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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慕含章看到胡子花白的兵部尚书尴尬地站在门前,歉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王爷晨起走得急,没吃饭,还请尚书大人莫要介怀。”

    “王妃言重了。”孙尚书这才回过神来,客气地跟成王妃回礼,反正成王点个卯就走人已经是惯例了。

    慕含章笑了笑,带着自家王爷去吃东西了。

    时辰还早,回味楼里基本上没有客人。不过每日早早开门的周老板,已经把店铺打扫干净,该准备的食材也都收拾齐全了。

    景韶要了个二楼临街的雅间。

    “这时节的蟹还不肥,等九月再来吃蟹吧。”因为这会儿还没什么生意,一身艳粉色的周谨亲自来给他们点菜。

    对于周老板的穿着,两人已经是见怪不怪。

    “要一斤白灼盐水虾,一斤盐焗虾,两斤回味虾,一壶花雕,两碗饭。”景韶看着菜牌说道,凡是带有“回味”两字的都是回味楼的招牌菜,因为一直买不到新鲜的对虾,这道菜很少能吃到。

    “吃海虾喝不得烈酒,给你们上壶茶吧。”周谨提醒道。

    景韶皱了皱眉,吃好吃的没有酒喝,总觉得少点什么。

    慕含章见了,召来景韶的小厮云松,让他去城南青梅姑娘那里买一瓶青梅酒:“淡酒可解虾毒,周大哥不如也买些清淡小酒来,定能卖得好。”

    “这倒是个好主意,”周谨闻言很是高兴,“你说的那家青梅酒在什么地方?”

    慕含章将位置告知给他,连周谨这样开酒楼的都不知道那家青梅酒,看来那梅姑娘的生意着实不好。既然景韶准备替那位战死沙场的王大哥照顾他的青梅姑娘,给她找个生意门路比定时去买她的酒要有用得多。

    “君清,你真的很会做生意。”景韶剥了个白灼虾放到对面人的碗中。

    慕含章夹起虾肉沾上酱料咬了一口,轻笑道:“儿时听说公侯家的子孙很少考上功名,就算考上了,入朝为官也很是不易,我就悄悄跟姨娘学些做生意的本事,料想若是做不得官,能接手家里的生意倒也不错。”

    公侯之家一般是不考功名的,他们仰仗的是皇恩,为官也要等皇家的恩典,由读书出身考功名,往往会受到清流的排挤,难以升迁。

    景韶听他说的轻松,却能听出这三两句之中所含的艰辛,公侯伯爵皆属武将,一个不能习武的子嗣,自然会被家中之人瞧不起,何况还是个妾生的庶子。思及此,景韶又惦记起了慕灵宝,可惜天气渐热,要把他丢到河里还得再等几个月。

    “这虾炸得透彻,带壳吃才有味道。”慕含章夹了个回味虾到景韶碗中,“一会儿用过饭,咱们去二皇兄府上瞧瞧吧,我把礼都给备下了,一会儿让云竹回去一趟取来。”既然景韶今日已经在朝堂上强调孝悌之义,去看望病中的兄长就没有了结党之嫌。纵然不信奸人挑拨,所谓三人成虎,假话说多了就成真的了,兄弟两个还是要时常见面的好。

    景韶也打算今天去一趟二皇子府,告诉哥哥父皇要给他封睿王的好消息。但每次都空手去,还顺道带回家点好东西的景韶这才意识到,去哥哥家是要带礼物的!

    他们去的时候,景琛正在书房跟几个幕僚商讨事情,听闻景韶来了,便直接让他进来。

    屋内有三人,景韶都没怎么见过,站在他身旁的慕含章悄然观察了几人的表情,便垂下眼来,三人对于他们突然进来似乎很是紧张,其中一人明显带着淡淡的敌意。

    “今日就到这里吧。”景琛微微皱眉,摆手让三人出去。

    景琛看了一眼慕含章,在景韶示意无碍的目光下,便敛下眸子,沉声道:“今日在朝堂上你做的很好。”

    慕含章心中微讶,他本是打算先离开的,岂料这兄弟俩就当着他的面谈论起朝堂之事来,这边说明,这兄弟两个真的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甚至是跟他们一起谋划夺位的人。转头看了一眼景韶,对方回他一个无碍的眼神。

