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赵旻忍笑着放手,让应闻隽进去了。片刻后,应闻隽果真步履匆匆地出来,还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见他深夜在此处同赵旻私会,卷了叠票子往他胸前一按,打发道:“快些离开吧。”
赵旻拿了票子,连同应闻隽的手腕也一起握住了。也不知他是真缺钱还是假缺钱,拿了票子,看也不看,反倒把人往怀中一扯,抱住了不撒手。
应闻隽吓了一跳。
此处不比赵旻住的地方,虽夜已深了,可保不准宋府的人从此处经过,若单是被人看见他同赵旻站在一处,还能用表哥表弟的借口搪塞过去,可如此搂抱在一起,便不是表哥表弟的清白关系了!
“你又作死?”应闻隽怒目而视,压低了声音。
赵旻点了点头,装了一天,此刻原形毕露,讨价还价道:“前前后后加起来,我应了你四个条件了,这不公平,你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有来有回才可以,这样我才不觉得吃亏,我若觉得吃亏了,就会没有耐心,我若没有耐心了,下次见我舅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说些什么”
应闻隽忍无可忍:“同样的招数用一次两次好使,次数多了,我都听烦了。”
赵旻想了想,只好道:“好吧,那我不叫他知道我是你养在外头的小白脸了。我就告诉他,说你在天津待烦了,准备去香港住一段日子,我不止要去通风报信,我还要添油加醋,告诉他你要拐走他的小老婆。”
应闻隽虽比赵旻多吃了几年的米,但赵旻在脸皮这方面鲜有敌手,见应闻隽一副吃瘪模样,心中积攒了一个月的郁结之气终于消散,凑过去道:“我愿意当个没名没分的小白脸,也无所谓当你逃开宋家的垫脚石,但是你也得让我心里舒坦不是。”
这甜蜜语气在应闻隽听来就十分恶毒了。
思索过后,只好退让一步道:“你说吧,我先听听。”
“我要天天都见到你。”
“不可能。”应闻隽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我晚上是一定要回宋家的,我不可能为了你同你舅撕破脸皮,更不可能明晃晃地告诉他我伙同他亲外甥给他戴绿帽子。你要愿意,咱俩就先这么处着,但你要是得寸进尺,那就什么都没了。”
赵旻轻声道:“好,那就放你晚上回宋家。”
应闻隽皱眉,总有种赵旻在以退为进的微妙感,妥协道:“第二件是什么,你说吧。”
左不过是顺着第一件,说些下流事情罢了。
赵旻做出思考模样,仿佛还没想好,片刻后凑近,在应闻隽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那感觉像是蝴蝶从他唇边擦过,只拿翅膀轻轻掠了一下,还来不及回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旻站直了,二人拉开些距离,他笑着看向应闻隽,见应闻隽半晌不曾说话,问道:“你今日怎么总是沉默。”
应闻隽问道:“没了?这就是你的第二个条件?”
“是啊。”赵旻点头,继而温柔坦然地问道:“应闻隽,你说,我这个人,叫你看得透么?”
第54章
54
应闻隽一时语塞,若说看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旻会在此时吻他;若说看不透,却又像是在回应之前的话题。他不愿在口舌上叫赵旻占了上风,只好垂下视线,避而不答道:“快放开我。”
赵旻十分顺从地松了手,没再纠缠,只是叮嘱道:“明天记得过来吃饭,别叫张妈失望。她年纪大了,脾气也大,做了饭没人吃,要骂人的。她不好意思骂你,自是要骂我了。”
应闻隽看他一眼,没吭声,转身朝宋府的方向走,快要进去时又回身看了一眼,见赵旻只是在原地看着他。
应闻隽心里堵得慌,一股郁结之气散不开,搞不清赵旻的路数。脚刚迈进宋家的大门,就被两个滴溜溜的大眼珠子瞪着,在深夜中显得尤为诡异,一口吸进去的气还没吐出来,就被守在此处的六姨太吓了一跳,险些背过气去。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呢”六姨太幽幽问道。
应闻隽心有余悸,小声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六姨太心不在焉:“我有事要同你讲,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谁知还没把你叫住,你就又出去了,我见你走得急,又没叫司机送你,还当有什么急事,便来看看,谁知道”
她见应闻隽一副要翻脸的表情,识趣地没再说下去,心烦意乱地耙了耙头发,挠乱了几个精心烫出的发卷,随口道:“我又不是故意要看的,我猜到是他来找你了,想着你二人上次吵的那样凶,我怕你俩打起来,才跟来的。”六姨太看他一眼,表情古怪道:“看这样子,倒也甜蜜黏黏糊糊的,人都送回来了,还非要亲一口。这是和好了?”
