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场中一片哗然。傅守义脑筋急转,立刻拔剑想杀死何管事,何管事十分机灵,早已经爬起来往台阶上跑,傅守义一次没有得手,再要下手时,赵恒的剑已经挡住了他的刀,冷冷说道:“傅守义,你再敢阻拦,就试试本王的剑。”
傅守义用力一格没有格开,赵恒手上使力,傅守义一连退开几步,惊诧到了极点,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手功夫!
何管事逮到了空隙,连忙急急地说道:“傅守义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小人的老家是长平的,所以抓了我的爹娘来威胁我,逼着我把这些兵器和龙袍埋在安王府的马厩里,又逼着我来出首安王殿下,天地良心,安王殿下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这些东西都是傅守义奉了皇帝的命令做的!我为了保住爹娘的性命才被他利用,但是现在,我良心不安,我宁可被傅守义杀了也要说出真相,还安王殿下一个公道!”
场中的人再也顾不得规矩和风度,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太诡异了,难道这一出捉拿叛逆的大戏竟然是皇帝自己筹划的?若说不是,人证物证都在,况且皇帝那么忌惮安王,做出这个局来杀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恒面色淡然,瞟了御座上的赵启一眼,赵启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努力压制着情绪,才没有露出形迹。
上当了,这个何管事,应该从头到尾都是赵恒的人,他们将计就计,一起算计了他!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却是太后拍着手笑了起来:“皇帝呀皇帝,虽然哀家知道你很忌惮安王,但这么做未免也太不光明磊落,这可不是人君应该有的风度呢。”
赵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别人他都可以处置,唯独太后占着尊长的位置,他却不能对她翻脸,不得不当众忍受她的嘲讽。
他勉强压制着翻腾的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道:“太后太武断了,赵恒诡计多端,这个何管事受他指使,故意做出这个圈套来,傅守义一时不查,这才上了他的当,但朕早就看穿了他的阴谋,任凭他怎么狡辩诬赖,朕都知道他谋逆之心千真万确!来人,将叛逆赵恒拿下!”
金吾卫巴不得一声,立刻拿着兵刃重新围上来,傅守义的部下也在他的带领下从前面截住赵恒,一个个亮出了兵刃。
殿上的人不觉都向角落里退了几步,把中间留出一个个大大的空场,心想,看起来皇帝已经不顾脸面了,随便安王怎么辩白,今天恐怕也难逃一死。
赵恒独自拿剑面对着周围几十个士兵,面色依旧很是平静,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赵启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疑惑,他既然能破他的局,肯定是有准备的,那他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以为单凭他自己就能杀出重围吧?
太后朗声说道:“皇帝的话未免太牵强了,人证物证都已经被证实是虚妄,难不成皇帝想给安王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赵启此时已经不准备再跟她辩解,只道:“金吾卫听令,杀赵恒!”
太极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臣有冤情上奏!”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就见一人高高举着一摞文书,向着殿中走来,正是之前被革职的沐旬鹤。
赵恒遥遥向他颔首致意,沐旬鹤快步走到阶下,高声说道:“臣有冤情,傅守义勾结乌剌残害忠良,安国公被构陷入狱,臣等冤枉啊!”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了开始了!
第57章
沐旬鹤的话说完了许久,太极殿中依旧没有一丁点动静。
多数人都处在震惊之中,今天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来的太急太出人意料,让人来不及消化,很多人都觉得有些懵,不知应该如何反应,只能静观其变。
唯有御座上的赵启,阶前的吴邕和阶下的傅守义,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赵启向张遇使了个眼色,张遇悄悄地退后,很快从边门出了太极殿。
沐旬鹤很快走到了金阶下,他在距离赵恒不远的地方站住,跟着高高举起手中的文书展示给众人看,然后拿起第一张文书在殿上走了一圈,场中的人都忍不住去看,却是一张图,有山形地势,有兵力分布和粮仓位置,懂行的人知道,这是布防图。
沐旬鹤高声说道:“太后殿下,诸位王爷、公主殿下,诸位大人,我手中拿的是白云川的布防图,这张图在六月十日被人送到了乌拔乃力手中,两天后乌拔乃力偷袭白云川,这才有了安国公的大败!”
场中一阵骚动,站的近的忍不住都往前涌,争抢着去看那张图,除了兵力分布、岗哨位置,很多人都看见布防图最下角还有一个淡淡的红色指印,放在到满篇的地形和注释中间很是显眼。
太后脸色沉肃,问道:“沐旬鹤,布防图被什么人送给了乌拔乃力?”
“傅守义之女,傅晚。”沐旬鹤指了指那个淡淡的红色指印,方便在场的人看清,“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家兄沐长弓在军帐附近的密林中与未婚妻子傅晚幽会,两人谈话的时候,傅晚有意套话,摸清了白云川的布防情况,之后傅晚回到都护府后连夜画出这幅布防图,并且在图上按下指印,由傅守义派人,交给了乌剌三王子,当时乌剌在白云川的主帅,乌拔乃力。”
堂中一阵骚动,几个辈分高的王爷、公主仗着身份尊贵,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傅守义见势不妙,连忙说道:“你血口喷人!沐旬鹤,前几天三司会审时已经查明是沐长弓里通乌拉,泄露了白云川的布防图,你为了救安国公,竟然这么诬陷我!”
