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郭氏此番话落在谁耳朵里都能听出不对味,左右谢宁就要跟谢府脱了干系,她自然逮准时机多挖苦几句。谢宁不着痕迹地挣脱郭氏的手,她已不想再去理会这些冷嘲热讽了,只是轻声道:“自然是劳烦母亲费心了。”
郭氏面上不显,心底却是得意。她瞧着周家迎亲的正主都没来,暗自窃喜的同时,也怜悯地看着谢宁。原配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而那个周显恩更是可笑,一个断了腿的残废,徒有虚名罢了。
旁边的喜婆已经在催了,谢宁看了看日头,快近黄昏了。她将目光望向了一直抿唇不语的谢浦成,往日里她眼中还有期盼,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失望。
屋檐上掉落些许白雪,栽在地上散沙一般。
谢宁微阖了眼,双手举过头顶,跪在地上向谢浦成行了个大礼:“女儿今日出阁,拜谢父亲十七年生养之恩,教诲之义。”她的身子伏在地上,面上无悲无喜,“则愿父亲往后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踩着她的一生,走向荣华富贵。
谢宁的话音刚落,谢浦成便身子一僵,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呼啸的寒风刮在他脸上,有些刺骨。
谢宁又拜了拜,才由着一旁的丫鬟将她扶了起来。目光触及到一旁的郭氏时,她也只是不冷不淡地颔首致意。谢宁正要上花轿,就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姐姐。”娇柔的女声传来,像是冬日里那一捧霜雪,一碰就要融化。
谢宁偏过头,就见得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谢楚被一众丫鬟簇拥着出来,此刻正一脸愧疚地望着她。谢楚面相生得美,雪团一样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水盈盈的杏眼瞧着就让人怜惜。
可在谢宁眼里,却是掀不起丝毫波澜。
“姐姐,是楚儿对不起你,楚儿……”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用帕子掩嘴咳了起来,旁边的谢浦成和郭氏急忙关切地迎了过去。
“楚儿啊,外面风大,别着凉了。”郭氏一脸关切地给她拍背顺气,谢浦成接过婆子手中的狐裘大氅为她披上。几个丫鬟急忙倒回去为她端热茶。
谢楚靠在郭氏怀里轻轻摇了摇头:“阿娘,楚儿没事,只是放心不下姐姐。”
“傻丫头,宁儿又不是不能回来了。你日后也可以去周府探望她的。”谢浦成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带了几分怜惜。
望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谢宁低垂了眼眸,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原以为自己已经毫不在意了,没想到,还是会觉得刺痛。
“娘子,吉时快到了。”喜婆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催促着。
谢宁收回了目光,不再有一丝留念,任由丫鬟扶着她上了花轿。轿帘放下时,谢浦成像是才想起她。可他转过身时,花轿已经抬走了。
而伏在郭氏怀里的谢楚红唇勾起,捏了捏怀中的一块玉佩。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娇弱,只有难以抑制地得意和嘲讽。
谢府门口两座张着巨口的石狮子不怒自威,只是脖子上系了红绸,显得有几分滑稽。
花轿走得平稳,谢宁阖着眼,纤细浓密的睫毛微颤,不去理会外面嘈杂的议论声。
长安街上路过的百姓都在一旁瞧热闹,但凡有人成亲自然是大喜事,沾沾喜气也是好的。可今日谢家送亲,围观的人也只是带着嘲讽和怜悯地望着花轿。
谁人不知,谢氏女嫁的是周家二爷,周显恩。
周显恩原也是个惊世绝伦的大人物,威远侯嫡子,十二岁便中了进士。可他没有入翰林院,也没有坐等袭爵。而是提枪去了疆场,不过几年便军功赫赫,威名远扬。十七岁拜为镇国大将军,这是何等殊荣?
人人都羡慕周家出了这么一个天纵英才,那些世家贵女更是削尖了脑袋想嫁给他。可惜两年前边疆一战,他身负重伤。人是救回来了,却废了双腿,本要承袭的爵位也被按了下来,如今只剩下个名头响亮罢了。
树倒猢狲散,以前的周显恩是人人见了都不敢直视的人物。这么个天之骄子一朝失势,跟他有仇的没仇的都是乐得踩上一脚,仿佛这样自己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谢宁端坐在花轿内,她垂放在大红衣摆上的手攥紧着,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要嫁的夫君是不良于行之人。思及此,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是替谢楚出嫁的。
周显恩还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时,她的继母郭氏也对他十分满意。正巧郭氏的母亲和周家老太太是远房表亲,也便为谢楚和周显恩做了媒。只是当时周显恩还在疆场,两家人只过了礼,还没来得及交换庚帖。
谁承想,周显恩就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本以为这场婚事就此作废。周家老太太却在前些日子亲临了谢府,说是要商议两家的婚事。周家的意图不言而喻,周显恩现在的身体,哪能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了和谢家的婚事。
两家已经过了礼,若是悔婚,就是打了周谢两家的脸,保不齐还会有人在背后戳他们脊梁骨,骂谢家背信弃义。谢浦成极好面子,这种丢脸的事他做不出来。
郭氏本来想退婚了,只是没想到周家人不肯放手。她便自作主张将谢宁的庚帖递了过去。横竖谢宁才是正正经经的原配嫡女,论身份还压谢楚一筹。周家人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浦成虽然和原配妻子生前多有龃龉,连带着这么多年对谢宁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也不会任由郭氏这样欺负她。一开始他还震怒了,可不知怎的,态度就急急转弯,默认了这件事。
初时大家都瞒着,所以谢宁这个新娘子还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婚事的。
兆京谁人不知周显恩双腿尽废,失了权势。听说他伤重在床后,脾性也越发古怪阴鸷,喜好折磨人。谢宁这样的深闺弱女子,怕是嫁过去了连当夜都熬不过。
她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整个人天旋地转,饶是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心灰意冷。
她父亲含糊其辞,推说是谢楚身子一向不好,听说要嫁给周显恩还呕血了。她娇弱,吃不了周家的苦。谢宁一直笑着,心头却在滴血。
谢楚吃不了周家的苦,所以这一切就要她来承担么?谢楚是他的女儿,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若单是这个缘由,她是万万不肯的。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谢楚不知怎的被有望夺嫡的信王相中了。东宫太子失势,信王月余前被官家从封地召回兆京,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为了巴结信王,谢家才谎称许配给周家的是大姑娘谢宁。
她父亲熬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国子监祭酒,如今攀龙附凤的机会近在眼前,谢宁的终生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她偷偷跪在她早逝的娘亲牌位前哭了一夜,最后也不得不认了命。木已成舟,这件事已经没法更改了。庚帖换了,她便是和周显恩正式结亲了。周家旁观,谢家乐意。
皆大欢喜。
至于谢宁的意见,又算的什么呢?
