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冯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一双眼睛,看仇人一般瞪着赵旻。若从前听见赵旻的名字只是心虚惧怕,那么在得知他占有应闻隽的那一刻,冯义再想起赵旻,就只剩怨恨嫉妒了。他听见赵旻的名字,不需真的亲眼去看,脑中就自动浮现他同应闻隽在床上纠缠的模样,这顶绿帽不止戴在了宋千兆头上,更戴在他冯义的头上。
冯义在得到时不爱应闻隽,在失去了才最爱他。
他牙关紧咬,双拳紧握,一双眼睛楔在赵旻身上就不挪开,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同他拼命。可赵旻走了进来,他每走一步,冯义就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握紧的拳头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往后的步子却越迈越大,迫不及待和赵旻拉开距离。
赵旻漫不经心地往他身上看了眼,重复道:“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他不把冯义放在眼中,二指挥了挥,外面就进来更多的人,把冯义按住。冯义登时不甘心地大吼大叫,骂赵旻是个孬种,是个小人,赵旻不需亲自动手,只是皱眉,很轻地“啧”了一声,冯义的嘴巴就给人堵住了。
一片混乱中,赵旻站到应闻隽面前去。他去拉应闻隽的手,应闻隽没有避开,指尖却很凉。
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应闻隽,应闻隽的眼睛也看着他的。
赵旻轻声道:“闹得动静太大了,趁我舅还没回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家再说。”
应闻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趁着宋府的人被这动静闹起来前,赵旻带着应闻隽离开,管家早就安排了车在外等着,二人坐进去,应闻隽才开了口:“你说要回家,是回你哪个家?”
赵旻一顿,改了口,咽下原本要告诉司机的指令,而是叫他把车开去和平路。
入夜后,街上没什么人,应闻隽把头枕在车窗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一路倒退的霓虹灯牌,对赵旻欲言又止的目光视而不见,更没问赵旻要把冯义如何。
司机感受到了二人之间山雨欲来的氛围,把车开得很快,快到这段赵旻盼望着无限延长的路程一下就到头了。
应闻隽下车,像是从没来过一样,认真打量眼前这栋灯火通明的小洋房。
窗户里头站着个人朝外看,一看应闻隽来了,慌忙又不见了身影。应闻隽恍然大悟,对赵旻道:“这房子里现在住着的,也是你的人?”所以上次黄包车一把他送来,他在外头犹豫片刻,里头的人发现他来了,就立刻通知赵旻。
由此赵旻才知他心软了,态度有所松动,又骗着张妈第二日一早去宋府找他。
赵旻没有否认,上前拉起应闻隽的手,走了进去。
他从前总是抱怨应闻隽爱同他对着干,从不让他称心如意,就连说话,也总是戳着他的脊梁骨,除了他母亲宋千芊,他小姑赵芸应闻隽不骂,剩下什么都能骂的出口。可眼下应闻隽这样乖顺,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地任他牵着走,赵旻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赵旻的示意下,屋里的下人们都先离开。
应闻隽又抬头,四处望了眼。
“其实你不用这样。”
“他说的不错。”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赵旻让步道:“你先说。”
应闻隽顿了顿,继续道:“你真的不需要做到这一步,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不要,我也用不上。找天再把户主过还给你。”
“可是我想给你,”赵旻揉了揉脸,看起来有些烦躁,过了半晌,他沉声道,“我想给你,我手里的好东西,我都想给你,我想叫你住进我妈的房子里,跟我住在一起。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过了很久,应闻隽才对赵旻这番剖开心迹的言论有所反应。
“你手里的好东西,你都想给我,以后的日子,你也想和我一起过,”应闻隽慢慢的,一字一句道:“你想这些的时候,是不是也想着,要是你舅还误会着杨贺同我有些什么就好了,他一掉以轻心,你的计划就会顺利许多。如果够顺利,你不止能拿回你母亲的一切,还能把你舅逼成个神经病。”
赵旻不吭声了。
“你在四川拿到那张照片,意识到你父亲母亲就这样被宋千兆用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私生子害成这样的时候,你就下定决心了吧,你也要让宋千兆失去一切,众叛亲离,不明不白地活着。你母亲当初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现在轮到他了。”
应闻隽顿了顿,又低声问道:“前些日子,你总是要我同宋千兆分道扬镳,要我搬来和你住。你说那话时,究竟是真想天天都要看见我,还是来探我口风,看我会不会同宋千兆撕破脸皮,好继续你接下来的计划?”
