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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向三人辞别后,苏暮钻进了马车里,朝她们挥手,孤身一人离开了侯府,离开了这个困住她的牢笼。

    三人望着马车缓缓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柳婆子终归忍不住,小声道:“待郎君回来发现她嫁人离府,只怕会懊恼。”

    郑氏淡淡道:“咱们都是过来人,高门贵族里的情形见得也多,就算郎君心中有怨又能如何呢,他总不会为着一个通房去得罪寿王府,更不会为着一个通房而无视礼教纲常去纠缠有夫之妇。”

    纪氏也赞同她的话,“郎君行事素来沉稳,是知道顾全大局的主儿,这些混账事应不会去干。”又道,“他是君子,京中公认的,自然知道该怎么维护侯府的脸面和自己的名声。”

    当时所有人都笃定顾清玄干不出混账事,毕竟他一直都很清醒,也爱惜自己的名声。

    盛氏这般笃定,苏暮亦是如此。

    离开侯府后,大街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时下天气日渐转暖,不少人出城踏青。

    苏暮听着外头的人声,忍不住好奇撩起帘子偷窥,明明一切都很稀松平常,她却觉得新鲜,好似第一次进城一般。

    先前郑氏送给她的礼是一只成色还不错的玉镯,虽然比不上主家给的嫁妆,但礼轻情意重,她非常珍视。

    可以说郑氏是她在这个世道上遇到的最暖心的人了,她给了她许多帮助,都是落到实际的益处。

    把那只镯子放好,苏暮收起离别的思绪,脑中琢磨现在要去的战场。

    马车走走停停,直到许久后,才到了城东长誉坊。

    进入坊市,直奔兴山街街尾,媒人和周家的亲眷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苏暮带着轻便包袱,拿纨扇遮面,媒人上前来扶她进堂屋。

    亲眷打发了一封喜钱给马夫,又放了一响鞭炮,算是迎了亲。

    因着是二娶,一切从简,院子里各处贴了“囍”字外,便再无他物,前来的也仅仅只是内亲内戚,没多少人。

    在堂屋拜完堂,苏暮被媒人送进喜房。

    媒人关门出去后,她把纨扇放到床上,好奇打量这间喜房,布置得颇潦草。

    偷偷走到窗户前从缝隙处窥探外头,看不到前院的情形。

    既来之则安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苏暮一点都不害怕,她现在要琢磨的是如何应付今晚的洞房。

    当初愿意豁出去勾引顾清玄是因为有利可图,处于被动。而今她完全占据主导地位,自然没有再献身的精神。

    更何况周家贪图她的嫁妆,哪能被他们欺负了去?

    在喜房里坐到正午时分,有人进来送上吃食,当时苏暮拿纨扇遮挡面容,看不清真容,那人只能悻悻然退了出去。

    外头的媒人吃了不少酒,又得了笔喜钱,酒足饭饱离去。

    下午亲眷们也陆续走了,院子里渐渐变得清静下来,周母同自家儿暗搓搓道:“那小娘子的身段瞧着挺不错吧?”

    周荣安没有吭声。

    周母:“你得赶紧给我弄个孙子来抱,这样方能把她套牢。”

    周荣安皱眉,不高兴道:“她若愿意跟我,自然会心甘情愿跟着我。若是不愿意,我便放她走,省得两看相厌,日日吵嚷不得安宁。”

    周母不高兴地掐了他一把,“说什么混账话,媒人说那女郎带了不少嫁妆,她都过了眼的,既然带进了咱们家的门,岂有放出去的道理?”

    周荣安受不了自家老娘贪财的性子,说道:“女人家的嫁妆岂能被夫家霸占了去,若传了出去,我的脸要往哪里搁?”

    周母蛮横道:“只要她留在周家,以后都是我亲孙子的。”

    周荣安不想跟她说话,今天娶妻明明应该感到高兴,他却没有一点兴致,因为全是他老娘做的主,没有分毫情愿。

    这不,待到天色暗下来后,他迟迟不愿去喜房。

    周母催了他好几次,最后拿扫帚把他逼进去才作罢。

    屋里的苏暮听到开门声响起,一点都不惊慌,而是默默垂泪,一副委屈孤苦的小模样。

    那周母更是绝,把自家儿子赶进喜房后,立马把门给锁了。

    周荣安气急,却拿她没办法,只得恨恨咬牙。

    他在门口枯站了许久,才硬着头皮走过去,却见那女郎端坐在床沿,两眼含泪,又怕惊动到他,正抑制着悲伤垂泪。

    周荣安不禁有些懵。

    这是什么情况?

    见他过来,苏暮连忙背过身用手帕擦脸,哽咽道:“奴家一时情难自禁,还请郎君莫要见怪。”

    就算周荣安是个傻子,也觉着不大对劲。

    他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皱眉问:“苏小娘子何故垂泪?”

    苏暮沉默了许久,才捏着那方帕子起身。

    门边的男人高高瘦瘦,五官也挺端正,穿着新裁的衣裳,神情里写满了戒备。

    苏暮偷偷地瞥了他两眼,才开始展露她的精湛演技,缓缓跪了下去,露出一副失足少女的悲苦神情。

    周荣安一时被她唬住了,不明就里道:“你这是作甚?”