    “以目前的形势,西南王已然惹怒了父皇,撤藩是早晚的事,但这事你不能提。我会让朝中其他人先提,过两日我回朝上再上个章程给父皇。”景琛把一沓折起来的纸给景韶看。

    “这法子有用吗?”景韶看了半天,总体上是说不动兵卒撤藩的方法,上面密密麻麻的十分繁琐。前世他在滇藏,并不知是否有人提过平和撤藩,但以西南王的性子来说,这场仗想必非打不可的。

    “弟婿也看看。”景琛示意景韶把东西给慕含章。

    “哥哥叫我含章便是,”慕含章接过那份章程,快速地看了一遍,敛眸思索片刻道,“这法子若是藩王兵马不强倒是可行。”

    景琛微点了点头,看向景韶:“若是开战,你想去吗?”

    “去!”景韶斩钉截铁地说,“这次是得到兵权的好机会,拖上几年,至少能掌控住一半。”三藩之战一旦开始,就不一定会打多少年,景韶即便知道各个藩王的死穴,也不打算立时就打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上辈子犯过一次的错他可不会再重蹈覆辙。

    慕含章听着兄弟俩的对话,敛眸不语。若是开战,景韶就会多年不归了吧?

    次日,大皇子终于有了消息,被蜀军救出,幸而未死,暂时在滇藏休养。至于西南王,出兵竟没有蜀军快,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宏正帝,有不少大臣趁机提议撤藩。如此争论了数日,待景琛回朝之时,更是直接上了一个撤藩的章程。

    景琛提议降爵撤藩,即如今的藩王还是郡王爵,到下一代降为国公,再下一代就削为侯爵……宏正帝认为此法可行,面上却是不显,只待大臣们一提再提,才同意了撤藩之事。

    于是,滇藏之事暂且搁置,撤藩之事却提上了日程。

    六月邱姨娘抬侧室,北威侯邀景韶和慕含章前去观礼。

    “前些日子姨娘让人给我捎信,让我今日礼后去见她。”慕含章坐在马车上,想起娘亲让人送到墨莲居的书信。

    “定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你说,”景韶轻笑道,“你尽管去就是,我在前厅等着你。”

    侧室礼并不复杂,主要就是把妾的身契改为婚契,再拜长辈、告宗祠。

    成为侧室,邱氏就搬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院中,屋子也比以前宽敞了不止一点,还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厨房。

    慕含章看着一身粉色华服的娘亲,虽然已是徐娘年纪,却是风采依旧,江南女子的聪慧温婉在她身上尽显无疑。

    “娘……”慕含章第一次能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叫,邱氏听了这一字,就禁不住湿了眼眶。

    “儿啊,我的儿……”邱氏拉住儿子的手,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滑落下来。二十年来,她不敢叫一声儿子的名字,他是少爷,而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妾,见了面也该是她给少爷行礼。

    屋里的丫环们见此情形,纷纷退了出去。

    “娘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慕含章拿过娘亲手中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邱氏接过儿子手中的帕子,三两下擦干了脸上的泪珠,轻叹了口气:“我在这内宅里,总忍不住胡思乱想。有一事我思量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说。”

    慕含章静静地听完娘亲的担忧,禁不住笑了笑道:“娘不用担心,他并不想坐那个位置。”

    “哪有人不想坐那个位置的?”邱氏蹙眉,见慕含章似乎很是相信景韶,“纵然他没那个心,但他是个亲王,却没个子嗣承爵,他哪能甘心呢?况且他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出去打仗……”

    其它的慕含章倒是没有听进去,只是最后一句却是听得分明。回想起那日在二皇子府听到的话,景韶要用这次征战掌握兵权,三个藩王又都不是省油的灯,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能回京,难道自己就要在王府中枯等他三五年吗?

    第37章

    召见

    宏正十三年六月,朝廷遣御史范杰前往西南封地宣读削藩圣旨。西南王不服,上书辩解。

    七月,西南王斩杀朝廷特使,自立为王,震惊朝野!宏正帝遂决定出兵,平定西南!