也许是接受了这件事,她甚至告诉自己嫁给周显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常年征战,年及二十二也才娶了她。以他的身子,往后应当也不会纳妾。后宅不宁的事,她见得多了。她一岁多时生母便去世了,不到一年,谢浦成就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郭氏迎进了门。她和父亲的情分也便越发淡薄。
谢宁的思绪被突然停下的花轿打断了,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周显恩来掀轿帘。轿门外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不多时,外面传来喜婆有些无措的声音:“娘子,该下轿了。”
她阖上眼,浓密的睫毛微颤,将酸涩都忍了回去。握紧了团扇,抬手撩开轿帘便自己下去了。没有夫君扶轿,连拜堂时也只有她一人。满堂宾客虽然面上不显露,可偶尔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怜悯和嘲讽。
周显恩只是不良于行,却不愿来拜堂成亲,这也让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她只能尽力挺直了腰身,将所有的委屈都小心翼翼地收好。事已至此,她不能再让旁人看了笑话。
领她去新房的婆子偷偷瞧了瞧她的脸色,心下可怜她,也随口安慰了几句:“少夫人,咱们二少爷身子不便,这些礼数也只能免了,但您是周家八抬大轿迎进来的二少夫人,其余的吃穿用度不会短了您的。”
“多谢嬷嬷,我省得。”谢宁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嫁给了周显恩,这一切她也早就预料到了。
婆子领着她一路弯弯绕绕才在一处幽静的别院停了下来。院子里空落落地,莫说红绸喜字,却是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是要办喜事的迹象。
四下里风雪正盛,路过的一个跛脚杂役正一瘸一拐地走着。谢宁的手一抖,耳畔似乎又想起了坊间的传闻,那周大将军残忍嗜杀,性子阴郁,稍有不悦便要旁人断手断脚。
她眸光微闪,寒意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莫非传言竟是真的,这个周显恩当真不是个良善之人?
“这是二少爷的房间,二少爷喜静,身子又不便,夫人入房后切记莫吵着他,老奴这就退下了。”那婆子的声音将她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谢宁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那婆子便恭敬地退下了。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还是颤抖地伸出手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窗户紧闭,光线昏暗,这会儿才在房内投下一片亮光。谢宁看着自己的影子,终是提着衣摆走了进去。入目的陈设简单,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里侧的床榻垂落着素白的幔帐,只隐约看得到一个男子躺在里面。大抵就是周大将军了。
她局促地站在那儿,实在摸不清这个周显恩的脾性,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可他似乎是睡着了,一直没有动作。她正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就听得一个阴冷的声音:
“出去。”
那声音比屋外的风雪还要瘆人,谢宁只觉身上爬过一阵凉意,手里握着的团扇差点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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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蓁是流落在外十六年的侯府真嫡女,被寻回后,却发现侯府上下却只疼爱假嫡女。
真嫡女洛明蓁一脸冷漠地拿了银子就收拾包袱走了。
却在半路上捡到了一个毁容还心智不全的男人。
男人虽然心智只有五岁,但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任劳任怨,还喜欢追在她身后喊:“姐姐。”
洛明蓁躺在榻上,眯眼小憩,这便宜“弟弟”果真没白捡。
可慢慢地,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毁容又痴傻的男人,怎么越看越像那个传说中乖戾狠绝,六亲不认的暴君萧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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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暗算,暴君萧则身重奇毒,面生红纹,心智受损。
清醒后,面对使唤他洗衣做饭的洛明蓁,萧则只想杀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直到后来,他真香了,还在伪装纯良无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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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发现真相后的洛明蓁正准备跑路,却见那个“痴傻”的男人撕下了脸上的伪装,一颦一笑,宛如谪仙。
萧则将她抵在门框上,嘴角勾笑:“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洛明蓁悔不当初,哭着道:“陛下,民女错了。”
“既然姐姐知错了,那就罚你……”他的声音缱绻,不容置疑,“做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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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前期真傻了几天,随后就恢复心智,继续装傻,扮猪吃猪,没毁容,无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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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shukeba.)