应闻隽叹口气,没再吭声。
别说六姨太,连他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这次去,本就做好了赵旻跟他吵跟他闹的准备,毕竟上次当着管家的面打了他一巴掌,他还以为二人就这样完了,谁知这次见面,赵旻竟对上次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撒了几句娇便作罢。
他得没得到赵旻尚且不知,但看不透,却是实打实的。他既想逃离赵旻,又无法否认自己确实被赵旻的言行所影响着。
二人并排走着,今夜都有些垂头丧气。
“你找我做什么,说吧。”
六姨太站住了,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难为情,又不知如何开口,吞吐犹豫半天,只小声说了句:“大少爷今天当着我面哭了”
应闻隽一怔,一个未曾想到的名字居然从六姨太嘴里说出来,这二人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平时在宋家,迎面撞见了也只是当做没看见,六姨太冲宋稷问声好便作罢。
他意识到什么,上下看了眼六姨太,又把她看得头低下几分。
应闻隽来不及惊讶,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打断道:“去我房间说。”继而拉着六姨太,一阵风似的卷回房中,关房门时“咣当”一声,还未斥责,六姨太就吓得全部都招了。
“就那一次”
“什么时候的事!”
“过年的时候”六姨太声音极低,“那时没人管我,老爷对我新鲜劲儿也过了,我便犯了糊涂,想着以后也好有个靠山。后来有你管着我,我不想给你惹麻烦,也想叫你带我离开这里,便没再理睬过他你,你别凶我啊,你,你自己不也”六姨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应闻隽,心虚道:“你上梁不正,我下梁歪。”
应闻隽简直要被她的歪理邪说给气笑了,然而转念一想,他自己也同人偷情通奸,给宋千兆戴了绿帽子,确实无法指责六姨太,只追问了句:“这事情给大姐发现了没有?”
六姨太慌忙摇头,又继续道:“今天你走后,他突然过来,张口就说借我些首饰。我心道,他一少爷,怎么会沦落到找我借钱,可他当时样子可怕极了。”六姨太微微发冷,抱住自己莲藕似的胳膊,心有余悸道:“那个样子我说不上来,眼睛是红的,直着往外瞪,他一直在咬自己嘴巴。我有些怕,更怕他拿从前的事情要挟我,便给他些首饰叫他拿去换钱,谁知道他捧着那几个首饰,突然就哭了。”
“他说自己在外头欠了赌债,欠了很多钱,那群人追着他要钱,不还钱就要他命,他他还”六姨太看着应闻隽,“他还抽大烟了。”
应闻隽:“”
“哎,我想着,他是因为没钱买大烟了,才去赌,也不知好好的,怎么就染上大烟了。便是老爷这样娶了几房姨太太,在外养戏子的人都知这些东西不该碰,大少爷怎么就”
应闻隽心中浮现一个身影来,那人方才还在亲吻他。
从发现赵旻与宋稷在四川开始鬼混起,应闻隽就不是没有预感,可他原本以为赵旻左不过是设局仙人跳给宋家找点小麻烦,又或是从宋稷入手去找宋千兆的把柄,没想到他竟直接将宋稷牵扯进来,毕竟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宋稷没参与过。
赵芸也应该猜到了什么,所以在四川时,才拜托自己看着赵旻些,别叫他误入歧途。
只是赵旻这人本来就邪性,又哪里是应闻隽能看得住的。
“哥哥,你怎么了?”六姨太茫然地看着他。她不是没设想过应闻隽的反应,料到他会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她,却唯独想不到应闻隽知道宋稷在抽大烟欠赌债以后反应如此平静,仔细看来,又不止平静,还有些后怕与担忧。
应闻隽忍不住想到:赵旻抽了没有?