    “听我家国公爷说,西南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如今的那位西南王为人颇为狡诈,善用奇兵,很不好对付。”茂国公夫人悄声对皇后说道。

    继皇后吴氏看着面前盛开的石榴花,微微蹙起眉:“这次皇上要调兵十万,若是让成王去,怕是不妥。”

    “西南那困苦之地,要打胜仗可不容易,”茂国公夫人仔细回想丈夫交代的话,“撤藩之事一旦开始,怕是三藩都要撤的,等打淮南王的时候再让四皇子去,江南地势平坦,只要兵马足就能攻得下。”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

    茂国公夫人暗自松了口气,西南之地易守难攻,这仗一打就不知道要到哪年月去,自家女儿已经跟四皇子定了亲,若是刚成婚丈夫就出征,岂不是要守活寡,等四皇子归来早就人老珠黄,届时再舔几个出身高的侧妃,纵使将来当上皇后日子也不好过。

    “还有一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茂国公夫人双手攥在一起,有些犹豫。

    “这儿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当讲的。”皇后抬手摘了一朵艳红的石榴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当年她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伺候元皇后,说什么都是“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可就因为戴了一朵石榴花,被人指出违制,元后罚她三伏天在凤仪宫前跪了一个时辰!

    “妾身听说前月成王送了四皇子一个王姬,”茂国公夫人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便接着说,“原本这些事妾身也不该管,只是下月四皇子就要大婚,京中却有传言说四皇子如今很是宠爱那个女子。”

    这消息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反正北威侯夫人是知道了,逢人就说四皇子还未大婚就专宠小妾,明里暗里的讽刺她家女儿嫁到四皇子府也过不上好日子。如今那个原本因为选皇子妃丢了脸的女人,又一副十分庆幸的表情混迹在公侯妇人之中,直把茂国公夫人气得两顿没吃下饭。

    “有这事?”皇后碾碎了手中的石榴花,接过宫女手中的丝帕擦了擦手,“回头把景瑜叫来问问便是,你且放心,本宫是不会让皇子正妃受委屈的。”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是炎热,景韶练了会儿剑就满头大汗,三两下脱了湿衣服,光着膀子跑到树下,接过芷兮手中的湿布巾擦了把脸,就坐到了自家王妃身边。

    “日头正毒呢,别练了。”坐在藤床上纳凉的慕含章递给他一块西瓜。

    景韶三两下啃了手中的西瓜,才觉得凉快了些:“这西瓜吃起来冰冰凉凉的,真是舒爽。”

    “王妃一早就让奴婢镇在井里了。”妙兮笑着道,给小几上换了一盘新切好的。

    云竹换了把大些的扇子,在两人背后用力扇风。

    “我刚练剑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父皇派范杰去,肯定是故意的。”景韶又吃了块西瓜。

    “何以见得?”慕含章靠在榻背上,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

    “范杰那人说话不会拐弯,父皇早嫌他那股书酸气了,动不动就要血溅盘龙柱来个死谏,就是拿他没奈何。”想想西南王那个奸诈小人会被范杰气得发抖,景韶就忍不住闷笑出声。

    慕含章看了一眼丝毫不为忠臣烈士哀痛的王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以身殉国,也算圆了范大人千古留名的愿望了。”

    景韶吃了三块西瓜,擦了擦手,向后靠在自家王妃身上,看着树梢漏下来的点点日光,凉风习习,只觉得昏昏欲睡。

    “今日父皇留你做什么?”身上的大脑袋刚好枕在小腹上,绵长的呼吸不停地喷在下腹,慕含章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让景韶枕在自己腿上,摆手让丫环和云竹都退下去。

    “哼,说要给我再纳个侧室!继后还真想得出来,让我娶她侄女!”景韶不满地冷哼,继后就是气不过他把妍姬送给了景瑜,如今就要把永昌伯的庶女嫁过来恶心他。

    慕含章拿书的手顿了顿:“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景韶这才发现自己被换了个位置,于是不满地翻了个身,把脸冲着君清的小腹,故意用鼻尖在那里蹭了一下,“我只喜欢男人,如今对着女的提不起兴致。”

    “嗯……”隔着布料的磨蹭感觉反而更清晰,慕含章轻哼一声,向后躲了躲,“你怎可这般说?父皇该生气了。”

    “总比让他们给我乱塞女人的好。”景韶恶劣地追了过去,用侧脸轻压住小君清。

    慕含章皱了皱眉,双手搬住那颗大脑袋,挪到了一旁的玉枕上,美其名曰:热!