赵旻沉默了很久。
应闻隽见过无理取闹的赵旻,见过狠毒冷漠的赵旻,却都比不得此时沉默的赵旻叫他陌生。
赵旻的沉默,犹如铺天盖地的海浪,密不透风,遮天蔽日,充斥在这房间的每一处,压得应闻隽喘不过气来。
许久过后,赵旻叹了口气,说道:“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有把握宋千兆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不会受到伤害。”
应闻隽没说话。
赵旻就又重复了一遍:“宋千兆不会拿你怎么样,我有把握。”
应闻隽沉默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什么是伤害?你告诉我什么是伤害等你哪天不想什么都给我了,不想叫我留在你身边了,等我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再给你舅戴不了绿帽子了,我是不是就变成第二个柏英了?”他猛地爆发了,打开赵旻过来牵他的手,“你有把握,你什么都有把握,你有把握冯义和宋千兆会反目成仇,你有把握我会乖乖听你的话被你利用,你赵旻嘴里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你在我面前流的眼泪,是不是也都是装出来的!”
赵旻动怒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就真分辨不出?”
二人胸口不住起伏,看仇人般看着对方。应闻隽看出赵旻在恼羞成怒,但他分辨不出赵旻这一刻的情难自制,究竟是因着他这颗棋子开始不受控制而恼怒,还是他自觉心意被践踏而恼怒。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应闻隽不是木头,又怎可能觉察不到?
若赵旻的态度从一而终,对他只有利用欺瞒,对他只有虚情假意,他也不至于这样痛苦了。
应闻隽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在为赵旻而痛苦。
只有爱才让人痛苦。
暴怒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疲倦茫然,看着应闻隽痛苦的神情,赵旻最先泄了气。
他在沙发上坐下,高大的身躯陷进去,竟又和那一夜坐在应闻隽房门口抽烟的背影重合起来。
许久过后,他疲倦地开口道:“我以为那夜以后,你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就是利益夹杂着真心,分不开,辩不明白的,我以为你已经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了我以为在有些事情上你已经分得清主次了。”
赵旻口中的那一夜,指的是潘七爷设宴,将他推至众人面前,让他尝到权力滋味的那一夜。
应闻隽的眼睛闭了闭,他明白赵旻这样的人,就如他说的那般,肯给出的疼惜珍视是真的,算计利用也是真的。
他看着一个人时,既想着怎么爱他,也可以同时想着怎么利用他。就像他不介意以自身作为跳板,将权力让与应闻隽一半,利用手头能用到的一切资源,甚至是利用潘子欣,将应闻隽托举到顶峰。
可他在做着这一切的同时,也毫不避忌地利用着应闻隽,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感情这种东西在赵旻心里,既和利益分得清,又分不清。
应闻隽心中茫然。
他同赵旻,是一样的人吗?
可什么是主,什么又是次?
就在这时,别墅里的灯忽的灭了。赵旻陷在沙发里,疲倦道:“断电了,附近有个电厂在维修,最近每天这时候都这样。”
黑暗中,应闻隽静了片刻,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声音道:“我今晚还是要回宋家,我突然离开,这算怎么回事儿,他知道了会怀疑的。你算计你舅这么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发现这一切吗?”
赵旻的回答十分果断:“你不需要去顾虑这些,安心住着。”
应闻隽冷声道:“我要回去,你不怕宋千兆,我害怕,你现在把他逼到这一步,我怕他发现你给他戴绿帽子然后拿我撒气,拿我爹娘撒气,反正他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需要顾虑这些,我需要。你赵旻在天津当地头蛇,难道你的手还能伸去贵州?我爹娘在贵州谁管。你爹娘死了你不害怕,可我爹娘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拿把刀往赵旻心上插。
赵旻深吸口气,克制住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才让步道:“可以。管家会照顾你。”语气一顿,又补充道:“但你不能出府。”
他的一句“照顾”,就等同于“监督”了。
应闻隽反问道:“你怕我跑?”