“他是被人设计了”
“人一旦沾上大烟,这辈子就再难戒掉。”六姨太悻悻道:“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未免也太过歹毒。”
她瞧着应闻隽的神色,隐约猜出这人是谁,不敢再说下去了。
应闻隽突然道:“赵旻替我们把去香港的手续办好了,我想找个机会,先将我父亲母亲送去广州。”
六姨太哦了声,从应闻隽脸上看不出半分喜色,末了,听到应闻隽叹气道:“我送你回房,今夜我心情有些乱。你也早点休息。”
六姨太乖巧点头,抬眼一看应闻隽,见他心不在焉,想必也只是想要借着送她回房的功夫出来透气罢了。就算应闻隽不说,她也有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之感,说了句:“我觉得宋家以后要乱”
应闻隽一开始沉默,她的主心骨也没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一个想法,觉得乱就乱吧,正好二人趁乱逃走,又想着应闻隽这样的人,若是叫他一辈子背上个宋家男妾的名头,说不得比杀了他还难受。
若是有个办法,能叫应闻隽正大光明的从宋家离开就好了。
二人丧眉搭眼,默默无言,经过宋千兆房门口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嬉闹声,先是听见了柏英的声音,又听到有人在里头唱戏。
六姨太面色古怪,盯着应闻隽道:“那小开的男友,还会唱戏?”
应闻隽没吭声。
窗户上印出三个人的影子来。
六姨太一副要晕过去的神情,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几圈,应闻隽站不下去了,拉着六姨太继续走,再不走,怕是就要听现成的了。
那丫头跟在他身后默默道:“别的不说,就这两三个月,老爷身体确实好了不少,人也看着年轻了。”
六姨太十分绝望:“这一天怎么就这么长,怎么什么事情都给我撞见了。哥哥,你说,咱们还能更倒霉点吗?”
应闻隽还没说话,她的乌鸦嘴就成了真。
二人在走廊上转过一个弯,六姨太步子还未迈出去,就被应闻隽提溜着领子拎到了后头,一把捂住嘴。她瞪着眼睛看他,意思是怎么了?
应闻隽一扬下巴,示意六姨太往前头看。
只见宋千兆的司机从大太太的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腰带衣服。大太太追了出来,随手丢出个东西,看那力道,像是调情。
司机哼笑一声,转身捡起,六姨太这次看清了,那司机捡起的,是男人贴身穿的汗衫。
第55章
55
应闻隽心想六姨太说的当真不错,宋家确实要乱。眼见司机将汗衫收起,又回身贴近,天色太黑看不清楚,瞧动作倒像是俯身在大太太耳边亲了一口才舍得走。
六姨太恨不得伸长脖子看。
大太太见人走远,刚要回屋,转头见瞥见长廊尽头一星微光,警觉地朝这边走来。
应闻隽立刻意识到六姨太带着自己送的耳坠子,偏偏在此时反光,给大姐瞧去了。
眼见大太太近在咫尺,二人一起逃跑已是来不及,他只好叫六姨太快些走,自己硬着头皮站出,拦住大太太的去路,说了句:“是我。”
大太太站住了,脸上无半分心虚警觉神色,冷冷打量应闻隽一眼,问道:“看见什么了?”