    苏暮哀哀地望着他,嗫嚅道:“奴家听说新妇在成婚的第一天晚上要验清白,心中很是害怕。”

    周荣安:“???”

    苏暮故意绞着手里的方帕,紧张道:“可是奴家已经非清白之躯,害怕被郎君嫌弃。”

    听到这话,周荣安并未放到心上,回道:“我是二娶,也非清白之躯,你倒不必这般。”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有说什么。

    苏暮展颜,随即又露出不安的神情,“可是婆母……”

    周荣安没有说话。

    苏暮把顾清玄的手帕献上,期期艾艾道:“奴家可否请郎她故意不说后半句,明显是央求他弄点血到手帕上糊弄周母。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清白尤为重要,特别是未曾出阁的女郎,若是大户人家,则更看重清白。

    倘若是已经嫁过人的,反倒没有这么多束缚。

    律令并不鼓励妇女守贞,因为再嫁才能添丁,使得人口兴旺。

    不过对于未出阁的女郎来说就不一样了,不论高门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未婚之前丢了贞操总会被扣上不守妇道的帽子。

    周荣安对她没有一点兴趣,更没打算行房,便走上前收了她的方帕。

    哪晓得拿到手里才觉得别扭,他是缝人,成日里与布匹打交道,什么质感的布料一落到手里便知道价值几何。

    手中的方帕做工精美,是用昂贵的织锦所制,上头沾了少许泪痕,星星点点。

    这不像女郎用的手帕。

    周荣安心中生了疑惑,拿到烛下仔细看它,发现角落里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并且还有一个“顾”字。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顾字还是认得的。

    打发她出府的忠勇侯府正是顾家,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皱眉问:“这方帕子是何人之物?”

    苏暮垂首不语。

    周荣安想到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心急,语气不耐道:“我在问你话。”

    苏暮犹豫了许久,才含泪道:“奴家若说了,郎君可会赶奴家走?”

    周荣安眼皮子狂跳,抽了抽嘴角道:“这方帕子是不是男人所用之物?”

    苏暮缩了缩脖子,胆怯道:“郎君吓着奴家了。”

    周荣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放缓语气哄她道:“只要你如实说来,我便不赶你走。”

    苏暮这才宽心,小心翼翼道:“奴家原是顾府的家生子,去年府里的小侯爷去常州办差,把奴家给相中了,当时他用了这方帕子做信物给了奴家。”

    听到这话,周荣安已经猜到什么了,他强压下内心的翻天覆地,追问道:“后来小侯爷把你带回了京?”

    苏暮点头。

    周荣安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问:“他何故把你打发出府了?”

    苏暮委屈地抹了抹泪,小声道:“小侯爷与寿王府定了亲,那边容不下奴家,主母便趁着他外出办差的时机把奴家打发出来了。”

    说罢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道:“奴家无处可去,寿王府那般的权势奴家不敢招惹,如今嫁进周家来,也算是有了一处容身的地方,还请郎君莫要把奴家打发走。”

    一番话委实把周荣安震得面无血色。

    他死死地握住那方帕子,意识到他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苏暮冷漠脸:只要侯府能跟寿王府交差,自家儿的感受重要吗?

    盛氏:不重要。

    苏暮冷漠脸:只要能拿到女方的钱银,自家儿的感受重要吗?

    周母理直气壮:不重要。

    周荣安:。。。。

    顾清玄:。。。。

    苏暮:今天我新婚,周郎君有什么开心的事要同我说吗?

    周荣安疯狂磕头:祖宗你莫要败我清白!!

    苏暮:小侯爷有什么祝福话要说吗?

    顾清玄:呵呵,你反正还会嫁二次,鳏夫配二嫁妇,天生一对,绝配!!

    苏暮:。。。

    真他妈不要脸

    第四十五章

    也不知是被唬过头了还是其他,

    那男人忽地两眼一翻,竟被吓晕厥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

    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着实把苏暮吓了一跳。

    她愣了愣,连忙爬起身过去看他的情形,唤道:“周郎君?周郎周荣安双目紧闭,

    没有反应。

    苏暮心想完了,这么不经吓,当即拍打房门,

    喊道:“周大娘!周大娘!周郎君他晕厥了,你赶紧过来瞧瞧!”

    她硬是扯开嗓门喊了许久,周母才半信半疑过来,

    说道:“你可莫要诓我!”

    苏暮急道:“我诓你作甚!你家儿子真晕过去了!”

    周母听着她语气焦急,

    这才把房门打开,进屋果然见自家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心头大骇,恐慌道:“好端端的怎就晕过去了?”

    苏暮:“我也不知道,

    赶紧去请大夫来瞧瞧罢。”

    周母粗鲁地把她掀开,

    蹲下去掐周荣安的人中。也真是有奇效,没过多时那怂货就迷迷糊糊转醒。

    苏暮颇觉惊奇,

    连声道:“醒了!醒了!”

    哪晓得周荣安缓过神儿见到她就跟见到鬼一样,

    惊慌失措往后缩,

    手里还拿着那方帕子,脱口道:“你莫要过来!”

