办公室门后边的曲逍然咬着拳头直叹气——太怂了!太没意思了!枉费本少爷还花尽心思给你清场约人,崽崽,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第35章
第三十五块小甜糕
下了飞机,
又坐上剧组过来接机的车,足足开了小半天,
才到了剧组的驻扎地附近。
施柔手挨着车窗玻璃往外看风景,
兴奋地扭头跟余年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戈壁,年年以前来过戈壁吗?”
余年点头,
笑着回忆道,“以前跟外公一起来过,
不过那时候还很小,应该还没到十岁。只记得白天特别热,晚上又特别冷,到处都很荒凉,
外公很忙,
我就在旁边自己玩儿沙,等回家外婆看见我,我已经黑得她都不敢认了。”
施柔捂嘴笑起来,
“完全没办法想象年年你黑黑的样子!”她又好奇地问开车的司机,“大叔,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司机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介绍道,“你们要是有空,
可以去那边看看,那里十几年前挖了一个佛窟出来,据说有很多几百上千年的经卷,
还有不少器物,后来直接修成了一个博物馆,挺小,但东西好啊,价值连城!”
余年想起外公看到佛窟,以及那些在黄沙下掩埋了千百年的文物时,感叹的也是这一句——价值连城啊!
车开进剧组的范围内,终于有了人气。司机跳下车,拉开车门,等余年和施柔下来了,又绕到后备箱开始卸行李。
余年刚下地站稳,就从后面被一巴掌拍到了背上,“来了?”
余年回头,先笑了出来,“姐!”他仔细看了看,“姐,你没骗我,皮肤真的差了好多。”
“滚!”郁青戴着大大的口罩,语气凶巴巴的,眼睛却含着笑。她顺手扔了个厚实的口罩给余年,催促,“快戴上,这里风沙大得不行,一口气半口沙,我感觉自己肺里全都是沙子!”
余年听话地戴好口罩,说话也变得瓮声瓮气的,“你没在拍戏?”
“我的戏都差不多了,排得不紧,”郁青挑眉,“怎么,亲自来接你还不开心了?”
余年连忙道,“当然没有,郁青女侠来接我,是我的荣幸。”
这个称呼是小时候郁青看了武侠,一心想当一个仗剑江湖的女侠,非逼着余年叫的。现在听来,郁青自己先笑得停不下来。
行李全都卸了下来,大部分都是郁青的东西,余年自己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见郁青的两个助理过来搬行李,余年指指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有一罐辣酱,要不要先拿出来?”
郁青眼睛都亮了,“卧槽,老娘小时候没白带你玩儿!”她又压低声音,“我们悄悄的,先别拿出来,也不要暴露给别人知道了,不然这一罐辣酱百分百过不了今晚!”
余年眨眨眼,应了声好。
先去找徐向澜和宁制片报到,又挨着挨着跟剧组的人打了一圈招呼,也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余年住的地方是一个板房,空间不大,里面就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可以放点小物品的桌子,还有一个衣架子能挂衣服。从窗户望出去,是皎皎的孤月,以及苍凉的旷野。
余年停下擦桌子的动作,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世界都变得更加浩渺了。
他自己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整齐了。徐向澜敲门进来时,打眼一看,笑道,“哟,小余生活习惯挺不错啊!”见余年要站起来,他连忙抬起手掌往下压了压,“不用客套,就坐着说话。”
余年点头,“谢谢徐导。”
徐向澜自己随身带了一张小马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跟余年说话,“要是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不适应的,就跟生活制片说,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满足。”
见余年点了头,他又问,“剧本背熟了吗?”
余年有些不好意思,“背熟了,不过我以前没拍过戏,可能还要徐导多费费心。”
“这没关系,只要你认真学,我就认真教,谁不是一步步从新人走上来的?我当年还不是连摄影机都不会开!”