赵旻不吭声了,继而深吸口气,亲自开车,将应闻隽又送回了宋家。
临走前把管家叫了过来,交代道:“从明早开始,那些催债的人会天天守在宋家门口,冯义断了他去香港的后路,骗走了他的钱。他要想活命,就只能来求我,就快结束了。”
他心烦意乱地盯着应闻隽离开的背影。
心想这样清瘦的一个人,骨头怎么就这样硬。脊背一挺,眼睛往下一看,就叫他没辙,叫他无奈。
赵旻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看着他些,别叫他出宋府,还有他那个妹妹,也一起看住了。”
管家点头应下。
应闻隽自然想到管家会替赵旻看住自己,拦住自己,不许自己出府,可应闻隽一个给人当男姨太的,管家还能拦住他去自家老爷房间吗?
彼时已是深夜,他从赵旻那里离开时看了眼表,早过了一点钟,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会微微亮了。应闻隽的脚步很快,很轻,即使宋家今天一天从早到晚都没个安生时候,下人们没了规矩,时刻准备着树倒猢狲散,连长廊上的灯都偷懒不点,应闻隽依然脚步不停,五年来被圈在宋家的日子让他早就对这里的一切熟悉无比。
他没什么犹豫就直接去到了宋千兆房门口。
一开门,就同宋千兆赤红的双眼对上了。
宋千兆还穿着白天出门办事时穿着的大衣,狼狈地瘫软在扶椅里头,头上的发胶松了,几缕乱发垂下,脚边堆着几个洋酒瓶子。他早已从管家那边听说了今天在府中发生的一切,当他带着人去往冯义的住处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站在一堆横七竖八倒着的家具中意识到,他这些年背着家里往香港经营的一切,全都完了。
唯一的儿子惹了祸得罪了人,眼见着天津待不下去,去香港的路也断送,他的钱都被姓冯的卷跑,他还能去哪里?
他明明一个月前还在搂着年轻的情人花天酒地,怎么一个月不到,就这样天差地别了?不,他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有路可走。
可这路的尽头会是什么,是陷阱吗?
宋千兆阴晴不定地盯着应闻隽,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潘子欣点出的东西怎么就那样巧,全部都是宋千芊当年的嫁妆?从赵旻从英国回来借住在他府上,他结识柏英,再到他动了念头投资药厂,这一步步就算是被人算计好了一般,难道真的是巧合吗?可事到如今,他退路全无,无论眼下这唯一的路是什么,他不走也得走了。
宋千兆脚步虚浮,眼睛却直勾勾地,整个人毒蛇一般,朝应闻隽去了。他想说些什么,想奚落应闻隽,骂他是个婊子,贱货,连同着杨家那少爷给他戴绿帽子;又想哄诱他,叫他乖些,听话去到杨家,当年冯义怎么把他送到自己的床上,他要原样照搬,把应闻隽再送出去一次。
可最后宋千兆决定了,他要让应闻隽“物尽其用”,像冯义当年一样,把应闻隽“物尽其用”。
宋千兆着迷般地盯着应闻隽的脸,不知不觉中,这曾经叫他倒尽胃口,不解风情的人竟不知何时多了些更吸引人的东西。宋千兆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应闻隽“熟”了。
他的手,下意识伸了过去,要去抚摸应闻隽的脸,却被应闻隽挡了一下。
宋千兆心中大怒,以为应闻隽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跟杨家的公子睡过,就不愿再跟他睡。
可下一刻,应闻隽却主动取下他的金丝镜框,平静道:“你和柏英上床前吃的什么药?再去吃些。”
外头夜深人静,别墅中停了电,赵旻陷在沙发里抽烟;六姨太躺在床上,听见外头似有猫在叫唤,一夜辗转反侧;管家精神紧绷了一天,此刻终于得以喘息,掏出块怀表,看着里面亡妻的黑白照片,他心想,一切就快结束了;三姨太心事重重,推开了宿敌大太太的房门
而几道墙之外,宋千兆将顺从的应闻隽抱到床上,脱去了他的衣服。
第74章
74
翌日一早,管家早早起了,想起昨日赵旻的交代,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去应闻隽那处探探口风,昨日看二人神色,从宋家走后还说不定要如何大闹一场。
管家暗地里跟着赵旻多年,虽在他留学那段时间不多见面,可对这位少爷的行事作风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若对这位应先生无情无义,应付了事也就罢了,可偏偏
管家叹口气,记着宋千芊对他的恩情,也想要赵旻好,他这样想着,敲了敲应闻隽的房门,却无人响应。
管家一怔,又敲了敲,不放心地趴在门上听。
管家面色越来越白,直至打开应闻隽房门,看见里头空无一人,一头冷汗唰一下流遍全身。想起赵旻说的话,又慌忙朝六姨太房里去了,路上还险些摔一跤,他再顾不得礼数,在踹开应闻隽的房门后又踹开六姨太的房门。
里头一声尖叫,好在六姨太起得早,早穿好了衣服。
管家往里一看,方才是面色发白,现在已经是发灰了。
六姨太问道:“怎么了!”