    景韶不满地撇撇嘴,跳起来拿过一旁的长枪又练了起来。

    慕含章看着如此努力的景韶,渐渐敛了笑容。父皇前几日就单独召见过景韶,出征西南这件事基本上已经非景韶莫属了,只是,出征在即,他这些时日,却丝毫不见有离别的愁苦。或许,离家打仗对景韶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是见他一副一心只想着打仗的样子,心中还是忍不住难过。

    “王爷,王妃,宫中来人。”多福急匆匆地跑进花园里。

    “什么人?”景韶收了手中的银枪。

    “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多禄。”多福不满地皱起包子脸,他与多禄是同一批进宫的,他跟着元后做总管的时候,多禄只是淑妃宫中的小太监,如今淑妃当上继后,那小子见了他也敢摆谱了。

    “请他进来吧。”慕含章把外衣递给景韶,很快,一个身材瘦削的太监走了进来,冲他俩行了个礼,神色却有着掩饰不去的倨傲。

    景韶皱了皱眉:“公公前来,可是母后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懿旨,宣成王妃即刻前去凤仪宫。”多禄略显尖细的声音听在耳中颇有些难受。

    “这个时辰?”景韶蹙眉,这会儿午时刚过,皇后难道不用午睡吗?这般急急地召君清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慕含章抿了抿唇,因为他是男子,成亲以后皇后从没有召过他进宫,今日景韶刚推拒了永昌伯庶女做侧室,皇后就急急召他进宫,想必是想从他这里入手,也或许仅仅是气不过想拿他撒气。“臣换件衣服就来,公公稍待。”

    “且慢!”景韶拉住要去换朝服的慕含章,冷眼看着空手而来的多禄,“母后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这奴婢可不敢打听,”多禄知道成王是个硬茬,便放软了口气道,“皇后娘娘只宣了王妃,想必就是跟王妃聊聊家常,王爷不必担心。”

    景韶可不信继后在这个时候宣君清过去就是为了聊聊家常,但皇后下旨宣召,又没明说是为了什么,不能公然违抗,转身跟着自家王妃一起进屋,拿出亲王朝服开始换:“我跟你一同去。”

    “这个时辰你怎么入宫?”慕含章忙止住他的动作,他是去凤仪宫,未经宣召,若是晨昏定省去拜见母后还说得过去,这个时辰景韶入宫,只怕是要惹麻烦的,“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我自能应对。”那多禄特意强调了只宣成王妃一人,就是不让景韶跟着的意思。

    景韶冷眼看着自家王妃跟着多禄坐上了宫中来的马车,拉住妙兮道:“你跟王妃去,一旦有什么事,立时去南书房找我!”妙兮是宫女出身,对宫中的道路熟悉,为人也机灵。

    妙兮听了,重重的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南书房乃是未成年的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是这个时辰景韶唯一可以闲逛的地方。宏正帝向来重视孝悌,也鼓励他们这些成年皇子有空去教导年幼的弟弟,只是帝王心实在难测,他们若是去的勤了,又有拉拢这些兄弟的嫌疑,所以他们四个出宫建府之后都很少去南书房。

    待马车走远之后,景韶就骑上小黑,远远地跟着,待马车真的进了宫门,才调转马头,从另一个偏门进去。

    “王爷,这个时辰怎么进宫了?”来巡查岗位的侍卫统领萧潜看到景韶,忙上前来打招呼。萧潜是定南侯家的远亲,与景韶也有些交情。

    “萧潜!”景韶一把搂过萧统领的脖子,把他拉到一旁,塞给他一个鸡蛋大小的金貔貅,“一会儿若是有侍女从凤仪宫跑出来往南书房去,麻烦你给行个方便,有什么事我担着。”

    萧潜本还有些犹豫,听到最后一句便放下心来,把貔貅揣到怀里:“王爷放心,小事一桩。”宫女在宫中走动实属平常,若非宫中的贵人们交代,也断没有拦住不让走的道理。

    第38章

    罚跪

    凤仪宫主殿前皆有青石板铺就,空荡荡没有任何草木,汉白玉的石阶恢弘大气,只是在这静谧的午后,走在上面给人一种深深的压抑之感。

    慕含章跟着领路太监行至正殿前,许是天气炎热的原因,皇后并没有在殿内,而是在廊下放了一张凤榻,两个宫女拿着长柄孔雀扇在榻后缓缓扇风。继后一身艳色描金凤的华服,端坐在凤榻之上,直直的看着慕含章一步一步踏上玉阶。