徐向澜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你的戏在这个取景地就能拍完,我们抓紧时间,你的部分拍完了,剧组也就差不多快能杀青了。”他又笑道,“我心里算了算,这部戏都拍了大半年了,时间确实不短,组里大家都累。”
这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像是敲门的人刻意放轻了力道,声音很低。徐向澜顺手开了门,就和门外的郁青看了个对眼。
徐向澜眼睛利得很,“郁青,你包里揣的什么?”
郁青不说话。
徐向澜很有招儿,“你要是不说,我明天就让你一场戏NG二十遍。”
“艹!”郁青心里气,但受不了连着吃NG,不情不愿地把一瓶辣酱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
徐向澜哈哈大笑,“郁青同志,我们整个剧组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要同享啊!”
很快,周边几个板房住着的人全知道了,剧组惊现了一瓶辣酱!于是一人分一点,一瓶辣酱没撑过十分钟。知道是余年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还都笑眯眯地凑过去说了声谢谢,气得郁青想跟徐向澜打一架。
第二天一大早,余年没让人叫,自己就起来了。服化组的工作人员一边打哈欠,一边把他带到化妆镜前坐下,笑道,“你昨天带过来的辣酱,完全拯救了我的味觉!你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有多久没尝过那个味儿了!”
另一个叫唐妮的化妆师连连点头,“对!我现在就觉得,辣酱才是人间美味!”
余年听笑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带一箱过来的,这样说不定能大家一人分到半瓶。”
“还是不要了,拿一箱过来,年年就太辛苦了!”说着话,唐妮摆开一大排化妆刷,“我先帮你把头套妆面弄好,完了我们再试衣服,行吧?”
余年笑着点头,“好的,谢谢。”
整个过程花了快两个小时,等余年装扮妥当后,唐妮忍不住翻出手机,连着拍了好几张照,各个角度各种滤镜,一边拍还一边感慨,“年年你穿古装气质是真的好!徐导眼神竟然都没退化,把你这颗珍珠找出来了!”
余年站在原地配合着拍照,正准备开口,门从外面被打开,徐向澜走进来。一对上余年,脚步就停住了,徐向澜把人上下前后仔细打量了一遍,眼也不转地吩咐道,“把那把折扇拿过来!”
唐妮闻言,从箱子里找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把折扇。
徐向澜看着扇子,嘱咐道,“这是我以前特意去一个前辈那里求来的几把折扇之一,这次真的是下血本了才拿出来当道具,可千万别弄坏了!”
余年小心翼翼地打开,瞳孔微微一缩。
雪白的扇面上,用墨迹写着“风雅”两个字,字迹如长风拂雪,角落印着私章,古拙的两个字——修宁。
是外公的字。
余年呼吸都放轻了,手执着折扇,颔首道,“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穿着戏服拍完定妆照,余年找了一张小马扎,坐在边上围观拍戏。他还拿了纸笔,写写画画地做笔记。
徐向澜看见了,支使自己助理,“这态度确实端正,你过去问问余年,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有的话你就给他好好讲讲。”
临近中午,到了余年的戏,徐向澜没想为难他,让他先演最简单的一幕适应适应,找找感觉。
在风沙吹了百年的玉阳关外,一座茶寮破破烂烂,像是再来几阵风,就能将这里全然掀翻。一个身着布衣短打的莽汉,将手里的铜环大刀拍在桌面上,木桌像是承受不住力道一般,发出“咯吱”的刺耳声。
他凶神恶煞地看向侧旁,“你是何人?”
坐在不知道用过多少年月的方桌前的,是一个白衣华服的青年,他也不嫌弃,淡然地喝下浑浊的茶水,将空了的粗糙茶碗放下,抬眼看向问话的人,轻轻挑唇,笑若流风回雪,“东都,顾玄宁。”他咬字很轻,“告诉你家将军,我要见她。”
“卡。”
余年坐在长木凳上,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忐忑地看向徐向澜,“导演,拍的能看吗?”
徐向澜笑出声来,“你怎么问得可怜巴巴的?第一次能出这样的效果已经不错了,就是动作还稍微有些不自然,没事,我们再来一次,各部门准备了!”