傅守义有些想不通,布防图是傅晚画的没错,得到布防图的过程也跟沐旬鹤所说的差不多少,但,布防图早就毁了,傅晚也绝对没有在上面留什么指印,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留下那种把柄!
沐旬鹤又举起了几张纸,与布防图放在一起,四下走动给人们看:“这些都是傅晚的亲笔书画,诸位可以核对一下,笔迹没有任何差别,布防图是傅家人传给乌剌的!”
殿外突然传来一叠声的叫喊,众人回头看时,才发现正是傅晚,她被几个卫士架到门内,因为激烈挣扎脸上涨得通红,一连声说道:“陛下救我!”
赵启高声道:“沐旬鹤,你已经被革职查办,朝堂重地,岂是你能来的?金吾卫,押他出去!”
“慢!”太后站起身来,走到沐旬鹤身边,道,“事关国体,哀家准他说!”
“母后别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赵启幽幽说道,“来人,送太后回宫!”
“怎么,当着诸位王爷公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连哀家自己娘家的冤情都不让哀家过问了吗?”太后冷冷说道,“皇帝在怕什么?”
“送太后回宫!”赵启不再跟她争辩,再次下令。
几名内监带着金吾卫来到太后跟前,正要请太后动身,殿外一阵骚动,跟着就见新任的凤仪卫统领全副披挂向殿内走来,高声道:“臣奉命来护卫太后!”
太后看着赵启,淡淡说道:“皇帝,今天你让哀家问也好,不让哀家问也好,哀家都要把此事问个明白。”
赵启笑了下,起身向太后走去,亲手搀扶了她,道:“母后不必动气,既如此,朕与你一起,把此事问个明白。”
张遇已经去传令了,等人马到齐,凤仪卫掀不起水花,就让她问吧。
赵启他拉着太后,慢慢走去御座前站定,道:“沐旬鹤,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不管他们查到了什么,查到了多少,兵权都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等他们都以谋逆罪被处死,真相如何,没人再会追究。
沐旬鹤立刻从袖中摸出一盒印泥,跟着抓住傅晚的手蘸了印泥在白纸上一按,一个鲜红的指印留在纸上,沐旬鹤拿起那张纸,与布防图上的指印放在一处对比着,慢慢从殿中众人面前依次走了一遍——两个鲜红的指印并在一处,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指印,一模一样。
布防图上的指印,是傅晚的。有笔迹,有指印,这布防图多半是出自她的手笔。不少人心里暗暗想着。
傅守义双膝跪下,大声辩解:“陛下,臣不知道沐旬鹤从哪里弄的这张图来诬陷臣,但是陛下,如果真是臣里通乌剌,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不毁掉,怎么可能让沐旬鹤拿到?臣恳请陛下追查沐旬鹤诬陷之罪!”
“傅将军之言很有道理,沐旬鹤,按你的说法这是傅将军交给乌剌的东西,那么朕很想知道,你又是从哪里拿到的?”赵启淡淡说道。
沐旬鹤很快回答:“臣有人证。”
话音未落,几名卫士押着一个男子进入殿中,沐旬鹤朗声道:“傅守义,你看看他是谁?”
傅守义吃了一惊,李钦!他居然活着!
殿上有眼尖的,不失时机地说道:“这不是傅将军的伴当李钦吗?”
“不错,他是李钦。”沐旬鹤道,“傅守义命他将布防图送道乌拔乃力手上,又与乌拔乃力约定,拿到图立刻杀人。乌拔乃力命人将李钦乱刀砍死,尸体扔在野外,不过李钦命大,到底留了一口气,所以才能揭露傅守义的罪行。”
话音未落,李钦已经刺啦一声撕开了衣服,大声说:“傅守义里通乌剌,他骗到了安国公的布防图,命令我送去给乌拔乃力,后面他又杀我灭口,求太后给我做主啊!”
撕烂的衣服被扔在地上,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胸前背后密密麻麻的刀伤,许多还在向外渗血,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赵恒站在近旁看着,默然不语。布防图是假,指印是假,但李钦是真,他的证词也是真,真假掺半,这种谎最难辨认。况且,原也不需要辨认,只要将真相用这个法子告知所有的人就算达到目的。
人证物证摆在眼前,人们猜测着犹豫着,没有人敢抢先开口,但心里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傅守义,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太后厉声说道。
傅守义一脸义愤,高声道:“臣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安国公吃了败仗就想把责任推在臣的头上,臣宁死也不认!”
“是吗?”沐旬鹤反问一句,跟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傅守义,这里还有你写给乌拔乃力的一封信,内容是与他商议交换布防图的信息,你想看看吗?”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写信!”傅守义大声说道,“陛下,沐旬鹤是诬陷!”
他生性谨慎,知道只要留下信件之类的东西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从来都是派心腹人去传递一些暗语,怎么可能有信?
沐旬鹤打开信件,举起来给众人查看,傅守义出身卑微,发迹以后才开始认字,一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很有特点,这封信上的笔迹跟他一模一样,而且,最要命的是,这封信最底下盖着章,上写“麟州傅”三个字,麟州是傅守义的祖籍,这章是傅守义的私章。
傅守义大嚷起来:“诬陷,沐旬鹤诬陷!陛下请为臣做主啊,臣请核对笔迹,臣从来没有写过信!”
太后冷笑一声,道:“人证物证俱在,傅守义,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赵启却说:“母后未免太过武断,人证可以收买,物证可以伪造,这些都不足为凭。傅守义,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朕会查明真相,为你做主。”
“皇帝当然会给傅守义做主。”赵恒带着嘲讽,突然开了口,“因为傅守义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赵启大吃一惊,傅守义猛地一震,吴邕惊诧地看向赵恒。
他为什么知道了!
