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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死了。”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回道,将手中钢刀插在地上,左手用力,撑在刀柄上。

    谢宁身子一颤,喉头微动,好半晌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倒不是害怕他杀了人,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若不杀了他们,只会被他们所杀。只是她实在觉得匪夷所思,这么多的人,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全部死在了他的刀下。她知道周显恩的身手定是极好的,却没想到好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多想,只是低着头,身上的裙摆全是别人身上的血和污泥。没有沐浴,甚至觉得身上都有味道了。可周显恩身上还是清冽的雪松味,她颇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

    被他这样抱着,她才忽地想起他是站着的。她拢了拢眉尖,心下犯难。明明大家都说他两年前受了腿疾,不良于行。这些日子陪在他身边,他也确实如此。可他刚刚分明是站了起来,还能走动。莫不是他一直在装病?

    她心里有诸多疑惑,却是欲言又止。这是他的秘密,就算他真的是装的,也没有义务将这件事告诉她。她想了想,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有问了。

    周显恩常年习武,饶是在夜里也看得清,低头瞧了瞧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也了然她在想什么。

    “我的腿没有好,只不过用了内力,可以暂时站起来一会儿。”

    虽然时间很短,却也足够他杀了那些人了。他不站起来也能杀了他们,可总觉得不够解恨。

    他就是要让他们死得越惨越好,让那些背后蠢蠢欲动的人看看,敢招惹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见她许久不说话,周显恩忽地开口,声音带了一丝虚浮:“怎么,害怕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害怕,可我知道有将军在。”

    按在她脑后的手僵了僵,随即耳畔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谢宁眨了眨眼,犹豫地问道:“将军,我现在能睁开眼了么?”

    刚刚情况危急,她倒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这会儿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才低下头,面上有些发烫。一双手无措地停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哪里。她刚想抬头,就被一只带了些凉意的手给压了回去。

    “如果不想回去吃不下饭,就别看了。”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述说着一个简单的事实。却让谢宁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

    他说看了吃不下饭,恐怕真实的场景还要恐怖千万倍。刚刚的惨叫声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是半点都不想去看到那些人的死状。

    她急忙闭了闭眼,却感觉身边人的呼吸越来越重,她贴着的胸膛也渐渐变得滚烫,原本按在她脑后的手也松开了些。

    “将军?”谢宁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想从他怀里抬起头,却是感觉压着她的力道骤然收紧。

    肩头落上一些重量,他的面颊擦过她的耳畔,烫得吓人。他喘着气,像是皱了皱眉,轻声道:“脏了。”

    谢宁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屋里太黑根本看不清。忽地听他这样说,她心下一紧,生怕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急忙问道:“怎么了?”

    周显恩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衣袍竟然染上血了。”

    声音轻飘飘地,还带了一丝怀疑。

    他眼中杀气在一瞬间闪过,不悦地看着屋内一地的尸体。他刚刚已经很谨慎了,不然这些人只会死的更惨。只是没想到衣摆还是落了几滴血。她昨天才做好的衣服,他不过穿了半天,就被这些人的血弄脏了。

    他忽地松了一口气,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有些不耐地道:“回去再给我做一件。”

    谢宁睁大了眼,没想到他竟是在说衣袍的事。这都什么时候,还管什么衣袍?她慌乱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可总觉得他现在很不对劲。只得慌乱地去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指尖在一瞬间僵直,她颤抖着唇瓣:“将军,您怎么了?您身上好烫。”

    她想去摸一下他的手,可搂住她的手臂骤然松开,将她推离了他的怀抱。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轮椅滑动了一下,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应当是周显恩坐回了轮椅上。

    “推我回去吧。”

    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谢宁有些无措地停在原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良久,她才移步过去,绕到他身后,握在轮椅上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出了门,眼前才亮了一些,大雨滂沱,模糊了视线,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似断线的珠帘一般,雨珠子打在断墙旁丛生的芭蕉叶上。

    谢宁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可他一直神色如常,她拢紧了眉尖:“将军,您到底有没有事?您刚刚站起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他刚刚身上烫得厉害,绝不会像他看起来这样若无其事。她抿了抿唇,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能见得他恹恹地抬起头,眼皮撩起,扫了她一眼。

    “死的人在里面,我能有什么事?”