管家厉声问道:“应先生呢?”
“我哥哥怎么了?”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管家意识到什么,又拔腿往外跑,在路过宋千兆房门口时,一人踉踉跄跄,扶着门从里头出来。
管家缓缓停下脚步。
应闻隽面色平静,正拢着衣裳系扣子,管家只来得及潦草一瞥,胸口大片红痕,连带着腰上的指头印,就被遮住了。接着他目不斜视地从管家身边路过,扔下句:“去叫你家少爷来接我吧。”
应闻隽没看管家是什么反应,也不在乎,径直去到六姨太房里。
六姨太着急已久,见应闻隽终于出现,忙迎了上去。
应闻隽来不及解释一切,只快速叮嘱道:“赵旻一会儿要来带我走,你别拦着,你也拦不住他。我在他和平路的房子里,附近有个电厂在维修,每天晚上”他回忆了一下昨夜争吵的大概时间,“十一点左右,会停电,你替我去找一个人,他会帮我。”
继而俯身,在六姨太耳边说下一个名字。
六姨太为难道:“他?他会帮你吗。”
应闻隽想了想,又道:“我的钱全部放在床头的夹缝里,左数第二块转,你撬开后里头都是金条,一共四十三块,还有些票子,是我这些年,这段时间跟着赵芸做事攒下的钱。你把这些钱全部给他,他会帮忙的。”
其实他还有钱,上次回贵州将爹娘偷偷接到广州时,早已把一部分钱留在爹娘身边。
应闻隽还要在说什么,背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老五,你到前厅来。”三姨太站在外头,眉梢吊得高高的,身后跟着几人,一副阵仗十足的模样,“我同大姐,都有话要问你。”
临了又扔下句:“你做了亏心事,就别怕人知道。”
三姨太走了,可她带来的人还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应闻隽,各个肌肉虬结,往长廊上一站,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六姨太有些着急,应闻隽却安抚住她,小声道:“别轻举妄动,趁着她们此时冲我发难没人注意你,你快去我房里,按我说的做。你听我的,咱们肯定走得成他若不帮这个忙,你就到广州等我。”
说罢,便冷冷朝那些人看了一眼,拔脚朝前厅走去。
前厅里站了不少人,除了宋千兆昨夜操劳一夜此时还在房中睡觉,宋家的人,竟是都来了,里到几位姨太太,外到已经嫁出去的小姐带着姑爷,就连人不人鬼不鬼的宋稷,都被下人抬着,歪在一侧的太师椅中,进气多,出气少。
仅几日的功夫,似乎人人都知道宋家大厦将倾,每个人都打起自己的算盘,不愿沾着宋稷母子倒大霉,盘算着分家,盘算着还能从宋千兆这里捞些什么讨些什么。
可一夜之间,宋千兆的钱没了,被一个去到香港的小白脸卷走,偌大的宋家只剩些残砖烂瓦,反倒叫这些人心齐起来。
尤其是大太太和三姨太,两个早就撕破脸皮的女人因着钱此刻联合在一处,矛头直指应闻隽,厉声逼问他冯义去哪里了,老爷的钱又去哪里了。
应闻隽道:“我不知道,连老爷都不知道冯义去了哪里,我又怎么会清楚,我怎么进的宋家,诸位心中明白的很,这些年我同冯义有没有纠葛,诸位也明白。你们站在此处,就真的只是要为老爷讨个公道?还是发现什么都捞不着了,恼羞成怒,把气都撒我身上了!”
