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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充满了骄傲与坚持,景韶静静地与之对望良久,缓缓地勾起了唇。

    终于明白,为什么君清能让他感到安全。除却上一世的种种,这个人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坚持,不会因为对他的偏爱而动摇了原则,也不会因为有恃无恐而肆意妄为。所以,景韶敢用自己的所有去宠爱他,不怕会把他宠坏了,也不怕自己会迷失了方向。

    “贤妻说的有理,为夫遵命便是。”景韶笑着凑过去,在那气呼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慕含章被他这么一搅和,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卡在了喉中,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看着那越来越厚的脸皮人,终是气不起来,叹了口气道:“我是个男子,你莫要把我看得太娇弱了。”

    景韶笑笑没有答话,就算君清身强体壮、武功盖世,他还是会心疼的。起身拿来另一个暗色小瓶,握在手心里还在犹疑。

    “那王二也是好心,他这个人纵然是有些急功近利,可你也不能杀他呀!”慕含章这才想起来刚才景韶让卫兵去杀人,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景韶拔下瓶塞,心道他的卫兵向来最听话,这会儿王二的脑袋估计早就搬家了,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含糊的应了一声,仔细去看伤口,青玉瓶的药已经融化,血也勉强止住了,这两种药他试过,并不相克,直接涂便可。

    “痛就叫出来,别咬自己。”景韶摸了摸他的发顶,还是有些不忍心。

    慕含章轻点了点头,见他还是不肯涂药,轻笑了笑温声道:“你若不放心便抱着我吧。”

    景韶闻言,觉得有道理,若是君清太痛了咬到舌头,自己还能及时把胳膊借给他咬。于是坐到床头,小心地把人抱进怀里,倒了些透亮的药膏,微颤着指尖快速涂了上去。

    “啊……”药涂上的一瞬间,景韶明显感觉到怀中的身体骤然紧绷,失了血色的唇微张着,一声低低的痛喊卡在喉中便发不出声音,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下来,沾湿了鬓角的青丝。

    “君清,一会儿就不痛了,不痛了……”景韶轻抚着他的脸颊,只恨不得以身相替。

    慕含章没想到会这么疼!那药涂上去就仿若有无数的细细密密的针刺进身体,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耳边温柔的声音轻轻安慰,疼痛果真渐渐减轻了,眼前浮起一片片白光,渐渐看清了景韶的脸,那双美目中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想给他个安抚的微笑,勉强扯起了嘴角,然后,眼前突然就完全黑了下来。

    景韶看着怀中生生痛昏过去的人,心疼的几乎喘不上来气。把他攥得清白的手缓缓打开,在那苍白的脸上落下细密的轻吻,缓缓将人放回床上,拿布巾将他额头、脖颈上的汗珠尽数擦去。

    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景韶顺手擦了把脸,给床上人盖好被子。

    “王爷,右护军拦着属下不让杀王二,属下把王二关到军牢里了。”卫兵进来,低声说道,“不过,属下在王二身上搜到了这个。”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景韶。

    景韶虽然对于卫兵没有完成任务不甚满意,但这样一来也好给自家王妃交代了,便沉默着不置一词,接过卫兵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看得他火冒三丈,定要杀了王二不可。

    那纸上什么也未写,只用细笔画了一幅人像,即便画技拙劣,也能看出画中人的俊美不凡,广袖长衫,青丝玉冠,不是慕含章是谁?

    缓缓将手中的纸张捏成一团,景韶将拳头握得嘎吱作响,原来今日那一幕并非偶然,这个王二,竟是故意揩油!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人,就因着一个登徒子的一时色心,就要承受这般苦楚!这时他突然庆幸没有直接杀了王二,因为一刀结果太便宜他了!

    景韶抬头,满目阴沉道:“你现在去查,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要查出一条非杀他不可的罪状。”

    “领命。”卫兵听命,迅速转身离去。

    “等等,”景韶叫住了这个刚刚调到他身边,为人却如此机敏的小卫兵,“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姜朗。”卫兵答道。

    景韶一愣:“你就是姜太医的儿子?”