剧组的生活余年适应得比预计得要快,他对谁都是眉开眼笑的,没上戏的时候,就拿着个馒头,坐在小马扎上观摩做笔记,边看边吃。
有时候徐向澜郁青他们都忙,余年就会去问那些在大小剧组混了十来年的群演,哪里哪里到底该怎么演,自己再仔细琢磨。几次下来,他吃NG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办公室。
秦助理将文件递给谢游,低声道,“最近几天,丁兆先都在寺庙里吃斋,没什么动静。”
“吃斋?”谢游签字的手没有停顿,“我让你盯着的那两个人呢?”
“很安分。不过宋克意外去世,他的三个孩子正在争夺遗产,丁兆先的这两个人分别和宋克的长子次子有接触,应该是对宋克生前持有的股份有意。”
“知道了。”谢游将笔合入笔盖,起身,“安排车。”
一路到达地下停车场,秦简上前,帮谢游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下后,谢游不经意地看见对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他没见过这个人。
谢游推开还没关严的车门,下了车。
秦简疑惑,“谢总?”想到什么,他脸色微变。
谢游轻轻朝他摇头,嘴里说道,“我有一份文件忘记了。”
原路往回走了两步,谢游停下步子,再次转身,走到车边,朝驾驶座上的司机吩咐道,“你把车开出去。”
对方没有动。
谢游眸色一暗,字字清晰,“开出去。”
这时,跟在谢游旁边的保镖也发现不对,屏气凝神。
谢游看着驾驶座上一动不动的人,声音冰冷刺骨,冷笑,“丁兆先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就怎么做,懂?”
轮胎碾在砂砾上,发出窸窣的声音。郁青裹着纱巾戴着宽沿帽子,几乎把脸遮了个严实。余年坐在副驾驶上,正仔细看着手机屏幕的右上角的图标,“姐,往这边走真的信号会变好?”
“真的,我就这条路记得最熟。”郁青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剧组驻扎那里,人多,信号还时好时不好的,糟心得很。”
又开了没一会儿,郁青踩下刹车,“就是这里了,你看看网速怎么样。”
余年试了试,欣喜,“能刷出视频了!”
郁青点点头,放下座椅靠背,“那你自己玩儿手机,一会儿半夜我还有场戏,先睡会儿,到时间了记得叫我。”
“好,你安心睡吧。”
余年怕吵到郁青,自己裹着厚外套下了车,也没敢走远,借着车前灯的光,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他想了想,先开,谢游的更新还停留在之前,没有新的。他又照例去看了看财经和社会新闻,也都和他想了解的不沾边。
就在余年准备退出时,突然刷出了一条新闻。看见标题里有“车祸”两个字,他呼吸一颤,飞快地点了进去。
新闻的标题是“幽灵车”,报道称,在傍晚,一辆限量版豪车冲破大桥围栏,坠入江中,打捞起来后,发现车上空无一人,司机也没了踪影,连尸体都没找到。经过核实,车主姓谢,后续情况还在了解中。
看到“谢”字,余年呼吸一窒,两秒后,他几乎是抖着手点开了通讯录,找到谢游的名字,拨号。
在通话中。
通话中——是不是说明,是安全的?
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余年正想再拨过去,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余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点了接听。
对面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像是撕扯着耳膜一样。
“是……谢游吗?”
好几个呼吸后,才有略显清冷的声音回应道,“是我。”
余年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直接仰躺在了沙地上,轻笑出声。
“我现在在戈壁,今夜的星空很美。”
谢游站在坠车的江边,看着寒潭深渊一样翻卷而过的江水,忽然觉得彻骨的冷意被驱散,再次回暖。
第36章
第三十六块小甜糕
余年仰躺在干燥的沙地上,
也不在意衣服是否会被弄脏,他看着天上的群星,
出口的声音显得很温柔,
“谢游,
你最近还好吗?”