暮色将至,本来还燃着安神香,此时也只剩最后一缕白烟子了。不知为何,屋里一盏灯都没有,很快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谢宁一直站着,嫁衣被她攥得有些褶皱了,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周显恩让她出去后,就没有再开口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出去。若是新婚当日便被赶出房门,她恐怕从此真的要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了。她没有开口,直到小腿酸软了也没有动。
周显恩耳力极好,听出了擅自闯进来的是个女子,自然也知道她还赖着没有出去。他双目微阖,嘴角却是勾起冷冷的嘲讽。那些人还真是千方百计地想往他这儿塞人,两年了还不死心。
他见惯了这样的女子,冷落一会儿,自然也就露出本性了。毕竟伺候他这样一个残废之人,对她们来说已然是侮辱。他没心思去应付这些莺莺燕燕,也不想理会她是谁派来的,于他而言只是个无趣的麻烦。他不耐地开口:“让你出去,听不懂么?”
谢宁本就是被迫嫁给他的,心头自然委屈,听他这样说,顿时微红了眼眶。可她到底是书香门第养出的姑娘,况且已经嫁给了周显恩,她也不再做他想了。她捏着衣摆,轻声开口:“大婚之日,夫君又让我去何处?”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还带了几分委屈,分毫不差地落进了他的耳中。周显恩身子一怔,微阖的眼也睁开了些。
她刚刚唤他夫心头像是有一根弦被撩拨了一下,周显恩眼中浮现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好像他那位祖母念过两句,要为他娶妻,他一向不在意这些事,全权交托给了旁人处理。谢宁这样说,他才想起,似乎有个姑娘几年前同他说了亲。他当时急着去疆场,就敷衍了几句。没想到,那家人竟将女儿给送来了。
思及此,他心头的悸动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攀附上一层阴鸷。他低头笑了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他不过是废了双腿,竟敢不经过他的意思就塞了个新娘子进来。看来,这些人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收敛了冷笑,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谢宁。之前给他送通房丫头都被他给扔了出去,这回看来是换了新的招数。他倒是不介意陪他们玩玩。
幔帐内传来轻微的摩挲声,素白的幔帐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稍稍用力,便四散扬起,露出一个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谢宁身子一怔,猝不及防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天色太暗,有些看不清,可黑暗中那双眼睛却让她心头一惊,仿佛冰棱破开碎在了他的眼底。因他是坐着的,瞧不清身形,可隐约看得出是个高大的男子。一头墨发披散在身侧,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
她后知后觉该用团扇遮面,不过瞧着天色黑成这样,周显恩应当也看不清她。她便只是颔首低眉,别过了目光。
周显恩习武多年,饶是在夜色里,也比旁人看得清楚些。面前的姑娘仿若十六七岁,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肩若削成,细腰堪折,一双眼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可在他眼里,这样柔弱的女子,只要他轻轻一掐,就会变得了无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许是久未开口,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
谢宁心中疑惑,交换了庚帖,他应当是知晓她的。可她还是恭敬地回道:“长安巷谢家长女,谢宁。”
周显恩不置可否,朝堂中姓谢的,他也知晓几个。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撑在床榻上。
“国子监祭酒,谢浦成家的?”
虽然他直呼她父亲的名讳有些冒犯,但以他的地位,倒也算不上失礼,谢宁回道:“正是家父。”
周显恩淡淡地“哦”了一声,似是不在意这些。他就坐在榻上,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剑插在那儿,让人望而生畏。
“你,过来。”他一只手撑在榻上,虽看不清神色,声音却冷到人心底。
谢宁身子一僵,握着团扇的手更是收紧了几分。她忽地想起了院子外那个断腿的杂役,还有坊间的传闻,莫不是这个周大将军要对她动手了?她心里忽地又惊又怕,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周显恩见她没有动,扬了扬下巴,不紧不慢地道:“怕我?”
他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落在谢宁耳朵里反而让她镇定了下来。这是周家,就算周显恩要对她做什么,她也是逃不掉的。一味拒绝,反而容易惹怒他。她不敢怠慢,也便小心翼翼地移着步子过去了。
月色朦胧,依稀看得到屋内陈设的轮廓。她小心地避开桌椅,走到了床榻旁。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让她觉得如履薄冰。
“夫君。”谢宁垂首立在榻旁,双手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团扇。她的声音温软,落在人耳朵里,像小猫爪子轻轻挠过。
光线太暗,看不清周显恩的神色,只是没由头的来了一句:“谁让你来的?”