    “是,”姜朗长得颇为敦厚,人却很是机灵,“三月中举,承蒙王爷不弃,将属下调到了亲军里。”

    那时候景韶听自家王妃的话,把这姜朗调到了自己的军中,为的是寻个机会拉拢姜太医。但是那时候家里、宫中乱成一团,转眼就把这事给忘了。

    景韶点了点头:“你去吧,顺道把左护军叫过来。”

    左护军来时,右护军也跟着跑了过来。

    王二为人虽然急功近利,但也颇为圆滑,不管是做卫兵还是做杂役,都颇得人心,右护军觉得这样草率的杀了他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便拦着没让杀。听卫兵说王爷似乎很是生气,他便跟着来告个罪,顺道劝几句。

    景韶没有理会自以为很有理的右护军,对左护军道:“明日一早拔营,你去准备。”

    “是。”左护军应道。

    “王爷,那王二……”右护军还要再说什么,话没说完,就看到王爷那布巾给床上之人擦汗,还细心的把晾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那细致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天天用拳头“关心”下属的成王会做的。

    “你要说什么?”景韶做完这些事,才看向右护军。

    “那个……”右护军磕巴地说不出话来,今早看到军师脖子上的红印他的脑袋已经乱了半天了,如今王爷这般不避讳的作为,让他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王爷,京城刚刚来信。”左护军插话道,将怀中的信递了上去。

    景韶看了一眼,信面上写着睿王府,原来是哥哥的信。自从离了京城,便甚少有消息传来,他也不像大皇子那样天天给父皇写平安信,隔三差五的写一封报上战况,宏正帝倒是每封都给他回,但也都是些公事。景琛似乎很忙,而且他如今在外,要避嫌,也不方便联系太多。

    急于知道信中所写,景韶便放过了右护军,让他俩退下去。

    “三皇弟亲启:父皇安好,家中安好……”前面全是些客套的问候,景韶快速跳过去,看后面。

    这封信整整写了三张,消息好坏参半。

    景琛在信中透露,自从他们走后,户部贪墨军饷的事如滚雪球一般越闹越大,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单被革职的三品以上官员就有七人之多,更遑论三品以下的小官员。宏正帝下旨彻查,但牵连太广,本来很快就能查到四皇子头上了,茂国公提议说战事未平,不易,大动干戈,这事便被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但景琛的大部分目的是达到了,比如说将不待见景韶的户部尚书拉下马,而萧远也成功升任吏部侍郎,他们的父皇对四皇子已经有所不满。

    其实事情一开始,景琛就将事情往四皇子一派身上引,但那些人似乎早有准备,让他颇费了些周折。

    另外,有一个对目前的景韶来说极为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朝廷中有人与东南王有来往,东南王可能知道了朝廷如今的财力状况。

    景韶缓缓合上信件,如此一来,东南王会派人前来杀他才算有了真正的解释。如今国库亏空,照这个形式打下去,只要西南王能撑上三年,朝廷就没有能力再支撑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他们便有可能与朝廷和谈。

    而只要杀了他这个主帅,等朝廷处理皇子战死疆场、阵前换帅等等一系列事,便能拖上个一年半载。

    “嗯……”床上的人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景韶忙放下手中的信去看他:“君清,还疼吗?”

    慕含章看了他片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昏过去了,但肩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比涂药之前还要舒服许多,蹙眉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时辰而已,”景韶摸了摸他的发顶,“已经过了午时,今日拔营就得走夜路了,明早启程。”

    慕含章闻言,微微颔首,没有因他而耽搁行程便好,转头看到景韶手中的信件:“可是哥哥来信了?”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景韶笑着把他抱到怀里,将信递给他看,“我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会夜观星象。”

    第58章

    内贼

    慕含章但笑不语,单手拿着信开始看,看了两行才想起来这是人家兄弟之间的私信,转头去看景韶,发现那人正捏着他另一只手玩得不亦乐乎,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第二个锦囊到底是什么回事?”景韶捏着那只莹润如玉的手摆弄片刻,觉得实在可口,忍不住放到嘴边啃了啃,见自家王妃看过来,讪讪地松口,忙找个话来说。

    “哇唔!”在脚踏上睡醒了的小老虎抓着床单奋力爬了上来,刚被景韶放下的手就被毛团子抱住了。

    屈指弹了弹小虎头,慕含章将手缩回被子里,轻笑了一声:“那不过是个预备,若是赵孟没有中计,老老实实的破了关门,自然会一路打下去,哪还有功夫看。”

    所以才会反复交代赵孟不可提前拆开,因为前后两条计谋根本就是互相矛盾的!