    他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秦风驾着马车来了,身后还跟着一驾马车,车上坐着一堆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

    还没等谢宁开口,他靠在轮椅上,墨色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面色,随意地抬了抬手:“你跟着秦风回去吧。”

    谢宁眼睫一颤,袖袍下的手指骤然收紧,声音有些抖:“那您呢?”

    “让你回去就回去,啰嗦什么?”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可他的眼睫却在发颤,像是随时会闭上双眼一般。

    惊雷劈下,雨点打在屋檐,啪嗒作响,随即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屋檐。

    只是一瞬,谢宁就睁大了眼,面上渐渐失了血色,连身形都差点站不稳了。

    蓝白色衣袍垂在地上,除了几滴血,不染纤尘。露出的木质轮椅却全是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双腿流下,淌进地砖缝隙的积水里,复又被冲刷干净。

    她捂住嘴,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了。怪不得她刚刚一直闻到血腥味,她还以为是屋内的味道太重了,却原来是他身上的。

    “将军,您……”她微张着嘴,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喉头哽咽得厉害。

    她真是傻,他明明就害了腿疾,强行站起来,怎么会没事?眼前模糊一片,她低下头,眉尖皱在一起。踉跄着行至他身侧,双手颤抖,却不知该落在哪里,唯有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双腿。

    周显恩颇有些不耐地别过眼,呼出的气息有些不稳,他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目,虚弱地道:“别看了。”

    纤细浓密地眼睫扫过他的手心,随后便是灼热的水渍滑过。周显恩手臂一僵,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捂住她的手都有些不稳。

    秦风急忙赶了过来,见着周显恩轮椅上的血,呼吸一滞:“爷,您动了内力?明明……”

    见到周显恩有些发冷的眼神,余光扫过一旁的谢宁,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了。

    秦风只是哽咽着道:“咱们得去洛阳谷,沈爷才会有法子。”

    周显恩半阖着眼,额头冷汗涔涔,唇色发白。却还是别过眼,有些不耐地开口:“要去你自己去。”

    他说罢,粗重地喘了喘气,瞧了瞧一旁的谢宁,她单薄的身子都在颤抖,慌乱地想要看他的伤势如何。

    他想说些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昏沉。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手。双目轻阖,眉头因为痛苦而紧蹙着。

    轮椅上的鲜血不断,原本只是浸湿了他的里衣,现在却连蓝白色的衣摆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爷!”

    “将军!”

    rm8

    神医(shukeba.)

    官道上,

    一驾马车急急驶过,地上偶有水洼,车轮碾过便扬起泥点子,

    泼在路旁丛生的青草上。风吹得雕花车窗来回拍打,

    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夜色沉寂,

    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马车内,周显恩阖眼躺在软枕上,像是昏睡着。墨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苍白的脖颈上,

    胸膛微微起伏,眉头紧皱。

    谢宁捏着湿帕子,手指拨开他额前被打湿的碎发,

    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冷汗。目光下移,落到他尤带着血迹的衣摆,眼中忽地就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腿上的血是止住了,人却迟迟不醒。秦风带着他们要往落阳谷去,听闻那儿有位神医,与周显恩乃是旧相识。当今世上,

    也只有他有法子治周显恩身上的伤。

    他身上越来越烫,像是发热了,能用的法子都试过了,却半点效果都没有。也不知这落阳谷何时才能到。

    见着他躺在那里,谢宁心头有些压抑。平日里,他总是神色冷淡地瞧着她,如今却是闭着眼,

    连话都不说一句了。她低下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她宁愿周显恩睁开眼,

    说的话再伤人都没关系,

    只要他别再这样继续睡下去就好了。

    秦风打着马,叱喝着,车轮疾驰而过,在雨声里渐渐弱下。谢宁屈腿靠在周显恩身侧,眉尖紧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雨声淅沥,马蹄踏过水洼,驱马的呵斥声,在幽深的山谷里清晰可闻。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谢宁一惊,眼中亮起微光,复又转过身看着还未醒来的周显恩,唇瓣翕动,如释重负地喘着气。