谢宁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听懂他为何这样问。不过她还是抿了抿唇,轻声道:“自然是我自己来的。”
周显恩的身子往前倾了些,嘴角勾笑看着她,眼神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说谎。”
他的声音像是从潮湿阴暗之地攀附而出,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子抵在人脊背上。屋里地龙烧得正旺,谢宁却在一瞬间觉得如坠冰窖。
周显恩冷笑一声:“我最听不得别人说谎,再有下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眼底的光渐渐淡去,全然是平静。面前的人从进门开始身子就不住地发颤,分明是在怕他。隔得如此近,甚至能看清她哭得红肿的眼,还有刻意与他保持的距离。
还说是她自己要来的,真是笑话。
被逼的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也是个和之前那些没什么区别的女人,装模作样。他恹恹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谢宁一眼,随便吓唬她几句,她应该就会安分了。
余光扫过自己的双腿时,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她这样怕他倒也正常,谁会心甘情愿嫁给他这样的人?他觉得有些无趣,心中也无端生了几分烦闷。抿唇不语,便自顾地躺下了。素白的幔帐被透过窗户的微风撩动,隐隐约约露出他的脊背,仿佛鬼斧神工,每一分线条都雕刻得极其完美。
谢宁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夜色从她的脚踝攀爬而上,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无论前因如何,谢宁进门时是自愿的,也不曾后悔。”
清越的声音响起,像枝头的积雪栽落在地。她刚刚说完,就捏紧了衣摆。这些话,她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她本意是不想嫁给周显恩的,可她嫁了便是他的妻。说是被迫,多少也是她对谢家心灰意冷后的选择。况且目前来看周显恩虽然性子冷,好歹没有像坊间传闻的对她动手,这多少也让她安心了许多。
周显恩没有任何表示,像是睡着了,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死寂。
月隐西楼,屋内已经彻底看不清了。按理说,新婚之夜,夫妻本该共枕而眠。可见周显恩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自然也不敢轻易靠近他。她倒没有失落,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位周大将军浑身的气势太压人了,她离他近了也害怕。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台前,取下了头顶的凤冠。凤冠磕在桌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动,她一惊,不自觉地望向了幔帐深处。见周显恩没有被她吵醒,她才放心了些。
许是身处黑暗,她像是有了一处藏身之所一般,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她摸黑寻到了窗旁的金丝软榻,轻手轻脚地就合衣躺了上去。软榻有些窄,她缩着身子不敢翻身。之前在周显恩面前只顾着紧张和害怕,此时冷静下来,她才觉得胃里饿得一阵绞痛。
新妇出门前不得进食,她也没想到周家是这样的光景。她带来的陪嫁丫鬟被管家婆子拦在了外院,不让进来打扰周显恩。而他这院子里又寻不到伺候的下人,也只能忍忍,等到天亮了。
她尽量用手捂着小腹,将身子缩作一团,也许能逼着自己快些睡着。可又实在是饿得五脏六腑都生疼,夜色撩人,勾得她心头的哀恸和委屈也一并搅在了一起。
若是她哥哥在就好了。她母亲早逝,父亲独宠续弦郭氏,就只有她哥哥谢安将她捧做手心里的宝贝。谢安在两年前去了名动天下的白鹿书院求学。他走时满怀憧憬,让谢宁乖乖在家等他学成归来,考取功名,到时候定不会再让人看轻他们。
可惜她等不到她哥哥回来了。谢宁咬着牙,把所有的哽咽都咽了回去。想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什么都晚了。况且翻年便是春闱了,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谢安进学。她已然如此了,只惟愿她哥哥能一生顺遂。
她仰着头望向雾蒙蒙的窗户,只觉得夜色深得一眼望不到头。披散的长发裹着单薄的身子,因为饥饿而蜷缩的胃一阵抽疼,她伏在软榻上,久久未眠。
月凉如水,悄然无声,幔帐内阖着眼的周显恩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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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shukeba.)
谢宁本还饿得头晕眼花,恍惚间一道冷冷地声音传来:“我饿了,去替我传膳。”
她一听到周显恩的声音,立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只是没大听清他的话,犹豫了半晌不知要不要再问一遍。
“怎么,刚刚还说不后悔,这会儿就嫌我难伺候了?”周显恩的尾音上扬,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谢宁一愣,回过神后急忙否认:“我只是睡得糊涂了,没大听清。”
闻言,周显恩却是嗤笑了一声,也不知他在笑什么。旋即他淡淡地道:“我让你去传膳,这回听清楚了么?”半晌,他复又开口,”你去院外吩咐秦风就行了。”
谢宁匆匆应了一声,虽说她不知道谁是秦风,但他说了院外,也许就是那个跛脚的杂役。她下了床便推门出去了,夜里风雪越下越大,她不过出了院子一趟,肩头、发稍就堆了雪。
院门口还挂着灯笼,映在雪地里煞是好看。可周显恩的屋子,就像是隐藏在月亮后的影子,她不慎踢到桌椅,哐当声突兀地响起。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一想到周显恩不喜人吵闹,她便咬牙忍下了。
屋内又陷入死寂,直到房门被人轻轻叩了叩:“二少爷,二少夫人,晚膳备好了。”
谢宁不慌不忙地开了门,门口的丫鬟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却没有进来的意思。她只好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正要关门就听得周显恩的声音:“把灯笼留下。”
那丫鬟身子一抖,立马连同手里的灯笼也交给了谢宁,这才行了礼慌忙地退下。谢宁见她脚步生风匆匆离去,活像这屋子会吃人一般。
她将灯笼放在一旁,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摆完盘子,轻声道:“夫君,可以用膳了。”
床榻上的人沉默了片刻,紧接着就是一阵衣料摩挲声。不多时,周显恩便推着轮椅过来了。从谢宁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他冷峻的侧脸和披散在身侧的墨发。双手一下一下地推着轮椅前行,半点目光都没有偏转,径直就越过她到了桌案旁。
淡淡的饭菜香弥散开来,勾得谢宁胃里难受。周显恩执着银筷的手未停,只是漫不经心地道:“站我身后做什么,还不过来?”还没等谢宁回过神,他又添了一句,“我吃饭,还要听你在一旁打鼓助兴不成?”