二人心知肚明,再否认已毫无意义。
应闻隽没有同她扯皮斗嘴的心思,瞧她抱着胳膊,又挺得直直的背,心中浮现起的竟是自己刚到宋家时,大姐对他的照拂。
说到底,他与大太太反目成仇,不只是因利,更是因着爱。
不是宋千兆两意三心,虚无缥缈的“宠爱”,而是大太太舐犊情深,为儿子扫除一切阻挠的母爱。
应闻隽在心底叹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大姐,你这些日子,可见着宋稷了?”
“你什么意思?”
“你若多有功夫,多看看宋稷在干什么,别叫他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天黑了,夜里凉,你多穿些,我这就走了。”
“站住。”大太太柳眉倒竖,“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把话说清楚。他最近最常见的,就是你表弟赵旻。莫不是你看赵旻给老三家的两个女婿牵线搭桥结识了些厉害的人物,怕宋稷跟着他一起出风头,你才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吧。”
应闻隽心下一惊,老三家的两个女婿?
大姐嘴里的老三,指的就是为宋家生了两位小姐的三姨太。
怎么赵旻平白无故的,又和三姨太的二位女婿扯上关系了?
应闻隽心中起疑,顾不上应付大太太。他已仁至义尽,今日提醒过,就算报答了当初刚进宋家时大姐的照拂之情了。他没在原地继续站下去,回房后左思右想,冒险喊来了管家。
见他来的这样快,应闻隽诧异道:“还没休息?”
管家笑道:“我今天见您出去,迟迟没有回来,就知道您今天去见了少爷。想着您晚上或许有话要问我,就一直等着。”
不愧是赵旻的人,真是个人精。
应闻隽抿了抿嘴,直接了当道:“赵旻对三姐家的两个女婿做什么了?”
管家笑了笑,用不急不慢的语气,一件件细数起来:“少爷要投那个药厂,手上钱不够,听说两位姑爷也是做生意的,便上门去借钱。两位姑爷看着老爷的面子不好拒绝,只象征性的打发了些少爷也不白白欠下人情,就说自己在海关总署有关系,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得上忙。”
应闻隽一听就明白了。
但凡是做生意的,都愿意结识些有关系的人,更别提是在海关总署有职务有实权的。一来二去的,这二位也同赵旻搭上了线。
应闻隽不悦道:“他那药厂我去看过,他现在卖房子的钱,加上到处借的钱,再开一个新的都够了,他拿这么多钱去做什么?”
管家笑着摇头道:“您还是自己去问吧。”
应闻隽挥手将人打发走。一夜辗转,天亮时勉强入睡,还尽是做梦,梦里柏英同宋稷一起掐着赵旻的脖子,斥责他将他二人都害惨了,最后模模糊糊的,竟是梦到柏英同宋稷搞到了一起。
半夜惊醒,身上已是出尽冷汗。
翌日一早,应闻隽头疼欲裂地起身,心道自己昨夜怎么做了那样的梦,想起昨日赵旻说的话,还不知今日要如何应付,提心吊胆一整天,谁知这混蛋压根没露面。
一连三日,赵旻都未出现。
第四日傍晚,管家找来了,没避着来往的下人,只说四川那边有人找他。一听是四川打来的,应闻隽还当是赵芸,并不敢怠慢,慌忙停下手中的事物,跟着去了。
“小姨?”
“谁是你小姨。”电话里,一人懒洋洋地调侃。
应闻隽一怔,条件反射性地回头看跟在身后的管家,管家已自知大事不妙,体贴地替应闻隽关上了门,灰溜溜地逃了。电话那头又不依不饶道:“想我了吗?”