他每说一句,语气就厉上一分。神态眉目依旧淡淡的,却相较之前多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些日子他人人鬼鬼见了个遍,气势身段,哪里是几个足不出户的高门姨太太可以比的。
话一说完,屋里就静了,谁也没料到应闻隽这样一个得过且过,惯于息事宁人的性子,竟在今日这样直言不讳。
三姨太最先心虚,看了眼大太太。
昨日一听说钱都被那姓冯的卷走,她就有些着急,毕竟先前再如何吵闹,说到底还是宋家的家务事,就算最后闹到分家,也不会便宜外人,可冯义这事儿一出,她倒有些拿不准主意。
牵扯到钱,她同大太太就暂时休战。
大太太心中也有自己的主意,要是宋家能平安度过这一关,宋千兆死前什么都带不走,不还是要把身家都给宋稷这唯一的儿子?冯义表面上卷走的是宋千兆的钱,可这些钱说到底,以后还不都是宋稷的?
三姨太心虚,大太太却不,她柳眉倒竖,浑身紧绷,犹如只母虎,宋家的难关还没过,就先把唇枪舌剑对准了应闻隽这个早就存在的敌人。
“你说你不知道冯义去了哪里,谁信?他去香港的这几年,你二人是断了联系不假,可他一回来,你们不就立刻再续前缘了?!你连同他,卷走了老爷的钱,现在出事了你要同他撇清关系,谁信!冯义就是你的姘头!”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应闻隽的眼神,精彩极了,也复杂极了。
只有三姨太的两位女婿,互相对视一眼,闭嘴不言。
应闻隽的姘头是谁,大太太不知,可这二位却是心知肚明,一时间拿不准是否要替应闻隽说上句话,让赵旻承了这个情,可转念一想,若大太太说的是真的,这个姓应的左右逢源,一手哄着赵旻,一手吊着冯义,他们此时说话,不就把赵旻给得罪了?
闹成这样,宋千兆也被惊动,到前厅的时候正看见大太太不依不饶地拽着应闻隽一只胳膊,顺着就要去撕他衣服,不依不饶地问他昨夜去了那里,一身印子又是在哪个男人床上惹出来的。
应闻隽不打女人,只面色铁青着,将大太太的手拿开,拢着自己的衣服。
宋千兆看不下去了,插言道:“他昨夜在我房里。”
他一出现,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宋千兆走进去,迎面一个巴掌,摔在大太太脸上,威胁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他对应闻隽眼下的处境,既不是心疼,也不是维护,更不是信任,应闻隽已同杨家的公子一起,送给他一顶绿帽子了,难道他还怕冯义再送他一顶吗?
他只是怕这事儿传到杨贺耳朵里,节外生枝罢了。
大太太被这一巴掌刺激得不轻,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自然什么都不怕,别说撕烂她的嘴,只要能帮到她的儿子,就算是豁出命,她也不在乎。
当即发了疯般,跟宋千兆闹起来:“宋千兆!他偷人你不管?他拿你的钱养情人你不管?他同他的小白脸一起骗走你的钱,你也不管?那宋稷呢!宋稷怎么了,宋稷是你的亲儿子,他的手指被人切掉,掉在你眼前头,你心疼过他吗?该你管的时候,你装哑巴,你装看不见。宋稷再怎么样,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管他,难道以后打算真把家业交给这个男不男女不女,吃里扒外的东西,好,好!我今天就要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反正这个家,已经从根儿里烂了!你宋千兆不要脸,不怕别人给你戴绿帽子,我今天就叫你戴个痛快!”
宋千兆被气的脸色发紫,一片混乱中,看见赵旻来了。
“应闻隽,你说!”大太太被那一巴掌扇得披头散发,手臂挥舞着,推开前来阻拦她的人。
常年养尊处优保护出的长指甲,因着要照顾犯烟瘾时的宋稷,也给剪了,指甲缝里尽是干涸的血迹,此刻正指着应闻隽的脸:“冯义前脚回天津,你后脚就连着三天不着家,你一回四川,那个姓冯的立马就跟过去,说你二人没有旧情复燃,谁信?在四川那一个月里,日子过得还指不定怎么淫荡呢!你这一个月里,表面上白天出门替宋家办事,你入夜后去哪里了?!债主找上门那天,你是不是跟着冯义走了,你们去哪里吃饭我都一清二楚,你敢叫来那里的服务员对峙吗,你敢吗?!”