谢宁疑惑地眨了眨眼,直到一阵细微的胃鸣响起,她才反应过来周显恩话里的含义,登时微红了脸。她也实在饿了,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对面,小鸡啄米一般扒着碗里的饭菜。只是她耐不住好奇,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只是匆匆一眼,她的目光就愣了愣。在烛光的映照下,将他的轮廓隐约勾勒出来了。他无疑是生了一张好皮相,半点不似戏文里那五大三粗的将军。许是因着缠绵病榻两年,脸上多少带了些病态的苍白。浓密的睫毛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遮掩着漆黑如点墨的眼。
难怪他未出事之前,京中大多的世家贵女都争抢着想嫁给他。莫说他如日中天的权势,单单是他这副清隽的相貌就够得旁人肖想了。
他用膳时举止文雅,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却像是胃口欠佳,一桌子的珍馐也没见他尝几口。谢宁失神了一瞬,她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位周大将军。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好好吃饭,看我作甚?”周显恩随意地夹着菜,连眼皮都不曾掀起。
谢宁讶然地微睁了眼,后知后觉自己竟盯着他看了好半晌。这实在有些失礼,她连忙别过眼,耳垂微红了几分。周显恩这一打岔,将她刚刚想的都掐断了,她也只记得低头用膳。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周显恩随意地挑着菜,不过尝了几口便兴致缺缺地将银筷搁下,用帕子擦了擦手,推着轮椅往床榻处去了。
谢宁瞧着他的背影,也随后搁下了碗筷,剩下的饭菜还有很多。周显恩说他饿了,她便吩咐人多做了几道菜,却也没见他吃几口。不过她心下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周大将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想来也是,他曾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又怎会与她这个小女子计较。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收拾食盒,还端来了热水供他们梳洗。一切收拾妥当后,谢宁本想躺回软榻,刚刚坐下就听得周显恩淡漠的声音响起:“明日,你就回去。”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一顿,抬头望向幔帐深处,那里漆黑一片,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她微张了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夫……夫君,三朝回门,明日还不是时候。”她隐约知道周显恩的意思,可她不愿往那方面去想,也不敢想。
“和离。”周显恩的声音不紧不慢,跟他用膳时一样。短短两个字,却无端让谢宁觉得从心头发寒。
听到他的话,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显恩以为她睡着了。他想,她约莫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在她心里,肯定觉得再随便找个四肢健全的人也比跟着他强。
月色洒进窗内,带了一丝凉意。
“更深露重,容易着凉,夫君好生歇息。”温软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周显恩眉头微蹙,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褪着衣衫。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要躺到榻上时,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动作却忽地一滞。
谢宁还端坐在软榻上,挺直着腰身,一双杏眼里拢聚着雾气,到最后就汇成了一片,像清晨荷叶上凝聚的几颗露珠,飘飘忽忽地打着转。承受不住时,便无声地落了下来。只是她哭得收敛而又小心,泪珠子刚刚落下,就用手指拭去了。
周显恩收回了目光,放在床榻上的手却微微扣紧。他不懂她在哭些什么,离开他是什么值得哭的事?但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场无聊又枯燥的把戏。她若是执意要赖在他这个残废之人的身边不走,不是傻子,便是另有所图。
他没时间去搭理这样一个麻烦。
谢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失了魂一般。她想过周显恩也许会讨厌她,或者当她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些都没关系,她觉得只要她待他好一些,或者安分守己,这日子总是可以过下去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新婚之夜要同她和离。
眼泪无声地滑落,从她的面颊淌进脖颈深处,却像是掉进了冰渣子一样。之前所有人都在逼她嫁给周显恩,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件事,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他若是不想娶她,为何不早些拒绝?现如今木已成舟,她又哪有回头的路?
她只觉得胸口发疼,堵得欲裂开一般。
周显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只见她面上的神色越发悲戚。他别过脸,神色复杂。她若大哭大闹,他直接将她扔出去就是了。可她这副连哭都不敢出声的样子,反倒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他的眼神低沉了几分,声音也冷冰冰地:“既是夫妻,哪有新婚之夜分席而睡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谢宁止住了泪,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得一个模糊的黑影映在幔帐上。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不能在新婚之日就被休弃,她无法想象明日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届时周家、谢家都容不下她,她又该何去何从?还有她哥哥,若他回来知道她被人在新婚之夜弃了,只怕他会不管不顾地同周家撕破脸了。她的眼神渐渐黯淡,身子便缓缓离开了软榻。
暮色深处,周显恩就坐在那儿,腿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床榻上,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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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我刚夸你好相处,你就要跟我和离?
男主:(◆–◆)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黑喵白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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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阮
橙子味卿卿
爱喝可乐的芬达小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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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shukeba.)