    落阳谷到了,他有救了。

    车帘撩开,秦风低着头,和谢宁合力将周显恩放到了轮椅上,便急忙推着他往前走着。

    爬满了青苔的斜坡之上,嵌着一座四合的竹舍。四周翠竹参天,林中种满了六瓣雪光花,在融融月色下,散出些许若有若无的幽香。

    秦风推着轮椅,谢宁在一旁为他们撑着伞,雨点打湿在她的衣衫上,山间的雾气扑了满面。

    轮椅上的周显恩皱了皱眉,肩头耸动,轻咳了好几声。谢宁急忙又将伞往他那儿送了送,担忧地瞧着他。

    不多时便到了竹舍,屋檐整齐地铺着茅草。一根从中劈开的竹筒就横放在屋檐下,雨珠子成串地滴落,从竹筒里淌至尽头的药圃。

    纸糊的窗户上透出一个淡淡的剪影,那人似乎是站着的,橘黄的烛火摇曳,让他的身形明灭不定。

    秦风虽心急,还是弯着腰,提高了音量,恭敬地道:“沈大夫,爷他发病了,还请您快些瞧瞧。”

    见着屋内人没动静,他急得差点要冲进去了,可知道这位沈大夫的脾气,他还是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屋内人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手里似乎还在摆弄着什么,随意地道:“还没断气呢,急什么?”

    谢宁微睁了眼,捏紧了帕子。她原以为这沈大夫和周显恩是旧相识,应当是会急着为他看病,却不曾想他这般不慌不忙。她心下焦急,正想上前一步去求他快些救人。

    却听一声嗤笑响起,冷冷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若是断气了,还用得着找你么?”

    窗户上的影子顿了顿,随即传来一声冷哼。

    秦风和谢宁一惊,急忙回过头,但见周显恩虚弱地靠在轮椅上,半阖着眼,面色虽苍白,人却是清醒了。

    “将军,您怎么样?”谢宁急忙弯下腰,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打量着他,手里的伞还撑着,为他遮去了不绝的细雨。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的声音虚浮,轻得像远山上的烟雾,却在见得谢宁急得眉尖都拢在一起,小脸惨白。

    他忽地扯开嘴角讥讽了一声:“你这样子,难看死了。”

    他本以为谢宁又会低下头,被他堵的暗自生闷气。却是见她眼眶渐渐红了,唇瓣颤抖,盯着他看,面上慢慢漫开笑意。

    见得周显恩愣愣地盯着她瞧,她别过眼,抬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他能醒过来就好了。

    周显恩别过眼,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眸光。苍白的脸还带了几分病态的红晕,抬手掩面咳了咳。

    谢宁急忙为他拍背顺了顺气,抬眼看着竹舍内那个不慌不忙的沈大夫。只见得窗户上的影子顿了顿,像是拿起帕子擦着手,只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谢宁眼神一亮,急忙推着周显恩往竹舍内走去,秦风跟在身旁,扶着轮椅。

    只见门口垂下的竹帘被人卷起,橘色的烛光便透了出来。竹帘卷了一半,只能看见一双不染纤尘的鞋,竹青色衣摆垂到鞋面上,屋内扑面而来是淡淡的药草香。

    那人腰间挂着一块白玉平安扣,刻着“沈”字,露出的手指骨节分明,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周显恩似乎有些不耐,别过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屋子的药味,又苦又难闻。

    谢宁和秦风刚把周显恩推进去,一只脚还未踏入门槛,就被一根竹竿给挡在了门外。

    “你们俩,去给我洗干净了再进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嫌弃,似乎还撇了撇嘴。

    谢宁和秦风相视一眼,同时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鞋上是有些泥点子。因为赶路太急,一直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谢宁身上还是昨日那一套衣裳,衣摆染着污泥和暗沉的血。不过也算不得很脏。

    一旁的秦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她小声地道:“夫人,咱们先去换身衣服吧,沈大夫他有很严重的洁癖,最不喜欢别人邋里邋遢的样子。”

    谢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是人家的地方。他们这样风尘仆仆的来却是不太好,思及此,她也跟着秦风一起下去了。

    她转过头瞧了瞧身前的周显恩,却见他神色如常地推着轮椅进去了。

    随即屋内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怒斥:“姓周的,你也去给我洗干净,尤其是你这轮椅……别乱动了,地毯都被你弄脏了……我的碧玉台,我今日刚洗的!”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不停,还带着不耐的声音:“啰嗦。”

    谢宁身子一抖,抿了抿唇,听着屋内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赶忙回过头,跟着秦风往梳洗的地方去了。