“行啊你赵旻,还知道骗我说是四川打来的。”
“这不是怕你一听是我,不肯接电话,找借口搪塞我么。”赵旻轻笑一声,隔着电话,他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也不叫应闻隽那样讨厌了,“不过我没骗你,我真在四川,药厂出了点事情,我得回来看看,来不及同你打招呼,这不刚一到,就赶紧把电话给你打过来了。”
应闻隽问道:“药厂出事,你帮得上忙吗?你会什么,不就会酒桌上那一套,尽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赵旻在那头忍笑:“你不会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只吃白饭不干活的小少爷了吧,应闻隽,我在国外跟着别人炒股票当倒爷的时候,你还在为那个姓冯的整天伤春悲秋呢。药厂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包材到了,我们打算提早出货,我不放心,想亲自回来盯着,谁叫我现在将身家都压在这药厂上了。不过应闻隽,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呢。得了,想问什么,等我回去,亲自问吧。”
应闻隽“哦”了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旻含糊道:“快的话就两个礼拜,慢的话就不好说了。你别以为我不在,没人盯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听见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应闻隽就懒得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赵旻立刻回拨,都被应闻隽掐了。他想了一想,找管家去了。
管家见着他,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谁知应闻隽开口就叫他替自己买张回四川的车票。
管家有些不信任地打量应闻隽,嘴角古怪地扬着。
应闻隽瞥他一眼:“笑什么?”
管家忍不住道:“笑您和少爷吵起来的时候,
像仇人,能忍住一个月不见面,好的时候是真好,才刚分开,您就要跟着到四川去。”
应闻隽没反驳,只含糊道:“我也要走两个礼拜,应当是跟他前后脚回来。我会同老爷说我要回四川盘货,顺带看看父母,若他找你问了,你也帮我应付些。”
管家忙不迭答应下。
一日后,应闻隽坐上了发往四川的列车,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和赵旻前后脚回天津。管家并未多想,还以为是两人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分开回来。
赵旻旷班已久,前后加起来有一个多月,奈何后台太硬,部里睁只眼闭只眼,只暗示他还是要收敛些。赵旻也给面子的很,乖巧坐班一个礼拜,在国民大饭店亲自设宴,请部里的同事们好吃好喝一顿,这事儿才算揭过去。
他喝得醉醺醺的,不顾宋家的人都睡了,深夜一通电话打过去,仗着管家是自己的人,非要应闻隽来接。
应闻隽火冒三丈,心道赵旻怎么就这样大胆,他难道就不怕宋千兆亲自过来接电话?
然而接过去,赵旻也只是大着舌头,说他有要紧事。
应闻隽忍着脾气:“什么事,说吧。”
“哦,我又要交房租了,表哥,我没钱,你周济周济我,借我些钱吧。”
应闻隽都要被气笑了,赵旻听着不像没钱,像吃饱了撑的,刚要挂电话,又听到赵旻在那头说了句:“你想我了么?”他一改方才语气里醉醺醺的姿态,像是听见应闻隽的声音便酒醒了。他若撒泼、撒娇、耍赖,应闻隽都有办法对付,偏是这样冷不丁地拿正经语气问上一句,才叫人窝心的很。
应闻隽想了想,还没发现自己的手指下意识绞紧了电话线,只顺着心意道:“算是有一点吧。”
他总想着赵旻临走前问他的那句,他将他看透了没。
赵旻轻笑一声:“行,那你等着。”继而挂了电话。
应闻隽浑身一僵,怎么听赵旻的意思,倒像是要立刻来见他似的?他第一个反应是后悔,后悔不该这样撩拨,第二个反应却是期待,走出放置电话的书房,看见宋家一片黑,似乎是都睡了。应闻隽的五感在黑夜中变得灵敏,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到背后的响起的脚步,看见什么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忐忑不安地回房,坐在床榻之上,既怕赵旻乱来,却又想见他一面。
应闻隽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他只是为了要问问赵旻纠缠三姐家的两个女婿到底是什么目的,问问赵旻有没有跟着宋稷抽大烟,仅此而已罢了。
然而等了大半夜,他的房门都未曾被人推开,想着赵旻在电话中信誓旦旦的语气,应闻隽面色渐渐冷下,忍不住骂了句:“小王八蛋。”
第56章
56
翌日一早,应闻隽面色不虞地起了。
今日他要替赵芸去提货,有批茶砖要往外出,他要去盯着。谁知下午三点不到,就被赵旻在码头堵了个正着。
赵旻双手插兜,西装笔挺,一路招摇过市地走过去,只要是赵芸的人,就没有不认识赵旻的,冲他点头打招呼,嘴里喊他“少爷”。
最开始的时候,赵旻总是同柏英貌合神离地腻歪在一处,后来介绍了杨家的公子给应闻隽认识,他在这些公子哥面前也只是撒娇喊他们哥哥,除了两个在天津与四川却同样腹黑的人精管家外,便是做的一手好饭又为人正直的张妈了今日这样的阵仗排场,应闻隽还是第一次在赵旻这厮身上看见。
赵旻只漫不经心地将头一点,算是回应,眼睛直直盯着应闻隽,眼见手要伸过去揽他肩膀,就被应闻隽先一步打开。
“在外头规矩些。”
应闻隽一边叮嘱,一边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货单。
“都是我小姑的人,你怕什么。再说了,咱俩可是大半个月没见面了,你不想同我说说话?”