    “嘶……”小老虎找不到主人的手,就扑到景韶的手上啃,景韶被咬疼了,捏着虎嘴把手拽出来,发现拇指上比平日多了个发青的小凹坑,“咦?长牙了?”伸手试图掰开那毛嘴巴看看是不是多了颗牙。

    慕含章把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咬疼的地方:“别给他咬,万一咬破了会生病的。”老人们常说被畜生咬了不吉利,会染上些不好治的瘟症。

    景韶把小老虎翻了个个,四脚朝天地摊放着,攥着四只爪子,任它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哇唔!”小老虎不满地伸头去咬,怎么都够不到,急得一条长尾巴不停地抽打被面。

    收拾了小老虎,景韶又接着刚才的话说:“若是赵孟破了关又看了锦囊该怎么办?”

    慕含章把被欺负得要发脾气的小老虎抱过来,安抚地摸了摸,然后把它仰躺着放在两腿之间,轻轻挠肚皮:“你觉得在那种情形之下,赵孟看得懂那句话吗?待他回来,我自有一番说辞应对。”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须得身在苦海,方知其中深意,若是一路顺风顺水,以赵孟的一根筋,定然不耐烦去揣度其中深意。

    “……君清,你……”景韶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也太坑人了,亏得赵孟还对军师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老虎被挠的舒服,在被子上蹭了蹭,竟然就那般肚皮朝天的睡着了。慕含章笑着把脑袋靠在景韶颈窝:“所以自古以来,谋士们的话都不会说满,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从某些方面来说,谋士和算命的也没什么区别。

    景韶无奈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拿过那信与自家王妃商讨朝堂上的事。这次的事追根溯源是他们出京前查账惹出的,任何的细微改变都会让后续的事发生完全不同的走向,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上一世的经验于今生来说不一定时时都有用。

    用过午饭慕含章本想出去走走,却被景韶强制按在床上要求休息,拗不过他,只得抱着小虎崽又睡了个午觉。小老虎嫌被子里闷热,就爬到枕头上抱着主人的脑袋睡。右护军进来找他的时候,就看到安静入睡的军师戴着一个与气质极为不符的虎皮帽子……

    “嘿嘿……”右护军忍不住闷笑出声,顿时惊醒了浅眠的慕含章。

    见右护军前来,慕含章把头顶的老虎挪开,缓缓坐起身来:“右护军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管粮帐的王二被王爷抓了起来,晚间伙夫去领粮食没人记账,我来问问军师可有什么人替换。”因着出现了刺客伪装杂役兵的事,右护军整顿军务,排查可疑之人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让伙夫给他开小灶,结果被告知米面还没领来,不能开灶。

    王二被抓起来了?慕含章蹙眉:“把杂役营管信件的书记官先调过去。”

    “好。”右护军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拐了回来,看着缓缓穿外衣的军师欲言又止。

    “还有事?”慕含章抬头看他,景韶那个家伙替他脱外衣把衬裤也脱了,右护军这般杵在这里导致他不能下床穿裤子。

    右护军挠挠头,觉得这事不该瞎问,但是又好奇得要死,便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军师,你与王爷究竟,嗯,是怎么回事?”

    慕含章愣了愣,缓缓垂下眼帘:“若非公事,右护军还是快些离开吧。”

    右护军见他这幅模样,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定然是王爷强迫军师委身于他的,叹了口气道:“军师,你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若是王爷真的欺负你,你也不必怕。我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他虽嘴上说的凶狠,但其实心肠不坏……”

    “我想右护军定然是误会了,”慕含章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与王爷的情谊,便如右护军与左护军那般。”

    “啊?”右护军顿时跳起来,这哪能一样呢?他跟小左是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滚打出来的感情,与王爷那般暧昧的样子能一样吗?想想若是小左像王爷那般给他擦汗、盖被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实在太可怕了。

    右护军被自己脑中的景象吓到了,看着军师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被他看透了心思一般,顿时坐不住了,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离开了。

    右护军走后,慕含章渐渐蹙起了眉头,如今右护军都看出他们两个之间不清楚,军中不知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还有,那个王二怎么就被抓起来了?