    竹舍内是套着许多雅间,外围看起来不大,实则进去了跟迷宫一样。要不是秦风熟门熟路,她怕是要在这里迷路了。

    “夫人,这里面是沐浴用的汤池,竹舍只有沈大夫一人,这儿是摆了八卦阵的,外人进不来,您可以放心。”秦风说罢,见她没什么吩咐,便走了。

    谢宁瞧了瞧身后的汤池,又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血迹,她来得急,没有带换洗的衣裳,也不知待会儿那个沈大夫会不会不让她进去。

    她想了想也实在别无他法,只得先进去沐浴,将身上的味道去了,再随意将衣裙洗一洗。

    她转身踏入围好的竹栅栏内,还未进去便是雾气腾腾,顺着围栏满是雪光花,依靠在竹青色的墙壁上,煞是好看。

    衣衫褪去,她便踏进汤池,细致地擦洗着。夜风拂过,吹起她如云散落的青丝,温热的池水让她的面上多了几分酡红。

    墙角的六瓣雪光花被风压低了些,叶子卷起,吹来一阵幽香。

    前院竹舍内,周显恩躺在榻上,手上缠着银丝,与他对立而望的是一个修长的背影。

    银丝卷回,沈大夫嘲讽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转过头,面上带着遮住了半边脸的玄铁面具,只露出微抿的薄唇,神色间带了几分薄怒。

    周显恩偏过头,墨色长发散在身侧,挑了挑眉,语态轻松地问道:“怎么,沈珏,这一回你这神医也束手无策了?”

    沈珏唇缝间漏出几声嘲笑,面具后的眼睛有些幽深,银丝卷在手上:“神医?你当时若是再多动一刻的内力,神仙都救不了你。”

    周显恩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那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刚刚好。”

    沈珏身子一僵,面色铁青地看着他,手中银丝收紧,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出多余的情绪。

    良久,他才低下头,不慌不忙地捡着草药,冷冷地道:“我说过,不要动用内力,你知道后果的。再有下次,也别来找我了。你这样的不听话的病人,趁早死了才好。”

    周显恩有些好笑地瞧着他,随意地“嗯”了一声,扫了扫他屋内满满的药草,皱了皱眉,忽地道:“明日给我换个房间,或者把你这些药都扔出去。”

    一屋子的药味,熏得他头疼。

    沈珏碾药的手一顿,被他这反客为主的态度气得一噎,他沉声道:“我看不如把你扔出去,来我这儿治病,还带了两个吃白食的,哪儿来的脸挑三拣四?”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那个女子就是你新娶的夫人?一身的血,都是别人的,”他抬起眼,瞧着榻上的周显恩,“你就是为了她动了内力吧。”

    看似疑问,实则却是肯定的语气。

    “与你无关。”周显恩别过眼,声音不冷不淡。

    沈珏有些怒极反笑,似乎不在意他的话,反而揪着他的伤势不放,嘲讽地道:“别人叫你战神,你就真当自己是神了么?还跑去救苦救难,这可不是你周显恩的作风。”他的声音顿了顿,嘲弄地道,“还是说你真的爱上那个女子了?”

    周显恩愣了愣,有些不耐地道:“你是看病的,不是说书的,哪儿这么多废话?”

    “不是最好,你从现在开始就待在这里。不出三年,我可以治好你。你再这样下去,会死。”沈珏瞧着他,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想活下去的念头,却只能看到一潭死水。

    周显恩闻言却是闷笑了几声,碎发遮住他的面容,直笑得肩头都在耸动,良久,他才漫不经心地道:“救我?废了我的内力,然后真的像一个废人一样活下去?”

    “活着就够了,你现在什么不缺了。你活着就是镇国大将军,以你的手段,没了武功,一样可以风光地活着。”沈珏知道他要做什么,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只希望周显恩就此收手。

    “沈珏,三年太长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你只用治好我的腿就够了,别的不用你操心。”周显恩抬眼瞧着他,眼中是不容拒绝的情绪。

    屋内沉寂了片刻,却像是风雨欲来,带着倾覆之势。

    沈珏的声音带着积压的怒气:“就算我压住你体内的毒,治好你的腿,你这一辈子别想回战场。你牵动内力就会毒发,就会死的更快。”他眉头紧蹙,咬牙道,“周显恩,那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你不欠任何人的,也没必要为了那件事,把命都搭进去。”

    周显恩低垂了眼帘,轻声道:“哦,那还是能站起来的。”

    沈珏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了。屋内一片沉寂,只有雨打窗帘的敲击声,像落下的鼓点,次第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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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浴(shukeba.)