应闻隽也注意到了赵旻。
他静静地站着,顾不得大太太嘴里叫骂些什么,任凭赵旻的目光,一寸寸地从他身上刮过,最终停留在被大太太扯得凌乱的领口上。
那里有不少紫红的痕迹,都是宋千兆昨天晚上留下来的,甚至衣服盖着的地方,痕迹还要更多。
赵旻这浪子,不会认不出那是什么。
管家喘着粗气,终于追了上来,心有余悸地看着赵旻。方才赵旻下车,听他说完话后,转身一脚把车门踹凹进去一块,这会儿瞧着倒是冷静了不少。
“应闻隽,你今天就得给我说清楚,你姘头是谁,情人是谁!你敢说吗!你敢说清楚,到底是谁一直死皮赖脸缠着你吗!”
大太太声嘶力竭。周围人看向应闻隽的眼神又变了,竟和五年前的某个早晨诡异地重合,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围猎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但看过来的目光,都在谴责他的“不检点”,指责他的“浪荡”。
自从应闻隽跟着赵芸做事后,已是好久没被人拿这般审视的目光揣测过。
相同的场景下,五年前代表着他水深火热生活的开始,那今天的一切,又代表着什么?
应闻隽只冷漠,木然地看着赵旻。
他心中畅快地想道:赵旻不总说他不跟冯义一样当孬种?他就偏要看看,在这节骨眼上,在鱼快要上钩时,他赵旻能当着宋千兆的面说出些什么。
众人对应闻隽视线上的羞辱还远远不够,已有闲言碎语,断断续续地冒了出来。应闻隽刻意不去听,可那些污言秽语依然无孔不入。三姨太的姑爷见赵旻来了,小心地揣测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毕露,心中已下了结论,料定应闻隽背着赵旻偷人。
宋家要倒了,可要是能靠上赵旻这座大山也不错。
一人走了过去,对赵旻添油加醋道:“旻弟,恐怕都是真的,我私下也听夫人提起过,见到他二人在府中私会,你看他身上那身印子,说不定不是冯义,也还有别人。”
赵旻半天没吭声,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依然钉应闻隽身上,继而轻笑一下,猛地挥出一巴掌,将人抽翻在地。
赵旻皮笑肉不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说三道四?稍微帮你引荐那么一次,还真跟我称兄道弟了?给我提鞋都不配。管好自己的嘴。”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所有人注意到了神色不对劲的赵旻,继而静了下来,停止了对应闻隽高高在上的讨伐与道德上的蔑视。
这一巴掌秉承赵旻十成十的怒意,又高又壮的男人,直被他打的仰面翻倒在地,半天起不来。这一巴掌,看得宋千兆的神情微妙,开始意识到什么,明白了什么,一股毛骨悚然的惧意顺着脊梁骨,爬遍了他的全身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姓杨的,姓冯的,只有眼前这个姓赵的,处心积虑,奸诈狡猾。
应闻隽在赵旻眼中看见了恨,看见了怨,看见了被挑衅后的愤然,他知道二人彻底完了。
可下一刻,赵旻忽然很重地喘出口气,继而一步步走到应闻隽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心想,他真的要恨死应闻隽了,恨应闻隽的倔,恨他这样被人指指点点,还固执地看着自己一副不在乎的可怜样,一副果然如此,你果真是个懦弱的混蛋般赢得胜利的模样。
在应闻隽心里,还真就把自己给看扁了。
四目相对间,赵旻轻声道:“我早说过了,别拿我跟冯义比,我赵旻从不当孬种。”
他笑了笑,继而看向大太太,不顾应闻隽的挣扎,搂住他的肩膀,语气轻松道:“你问应闻隽的姘头是谁,情人是谁?死皮赖脸缠着他的又是谁。没有别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我。”
“只有我。”赵旻表情沉了下去,平静地重复着,看着众人,一副“能拿他怎样,能拿我怎样?”的冷漠嚣张神态。
啊咧,我记错了,wb上说的写得我桀桀桀桀的不是这一章,是下一章
第75章
75
大太太神情呆滞,被赵旻连着两句言简意赅的“只有我”砸得缓不过神来。四周鸦雀无声,估计都被赵旻这般坦率地承认自己同表哥偷情给惊到了,尤其这位表哥还是他舅的人。
方才对着应闻隽,他们横眉冷眼,妄加指责,可得知他的情人竟是赵旻,这群人就闭了嘴。
屋中古怪地安静着,还是三姨太最先反应过来,默默上前扶起自己被赵旻一巴掌抽倒的女婿,低声说了句:“话别乱说,一会儿你同旻子赔个不是。”
赵旻呵呵笑了下。
再看宋千兆,方才被大太太气得脸色发紫,现在则发青,整个人被钉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赵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嘴角诡异地抽动,默念道:“原来是你,真是你,就是你”
赵旻不再管他,也不在乎别人是什么反应,拉起应闻隽就要走,谁知手刚摸到应闻隽冰凉的指尖,就被他给甩开了。赵旻又重重地,缓缓地喘出口气,仿佛再忍耐着什么似的,片刻后回头看了眼,平静问道:“你想着我不敢认下,我认了,你还想怎么闹?”