刚刚还在小声议论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他疯了吗?竟然敢说这些事是皇帝指使的!
半晌后,赵启勉强露出一个笑,道:“赵恒,你果然是丧心病狂,竟然说出这种话!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最盼着打赢乌剌的就是朕,朕有什么理由勾结乌剌?”
这句话说出来大多数人的疑惑,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他怎么可能帮着乌剌打败自己!
“因为皇帝最害怕的不是乌剌人,而是安国公手中的兵权。”赵恒哂笑一下,“在见到皇帝之前,我也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种蠢货!皇帝策划这个局,让安国公惨败一场,皇帝就有借口除掉安国公,比起边疆战士的性命,皇帝显然更在意自己的权力。”
太后高声说道:“皇帝,你许诺让傅晚入宫封妃,将兵权交给傅守义,甚至为了对付安国公对哀家下毒,为的都是权力。傅守义只是你手中的一条狗,你才是幕后黑手,才是诬陷安国公,葬送我数千西疆健儿的罪魁祸首!”
此话一说,殿中一阵骚动。里通乌剌,对太后下毒,指使傅守义陷害安国公,不管哪一件都是诛族的死罪,可太后却说这些事都是皇帝做的,简直匪夷所思!
许多人偷偷打量着皇帝,心中翻腾不止,难道他真的会如此丧心病狂?
赵启紧紧抓牢太后,阴恻恻说道:“母后年纪大了,又受赵恒这个逆贼的蛊惑,有些是非不分,朕不怪你。但是赵恒,你谋逆犯上,罪不可赦,当处大辟之刑!”
赵恒神色不变:“那就要看皇帝能不能拿住本王了。”
“放肆!”赵启高声说道,“拿下叛逆赵恒,即刻处死!”
“遵旨!”殿外及时传来一声喊,是羽林卫和金吾卫两军的统领,密密麻麻的士兵跟在他们身后,迅速包围了整座太极殿。
所有人都退到了边角上,捏着一把汗,忐忑地等着眼前的巨变。
赵启冷森森地看向赵恒:“赵恒,还不束手就擒?”
“陛下!”突然一声长叫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就见一个穿着天牢看守服色的人飞跑着冲了过来,“陛下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情啦~
第58章
那人很快冲到了跟前,有认得的看出,他是天牢的主管,就见他从羽林卫和金吾卫的包围中匆匆穿过,跪在阶前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不好了,天牢被劫,安国公父子越狱了!”
赵恒脸色铁青。
刚刚他还在疑惑赵恒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原来如此!
他思绪急转,瞬间想到了沐桑桑,沐战跑了,她肯定也有安排!
赵启立刻吩咐道:“羽林卫左军即刻赶去安国公府,不惜任何代价,护送沐桑桑入宫!傅守义,传令各城门守看好城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去,你立刻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务必找出沐战,如果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沐战可以死,但绝不能逃走。他带兵多年,在军中根基深厚,一旦被他逃走,只怕军中要有变动。
而她,也别指望逃出去!
金吾卫听令后立刻带走一彪人马奔出太极殿,傅守义答应着也要走,眼前人影一晃,却是赵恒拦住了他:“傅守义,你留下吧。”
赵启一个眼色,金吾卫和羽林卫左右包抄,想要捉拿赵恒,却在此时,外面又是一声喊,无数黑衣的夜卫和安国公府的卫士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就听赵恒朗声说道:“动手!”
沐旬鹤抽出靴中藏着的短刀,急急地向御座冲去,想要护着太后与赵恒会合,却在此时,就听赵启道:“沐旬鹤,站住。”
太后脸色微变,跟着说道:“旬鹤,住手。”
一把匕首顶着她的腰,赵启低声说道:“母后,跟朕回去吧,这边的事,母后不用再管了。”
他预料到赵恒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带了兵刃以防万一,没想到却正好用来对付太后。夜卫再厉害,但宫中有数千羽林卫,城中有上万长平守军,城外还有十数万外围驻军,赵恒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眼下他只需要拿住太后,这样沐家人就有忌惮,他就有了最好用的一张王牌。
沐旬鹤看见了匕首,不得不停住脚步,急急思索着对策。
“走吧母后,这里正在捉拿叛逆,刀剑无眼,儿子很担心误伤了母后凤体。”
赵启推着太后向殿后走去,抬高声音吩咐道:“赵恒谋逆作乱,沐旬鹤从贼叛变,着即捉拿归案,如贼子胆敢抵抗,就地格杀!”
沐旬鹤眼睁睁看着金吾卫护持着消失在殿外,懊悔不已。他筹划许久,竟然留下这么大的漏洞,没能及时救出太后!
但是容不及他多想,已经有数十个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厮杀起来。沐旬鹤左右抵挡,正在艰难时,就听赵恒一声清啸,一剑击落几个士兵的兵刃,一把扯过他向殿外跃出,落进了夜卫的战圈。
“走吧,不可恋战。”赵恒回头看看被金吾卫簇拥着向兴庆宫撤退的赵启,声音冷肃,“敌我悬殊,今日杀不了皇帝。”
“可是太后在他手里!”沐旬鹤急急说道。
“眼下他不敢动太后。”赵恒道,“我们先撤,后面再说。”
沐旬鹤知道他说的对,今天太后当众指控赵启,所有人都听在耳朵里,假如太后在这阵子出事,赵启难免要背上弑母的罪名,以他的性子,不会冒这个风险。
更何况,太后此时就是用来牵制沐家的一张底牌,为了利益,他也不会动太后。
沐旬鹤深吸一口气,道:“好,撤!”