    “微臣见过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慕含章从容地走到廊下,跪地行礼。

    皇后端起杯盏,轻啜了一口,又拿帕子优雅地点了点嘴角,才不急不缓道:“起来吧,快赐坐,这可是成王的心头宝,万一跪坏了本宫可赔不起。”

    慕含章敛眸,仿佛听不出皇后话中的讽刺一般,礼数周到地谢过,坐在了宫女搬来的方凳上。

    见成王妃完全没有预料那般惶恐不安,让坐就坐,行为、礼节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倒让提了一口气准备训斥的皇后,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景韶进到南书房,未成年的小皇子们已经结束了午睡,却也没开始午后的功课,只是都安安静静的在屋中温习功课,静待夫子到来。因为天气渐热,宏正帝免了皇子们下午的武课,全改为文课。

    站在书房之外,看着这些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们个个神色认真地捧着手中的书,景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南书房的情形。那时母后还在,每日这个时候都会让人送来新鲜的瓜果,不仅给他和哥哥,包括大皇兄和景瑜都有份。景瑜总是觉得别人手中的比他的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常要跟哥哥换,哥哥不与他计较便会与他换,倒是自己看不惯,闹得过分了就会挥拳头揍他。

    后来继后上位,午后就再也没有瓜果可吃。从那时起,宫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新的皇子出生,大皇子出宫建府,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景瑜每天会有人特地送来点心瓜果,却都是独一份的……

    “三皇兄!”奶声奶气的一声唤回了景韶的思绪,低头看去,一个只到他腿根的小胖子正拽着他的衣摆,正是七皇子景逸。

    景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叫了声“景逸”,小胖子立时笑得牙不见眼:“三皇兄,你还认得我呀!”

    “又不是几年不得见,哪就能不认得了?”景韶哭笑不得的把他抱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又长胖了?”因为景逸长大后还是个胖子,所以景韶才记得格外清楚些,其他的弟弟们都不常见,所以要是别人拉他,就只能根据年岁推算排行了。

    “三皇兄……”屋中的几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都跟着站了起来。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们读书吧。”景韶摆手让他们坐回去。

    “三皇兄,听说你打败了十万匈奴,过年见你的时候就想听你讲怎么打仗了,但你坐在最前面,我过不去。”景逸因为被皇兄抱,胆子就大了起来,被放下后也不回座上,拽着景韶不撒手,要他讲战场上的事迹。其他皇子不说,眼中也是满满的期盼。

    “三皇兄,匈奴是不是都满脸大胡子?”

    “三皇兄,大漠上是不是有狼皇兄……”

    宏正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景韶被几个皇弟围着,难得露出几分不知所措,不禁缓和了脸色。

    “回母后,不纳侧妃是王爷的意思,臣并不知情。”慕含章守礼地微低着头,对于皇后一句比一句刻薄的话只是温声回答,一字也不多言。

    “你比王爷年纪大,就不会规劝着点吗?眼看着这就要出征了,还没个一儿半女,这要是有个万一,这么高的亲王爵岂不就后继无人了?好歹也是中过举人的,怎么这般不明事理?”继后用杯盖缓缓拨弄盏中的茶末,说什么只喜欢男子,难不成成王府以前的那些个姬妾都是摆设?今日在御书房,皇上刚提一句让景韶纳她侄女做侧室,他就说自己不喜女色,摆明了是打她的脸!

    什么叫有个万一?什么叫后继无人?出征之前最忌说这些!一直耐着性子应对的慕含章,听得此言,缓缓攥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亲王爵并非世袭罔替,纵然是侧室子,也只能承镇国将军……”

    继后狠狠地把杯盏磕在小几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埋怨本宫、埋怨皇上吗?”周围的宫女闻言,纷纷跪了下来。

    “臣不敢。”慕含章连忙起身,跪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身为皇室王妃,排挤妾室,善妒专宠,如今更是不许亲王留子嗣,当真是胆大妄为!”皇后的话可谓咄咄逼人,字字诛心。慕含章只是沉默着不言语,如今这个情形,皇后明显是恼羞成怒,多说多错。

    继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沾上茶水的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含章,轻叹了口气道:“本宫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既然嫁入皇室,就要为皇室着想。这样吧,你去那玉阶台上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慕含章闻言,不由得暗自苦笑,想明白?皇后根本就没说让他反省什么,何来想明白一说?