    清晨,

    林间翠鸟娇啼了好几声,踩着爬满了青苔的长阶往上是一间僻静的竹舍。屋顶的茅草杆子上滴落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在靠在墙壁的石缸里。

    谢宁一手端着食盘,

    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将军,是我,给您送早膳来了。”

    屋内似有水声哗啦响,

    随即清冷的声音传来:“进。”

    谢宁闻声,

    便径直推开了门,

    氤氲的雾气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入门是两道垂下的素白幔帐。她随手撩开,

    一抬眼,

    瞧清屋内的景象,

    差点惊得手里的托盘都摔到了地上。

    周显恩赤身躺在木桶里,水面只漫过他的胸膛,漂浮着各色的草药。他与她正面相对,慵懒地将头靠在木桶边缘,

    白得几乎可以看见细小血管的手臂搭在一旁,

    水珠子就凝在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鸦色长睫挂着些水珠子。

    瞧着谢宁睁大眼,一脸懵的模样,

    他略歪了头,

    打湿的墨发柔顺地贴在脖颈上:“怎么,

    看傻了?”

    谢宁只觉得耳畔轰然一声,随即脖颈间升起滚滚热流,

    熏得她面色绯红,

    急忙别过眼,

    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扑棱着。

    她只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低下头小声地道:“将军,您在泡药浴,怎么不跟我说一下?”

    水声哗啦,像是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尾音带了几分戏谑:“被看的是我,吃亏的也是我,你怕个什么?”

    他瞧着她连眼睛都快不敢睁开的模样,嘴角忽地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谢宁一噎,复又抿了抿唇,这人真是强词夺理。可她偏偏又寻不出反驳的话,她侧过身子,也不和他争辩了,只是推了推手里的托盘:“这是我给您备的早膳,您这会儿不便,那我就放在桌案上了,您待会儿记得用膳。”

    她放下托盘就欲要退出去,湛蓝色长袍裹在身上,唯有腰带松了些,有些空荡荡地,更衬出腰身盈盈一握。虽还算合身,却明显是男子的衣袍。

    周显恩忽地沉了沉眉眼,声音带了一丝不悦:“你穿的谁的衣服?”

    谢宁的脚步一顿,低头瞧着身上男子的服饰,下意识扯了扯窄袖,不解的道:“这是秦风给我的。”似乎是怕周显恩误会,她复又解释,“我来得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物,可那衣裙上染了血,昨日洗了还未干。秦风与我身量相差无几,恐我无衣可穿,他便将他新买的衣袍借给我了。”

    沈珏有洁癖,既是在他这里做客,她自然也不好多给人家添麻烦。她那身衣裳上的血洗都洗不干净,还好秦风前些日子新买了身衣袍,还未来得及穿,正好放在马车里的。他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又瘦弱,个子也只比谢宁高一点点,穿起来倒也合适。

    听到是秦风没穿过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谢宁以为他没什么吩咐了,也便要出去了。刚刚抬脚就听得他冷冷地道:“把衣服脱了。”

    谢宁被他直白的话惊得眼睑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身子,面上更红了。除了羞赫,还有几分讶异。

    青天白日,他竟说如此露骨的话。

    她红着脸,好半晌才一咬牙,准备同他理论一番。刚刚睁开眼就被迎面而来的东西蒙住了头,她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握住,却是一件男子的衣袍。

    隔着布料,周显恩恹恹地道:“妇道人家,穿别的男人的衣服,还有没有一点自觉?”

    十五岁的也不行。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来的太匆忙了,没有带换洗的衣物,而且秦风还是个孩子……”谢宁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

    见得周显恩没说话,却明显可以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颇有些无奈地抬了抬眼,瞧着蒙在她头顶的衣袍,慢腾腾地伸手取了下来。

    绣着双鹤的长袍明显比她身上的那件宽大了许多,不是她做的那件,那件早就被他的血浸湿了。这件多半是他以前留在竹舍的换洗衣物。

    她极快地瞄了一眼周显恩,见他别过眼没看她。她才小心翼翼地解下身上的外袍,贴身的里衣是她自己的,所以很合身。她将解下的衣袍搁在一旁,便将周显恩的衣袍套了上去。

    她一面系着衣带,一面抬了抬脚。颇有些不习惯,周显恩的身量比她可高大多了,在他面前,她就跟一只瘦弱的小鸡崽一般。

    这身衣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地,她提了好几次,才不至于让肩头的衣袍滑落。雪松清冽的味道若有似无,将她裹在其中。