夜卫护着他们,边战边退,迅速撤出太极殿范围,出宫的路上早已安排了人接应,承天门上,守卫的尸体倒了一地,赵恒越过高高的城楼,回头看时,太极殿的方向仍有厮杀声传来,那些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这一场混战中不知有多少死伤在刀剑之下。
但,今日之后,只会有更多的死伤,并州这次,是真的要反了。
皇城之外,深宫中发生惊天巨变消息并未传出去,大街小巷仍旧是因为和亲礼成而高兴热闹的人群,还有不少人家合家都穿着光鲜的衣裳,簇拥在城门外,远远目送着往乌剌和亲去的公主仪仗,就见乌剌王子骑马走在前面,公主的七宝大轿跟在后面,各色旌旗迎风招展,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了官道上一个鲜艳的小点。
凌嫣坐在轿中,满腔愤激。从早晨到现在,乌拔乃力连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可她难道想嫁他!脾气一旦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凌嫣一把掀开轿帘,大声说道:“杨静姝,你给我过来!”
一身婢女打扮,正跟着轿子步行的杨静姝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凌嫣不知道打骂了她多少次,现在她一听见凌嫣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害怕。
“贱婢,过来!”凌嫣见她不动,骂了一句。
杨静姝磨磨蹭蹭地走近了,凌嫣一脚踢在她身上,骂道:“贱婢,叫你半天了,你在磨蹭什么!”
杨静姝被踢倒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骑马走在前面的乌拔乃力皱了眉,拨马走回来,拉起杨静姝坐上马背,一言不发地又走开了。
杨静姝因祸得福,顿时喜气洋洋,窝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殿下……”
凌嫣气得倒仰,正要开骂,一个小小的银壶突然被丢进她怀里,跟着就见乌拔拓思笑嘻嘻地拨马走近,说道:“喝口酒,压压火气。”
凌嫣恶狠狠地瞪着他,然而心里实在气愤又无处排遣,便咬着牙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下去。银壶中装的是烈酒,凌嫣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顿时从喉咙到胸腹,像燃烧了一条火线,火辣辣地下去了,凌嫣满脸涨红,大声咳嗽起来。
乌拔拓思哈哈大笑,道:“中原的小娘子娇娇气气的,果然喝不了我们的酒。”
“放屁!”凌嫣怒极,不自觉地说了粗话,红着两只眼睛说道,“有什么本宫喝不了的!”
她仰头又灌下一大口,辣的眼泪汪汪,却还不服气,再要喝时,乌拔拓思一把夺走了银壶,笑着说道:“罢了,你能喝,不用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本宫怎么会醉!”凌嫣恨恨说道,“路上要走几天?”
“照这个脚程,总要二十多天才能到乌剌国界。”乌拔拓思道。
二十多天呢。凌嫣的神情恍惚起来,公主的车驾到时,按旧例边疆守将需要前来参拜,那么她会不会见到沐乘风?
“你看,长平那边有动静。”乌拔拓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嫣探身从小窗中往后看,但是车马太多,她的轿子太矮,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刻,一支健壮的手臂将她拉出轿子,扯到了马背上,乌拔拓思将她拥在身前,拿着马鞭指给她看:“看见没有,城门已经关了,城头上那些守军正在乱跑乱喊,长平乱了。”
隔得太远,凌嫣什么也没看到,却嗅到他身上掺和着马匹气味、青草气味和烈酒气味的古怪气息,凌嫣心头一阵烦躁,厉声道:“放我下去!”
乌拔拓思笑着将她放下,摇摇头说道:“长平乱了,公主,这下你可是回不去了。”
酒劲儿泛上来,凌嫣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长平乱了?怎么可能!
然而此时的长平城,却是真的乱了。
金吾卫包围了安国公府,除了下人仆妇什么也没找到。羽林卫追着赵恒一路杀出皇城,冲向西城门,许多百姓来不及躲避,哭喊着四处奔逃。
在一片混乱之中,还有无数身份不明的人骑着马在各处街道狂奔,一路高叫:“皇帝命傅守义将西疆布防图送给乌拔乃力,致使安国公惨败,四千多人惨死!皇帝毒害太后,构陷安国公,阴险毒辣,不配为人伴随着喊叫声的,是无数张洒在路面上的白云川布防图和傅守义写给乌拔乃力的信,有很多人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但也有很多人捡起了地上的纸张,一边看一边猜测。
赵恒带着夜卫冲到了西城门。羽箭像暴雨一样从城头落下,青釭带着几名夜卫提气跃上,迅速将城头射箭的士兵制住,更多的夜卫跟着跃上城头,半刻钟不到已经将城门守拿住,逼着他打开了城门。
金吾卫与羽林卫近在咫尺,赵恒飞身掠过西城门,回头看着硝烟四起的长平,眸色深沉。
今日他将暂时离去,但,他很快就会回来,带着刀光血色还有杀戮,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拿回来。
“主上,西山大营正往这边开拔!”城门外接应的人牵过大队马匹迎上来,急急说道,“须得尽快离开!”