他又一指一旁的宋千兆,像压根没看见一旁还站着这么多人似的,勉强维持着理智,脸色却沉了下去,一字一句道:“你跟这老王八蛋一起给我戴绿帽子也就算了。权势,金钱,宋千兆和冯义给不了的,我哪样没给你?你还想怎么跟我闹?”
说到最后,已有些咬牙切齿。
赵旻一连几问,已有翻脸趋势,应闻隽却一字不答,只直直地看着赵旻,忽然短促地笑了下,接着突然转身往自己房间的跑。
赵旻更是装都不装了,直接冲一旁的管家道:“你去看着他。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管家跟了上去,宋千兆的脸又青了一层。很快他就没空再细想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宋家是从何时开始漏洞百出的,因为赵旻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赵旻的喘气声很重,站到他面前时,似乎在压抑着些什么。
宋千兆条件反射性地惧怕,想要往后退,可他后面是椅背,牢笼似的将他挡住,椅背后头又是墙,叫他退无可退,最后他滑下椅子,慢慢瘫坐在地上。
赵旻居高临下地瞥向他,继而跟着蹲下,同他平视着,问道:“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吗?”
宋千兆心如死灰地摇摇头。
“我叫管家往你常喝的中药里加了几味药,棉花籽,雷公藤,还有苦参,”赵旻解释道,“舅舅,这些都是杀精的,不过就算我不动手,你也够呛,因为你以前干的那些事情,”他凑近了,说一个字,就拍一下宋千兆的脸,“都损阴德。”
他凑得越近,宋千兆的瞳仁就瞪得越大,继而恍然大悟,癫狂道:“我不干了,随便你吧,你折腾这么大一圈,就是想把你娘当年的嫁妆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拿回去是吧?我告诉你,不可能。要杀要剐,随便吧,你把整个宋家拿去好了。你手段再怎么高明,能堵住别人的嘴吗?到时候宋家的叔伯提起你,提起你娘,也只是说一句你娘不中用,而你,是个算计亲舅,夺人家财,奸人贤妻的畜生。我拿你娘的嫁妆,在别人眼里是救济亲妹,替亲妹打理家产,替亲妹讨回公道。你这个畜生从我手里拿走宋家一分钱,一粒米,那叫丧尽天良,那叫处心积虑。”
赵旻漠然地看着他,继而笑了。
宋千兆一怔,被彻底激怒,然而他就算动怒,也不敢碰赵旻一下,只是在原地大吼大叫,声嘶力竭地问赵旻笑什么,问赵旻凭什么用这样看乞丐的眼神看着他,他嘶哑着叫唤道:“我是你舅舅,你目无尊长,丧心病狂的畜生!你是个畜生!”
赵旻不再理他,站了起来,朝外头道:“都进来吧。”
话音一落,一群大汉冲了进来,将宋千兆给围了起来。最先有反应的是宋稷,捂住手,嚎叫一声,吓得摔下椅子,手脚并用地爬开了。因为为首之人,正是先前朝他讨债时,砍掉他指头的人!
赵旻冷声道:“把人都给我看住了,一个也不许走。特别是你们两个,都得给我仔细想,”他的目光看向呆若木鸡的大太太和三姨太,“宋千兆这些年做过什么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想清楚,想清楚了,就告诉管家。”
他又看向三姨太的二位姑爷,挑眉道:“二位姐夫,你们可要为自己的这位岳丈,求求情啊?”
宋家的二位姑爷面面相觑,早就屈服在赵旻的淫威之下,硬着头皮,逃避着岳父期盼的眼神,闭嘴不言。
赵旻环视一圈,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地问道:“诸位,请问还有谁,要为你们这位宋老爷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