赵旻见他这副装模作样冷着脸不搭理自己的样子就来劲,抱着胳膊往货仓上斜斜一靠,便拿眼上上下打量应闻隽。若六姨太在此,非要呸一口,再骂句臭流氓不可。
“谁愿意搭理你”应闻隽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货单,不为所动。
赵旻意识到什么,盯着应闻隽看了两眼,忍不住笑道:“你不会昨夜真等了我一晚上吧,我那一听就是喝多了说的话。”他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拽着应闻隽的手往自己脸上凑,虚伪道,“看你这样,我都要心痛死了,若是知道你昨夜在等我,我就算喝得站不起来,爬也得爬去见你。”
应闻隽斜睨他一眼,心道赵旻的心痛不痛他不清楚,但得知他自己等他一夜,要爽死了倒是真的。
他转头冲伙计道:“劳烦帮我叫个车,这边差不多了。”说罢,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钢笔,在货单上签名,又拿出赵芸交予他的私章,盖了上去。赵旻阻止道:“不许去,他跟我车走。”
应闻隽冷冷地合上笔帽,又道:“别理他,我回自己家。”
赵旻眉毛高高扬起,威胁地看着那左右为难的伙计。
那伙计满头是汗,瞧表情像把自己舌头咬了一样,做了个求饶的姿势。赵旻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将人转了个圈,将伙计打发走,才对应闻隽撒娇道:“你又来了,这都第几次了,在外人面前,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赔礼道歉的,不过,你得先陪我去参加个宴会。”
应闻隽都要被气笑了。
“你来赔礼道歉,还要我陪你参加宴会,你这是赔的什么礼,道的什么歉。你就不怕宴会上有人认出我是宋家的人?”
“什么狗屁宋家的,”赵旻嘀咕了句,“别说我不爱听的话。”
他看了眼应闻隽,又说道:“你放心好了,这宴会,宋千兆连入场券都搞不到,就算认出来了,也没人敢多嘴。”
此话一出,应闻隽总算来了些兴致。
若宋千兆都搞不到入场券,那只能说明这地方对应邀宾客的身份背景有严格筛选,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赵旻观察着他,像知道应闻隽心里想什么似的,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得意道:“是不是在想,要是能结识一两个人,往后对你和我小姑的生意得大有益处啊,应老板,心痒了吧,心动了吧,你说,我这礼赔得好不好,我这歉,道得响不响亮?”
应闻隽淡淡瞥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这才明白过来赵旻今日怎么穿得这样骚包,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孔雀开屏,原来是有备而来。
赵旻见好就收,揽着应闻隽往外走,指头刚一碰到肩膀,就被应闻隽抖掉了。赵旻也不恼,送他来的司机等候在外,见他们出来,立刻开车门把二人迎了进去。
车里挂了件铁灰色的西装,应闻隽眉头一挑,回头看向坐进来的赵旻:“给我的?”