赵恒微微颔首,一跃上马,道:“走!”
轰隆隆,西城门在他身后关闭,青釭和一小队夜卫留在城楼上,凭着有利地势,不停地向下射箭,将金吾卫和羽林卫死死钉在城楼之下,不能再接近半步。
山道中,马蹄声清脆,赵恒如一阵疾风,越过重重阻碍,向着沐桑桑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他很想她,很想立刻见到她。
眼前出现了零星掩映在草木中的村落,赵恒加了几鞭冲到村口,在荷塘边的垂柳下,他魂牵梦萦的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笑意清浅。
她在等他。
厮杀和战火瞬间消失,心中只剩下静谧与欢喜。赵恒跃下马,快走几步,一把将人揽进怀中。
小小的人儿有些瑟缩,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但他只是强横地搂紧,不容许她退却,于是她含着羞怯抬眼看他,轻声道:“回来了?”
“回来了。”赵恒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低声说道。
这一次,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变天了~
第59章
沐桑桑在当天稍晚的时候见到了父亲。
沐战是从地道中出来的,赵恒与沐旬鹤在太极殿与赵启周旋时,夜卫乔装成羽林卫进入天牢,制服所有的看守,救出了沐战和沐长弓,又带他们通过地道进山。
彼时赵恒与追兵正在城中混战,官兵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赵恒身上,所以沐战走得非常顺利。此时他看着与女儿并肩走来的赵恒,躬身行礼,沉声道:“安王援手之恩,沐战铭感五内。”
赵恒双手扶起他,道:“国公不必多礼。”
沐桑桑与父亲站在一处,含泪说道:“阿爹,太后没能出来。”
沐战怔了一下,末后才慢慢说道:“太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他眉头紧锁,跟着便问赵恒:“安王殿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此处虽然隐蔽,但并非险要能守之地,万一皇帝大军杀到,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住。”
赵恒目光悠远,道:“正想请问国公,你想怎么办?”
沐家之前说的是,暂时联手,如今并州确定要反,若是沐家不愿意追随,他会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但,他要把她留下。
沐桑桑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不自觉地挽住了沐战的胳膊,目光殷殷。
她欠他太多,沐家亦欠他太多,纵然他不要求回报,但她以为,亦当知恩图报。
沐战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沐旬鹤,断然说道:“沐战愿追随殿下!”
皇帝不仁不义,为了个人的私欲竟然里通敌国,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士兵,这样的皇帝不要也罢!太后久居上位,更多考虑的是皇家正统和朝堂上的权衡,可他只是武人,他只知道,谁在危急关头帮了他,他就要报答。
一天乌云散尽,沐桑桑唇边泛起微微笑意,看向赵恒。
赵恒也看着她,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意:“那么,请国公一起商议接下来该怎么走吧。”
堂屋中。
各处门窗都已关闭,沐桑桑坐在沐战和沐长弓身后,看向对面的赵恒。
他居中坐着,身边是云素馨和云昭远,还有刚刚赶回来的青釭。夕阳透过窗纸照进来,为他的脸染上淡淡的红色,让他冷峻的眉目更显深邃。饶是在这种时候,沐桑桑仍禁不住心动的感觉。
“我的想法是,将附近的兵力全部调回来,攻打长平。”赵恒率先说道。
包括沐桑桑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云昭远立刻说道:“主上,长平守军加上附近的驻军,总计约有二十几万人,我们可调用的兵力只有七万不到,双方力量太过悬殊,况且长平是几代帝都,防守十分严密,城中粮草充足,既不怕攻城,也不怕围城,属下以为直接攻打长平太过冒险,最好是照着先前的计划退回并州,之后约齐附近的州县,共同起事。”
沐桑桑看着赵恒,本能地为他担心。她从小就经常看见父亲和几个哥哥在沙盘上模拟攻守战斗,长平的攻城和守城是他们经常模拟的经典场景,她听他们说过无数次,长平城会是所有打攻城战的将军的噩梦。
长平的城墙太高太厚,面积太大太广,粮食储备足以支撑一两年,而附近连绵的群山和绕城而过的澄江又是天然的屏障,十数万大军驻扎在城外,互为犄角,形成了最完备的守卫。敌军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试图围城打消耗战,都会在援军到来之前先把自己耗尽,成为率先倒下的那个。
所以在那个梦里,当她看到他踏破长平时,内心无比惊诧。
他肯定会攻陷长平,但会是在现在吗?毕竟兵力相差太过悬殊,并州离得太远,他也得不到后援。
沐战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殿下为何想在此时攻打长平?”
“并州太远,也太偏僻,如果从并州起事,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情况顺利,也至少要等到半年之后才能推进到长平。”赵恒沉声说道,“到那时赵启已经准备充分,各路勤王的军队应该也会赶到,再加上澄江横过城外,赵启只要抢先将桥毁掉,并州军就不得不先渡江,这场仗的难度就增加了几倍,而战线拉的太长,并州军也无法及时得到援助,只能孤军作战。”
沐战点头道:“殿下说的极是,渡江作战,一直是兵家大忌,孤军深入也是大忌。”
赵恒点头道:“眼下赵启绝想不到我要攻城,而且有数万并州军已经过江,长平城中也有接应,虽然人数上还有些艰难,但如果筹划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胜算还是有的。”
他说话时眸中神采奕奕,与私下里相处时大不相同,但,同样让人沉醉。沐桑桑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说着这些冷硬的战术,心中却慢慢漾起一缕情意。
云昭远道:“即便拿下昌平,又有什么用?只是一座孤城,离并州太远得不到援助,勤王的军队一来,就很难再守住!”