    起身穿戴整齐,去找那个胡来的家伙算账,刚走进中帐,就见姜朗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景韶。

    “君清,你来的正好,来看看这个。”景韶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封皮泛黄,纸角翻卷,显然已经用了多年。

    慕含章接过来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一些数字和语句。前面的看不太懂,翻到后面看了看,慢慢瞪大了眼睛:“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从王二的包袱里搜到的。”景韶招认道。

    慕含章来不及跟他计较他的小心眼行为,严肃道:“这前面的账目我不知是什么,但后面这几页俱是军中的粮食总账和每日用粮的数目,这些东西我明令禁止他们不许私下抄录,而且,最后这一页当是与什么人的书信来往摘录。”说着,把书册颠倒过来,翻开最后一页给景韶看。

    景韶拿过来仔细看,一条一条的,似乎是每一次与他来往之人给的许诺。姜朗说已经搜遍了王二的住处,并没有见到信件之类的东西。

    粮草的数目……景韶沉默着思考着这本小册子,刚开始他怀疑会不会是为了报信给四皇子,但如今大军在外,他将粮草数目告知四皇子也无济于事,那么最需要这个账目的,就是东南王和西南王!

    “让左护军立刻去审问王二,务必要问出与他联络之人和联络的方法。”景韶让姜朗即刻去办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右护军:小左,你说军师那般神机妙算,是怎么做到的?

    左护军:忽悠。

    右护军:!!!

    第59章

    云城

    “你是如何看出王二有问题的?”待姜朗离去,慕含章走到景韶身边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查一个记账的书记。

    景韶伸手把人抱紧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提笔给父皇写平安折子:“今日我见他目光闪烁,便起了疑心。”景韶顺口胡诌道,其实他根本就没看见王二的正脸,堂堂成王才不会承认他是为了至觊觎自家王妃的登徒子于死地才这么做的!

    怀中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药香,景韶原本不喜欢这个药的味道,但沾在自家王妃身上,与他自己的气息混在一起,竟意外的好闻,忍不住把鼻子埋在衣料里使劲嗅了嗅。

    慕含章被他弄得痒痒,便挣开他的怀抱坐到一边去:“你要把东南王的异动上报给父皇了?”

    “嗯。”景韶对于吃不到豆腐感到颇为不满,奈何自家王妃虽然就坐在身边,但那个角度若是伸手去揽就写不成字,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地赶紧把折子写完。

    “你顺道提一提郝大刀的功劳和蜀军的英勇。”慕含章看了一眼景韶写的东西,出声提醒道。

    “蜀军?”景韶疑惑地转头看他,郝大刀的功劳和出身自是要提的,他还指望着父皇赶紧给郝大刀封将军,但是蜀军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跟着郝大刀打仗而已,跟湘军、黔军没什么区别,何故要特别提出来。

    慕含章笑了笑:“王爷难道忘了,蜀军前阵子还在滇藏跟着大皇子打南蛮。”

    蜀军当时被调去营救大皇子。景荣被救出来后,又带着蜀军攻打南蛮,结果收效甚微。西南之争开始,宏正帝便把蜀军调回让跟着景韶打西南封地,仅留下之前划给大皇子用的征东将军的部队继续给他折腾。

    景韶闻言蹙眉思索,若是他夸奖蜀军的英勇,宏正帝就会想起蜀军在大皇子手中毫无建树,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君清……幸好你没嫁给别人!”沉默片刻,景韶缓缓说道。

    慕含章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道:“我纵使嫁了他人,也断不会这样全心帮他的。”这世间如你这般宠我信我的,怕是难有第二人。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景韶,见他渐渐咧开嘴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那是自然,皇室之中,可没有比我更英俊的。”景韶得意道。

    慕含章顿时被他逗乐了,抿唇轻笑:“那是,皇室之中,可没有比你脸皮更厚的。”

    两人打打闹闹的总算把平安折子写完了,左护军便带着审问的结果前来回话。

    王二经不住审问,很快就把所有的都招供了。那个与他联络之人,乃是京中的一个小官,给他钱财,只要求他将每日大军的用粮总量递出去,其他的不用管。

    “从何时开始的?”景韶问道。

    “从京郊王二当上书记官就联络上了,只是那时并没有往外递消息,从过了蜀地边界开始的。”左护军回答的十分详尽,军中的审问向来都由他负责,所以问到何种程度他最清楚不过。