    玉阶台就是殿前玉阶之上的那片平地,汉白玉石在烈日下暴晒了几个时辰,早就晒得宛如火炭。慕含章优雅地轻撩下摆,规规矩矩地跪在正中的一块石板上。盛夏午后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炙烤着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就能感到疼痛。

    皇后让宫人们都起身,端过一杯新沏好的茶,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独留成王妃一人跪着受罚。她倒要看看,这成王与成王妃到底有多“情比金坚”。

    妙兮站在一排宫女后面暗自着急,却没机会离开。

    汗水顺着俊颜滑过线条优美的下巴,滴落在紫色的朝服衣摆上,慕含章垂着眼,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到衣袖中。日头在南,只晒得到他的脊背,到不至于晒伤肌肤,只是苦于朝服不止一层,很快就被汗水浸湿,滚烫的石板将热气一点一点渗进他的身体。

    慕含章思虑着皇后今天唱这一出的目的,以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减轻身体对痛苦的感知。今日景韶直接驳了纳侧室的事,皇上也并没有勉强,皇后自觉丢脸,就想用这种方式让众人知道,后宫内宅之事,还是她说了算;也是敲打景韶,莫乱说话。

    皇后喝到第二盏茶的时候,终忍不住起身如厕。

    汗水挂在纤长的睫毛上,眼前的景象霎时染上了七彩的光晕,慕含章苦中作乐地想,也许皇后仅仅就是想出口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可惜他是个男子,不是那些血虚气短的妃嫔,估计晒到太阳落山也晒不出个好歹来。要不要装昏倒好给她找个台阶?

    妙兮趁机跟着去水房换茶的宫女退开,转过回廊便迅速闪到一边,待没人注意,快速跑了出去。宫中的道路她自小天天走,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今日的路通往南书房的路似乎格外漫长。妙兮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跑太快怕被侍卫怀疑。那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王爷平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却要在这烈日之下跪石板,王爷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儿臣一心想为父皇安定四方,至于子嗣皇孙,有两位皇兄在,何况,四皇弟下个月就要大婚了,”景韶见父皇今日心情不错,先记着君清还在凤仪宫,便摆出一副忠厚老实的面相,“儿臣与王妃成婚不足四个月,如今着实还喜欢得紧,实在不想再纳新人。”

    “哈哈哈……”一心只知带兵打仗的三儿子,如今竟也识得情滋味了,宏正帝听得此言,禁不住开怀大笑。

    “王爷!王爷!”妙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被书房门前的侍卫阻拦。

    景韶与宏正帝闻言,皆转头去看。

    “妙兮!”景韶看清来人的表情,便知君清出事了,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宏正帝蹙眉,示意侍卫放她进来。

    “奴婢叩见皇上!”妙兮见宏正帝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了个头便哭了起来,“求皇上救救王妃!王妃在凤仪宫前罚跪,已然在烈日下跪了一个时辰了!”

    “娘娘,成王府的那个婢女不见了,”多禄看了一圈,悄声在继后耳边说道,“奴婢刚刚听说,成王也进宫了,就在南书房。”

    继后冷哼一声:“有她去,本宫倒要看看,他成王有多大能耐!”

    慕含章跪的并不远,自然将继后的话听得分明,不由得暗自着急,若是景韶不管不顾地闯进凤仪宫来,这罪名可就大了!

    “臣\奴婢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阶下的侍卫、宫女突然齐齐跪下三呼万岁。

    继后闻言,手一抖,青玉茶盏顿时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君清!”景韶跟父皇告了个罪,三两步冲上了玉阶。

    慕含章听到声响,一直低垂的脸上轻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皇上来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事情闹大。于是,虚弱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断接近的景韶,用沙哑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王爷……”然后双眼一闭,软软地向后倒去!

    第39章

    忘了说

    景韶眼睁睁看着慕含章倒下去,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用上轻功猛跨一步,将人一把抱紧了怀里。“君清,君清……”怀中人浑身的衣襟都湿透了,满是汗水的俊颜苍白如纸。

    “快挪到榻上去!”宏正帝没让半蹲着行礼的皇后起身,指了指廊下那凉爽的凤榻,示意景韶把人抱过去,对一旁的安贤道,“传太医!”