“磨蹭什么,还不过来?”周显恩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床板,声音倒是没有不耐。
谢宁用力地攥紧了衣摆,喉头微动,终是不再迟疑走了过去。她嫁给了他,早晚也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洒进些许清冷的月光。她刚刚走到床榻旁,手腕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低呼出声,那只手用力一拽,她整个人就仰面栽到了床榻上。
背靠的是柔软的丝衾,长发如泼墨般散开。她呼吸急促地望着靠坐在她身旁的男人。饶是隔得如此近,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暗夜中的那双眼,涌动着侵略的光芒。
周显恩俯下身子,一只手撑在她的脖颈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墨发垂落撩动着她的耳垂,有些痒痒地。他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她瞧了半晌。
谢宁和他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在他这样审视的目光下有些害怕,那双清澈的眼里就慢慢浮现出水气。他饶有趣味地伸出了手,温凉的手指顺着她的面颊滑过,直到她纤细的脖颈才停下。指尖轻点,绕着她的锁骨打转。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就惹得她浑身颤栗。
他的手指滑过的地方,滚烫灼热。可他的眼神却是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周显恩唇角勾笑,缓缓俯下身子靠近了她的脖颈,湿热的气息就扑在她的耳畔。他没有再动作,只是嗅到了一缕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
谢宁闭紧了双眼,身子僵硬着,只有双手死死地攥住丝衾。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鬓发。她像个木头一般不敢动分毫,预想中的触碰却并没有到来。
噗呲一声,周显恩的笑声就不可遏止地响在她的耳畔。她无措地睁开了眼,波光粼粼中隐约见得一个笑得浑身颤抖的人影。
那笑声让她面上似火烧一般,有窘迫也有羞愤。周显恩竟在笑,在新婚之夜要同她和离也便罢了,却还要在这种时候笑她。她极力地忍着眼泪,别过眼不去看他。
“你摆出这副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上刑场了。”周显恩睨眼瞧着她,或者说是盯着她的脖颈。
她的脖颈纤细透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豆腐,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握就会粉碎。他止住了笑,桎梏着谢宁的双手倏然松开。
“无趣。”他说完整个人就往一旁倒去,像是翻了个身,面朝着墙。他也不管谢宁,就扯着丝衾往身上一盖,不再言语了。
谢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她才找回了意识。周显恩睡着后,压在她身上的威压才消散了。她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没想到周显恩就这样放过她了。
她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止住了思绪。无论如何,周显恩能让她留下来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慢慢往床沿挪了挪,夜里有些凉,她伸手摸了摸丝衾,试探地轻轻拉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丝衾也不算宽,而且她怕会吵醒他,只得拢了拢衣衫,将身子蜷缩起来。
软榻又挤又窄,这会儿躺到了宽敞柔软的床榻上,没多久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她睡后,里侧的周显恩倏然睁开了眼。他转了个身,瞧着离他远远的谢宁。她正蜷缩着身子发抖,露在月色下的脖颈白皙娇嫩。双臂环抱着自己,露在寒夜中的双足动了动。看得出来她很冷,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眉尖紧蹙。
他半坐起来,长发就披散在身后。旁边躺着的人缩了缩身子,还冷得呼吸都加重了。他脸上浮现几分不耐烦的神色,随意地往后抬了抬手,一道微风被带起,丝衾就尽数盖在了谢宁身上。因为动作太粗鲁,还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惹得她皱了皱眉头。
他偏过头看着还在熟睡的谢宁,她像小猫一样缩着,还无意识地用手扒拉了一下盖过鼻尖的丝衾。
他扯着嘴角嘲讽地笑了一声,自己似乎高估她了,她也许真的就是个傻的,冻成这样了还不知道扯被子盖上。
院墙外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地传来。夜已深,他也便合衣躺下了。丝衾不算宽,还被谢宁全压在身下了。他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直接伸手毫不留情地扯了过来。丝衾被扯过来的同时,他身子忽地一僵,后背一阵温软,谢宁也被带了过来。
他最忌讳旁人轻易的触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可身后的人却没有任何动作了。意识到她是无意中做出的举动,眼中的不悦才消散了几分。他转过身将谢宁往旁边推了推,直到两人重新隔了一小段距离,他才翻身继续休息。
月凉如水,映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第二日谢宁醒来时,猝不及防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她吓得身子一僵,登时就坐了起来,柔软的丝衾滑落到她的腰间。
周显恩也坐了起来,白衣的里衣敞开了些,露出白皙健硕的胸膛。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要起身了,你让开。”
这是她第一次醒来,身边躺着别人,尤其还是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她颇有些尴尬地别过了眼,随后便穿鞋退到了床榻旁。
他的双手撑在床榻上,一点一点地往床沿挪动着。谢宁伸手帮他取下了挂在床头的衣袍。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衣袍,他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悦。可他还是接过了,利落地穿着。谢宁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可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日后,你就睡那张榻上去。”他连眼皮都没有掀起,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谢宁微张了嘴,有些讶然。不过她并没有失落,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周显恩这话便是同意她留下来了,只要不是在新婚之期同她和离,分席而睡又算得什么事?她点了点头:“嗯,我记着了。”
他没理她了,自顾地将衣袍穿好,动作十分娴熟。
“夫……”谢宁本想唤他一声夫君,可转念一想,他好像挺讨厌自己的,多半也不想听她叫的如此亲昵。她便改了个说法,“将军,早膳要去吩咐一下么?”