    周显恩满意地仰了仰下巴,水珠子从喉头滑落,一路顺着胸膛淌下。

    她这样穿着顺眼多了。

    片刻后,他又抬手敲了敲木桶,吩咐道:“过来,扶我起来。”

    还在摆弄衣袍的谢宁一愣,似乎有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她又回想了一遍,才确认周显恩是在叫她过去。

    他这会儿正赤身坐在木桶里,未着寸缕。此情此景着实有些尴尬,可他身子不便,伺候他更衣也是她的该做的。她极力地垂着眼眸,还是挪着步子过去了。越靠近草药味就越重,还混着湿润的雾气,像清透的纱网,拢在人身上。

    周显恩仰着头,瞧了瞧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抬起头,水珠子溅起,洒了几滴在她的脸上。

    面上的湿润吓得她眼睫一颤,下意识地低头望向周显恩,还好木桶里浮着许多草药,遮住了下面旖旎的光景。只能见得他袒露的胸膛和微动的喉结。

    “要看我待会儿让你看个够,现在先扶我起来。”他挑了挑眉,斜了她一眼。

    “我哪有……”谢宁嘴角微微撅起,眼帘还低着。怕他再继续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干脆把心一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就扶在了他的腋下。触及有些温热的肌肤时,她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了僵。面上已然红得快要滴血了。

    周显恩将手勾在她的脖颈上,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他的手总是带着凉意,这会儿被温水泡了一会儿,就多了几分温热。

    她的力气太小,多半还是周显恩自己用力才起来了。赤足踩在地板上,噔噔的声音响起,水珠子就顺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腿淌了一地。他整个人都靠在谢宁身上,一点一点地往榻上挪动。

    浓郁的药味浮在周围,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被药水浸湿了,还带着些许温热。她尽力别过眼,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周显恩倒是神色自若,仿佛此刻未着寸缕缕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双腿不自然地僵硬着,往前拖动。

    他偏过头瞧着满脸通红的谢宁,忽地生了几分捉弄她的心思。故意卸了些力道,往她身上压了压。果不其然,就见她双腿一颤,惊恐地睁大了眼,要不是扶到了旁边的柱子,差点瘫倒在地。

    周显恩瞧着她这慌乱的样子,别过头,肩头轻微的耸动,嘴角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谢宁偏过头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刚刚明明挺轻的,这会儿怎么突然这么重?她也不做多想,只想起他最近生了病,不能摔着他。瞧着床榻快近了,她沉了沉眼眸,一咬牙,就将手贴到了他的腰上,双手抱着他的腰,让他整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

    手肘无意识地蹭到了什么,就觉得抱着的人身子一僵。还未等她回过神,一只手就将她轻轻推开,周显恩挪着步子就自己回榻上了。

    “笨手笨脚的,等你扶我,我都要冻死了。”他扶着床榻旁的栏杆,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上,发尾勾着紧实的腰线,宽肩窄臀,线条分明。不知是被药浴泡的,还是风吹的,泛出淡淡的红晕。

    瞧着面前的景色,谢宁急忙别过眼,一张小脸跟煮熟的螃蟹一样。她张了张嘴,好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左右都是他有道理,她也就乖乖地闭嘴听训了。

    “你出去吧。”他扶着身子上了床榻,扯过一旁的里衣就自己穿着。

    “那将军您记得早点用膳,我待会儿再来看您。”谢宁也觉得气氛太尴尬了,匆匆点了点头,将一旁秦风的衣袍拿在手里,就出去了。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屋内的周显恩已经穿好了衣服。白色里衣贴在身上,一条腿搭在床沿,一条腿屈着,手臂搁在膝盖上,瞧着抱着衣袍离开的谢宁,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穿了他的衣袍,竟然还不给他留一件。

    谢宁刚刚出竹舍,才觉得呼吸舒畅了许多。四周空气清新,带着竹叶的清香,还有山风吹过,吹得她面上都没有那么热了。

    她将手里的衣袍叠了叠,准备待会儿洗好了还给秦风。正出拐角,就闻到一阵药草香味。

    她偏过头,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正站在一堆药架子前,一袭竹青色长袍几乎垂地,极为好看的手指就挑拣着草药。今日天时不错,他应当是在晒药。