司机发动车子,盖过赵旻的那声“嗯”。
应闻隽轻笑一声,丝毫不做扭捏姿态,当着赵旻的面脱去长衫,他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灼热目光,又将里衣脱了,赤裸着上身去拿赵旻为他准备的衣服。
赵旻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应闻隽的肩膀、胳膊、最后定格在向下收紧的裤腰上,直到应闻隽把衬衣扎进西裤内,什么都再看不见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一抬头,见司机从前方的后视镜里也看了过来。
那司机目光一错,对上赵旻似笑非笑的眼神,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慌忙移开目光。
应闻隽肯定道:“是挺合身。”
赵旻笑而不语。
车子停在国民大饭店外,赵旻推开车门,脚踩在红色的地毯上,朝应闻隽欠身伸手,做出了个邀请的姿势。应闻隽看也不看,双手扯住衣领一整,自己下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起了再躲回车内的冲动,回头一看,司机早已开走。
只见斜对面,站着两个令应闻隽意想不到的人,他们似等待已久,见赵旻姗姗来迟,忙一整表情,迎了上来,看向赵旻的眼神中,竟还有几分故作矜持,却忍不住讨好的殷切正是三姨太的二位女婿。
他们看见赵旻身后的应闻隽,也是一愣。
平时逢年过节随太太们回宋家探望时,这二位姑爷自然见过宋千兆的这位男姨太,只是心中存着鄙夷不屑,表面功夫也不肯做,三人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
赵旻笑道:“二位姐夫,怎么啦?”
那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敛去眼底的讶然,又同赵旻称兄道弟起来。赵旻满意地看着他们,当着宋千兆女婿的面,毫不顾忌对应闻隽的亲密,当众伸出手臂,以一种惺惺作态的讨好语气,恭维道:“应老板,走吧,今日我要你当主角呢。”
应闻隽瞪着他,别无他法,硬着头皮跟赵旻进去了。
从他们言谈之间,应闻隽听出今日是潘子欣做东,请的也都是在天津叫的上名号的人,都是有钱人,但又不能只有钱。
这二位姑爷本未受邀,是因着赵旻的关系,跟着一起进来的。三姨太近年来在宋家话语权渐重,就是仗着这二位会经商的好姑爷,才叫宋千兆对她和颜悦色,礼让有加。
现在看来,这二位好姑爷也被赵旻不知用什么手段给笼络收买了。
宋家的势力与依仗,乃至未来,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赵旻一点点蚕食了。
赵旻似猜到应闻隽要冲他发难,故意同他落在后面,小声道:“放心吧,他们二人都是聪明人,你信不信就算我当着他们的面吻你一下,他们下次见到我舅,也不会多一句嘴。”
应闻隽看向赵旻。
赵旻赶紧补了句:“当然你要不乐意,我也不会这样干。”
应闻隽冷哼一声。已有侍者迎上,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地方应闻隽只来过一次,上次来时是同赵旻与宋千兆一起,赶鸭子上架,心不在焉,满心只祈求赵旻要些脸,别当着宋千兆的面胡说八道,连吃进嘴里的饭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更别提观察里头的装潢布局。
此次再来,一楼大厅的客座已被尽数收起,换下当下最时兴的半人高玻璃小圆桌,一桌只围坐四人,全都由侍者引着入内。
他们四人被安排在较偏僻的角落。
二位姑爷平时也是众星拱月的人物,自然没有受过这样的冷落,但也不自在了一瞬,很快便收敛起情绪,往场中一指,与赵旻交头接耳道:“前头坐着的那位,便是潘子欣潘七爷?”
应闻隽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大厅正前方,用红木起了单独一桌,桌边只坐一人。那人背对他们,发色发灰,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他身着长衫,脚蹬布鞋,头仰着,因挺直的脊背而显得极有精气神,虽背对着看不清神情,却以周遭气场而叫人不敢靠近。
应闻隽这时发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竟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在这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