周显恩系衣带的手一顿,因为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片刻后才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床尾摆着他的轮椅,谢宁想去扶他一下。可她刚刚伸出手,他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微挑的眼带了几分凉薄,嘲讽地看着她:“我还没有残废到要你帮我。”
他说罢,就拂开了她的手,别过脸不再看她。只是往床尾挪了挪,双手握住了椅背,手背上青筋暴鼓,借力就将身子稳稳地放了上去。他用手摆正了双腿的位置,就轻车熟驾地推着轮椅往前走了。
见他去梳洗了,谢宁也便坐到了铜镜前,披散的长发分在身侧,她执着檀木梳细致地梳理着。看着镜子里有些苍白的脸,她弯了弯唇,眼前就映出一个面带笑意的女子。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复又抬手梳着头发。
这才是她,是谢宁该有的样子。
梳洗过后,她又去传了早膳。周显恩身子不方便,又不让人近身伺候,这为他料理日常琐事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她这个新夫人身上。下人送来早膳时,他还在隔间的书房。
谢宁犹豫了几番还是轻声开口:“将军,过会儿该用早膳了。”见他似乎毫无动作,她又耐心地道,“将军若是想看书,可用膳后再看。一日三食,还是应当……”
一道不耐的声音打断了她:“啰嗦。”像是书册被重重放在了桌上。紧接着就是轮椅碾过的声音,屏风后,周显恩神色恹恹地出来了。
最先映入视线的还是他那一双沉寂如寒潭的眼。他的五官极具侵略性,却因为病态而柔和了些。昨日夜里烛火幽微,谢宁未曾将他瞧个真切。此时曦光映在他身上,倒是有几分恍如谪仙。寻常男子生得这样白,通常会让人觉得多了几分阴柔之相。可生在他身上,则如冷月出山,变成了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谢宁垂了垂眼帘,遮住了似水的眸光,她的声音温软:“将军,还请早些用膳,谢宁得去前厅奉茶了。”这是她嫁进周家的第二日,按理是要早起去奉茶的。
周显恩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停在桌案旁,自顾地执着银筷用膳。谢宁眼中划过一丝落寞,还是被她妥帖地收好了。新妇进门,没有夫君陪着奉茶,是要遭人笑话。可周显恩似乎只当她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摒去那一丝落寞,她来来回回将昨夜的事想了一遍,她嫁进周家这件事,周显恩似乎并不知情。算起来,这场婚事他也是被骗了,她自然也不能将这些强加在他身上。若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该如此了。她再抬眸时,眼中已然没有半分波澜。她对着他颔首浅浅一笑,便款步出门了。
屋内的周显恩端起甜汤,抿了一口,淡漠地看着谢宁的背影,连抬眸时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倒是想看看,她今日去见识了那群周家人,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她瞧着弱不禁风的,怕是他抬抬手,就要吓哭了。周家这滩浑水,不是她这样柔弱的女子蹚得起的。他放下碗筷,磕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低垂着眼睑,神色莫明。
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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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很好,媳妇儿已经不喊我“夫君”了。好气,但还是要保持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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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茶(shukeba.)
昨夜的风雪大得骇人,这会儿四周白茫茫一片。谢宁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不多时,就见得她的陪嫁丫鬟云裳站在院门口。
云裳一见谢宁就急忙迎了过来,她一双眼肿得跟桃子一样。围着谢宁细细地打量,确认她无恙才没哭出声:“姑娘,还好您没事,昨夜可担心死奴婢了。”
饶是她这么个小丫鬟,也是知道周显恩的恶名的。她昨夜一闭眼就梦见自家姑娘被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给折磨着,直吓得她惊醒了三回。
“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好歹我也是他们周家三媒六娉迎进来的少夫人,不会苛待我的。”谢宁瞧着云裳脸蛋都冻得失了血色,眼下青黑。她心头又是宽慰又是怜惜,这高宅大院,好在还有云裳陪着她。
她瞧了瞧四周,又低声嘱咐云裳:“从今往后,咱们就得在周家过日子了。谢家尚且艰难,遑论周家?日后你说话行事需得小心些,莫让人寻到错处。”
云裳一向心直口快,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以前在谢家,她好歹是原配嫡女,就算郭氏再怎么将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也只能在小事上给她找些不痛快。可周家门第高,越是高门大户,内里的阴暗勾当就越多,想来一门上下的老爷女眷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周显恩多半也只会袖手旁观,凡事只能她们多谨慎些了。
云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奴婢记着了,姑娘。”
谢宁好笑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刚刚还说记着,怎么称呼就忘改了?日后得唤我夫人。”
云裳笑道:“奴婢这回记住啦,夫人。”
谢宁又叮嘱了她几句,正巧接引的嬷嬷也来了。她便带着云裳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嬷嬷身后去了前厅。
周显恩的生母早逝,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父亲威远侯一直未曾续弦,可他也在两年前战死沙场了。如今周府当家的便是常老太君,谢宁此时要去拜见的也是她。
周府比谢府大得多,周显恩的院子又偏僻。她们这一路弯弯绕绕,转过几座楼阁才到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得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端坐在正中间的金丝楠木交椅上,她身子虽有些佝偻,面色却红润,瞧着精神矍铄。头上缠着盘金绣花眉勒,一脸富态。想来就是常老太君了。
左右一字排开是三三两两的华服妇人,身后并着几个年轻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谢宁只是余光扫了一眼,这些人她不识得,猜想应该是她的姑婶姊妹之流。打从谢宁一进门,这些人的目光就都投到了她身上。有善意的,也有等着看好戏的,还有的见她面色红润的,颇为惊讶的。
她们还以为谢宁会被周显恩打断手脚扔出去呢。
谢宁不知道她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恭敬地向堂上的常老太君行礼:“孙媳问祖母安。”
常老太君笑着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又接过了茶,问道:“新妇可住的惯?”