问完,他自己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这个问题,
在曲逍然办公室外面遇见时,他也问过。当时谢游回答的是,
很好。
谢游的声音里像是挟裹着夜晚的风,很冷,却又和缓,“不太好。”
余年微怔——他以为谢游依然会回答“很好”。
余年斟酌着说道,
“我刚刚看见新闻了,
一辆车坠进了江里,车主姓谢。”
“是我的车。”谢游回答,“我原本会乘坐这辆车回家。”
余年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他没想到,
谢游会将冰山的一角,亲自揭开给他看。
“之前宋克也是这样出的事。”
“是。”谢游隔了好几个呼吸,才轻声问,
“你有空跟我说说话吗?”
莫名地,余年眼睛忽然就是一酸。
他想起歪歪倒倒的蛋糕,
烤焦了的蛋挞,认不出形状的小饼干,被换过的保温桶,
特意做了个两百块价签的袖扣——谢游其实,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冷漠,那么气势凌人,那么不近人情。他认识的他,完全相反。
所以,到底是有多艰难,才会逼得一个人,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藏得那么深。
他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几乎是在轻哄,“嗯,当然有。”
从听筒里传来的风声嘶哑,许久,才响起谢游的声音。
“我哥比我大五岁,他是春天出生的,出生的那天,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所以妈妈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谢沥。”
谢游像是终于可以讲出在心里埋了很久很久的故事一样,很享受且珍惜这个机会,语速不疾不徐,“他特别厉害,很聪明,好几个家庭老师都说,从来没教过这么聪明的学生。我不会的题他都会,我拼不好的模型,他会耐心教我。还教我拿笔,教我画画,教我系鞋带,带我游泳。而且他非常有商业头脑,父亲很高兴,一直都将哥哥带在身边教导。”
“后来呢?”
“后来他出了车祸,那辆车沉进了江里。当时……他肯定很难受、很绝望吧?都没有人去救他。”谢游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告诉我说,江水真的好冷啊。”
余年几乎可以将往事一片一片地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模样。
原本倾力培养的继承人意外去世,只留下一个在勒托音乐学院主修钢琴的幺子,从未沾手过商业。这样的情况下,必定虎狼环伺。
步履必定异常艰难,甚至满是泥泞——谢游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郁青被余年叫醒时,随手扯了扯睡乱了的长发,忍不住又吐槽,“戏还没拍完,我这头发就又干又涩的还分叉,回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救回来!”
她瞥见余年一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出什么神的模样,又促狭地用肩膀撞了撞余年的手臂,“哟,我们年年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拉着我开了这么远的车,信号好了,能跟某某人说话了,终于开心了啊!”
余年无奈,“姐,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郁青随手扎了个马尾,故意叹气,“哎,我们年年已经二十一岁了,都长大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再过不了多久,姐姐?姐姐是什么?能吃吗?”
余年听她越说越远,连忙解释道,“没有什么某某人,是我一个朋友,他最近处境不好,我有些担心。”
他又想起走之前,在曲逍然办公室外面遇见谢游时,对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法说出口,似乎还有一点……小委屈?
见余年又出了神,郁青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发呆了!还说没有某某人?”
余年发现越描越黑,干脆不解释了,换了个话题,“姐,你之前不是提了一句,说《醉马游春图》有消息了吗?”
郁青一拍方向盘,“啊,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我家老头子的朋友打听到的,这幅画当年从国内流出去,被一个岛国的商人买走,后来被送进了一家私人博物馆。
最近有消息说,这家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藏的东西应该都会上拍。就是不知道到底多久上,以及多少人有意。我打招呼说让帮忙关注着了,有消息跟你说。”
她又瞪了余年一眼,“你不要我帮忙,也行,但要是饭都吃不起了,好歹也让我有机会救济你一下!”
余年赶紧回答,“嗯,现在吃饭还是吃得起的。”
“行,时间挺晚了,你要是没事儿了,我们就回去?”等余年点头,郁青一踩油门,轮胎卷起砂砾,往回路开去。
第二天一大早,余年早起,整个剧组都没多少动静。道具凌乱地搁在地上,到处都乱糟糟的。
施柔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余年,“昨天拍戏拍到了凌晨四点才收工,后面徐导都撑不住了,收工的时候场务小哥哥一边搬东西一边打瞌睡,差点磕破头,徐导瞌睡都吓醒了。”
聊完,余年自己捏着保温杯,准备跟施柔一起去吃早饭,不过还没走到餐室,手机铃声就响了。
“孟哥早上好啊!”