    见他没有抬头,谢宁也不便打扰他,便准备自己的房间。刚刚抬脚就感觉一道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她身上。

    “你是周显恩的夫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像是山间烟雾,又自带了几分沙哑。

    谢宁回过头,抱着衣袍,轻轻“嗯”了一声,又冲他打了声招呼:“沈大夫,早。”

    虽然隔着面具,不知为何,她却感觉这位沈大夫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还带着几分探究。

    墙角的雪光花一簇一簇地开着,沈珏忽地仰了仰下巴,将手里的草药往旁边搁下,对着谢宁道:“周显恩快死了,你想不想救他?”

    ※※※※※※※※※※※※※※※※※※※※

    大将军:这么喜欢看我不穿衣服?

    谢宁:……(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rm8

    灵芝(shukeba.)

    周显恩快死了。

    沈珏说这句话的时候,

    天色正好,他神色冷淡,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谢宁站在走廊下,

    细碎的阳光攀附在衣袍上。她忽地觉得手臂一软,抱在怀里的衣袍似有千斤重,几欲掉在地上。阳光有些刺目,

    良久,

    她才张了张嘴,

    喉头却是被什么堵住了,

    发不出声音。

    “不,

    不可能的……将军他刚刚还好好的,

    他的病不是好了么?”她眨了眨眼,

    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断裂的指甲掐着手中的衣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急风吹过,扬起他竹青色的衣摆。玄铁面具下的薄唇勾起,

    幽深的眼里却是没有一丝温度:“面子上是没什么问题,

    里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因何坐上轮椅,又是患了什么病,难道这些,

    他都没告诉过你?”

    谢宁的眉尖拢起,

    轻轻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周显恩在战场上受了伤,

    不良于行。就连那场战役,她也知之甚少。

    只记得那是一场败仗,

    也是周显恩唯一一次输掉的战役。

    她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眼中一片骇然。不止如此,

    他之前还咳血,

    就在她刚嫁进来的那几日,那一晚,他昏迷不醒,还吐了很多血。

    她抬起眼,却见沈珏轻笑了一声,复又拢了拢袖袍,道:“他不是腿疾,是中毒了,罕见的剧毒,我将他体内的毒压在了他的腿上,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命,却也让他的双腿失去了知觉,若是运功,便会使毒素扩散,危及他的性命。可惜这么多年,我也没能找出解毒的法子。而唯一一份解药在两年前被他毁了,当今世上再无药可解。”

    ”他为何毁了解药?”谢宁心急,下意识地就出声问了。她不懂,为何有解药,他却不服下?

    沈珏却意外地沉默了很久,天空中游云浮动,切碎的日光在他的面具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幽深的眼里似乎闪过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甚至在一瞬间,看出了些一晃而过的悲伤。

    良久,他才冷冷地道:“这些事,不该由我来说。你只需要知道,按照他不要命的性子,本来也活不了几年。可前几日他动了内力。毒素就扩散了,现在怕是更没多少活头了。”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似乎只是冷冰冰地宣布一个事实。廊下的谢宁眼睫一颤,不自觉收紧了怀里的衣袍。天气明明那般好,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寒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明明刚刚还在像平时一样使唤她做事,拿话噎她。可现在却告诉她,他快死了。这怎么可能?

    沈珏见她低着头,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不过这件事早晚也会被她发现,周显恩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他低下头,整理着草药,似有意或无意地道:“救他很难,不过想给他多拖延点时间倒是可以。”

    谢宁微睁了眼,眼眶微红,颤声道:“沈大夫,您有何办法可以救他?”

    沈珏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随手指了指山头:“往山顶走,有一株灵芝,可以帮他压制毒性。秦风下山办事去了,我呢,和周显恩还没有熟到冒险跑到山上给他采药的地步。你也不用着急,等秦风回来再……”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细小的声音打断了:“我去。”

    他拿着草药的手一顿,抬了抬眼,瞧着廊下的谢宁,她拢着眉尖,不合身的衣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地。脸上的神色却是坚定。

    他似乎沉吟了片刻,才抬眼瞧着她,冷声道:“那山上毒蛇猛兽一样不少,万一你被咬了,或者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也是没人知道的,这样你也要去?”