赵恒目光悠远:“攻长平,目的在于,震慑天下。从兵法上来看未必是最优,但从大局来看,必然是最优。”
沐桑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平是帝京,如果并州一出手就攻下长平,天下人心必将大乱,赵启的威望必将会荡然无存,就连赵启自己,恐怕也会失掉信心,这样一来,这场仗,朝廷必败无疑。
她心中生出一缕豪情,果然是他,果然也只有他!
赵恒又道:“只要我们攻下长平,赵启与整个西北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天下将被分割成几块,到时候西北无法与皇帝联络,只能各自为战,人心浮动之时,并州正好各个击破。而我们在长平镇守,又能并州遥相呼应,只要制住几个关键的通衢,比起音信不通的赵启,我们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
沐战脸上露出笑容,赞道:“安王雄才伟略,沐战佩服!攻打长平虽然冒险,却是收益最高的一条路,我赞成!”
沐桑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阿爹征战多年,他说好,那么肯定是好的。他能得到阿爹的赞誉,她也觉得十分荣耀。
云昭远依旧忧心忡忡:“收益虽高,风险也是最大,长平太难打了,时间稍微拖得久些,并州军就会全部被耗光,况且我们没有后援,粮草也很有限,不适合打攻城战。阿姐,你觉得呢?”
云素馨道:“西山大营和东山大营都有屯粮,可以想法子从那里补给。”
云昭远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云素馨会跟他一个意见,但听云素馨的话,分明已经倾向于赵恒。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家里,他的性子像祖父一样稳妥,习惯在九成把握时再动手,姐姐却跟他们都不一样,她骨子里崇尚的是险中取胜,怪不得主上更加信重她。
赵恒断然道:“不需补给,这一仗,打的就是措手不及,必须速战速决。”
沐战想了想,开口说道:“未必只能硬攻。东山大营的统领马赟与我有过命的交情,西山大营的左军大将周奕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这两个人都算正直忠厚,如果殿下信得过我,我愿意去游说他们追随殿下。”
“那就有劳国公了。”赵恒毫不迟疑地说道,“青釭,到时候你送国公去,务必护国公周全!”
沐旬鹤从怀中取出一轴黄绢,双手递给了赵恒:“殿下,这是太后亲手血书的懿旨,号令天下推翻暴君,另立明主,有懿旨在,殿下起兵就名正言顺。”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所谓师出有名,有了懿旨,并州起兵名正言顺。
赵恒接过懿旨,凛冽的目光依次看过屋中几人,道:“收拢人马,准备攻城!”
夜色深沉,东山大营总统领马赟正在灯下看书,忽然烛光一闪,眼前出现一个久违的面孔,马赟惊喜地叫道:“沐兄!”
“是我。”沐战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皇帝不仁不义,里通乌剌杀我麾下壮士,陷害于我,甚至还毒害软禁太后,这种昏君不配为君!太后已经传出密旨,除暴君,立明主,马兄弟愿不愿意与我一道?”
……
小小的村落笼罩在夜色中,沐桑桑站在村口,望着东山的方向,眉头紧锁。
阿爹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她很担心。虽然阿爹说那两个人都是信得过的兄弟,但,傅守义当初也是兄弟,经过最近一连串事情,她本能地对所有人都抱着防备,无法全心信任。
“山里冷,早些回去吧。”赵恒安顿完一切后匆匆赶来,抖开披风罩住她,轻声说道,“国公还要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跟我回去吧。”
沐桑桑心事重重地跟着他往回走,忍不住问道:“我阿爹要找的人,真的可以相信吗?”
“不到最后一刻,很难下定论。”赵恒道,“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
沐桑桑无端有些难过,对啊,她曾经那么信任过的人,她却从没能够测出他们的心思。他说人心难测,那么,他的心呢?
赵恒轻轻拥住她,低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安心留在这里,不要害怕。”
沐桑桑很想问他要去哪里,然而她想,他既然没有说,应该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压抑着心中翻腾的不安,轻轻点头,道:“好,我等你。”
黯淡的月光下,小院外等着许多装束齐整的人,想来是要跟他一起走的,云素馨纵马越出,道:“王爷,该出发了。”
“我走了。”赵恒松开沐桑桑的手,轻声道,“等我。”
他跃上马背,率领众人风驰电掣一般,踩着月色向未知的方向奔去。沐桑桑目送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哈~
第60章
第二天,一道圣旨从长庆宫发出:赵恒谋逆犯上,罪不容诛,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若有发现逆犯赵恒踪迹的,可就地诛杀。
无数士兵在长平城内外各处搜查,寻找赵恒和沐战的下落,但更多的人追向往并州去的各条道路,因为以赵启看来,赵恒最大的可能是返回并州,再以并州为落脚点起事,逐步向长平推进。
与并州相邻的北庭都护府接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圣旨,限两日内集结军队,攻打并州。
皇帝紧锣密鼓安排的同时,另一个消息在长平城中悄悄蔓延:白云川大败是皇帝一手安排的,为的是找到借口除掉安国公,太后因揭露皇帝而被软禁,已发出懿旨,号令天下铲除暴君,另立明主。
无数匪夷所思的消息或在明或在暗,流传在巨变前夕的长平城中,街头巷尾的人们碰见了说起来时,都不免悄悄嘀咕几句:这天下啊,看起来要乱了。
沐桑桑在深夜的梦中见到了赵恒。
他轻袍缓带,坐在茶楼中吃茶。楼下是热闹的戏台,有弹唱的正讲着最时新的故事:“……上回书说到安国公的小女儿沐桑桑生得倾国倾城,早就跟昏君赵启定下姻缘,那昏君既想陷害国公,又舍不得这沐桑桑,于是使出花言巧语,骗她说只要进宫就可以饶了国公的性命,可怜沐桑桑为救家人,不得不嫁了昏君。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沐桑桑不久之后就发现一家人都已经命丧黄泉,这女子虽生得娇,却也是将门之女,烈性无双,竟当着昏君的面拔刀自刎,可怜一代倾城,化做了一缕冤魂……”
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响起来,低回的声音唱起来,似梦似幻,亦真亦假,唱出了她的一生,沐桑桑旁观着,静听着,迷茫着,伤感着,之前在梦中见到的一切,那些用尽全力的爱恨生死,难道都只是旁人口中的一部书?那么,现在的她是已经跳出书中,还是仍旧沉在其中?赵恒在听书时,可曾想到她是谁?