“不好不好!”孟远声音带着点急躁,“你昨晚是不是跟郁青一起,半夜开车出去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余年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被偷拍有了照片,还是已经曝出去了?”
“都有!”
余年很冷静,回忆道,“我在来剧组之前,去郁青家里帮她收拾过一次东西,一起带来了剧组。参加《天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时间太晚,住的是她家里的客房,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赶早班飞机飞剧组了。如果是蓄意,那可能也会有这两次的偷拍。”
他朝施柔打了个手势,自己找了角落站好,“所以,对方的目标是爆出个大新闻,还是我,或者郁青?”
孟远确定事情属实,语气也镇定下来,“是你,网上的言论已经完全被引导,而且你们咖位相差太大,根本就没几个人往谈恋爱的方向去想。”
“不可能谈恋爱的。”
“我也觉得你们不可能谈恋爱,就连对视也看不见爱的火花!”
余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她是我姐,不可能谈恋爱的。”
孟远那边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过来,“艹!亲姐?有血缘那种?”
“嗯,亲姐姐,有血缘,不过稍微有一点远。”余年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说得清楚,“郁青的爷爷,是我外婆的哥哥,我外婆是郁青的姑婆,她是我表姐,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
孟远是个人精,马上反应过来,“你不把这层关系说出来,是不想靠郁青,也不希望我们去借郁青的光,对吗?”
“嗯,”余年低头笑道,“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但我相信自己只靠自己也能红,何必再给自己添上‘郁青弟弟’这个标签?”
“这么想挺好的,要是真给贴上这个标签了,以后走再远,别的人也不会承认这是你自己走的路。”
“谢谢孟哥理解。”
孟远呼了口气,“我之前还在想要怎么澄清这件事,毕竟男女关系这种事情最麻烦,一张照片就能被脑补出一本出来,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你是捆绑炒作。”他又问,“那这样,你先跟郁青通个气,看看她的态度,完了我们再商量。”
挂断电话,余年自己先去看了看情况。根本就不用特意去找,他最近更新的,已经有不少他的粉丝和郁青的粉丝在问,他和郁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更有人找出他在天籁节目上,连唱两首郁青的作品,帮唱嘉宾环节,也是郁青上的场,而且郁青还在杂志采访上提到了他的名字。
“——突然好难过!所以余年上节目唱郁青的歌,是在示好表衷心?后来靠着郁青帮唱又火了一把!不,应该问,余年能直接上《天籁》这个节目,郁青真的没出力?”
“——胡说八道的都滚蛋!要是年年真的和郁青有关系,上面有人罩着,第一早就内定了,还需要踩着伤脚唱跳全场?”
“——突然心疼我家尤优!这样还说不是黑幕?片方过来说清楚!不就是郁青担女主,就只能让她的相好来唱推广曲吗?尤优认真准备了这么久,竟然被一个恶心的关系户挤走了!为他不值!”
“——鱿鱼丝女孩儿心疼!这个什么余年哪里比尤优强?抢了我们尤优的资源,还买水军控评黑!下作!”
施柔表情有些难看,劝余年,“年年,你别伤心,网上那些黑什么的,说话都难听。”
余年感谢,“我没伤心,我只是在想,这一次,最受益的是谁?把这件事爆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施柔思考的方向被转移,“之前郁青姐拿到这个角色的时候,好几个大花的粉撕成了一团,如果被曝出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郁青姐的人气肯定受影响,所以会不会是为了争下一个资源什么的?”
“嗯,有这个可能性,”余年分析,“尤优那边的粉丝口风非常一致,都断定,我被选上唱推广曲,是因为走了郁青的捷径,这就是实打实的黑幕了,尤优是被我这个关系户挤走的。”
施柔接话,“能虐粉,让粉丝全都来怼你,能洗干净‘尤优不如余年’这个点,还能炒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