谢宁道:“劳烦您记挂了,一切都好。”
常老太君抿了口茶,将茶杯搁置在案上,又细细地打量起谢宁来。她生得柔弱,带了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可那双眼偏生清冷了些,硬是让她脱了俗。她跪着也是腰身挺直,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上。常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宁的父亲虽只是个四品官,教出的女儿却是将礼数端得周全。
“好孩子,地上也凉,赶紧起来吧。”常老太君作势要起身扶她起来,谢宁自然一边向老太君致谢,一边就自己起身了。
这厢谢宁还未站稳,就听得一道尖细的声音:“二嫂嫂生得可真好看,怕是要将我们一屋子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谢宁循声望去,就见得左侧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慵懒地站在一旁,头戴金钗,披着杏色褙子。瓜子脸,吊梢眼,双眉距宽,瞧着有些刻薄相。
谢宁对她多留心了一下,这个姑娘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这番话是明着夸,暗地挑事。果然旁边几个年轻的姑娘就向谢宁投来了打量的目光,看样子倒是颇为不屑。
“妹妹说笑了,你们都是正当好年华,各有风韵,任谁瞧着也心生欢喜,我自是比不得的。”谢宁柔柔一笑,放低了些姿态。
常老太君指着刚刚开口的姑娘跟谢宁道:“这是你二叔家的姑娘,排行老四,唤做玉容的。”
谢宁闻言向她颔首致意:“四妹妹安好。”
那四姑娘周玉容薄唇勾笑,涂着朱红丹蔻的手指抚了抚耳边的碎发,状似无辜地问道:“听闻二嫂嫂家中有位未出阁的姐姐,想来也定是个如嫂嫂一般的妙人。”
她此话一出,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像是被揭开了一层遮羞布,众人望向谢宁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更是有沉不住气的姑娘拿帕子掩嘴轻笑了起来。周家人都知道是她这个姐姐替了妹妹谢楚嫁过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会儿被周玉容提起来,更是显得难堪。
谢宁压着心中的不悦,面上还是笑道:“我并无姐姐,倒是有个妹妹,生得好模样。四妹妹得闲了也可去谢府做客,倒可同我那妹妹结交一番。”
见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周玉容倒是有些意外。她正要反唇相讥一番,就听得常老太君出来打圆场了:“这倒是个好事,我们家这些丫头啊,个个野惯了,不大懂礼数。你们谢家是书香门第,行事做派自然是守礼。两家人多来往,也是好的。”
常老太君乐呵呵地笑着,面上还是一派慈爱。
周玉容也顺着话茬接上了:“祖母说的是,我们是该多学学二嫂嫂家的门风。”她掩嘴笑了笑,故意咬重了“门风”二字。
谢宁没有接茬了,只是站在那儿颔首低眉,抿唇笑了笑。在周家没人给她撑腰,这些小事,她只能忍忍了。
旁边一群妇人暗自摇头,见谢宁像是没听懂,还在那儿傻笑,心道原来是个没脑子的软柿子。
常老太君倒是满意地笑了笑,性子软些正合了她的意。她拉过谢宁的手,慈爱地道:“你是二郎的夫人,更是咱们侯府的长房媳妇,今后只管将这里当作自己家,有何事便来同老身说道。”
谢宁福了福身,心中虽无波澜,面上还是受宠若惊地道:“谢祖母垂怜。”
她刚刚起身站定,席末坐着的一个身材发福,面如圆盘的妇人抬起帕子挡在了嘴前,阴阳怪气地道:“哎哟喂,今日奉茶,怎得只见二侄媳妇儿一个人?”
说罢,她就笑了起来,一双豆豆眼就被埋在肉里。见谢宁不说话,那妇人又不依不饶地道:“莫不是小两口闹矛盾了?依我说,显恩他就算身子有些缺陷,你也不能因此同他置气啊。”
谢宁看了看位置,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五房的夫人,按辈分,是她的五婶婶。
虽不知五夫人出言讽刺自己的缘由,她还是状似恭敬地听训,等五夫人说完,她才道:”五婶婶说的极是,夫妻本是一体,自然应当相敬如宾。夫君他原也是要来的,只是这一路多是门槛、石阶,谢宁实在不忍夫君劳累,这才好说歹说,劝他打消了念头。”
她的声音本有些清越,此时笑着一口一个“夫君”,反而透着甜软,面上更是小女儿家新婚的娇羞。这副模样,看得五夫人罗氏直想翻白眼,没看出来这小蹄子脸皮可真够厚的。
那个冷心冷肺的周显恩会对旁人上心?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可谢宁说得信誓旦旦地,她就算知道这是胡诌的,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侄媳妇儿不愧是清流人家来的,果真知书达理。”
姑娘们都退下了,独留几房夫人和常老太君,简单地跟她们寒暄一番后,谢宁便陪着一道用午膳。席间,周家那些妇人免不得又要给谢宁找些闲气受。好不容易熬到退席,她恭敬地向常老太君和几位婶婶、妯娌告了辞,这才领着云裳回自己院子。
院子里有个喜怒无常的周大将军,院子外又是一群笑里藏刀的亲戚,谢宁抚了抚额,颇有些头疼。不过比起和那些人假意周旋,她倒宁愿回去面对冷言冷语的周显恩。
一路上,她倒是神色如常,旁边的云裳却瘪了瘪嘴:“夫人,周家这群人怎么如此做派?咱们又没招惹她们,一个个话说夹枪带棒的。”
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周家这群人明里暗里在挑谢宁的刺。
谢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宅一向是如此,不知何时就会惹了是非。而有的人,纯粹是想看热闹、逗闷子。左右他们也是簪缨世家,明面上总不至于做的太过。日后,咱们能躲就躲着些吧,也少惹些事。”
云裳想了想,道:“夫人,奴婢瞧着那位老太君倒是慈眉善目的,要是这群人再来找麻烦,不如就去找她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