    景韶小心地把人放到凤榻上,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凉茶,凑到那干裂的唇边,慢慢喂下去。妙兮拿过一旁的扇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扇风。

    “父皇……”景韶拉着自家王妃的手,气得双目泛红,转头看向身后的宏正帝,还未说完,突然掌心的手捏了他一下,立时止住了话头,又转回去看榻上之人。

    这情形看在宏正帝眼中就是景韶已经气急了,想说什么,又顾及身份不能指责母后,只能欲言又止地把话吞下去,怎么一个“委屈”了得!宏正帝蹙眉,坐到宫人搬来的椅子上,看向有些尴尬的半蹲在一边的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臣妾今日叫成王妃来聊聊,怎奈这孩子说话冲撞,还不知悔改,臣妾让他跪着反省一会儿……臣妾着实不知成王妃一个男子,身子竟这么弱……”皇后万没有料到成王会把皇上找来,本来一句话说不对,她身为一国之母有权罚慕含章。只是人如今给跪昏过去,还恰好给皇上看到了,就有故意找茬、苛待继子之嫌。

    宏正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今日之事,他心里清楚得很,平日她整治一两个得宠的妃嫔,为了维护后宫安宁,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只是,如今成王出征在即,她却这般苛待成王妃,摆明了是给他添乱!

    “君清,哪里难受?”景韶见榻上人缓缓睁开眼,忙凑过去低声询问。

    慕含章看着景韶,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景韶眨了眨眼,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布巾,轻轻擦拭他的脸颊、额头,沉默着不说话,宏正帝也不接皇后的话茬。凤仪宫正殿前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之声。

    太医适时地出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胡子花白的太医院医正看了看慕含章的脸色,又沉默着把了脉,从药箱里拿出几粒药丸让他服下,方转身对宏正帝道:“启禀皇上,观王妃的脉相,当是暑气入体,加上血气不畅造成的昏厥。如今既已醒来,服下祛暑的药丸、休息一天便无大碍,只是……”

    听到只是两字,景韶立时竖起耳朵,急惶惶地问:“只是什么?”

    “王妃的筋脉似乎比一般男子脆弱,身体也比不得常人健壮,”医正实话实说,“臣开一副药,晚间再喝一次,否则暑气祛不干净,怕是要留下头昏的毛病。”

    宏正帝想起来新婚第二日慕含章跪久了就发白的脸色,微微颔首,对景韶道:“你们先回去吧,在宫里不方便换洗。”

    景韶还想说什么,被怀中人阻止了。

    慕含章费力地欠身:“谢父皇体恤。”

    宏正帝摆了摆手,对明显满脸气愤的景韶道:“方才你提的事,朕答应了,今日之事,晚些时候会给你个交代。”

    “是!”景韶闻言,躬身一礼,抱起自家王妃,转身离去。

    待景韶一家离去,宏正帝才看向有些忐忑的继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处事、气度,还不如两个小辈。你这样做,成王还怎么放心把成王妃留在京中!”

    皇后闻言,猛地抬起头:“皇上,将在外,家眷留京,可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你还知道规矩?”宏正帝冷哼一声,抬手把杯盏摔到继后面前,“午前朕在御书房怎么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皇上!臣妾……”皇后这才知道自己为图一时痛快,已然惹了麻烦,还在皇上眼中留了个不识大体的恶名。成王妃是男子,留不得子嗣,她前日劝皇上让成王娶个侧妃,留个子嗣,好让成王有个牵绊,防止他生反心。皇上虽然同意,却也说成王性烈,逼不得,此事不可勉强。

    宏正帝揉了揉眉心,指着跪在地上的继后:“你去元后的灵前,好好反省三日!想想当日册封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如今你又是怎么对待景琛和景韶的?”说完,起身甩袖离去。

    出得凤仪宫,回头看看身后的金砖碧瓦,宏正帝轻叹了口气,若是元皇后还在,想必后宫朝堂都会免去不少风浪……

    “我没事,你别担心了。”洗过澡,换了软薄的内衫,慕含章倚在床头看着忙前忙后的景韶,忍不住劝了一句。

    “把药喝了。”景韶对于太医那句“怕是要留头昏的毛病”还是心有余悸,定要监督他把药喝完。

    慕含章无法,只得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还未品出苦味,一碗清水就递了过来。“这药与蜜糖相克,吃不得蜜饯,喝口水吧。”