    一听山上凶险,谢宁也迟疑了一瞬。她抱着衣袍,眉尖紧蹙,久久没有说话。

    沈珏倒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挑拣着草药。她这个反应也是意料之中,莫说是她这样柔弱的深闺女子,便是山下猎户也很少跑到山顶去。

    他翻晒好了所有的草药,正准备离去,却听得细弱的声音响在身后:“沈大夫,您能不能给我一些驱虫的药粉?还有那灵芝长得何样?”

    沈珏脚步一顿,腰间的白玉平安扣抖了抖。他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架子:“灵芝的外形,在左侧第二卷第三页有记载。至于驱虫的药粉我去拿给你。”

    说罢,他便移步走了,逆着光,踩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

    “沈大夫,多谢您了。”谢宁轻声道谢,柔柔的声音像是随在风里一般。

    沈珏身子一僵,低头瞧着手里晒干的灵芝,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谢他,怕是谢错人了。

    时至晌午,谢宁沿着青石小路往上,周显恩的衣袍太宽大了,她只好用带子扎起来了一些。按照书上记载的,灵芝应该在山顶。她提着衣摆,慢慢往上走着。

    越往上就越沉寂,只有间或的几声鸟啼,整个林子都显得阴森森的。参天的大树垂下繁重的枝条,交叉在一起,挡住了头顶的阳光。

    一开始还有小路可走,到后面连路都没有了。面前是丛生的杂草,约摸有半人高,谢宁抬手将草向两边拨开,才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一路不知窜了多久,枝条刮在身上。她低着头,抬手挡住脸。枯树的味道扑面而来,好不容易寻到了出路。前面已是越发幽静,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抬手摸了摸后颈,像是被树枝划开了红痕,摸上去便又疼又热。

    因着在山林里,瞧不清天色,她唯恐到了夜里还找不到灵芝。只得加快步子往里走,寒意从后背往上窜,她双臂环抱,搓了搓手。

    她在山头转了好几圈,倒是没有见着什么毒蛇猛兽,可是连灵芝也没有见着。她皱着眉想了想,按照沈大夫说的,那灵芝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可她已经找了好几颗树了,却连一株都没有见着。

    咔嚓的声音猛然响起,吓得她身子一抖,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回过头时却是一只松鼠跳上了枝头。

    她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也便继续往前走着。一棵几人合抱的树下,丛生着一堆枯枝。她慢慢挪到树旁,用手拨开枯枝,想看看有没有灵芝。

    手刚刚伸过去,就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她定睛一看,却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手臂上起了一排疹子。

    一条通体乌黑的蛇盘在草堆里,望着她,幽幽地吐着信子。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手掌被地上的枯枝割伤都浑然不觉,只是神色呆滞地盯着草堆里的那条蛇。

    她倒抽了几口气,眼中慢慢浮现出些许雾气。一下一下地往后退着身子,直到远离了那棵树,她才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却因为跑的太急,被拦路的石头绊倒,整个人便摔在地上。白嫩的手掌心搓破了皮,血珠子很快就渗了出来。她低下头瞧着刚刚摸到蛇的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阴冷潮湿的触感。

    四周静悄悄地,只有乌鸦的啼叫。她拢着眉尖,浑身颤抖着,心头一阵泛酸,泪珠子就落了下来。砸在枯枝上,啪嗒作响。

    她哽咽着,哭得身子都在颤抖,却还是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担惊受怕地往前走着,细微的声响都能将她吓得一跳。枯枝被踩断,只有她不住的啜泣声。

    竹舍内,沈珏端着药碗,推开了房门。

    周显恩还靠在榻上,没有抬眼。光是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

    “刚熬的药,喝了。”他把药碗搁到床头,药味漫开,榻上的周显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太苦了,不喝。”周显恩往里侧躺了躺,长发散在背后,声音有些低沉。

    沈珏皱了皱眉,不耐地道:“你还是小孩么,还嫌药苦?”

    周显恩没理他,还在阖眼休息,嗤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道:“下次就弄个不苦的。”

    他体内的毒深入骨髓,这些药喝下去,也只能是求个心安罢了。他早就看清了,只是沈珏还在装糊涂。

    沈珏忽地肩头一松,盯着周显恩的后背,神色莫名。良久,他才冷冷地开口:“你的病情,我告诉你夫人了。”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连竹林摇曳的声音都能听见。周显恩的脊背一僵,眼帘遮掩下的眸光暗沉了几分。

    随后他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窗户拦住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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