    将每日用粮的数目递出去,就能判断大营中的兵卒数量,景韶蹙眉,难怪那日的弓马兵前来奇袭,就是笃定大军不在营中,杀他的胜算很大。

    “那个小官,”慕含章缓缓摩挲着景韶桌上的玛瑙镇纸,“想来是西南王安插在京中的暗桩。”从大军开拔前就开始关注军中动向的,应当是西南王。

    “王二并不知那人名姓,到西南后与他联络的另有其人,”左护军将一封信件呈上去,“这是王二今日没来得及递出去的消息条子。”

    条子上只算得上工整的字,就写了几个数,用一张油纸包得十分严实。

    慕含章捏着那字条看了片刻,拿过一张纸来,提笔写下几个字,与王二的字一般无二,只是上面的数大了近三倍:“这是算上蜀军在时的数目。”

    景韶拿过那条子看了看,顿时明白了自家王妃的意思。让对方误以为蜀军归营,埋伏在附近的西南军或是东南军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明日拔营,遇到伏击的几率便会大大降低。

    左护军看着手中的纸条惊讶不已,原本他留着王二一条命,就是怕王爷要利用他往外递假消息,怎料军师竟有此等绝技:“王爷,那王二要如何处置?”

    景韶皱了皱眉:“杀了他,先莫声张。”虽然很想当着全军的面将觊觎军师,不,通敌叛国的人乱棍打死,但要假借王二的名头递消息,就不能声张。

    次日拔营,怕路上颠簸,景韶让姜朗给马车底又加了一床被子。

    从胜境关深入西南腹地,一路上竟意外的畅通无阻。想必是昨日那个条子起了作用,郝大刀的先头部队已经打到了云城附近,西南军自是没有精力再来应付徒然增多的大军,估计已经纷纷回援了。

    景韶见路上没有什么阻碍,便钻进了军师的马车中,任由小黑无聊地跟着马车晃悠。

    小老虎趴在马车窗户上向外看,对着车外的小黑好奇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见小黑只闷头走路不理它,便朝着小黑伸爪子。小黑瞥了窗边的毛团一眼,冲着它喷了口热气。

    “喵~”小虎崽被吓了一跳,滚成一团掉了下来,摔在柔软的被子上,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嗓子。

    “呦,竟然还会学猫叫,”景韶惊奇不已,把小黄抓过来拽了拽耳朵,“再叫一声。”

    “哇唔!”小老虎看到景韶就不高兴,晃了晃脑袋不让他碰自己的耳朵。

    慕含章笑着摸了摸那软绵绵的圆耳朵:“你怎么还不出去,呆在马车里像什么话?”

    “军师伤势未愈,本王爱才如命,自然要在马车中照顾军师。”景韶躺倒在柔软的大枕头上,凑到自家王妃身边无赖道。

    “你这般作为,军中人会怎么想?”慕含章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护军那日已经明目张胆的问了出来,定然是景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随他们怎么想。”景韶无所谓道,心中盘算着怎么让众人知道军师就是他的王妃,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自从发现王二私藏君清的画像,景韶意识到他的王妃如今在军中的风头有多高,连那样一个细作都忍不住仰慕,其他人岂不更多?顿时有了一种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发现,并且还不知道这宝贝专属于他的危机感。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把小老虎抱到怀里闭上眼睡觉。

    小老虎窝在主人的怀里扭来扭去,用缩起爪勾的肉垫按了按那形状优美的下巴,将圆圆的脑袋顶在那上面蹭了蹭。

    “哈哈……”慕含章被蹭得痒痒,低头去看它。

    小老虎撒娇一般地肚皮朝天,冲着主人细细地叫了一声,因为声音太过尖细,“哇唔”就变成了“喵呀”!