下一时,画面变成巍峨的群山,伴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赵恒踏着月色疾驰而来,轻声向她说道:“我回来了。”
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沐桑桑感觉到初秋凉意突然环抱了她,冷冽中夹杂着灼热的呼吸,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回来了。”
沐桑桑不知自己是梦是醒。下一息,她突然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她熟悉的,他独有的气息环绕着她,让她迷茫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沐桑桑睁开眼睛,看见了赵恒。
他带着长度跋涉的风尘,带着秋夜的清寒,将她连着薄薄的丝被一起拥进怀中,抱在膝上。
“我回来了。”他的黑眸似带着火,沉沉地看住她,声音喑哑。
下一息,凉薄的唇低下来,覆上了她的。
沐桑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然而他那么强横,那么霸道,攻城略地一般禁锢着她,掠夺着她,很快将她心上所有的犹疑迷茫抹的一干二净,带她一同落入他的狂热,陷入他的沉迷。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她像一汪水,蜿蜒在他怀中,六神无主,只等他的救赎。
他的呼吸很快又紊乱起来,再次抱紧了她,搂得那么用力,沐桑桑觉得有些疼。
他让她安心,却又让她害怕。她像喝醉了一般四肢瘫软,却又本能地试图推开他。
“别怕,我马上就走。”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声音喑哑,“桑桑,他们都在外面等我,马上要打长平了。”
沐桑桑停止了挣扎。
又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这个吻不再狂暴,温柔得像夏夜的美梦。
“我走了。”赵恒很快放下她,轻轻将她的被角掖好,眸光深沉,“等我。”
像来时一样突然,他离开了。
沐桑桑几乎分不出只是做了一个梦,还是他真的来过。
许久,她突然一个激灵。他说要打长平!
她几乎是立刻跳下床,抓起架上的衣服披上,急急地冲了出去。山里的夜有些冷,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打了个寒颤,皮肤上起了一层粟米粒,不知道纯粹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她早就知道他要去打长平,她也相信他会胜,但,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害怕。沙场如同地狱,生在将门,她最清楚这一仗有多么艰难,她怕了。
假如那些梦是真的,假如这些梦不是真的……不,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
沐桑桑飞跑着冲向马厩,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她才惊觉自己又忘了穿鞋,然而此时她顾不得了,只不管不顾地向马厩跑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嗅到马匹与干草混杂在一起的熟悉气味,沐桑桑抓起墙角备用的短靴胡乱套上,随手牵出最外面的一匹,翻身跃上。
一声清叱,马儿撒开四条长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沐桑桑穿过小院,冲上窄窄的土路,越过村口的荷塘,极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她猜那也许是他的,他就在前面,在奔向长平的路上,
于是她重重加上一鞭,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些。
许久,前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转过弯弯的山道,冲进开阔的山谷,沐桑桑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新月淡白色的光芒下,无数穿着黑色衣甲的士兵像沉默的群山,无声地向着长平城的方向行进,在队伍的最前面,黑衣的赵恒就是群山的最高峰。
沐桑桑目眩神迷。她不顾一切地追上来,终于追上了他,却在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痴痴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像是感觉到了她,赵恒猛然回头。
她清艳的容颜落入眼眸,她娇小的身影衬在灰黑的天幕上,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赵恒想要长啸,想要大笑,但他只是沉默地拨转马头,向着她疾驰而去。
他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两匹马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脖颈,发出哕哕的声响,马背上的两个人手握着手,眼望着眼,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却都明了彼此的心意。
行进的队伍中,云昭远驻马回头,刚想要说话,云素馨止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许久,沐桑桑打破沉默,低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赵恒沉沉地看着她,她柔弱如同蒲苇,坚韧亦如同蒲苇,她是他选中的女人,他此生此世要保护的人,然而她此时,竟然想要护着他。
心上似沾染了醉意,赵恒向着她低下头,呢喃般地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桑桑。”
她握紧他的手,气息如梦如幻:“我和你一起,我们一起去。”
可战场那种地方,怎么能让她去?赵恒硬起心肠,轻轻放开她的手:“你不要去,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我要和你一起。”沐桑桑执拗地说。
假如有什么危险,她要在他身边,她要和他一道。
“太危险。”赵恒不肯松口,“你留下,等我。”
沐桑桑还想再说,赵恒却不容她再争辩,扬声叫道:“云素馨,你送她回去。”
云素馨应声出列,纵马奔了过来,她也穿着黑色的衣甲,像黑色群山中一座秀逸的山峰,她来到两人身前,语声轻柔:“沐姑娘,我送你回去。”
沐桑桑咬紧了嘴唇,说不出的烦躁。
赵恒低声道:“听话,等我回来。”
他深深看她一眼,拨马离开,瞬息间已离开她很远,重新回到队伍的最前方,带起人马向前开拔,云素馨道:“我们走吧。”
沐桑桑猛地一拉缰绳,当先向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赵恒恰在此时回头,望着她的背影,沉吟不已。
他是男人,他要护着她,哪怕会让她失望,也不能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云素馨很快跟上来,陪在她身后,不管她是快是慢,始终与她保持半个马身的距离,不抢先也不落后。
沐桑桑心中的烦躁之意越发明显。同样是女子,云素馨可以穿上黑色的衣甲,与他一同前往战场,她却只能在山里等他,她与她不同,至少在他眼里,她们不一样。
她想起了那个梦,刚刚停驻在心中不久的安全感突然消失,她猛地勒住马,冷冷地向云素馨说道:“我自己能走,你回去吧。”
云素馨声音轻柔:“王爷有令,我须当听令而行。”
沐桑桑看着她,她也回看她,目光清亮。
心底一阵颓丧,沐桑桑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这是在做什么?他只不过是想保护她,云素馨也无非是奉命行事罢了,她拿她撒什么火?