    慕含章抬头,看着神色认真的景韶,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痒痒的,明明是个暴躁又粗心的人,偏对他的事如此细致。

    景韶看着脸色还有些白的君清,心疼得不得了,转身拿来药油,慢慢卷起他的裤腿。白皙的膝盖上已经跪出了淤青,另外还有石板烫出的热疙瘩,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搓不得药油,不然这疙瘩就下不去了。”慕含章看了看,觉得那疙瘩痒痒的十分难受,忍不住单指挠了挠。

    景韶看着原本漂亮的膝盖变成这般青青红红,又帮不上什么忙,缓缓俯身,在那受伤之处落下一个轻吻,趴在自家王妃腿上,抱住他的腰身难过不已。

    慕含章伸手,摸了摸景韶的脑袋:“我没有那般娇弱,对了,今日你跟父皇提什么事了?”所谓当面教子背地教妻,父皇明显是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训斥皇后,但临走时那句“答应”,明显是对景韶的补偿。

    “哦,下月出征,我想明日就去军营,先与那些将领们熟悉一下。”景韶把脸埋在那柔软的内衫上,贪婪地吸着自家王妃身上淡淡的清香,那种干爽温暖的味道,让人禁不住想要更多。

    “明天……就去吗?”慕含章愣住了,原本想着还要半个月才会分开,没想到,竟这般快。

    “嗯,”景韶坐起身来,见自家王妃脸色不对,还当他不解,便解释道,“我习惯先与将士熟识再出征,免得途中就出乱子。只是如今大军离京只有五十里,父皇会同意我去,倒真是意外之喜。”

    慕含章听得他话中的兴奋,缓缓垂下眼眸:“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归还,你……”你难道从没想过我们就要离别了吗?紧紧抿着唇,不想看景韶的表情,慕含章别过眼去,这个人,如今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根本就不懂离别之苦。

    景韶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君清分开!且不说京城这纷乱之地很不安全,前一世君清就是在王府中身体越来越差,他根本就不放心;更重要的是,若是让他一天见不到自家王妃,怕是根本就无心打仗!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家王妃知道的,原来,自己,竟是,忘了说了,吗?

    “君清……”景韶看着低垂着眼眸兀自伤心的自家王妃,夕阳的余晖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纤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个扇形的影,煞是可爱,禁不住心中一动,一把把人抱进怀里,“君清,明日就要去军营了,以后怕是……我们今晚,尽兴地做一次吧。”

    慕含章微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缓缓伸手抱住了景韶。他的体力向来没有景韶那般好,往往一晚要的次数稍多些,便会吃不消。且这种事做得过了对两人的身体都不好,所以若非特殊,他向来不许景韶一日超过两次。

    离别在即,便纵他一回吧。

    景韶感觉到怀中人的妥协,自然不会客气,三两下剥了怀中人的衣衫。怕他碰到膝盖,便把自己卡在他双腿之间,俯身在那略带惆怅的俊颜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嗯……”身下是玉席,慕含章只得伸手攥紧了颈下的圆枕,这种事,不管做多少次,刚进|入的时候总免不了疼痛。

    景韶吻去了身下额上的汗珠,轻咬住那微微弯起仰起的脖颈,温柔而缓慢地动作起来,待身下人适应了,才渐渐加快了动作。

    慕含章紧紧抱着身上人的肩膀,任由那灼热的硬铁在自己身体里驰骋,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好让自己记住这般滋味,用余下的几个月甚至几年来怀念。

    慕含章颤抖着身体,想躲开那越来越用力的动作,接连不断的可怕欢愉让他有些吃受不住,但体内的东西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专追逐着那令他疯狂之处,不断碾磨。

    “啊……我不行了……唔……”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慕含章早已承受不住,修长的双腿不停地微微打颤。

    身下人因为被灼热烫到而似是痛苦地蹙着眉,身体不停地抽搐,同时贴在他小腹上的小君清也吐出精华,景韶只觉得怎么也不够,刚刚歇下的小小韶又精神抖擞起来。

    还在微微颤抖的慕含章感觉到体内那个家伙的变化,禁不住皱了皱眉,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哀求道:“……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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