    景韶看不过眼,凑过去把小虎崽拎起来扔到马车角落里,自己蹭过去霸占了君清身边的位置。

    慕含章看着他这幼稚的行为,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你既不愿出去便睡一会儿吧,晚间到了云城就难有安眠了。”

    景韶被那修长温暖的手抚弄得舒服极了,忍不住眯起眼睛,把脸埋在身边人的胸前,搂住那劲窄的腰身:“那你陪我睡。”

    “我不就在这里,还能去哪儿?”慕含章笑了笑,也向下滑了些,与他枕在一个长枕上,在这征战的途中竟然能这般安静的睡个午觉,还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路上毫无阻滞,零落的兵器、尸体也不多,想必是郝大刀一路打下去还不忘打扫战场的原因。消息称郝大刀破了虎牙鹤嘴,绕道二重关外一举破关,与赵孟汇合后毫不停留地打下去。西南军没有料到胜境关竟会在几日之内失守,顿时手忙脚乱,一路上节节溃败。

    西南封地本也不大,过了胜境关没多远,就是主城——云城。

    待他们赶到云城附近时,郝大刀竟然已经带人在攻城了。

    云城之所以取名为此,就是因为它特殊的地势,拔地而起,比周遭要高出许多,站在高高的城墙之外看去,果真如同建在云端一般。

    天色已晚,大军刚好回营,赵孟看到亲军就率先奔了过来。

    郝大刀见了,交代兵卒们自行解散,自己也下马迎了上去。

    “军师,军师,你给的那三个锦囊太有用了!真是神了,我老赵真是佩服啊!”赵孟没见到王爷,就直直朝军师的马车奔去,站在车外大嗓门地叫嚷。

    车帘被掀开,先走出来的竟然是他们的主帅!

    景韶在车上抱着自家王妃香香软软的身子睡得饱饱的,下车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转身去扶车里的人。一直莹润修长的手递了出来,被他牵着,缓缓走出了雪衣玉冠的军师,以及军师怀中的毛老虎。

    赵孟愣怔片刻,笑道:“我说怎么没看到王爷,竟是在军师的马车上躲懒。”

    “赵将军别来无恙。”慕含章跟赵孟打了个招呼。

    怕他跳下马车再牵动了伤口,景韶把小老虎接过来扔给姜朗抱着,伸手把自家王妃抱了下来。

    “王爷!”慕含章一时不防备被他抱了个正着,顿时红了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纵使别人知道他们是夫妻都难为情,更何况在这些人眼中他们只是军师和主帅的关系,这般作为实在是太失礼了!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景韶面不改色道,小心地把人放下来。

    赵孟闻言,立时忘了刚刚看到的暧昧情形,急急地问:“听闻大营被袭,军师可是受了伤了?”

    慕含章抿了抿唇,瞪了明显是故意的人一眼,轻笑着道:“不妨事,小伤而已。”

    “哈哈,不要紧就行,我老赵这次也挂了不少彩,男人嘛,身上就得有几个疤才够爷们儿!”赵孟哈哈大笑着就要去拍军师的肩膀,被景韶眼疾手快的捉住了手腕。

    郝大刀冷眼看着吵吵闹闹的几人,这次出战,王爷的充分信任,军师的神机妙算,着实让他佩服,只是,这两个人那般暧昧不清,让他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但别人的私事他也懒得管,敛了眼中的情绪,上前行礼。

    景韶看着进退有度的郝大刀,暗自点头,再看看被自己攥着手腕的赵孟,不由得有些牙痒痒,交代众人收拾妥当到中帐集合。按照这次攻打胜境关的功过,赏罚功过。

    郝大刀这次立了大功,且他的骁勇善战全军有目共睹,景韶直接跟他提了将军。主帅在外,生杀任免皆有大权,至于将军的品级却是要等皇上来定。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郝大刀跪地领了将军服。

    “哈哈,郝兄弟勇猛过人,着实该封将军!”赵孟对郝大刀也是佩服不已,高兴地与起身的郝大刀对拳头。

    “先别高兴,”景韶冷眼看着傻乐呵的赵孟,“赵孟冲动不顾大局,险些造成骑兵全军覆没,当不得将军一职,降为中郎将。”

    赵孟闻言哭丧着脸跪地领罚:“末将有罪,领罚。”

    将一干小将功过尽数赏罚下来,景韶方铺开地图与众人探讨攻城之计。

    “这云城只有前后两个门,末将命人守住了后门,防着西南王出逃。”郝大刀指着地图道,“只是这云城地势太高,城门着实不好靠近,而且,末将发现,云城的城墙十分牢固。”