她不再赶云素馨走,只沉默着催马向回走去,安静的村落很快出现在眼前,她回头向云素馨说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是。”
云素馨答应一声很快离开,翻飞的马蹄带起阵阵尘烟,沐桑桑回身看着,眉头紧锁,此时他到了哪里?
夜色越来越浓,无数穿着黑色衣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声地汇入赵恒的队伍,一个时辰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长平城巍峨雄浑的城墙出现在眼前,赵恒勒住马,沉声道:“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喜欢感情戏,啊啊啊啊,给我来一打男主!
第61章
赵启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的,张遇一脸惊慌地闯进来,急急说道:“陛下不好了,安王攻城了!”
赵启本能地反驳道:“赵恒谋逆,已经被朕褫夺亲王封号,你不得再这么称呼他……”
下一息,他突然反应过来,呼一下坐起来,揪住了张遇的衣服:“你说什么?赵恒,攻城?”
张遇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是,赵恒攻城,突然冒出来的,很多人,四面八方都是人,至少几万人……”
赵恒的军队是突然之间出现在长平城下的,夜色正浓,他们钳马衔枚,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无声无息地来到城门前,兵分三路,瞬间发动进攻。
当第一支箭飞上城楼,射中一个守城的士兵时,这些承平已久,多数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们才发现敌人已经近在咫尺,惊慌之下,顿时连正常的反应都忘得干净,只管吵嚷着四处乱跑,慌张的情绪迅速散播到全军,当传令兵飞奔到内宫来报时,紧张得连声音都是抖的。
赵启脑中嗡嗡直响,这是怎么回事!赵恒不是逃了吗,怎么可能攻城!
他一把推开张遇,披衣下床,高声道:“传吴邕!传傅守义!传马赟!”
傅守义几乎是话音未落就出现在宫外求见,他在一刻钟前接到城门守的急报,衣服还没穿好就直接冲到皇宫求见,在往日这个时候宫中早已闭门下钥,但今天到处乱哄哄的,被络绎不绝的传令兵惊起的宫人们四下奔走着像个出传递消息,惊慌迅速扩展,整个内宫到处都点亮了灯火,越发照出一张张仓皇的脸。
赵启很快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衣服也没有完全穿好,头上没有戴冠,满脸都是急怒:“你不是说赵恒逃回并州了吗?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兵?!”
傅守义不敢分辩,只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说道:“臣早有防备,昨日已传令西山大营进城驻扎,加上城中原有的驻军,目前有二十一万人马,足够歼灭赵恒贼子。贼子虽然狂妄,但陛下是真龙天子,有天命护佑,贼子再怎么跳荡,最后也都会被陛下歼灭!”
赵启听见人数时,心中稍觉轻快,沉吟道:“二十一万人,守城的话倒是也不算少,赵恒有多少人?”
傅守义道:“如今西门、北门和东门都同时都在攻城,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贼子人数不算多,站在城楼上一眼就能望见末尾,贼子的装备更是不值一提,连云梯都没带几架,臣敢打包票,肯定是赵恒贼子被陛下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拼了命想要赌一把,陛下放心,这种乌合之众不需要一两个时辰就会被消灭干净,到时候臣押了赵恒请陛下发落!”
赵启稍稍放下心来,又问:“赵恒在哪个城门?”
“天色太黑,贼子的情况还不能完全摸清楚,臣这就去确认。”傅守义道。
“你刚刚说南门没有贼人攻打吗?”赵启叫住他,“速速让人从南门出去,传马赟的东山大营从背后包抄,围住赵恒!”
“陛下真乃神人也!”傅作义连忙恭维道,“等马将军的兵一到,臣就会合马将军内外夹击,赵恒贼子绝对逃不掉!”
赵启此时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傅守义前脚刚走,后脚吴邕就奉诏前来,急急说道:“陛下,须得立刻制住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