    “这云城乃是开国之时修建的,太祖为示恩宠,以米汤和泥垒筑高墙,坚不可破。”慕含章闻言,想起来自己在史书上看到的记载,蹙眉道。

    “米汤和泥!”赵孟惊诧不已,米汤和泥会使得泥灰粘稠数倍,筑起的城墙就真的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了。

    “原来如此,”郝大刀颔首,“军师果真博学。”

    景韶勾了勾唇,指着云城的简略图,修长的食指指向后门西侧:“西侧一丈处,并非米汤和泥。”

    众人闻言,纷纷看过去,惊诧不已。

    “王爷怎知并非米汤和泥?”赵孟忍不住问道。

    景韶瞥了他一眼并不作答:“明日兵分两路攻城,赵孟为先锋攻正门,郝大刀带兵攻后门。”

    “是!”众人领命而去。

    景韶伸了个懒腰,跟着自家王妃往军师帐走。

    “你不回王帐去?”慕含章停下脚步看他。

    “本王还有些事要跟军师探讨。”景韶面不改色道。

    “何事?”慕含章瞪着他,这人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与军师不清不楚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城门西侧的事?”景韶笑着凑过去。

    慕含章侧了侧身:“养虎为患,太祖那等英明神武之人,自然会给后世子孙留个后招。这等皇室密梓,王爷知道也不稀奇。”说完,转身就走。

    景韶挠了挠头,其实这还真不是什么皇室密梓,太祖是留了这一手,但估计是觉得西南王在建朝之初就可能谋反才这么做的,西南王安生了一代,太祖竟也忘了把这个告诉后人。上一世是因为抬巨木的兵卒被射杀了一个,攻城的方向偏了,才歪打正着的击碎了城墙。

    抬头望了望已经细如弯钩的残月,上一世攻打胜境关就废了他几个月,如今不足一月就已经打到了云城,这种雀跃之情却无人与之分享,当真是寂寞。于是抬脚回王帐,给哥哥写了封家书,待营中熄了灯火,方溜出王帐,摸进了军师的帐篷。

    “哇唔!”睡在床边的小黄被骤然扑上来的人压住了尾巴,立时跳了起来,对着景韶呲牙怒吼,结果就被顺势弹了脑袋。

    慕含章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床内挪了挪给他让出地方,景韶立时美滋滋的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

    “你就不能在自己的帐子里睡一晚吗?”慕含章侧身看着他。

    “自己睡不安全,”景韶往那温暖的身体边挤了挤,“说不得又有行刺的人。”

    小黄被占了床位十分不满,拽着景韶的衣领拉扯半天,奈何虎小,不能把人叼下床,反而被景韶拎着脖子扔到了脚踏上。小黄契而不舍地爬上床去,窝在了景韶的胸口上,导致景韶被鬼压床,夜间惊醒了好几次。

    次日,赵孟与郝大刀带人攻城,西南军派人出来应战。赵孟与对方将领拼杀,打了个不相上下,双方兵卒冲上上去混战,西南军以守城为主,见他们快攻到城门就迅速回城,借着就是阵阵滚石从天而降,借着云城的地势杀伤力极大。赵孟不得不带兵退后。

    而郝大刀遇到的境况也也不多,别说攻打城墙,就是接近城门都有困难。

    厮杀一整天未果,大军归营,来日再战。

    “哎,听说昨夜王爷又宿到军师帐里了。”一个巡逻的小兵悄声对另一个说。

    “哎呦,自从那次出了刺客我就时常看看王帐,王爷基本就没睡过王帐。”另一个小兵悄声说。

    “乱说什么呐!”右护军从后面一人给了一巴掌。

    挨了揍的小兵缩着头不敢再说,老老实实地继续巡逻。

    “哎,王爷跟军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过来找右护军闲聊的赵孟走出来,见此情形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右护军苦恼地看着地面,想起军师说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王爷不是不喜欢男人吗?当初皇上让他娶男妻的时候不是还闹了一阵吗?”赵孟好奇不已。

    过来找他们分肉干的郝大刀听到这句,禁不住蹙眉:“你是说王爷已有妻室,而且还是个男妻?”

    “是呀,你不知道吗?”赵孟嘿嘿一笑,心道终于有郝大刀不知道的事情了,“王妃是北威侯的侧室子,出身高贵,听说在京城的才子中还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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