    见他反应激烈,苏暮不敢妄动。

    周母大惑不解,

    问:“好端端的,

    阿正怎么忽然晕了?”

    阿正是周荣安的小名儿,

    他对苏暮又惧又怕,比当初面对赵三娘还恐惧,句话未说就铁青着脸连滚带爬出去了。

    周母见状心中生出疑窦,也顾不上苏暮,慌忙追了出去,并再次把房门锁上,像生怕她变成蝴蝶飞走似的。

    苏暮哭笑不得,自顾把脸上假惺惺的泪痕擦干净,又不屑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她先是嗅了嗅被子是否干净,确定是新换的,没有异味,才安安心心躺下了。

    今晚周荣安估计都不会再进来了,她可以舒服地睡个好觉。

    这不,外头的周荣安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还稀里糊涂地拿着顾清玄的方帕,意识到什么,慌忙扔掉,可反应过来又害怕地重新拾起。

    周母过来见他魂不守舍,皱眉问:“阿正这是怎么了,那女郎又打你了?”

    一提起那女人,周荣安就炸毛,面色青□□:“阿娘糊涂啊!周家大祸临头了,大祸临头了!”

    周母不明就里,受不了他惊乍乍,猛地拍他的脑袋道:“你胡说什么!”

    周荣安差点哭了,递上那方帕道:“你知道这是何人之物吗?”

    周母:“???”

    周荣安哭丧道:“这是小侯爷给那女郎的定情信物,她是小侯爷的通房丫头!”

    听到这话,周母不由得愣住,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困惑道:“这又怎么了?”

    周荣安气急败坏,“阿娘怎么还不明白,我这是把小侯爷的通房丫头娶进门儿了,大祸临头啊!”

    周母的脑子到底愚笨了些,不解道:“府里已经打发出来的,娶进门又怎么了?”

    周荣安差点被她气得吐血,又气又急地走了。

    周母还盼着抱大孙子,后知后觉追上去道:“你往哪里走,天大的事也不能耽搁你先圆房。”

    这话彻底把周荣安的情绪击溃了,素来温吞的性子也不禁被她逼得咆哮,扭曲着脸失态朝她吼道:“我的老天爷!没经小侯爷准允就打发出来的女人,要睡你去睡,别来祸害我!”

    周母顿时被他吼得脑门子发懵。

    自家崽从未像今天这般忤逆过她,当即又要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周荣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女郎是小侯爷的通房,她是未经小侯爷准允就被打发出来的。”

    听到这话,周母顿时如被雷劈,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心里头五味杂陈。

    见她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周荣安心里头彻底痛快了,拿着那张方帕道:“这方帕子就是小侯爷给那女郎的定情信物,阿娘你收着罢。”

    说完就塞进她手里。

    周母仿佛被烫了手,哆嗦地往后退,整个脑子都被震成了浆糊。

    周荣安疲惫地走进另一间厢房,像死狗似的瘫坐到椅子上,整个人呈现出失语的状态。

    不一会儿周母难得的拘谨起来,她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走到门口看着自家儿,吞吞吐吐道:“你可问清楚了,她真是小侯爷的通房?”

    周荣安看都不想看她,生无可恋道:“这会儿小侯爷外出办差还未回来,府里碍着寿王府的女郎容不下她,便偷偷把她打发出来了。”

    周母抽了抽嘴角,头大如斗道:“这都是什么祸事啊。”

    周荣安瞪她道:“当初我就同阿娘说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馅饼砸下来,你偏不听,偏要贪图女方的嫁妆,这下好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财!”

    周母被他训斥,也不敢吭声,她憋了许久,才道:“要不……把她退回去?”

    周荣安被气笑了,语调不由得拉高,“你当是物什不成?!”

    这下周母不禁急了,毛躁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娶个祖宗回来供着啊?”

    周荣安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摆烂道:“那就供着罢。”

    周母又要发作。

    周荣安咬牙道:“阿娘是不是得把儿逼死才会善罢甘休?”

    周母不敢作声,窝囊闭嘴。

    周荣安闭目道:“我乏了,要先歇着。”

    周母:“那女郎……”

    周荣安:“阿娘自己求进门的,你自个儿去伺候。”

    周母:“你……”

    母子俩僵持了许久,周母才服了软,窝囊地出去了。

    这晚两人辗转难眠,苏暮则睡得极香。

    她许久都没有这般安枕过了,以良家子自由人的身份干什么都痛快,想睡就睡,想起就起,没有规矩也没有管束,别提有多自在。

    翌日早上周母过来瞧她,真跟供祖宗似的过来请她去用早食。

    苏暮倒也给面子,在屋里整理妥当后开门出去。

    周母点头哈腰,恭恭敬敬,那态度活像对方是她老祖宗似的,颇有几分滑稽。

    苏暮觉得有趣,笑眯眯道:“周大娘早。”

    周母眼皮子跳了跳,连连应道:“苏小娘子早。”又道,“不知昨晚苏小娘子还睡得安稳?”

    苏暮和颜悦色道:“睡得极好,我对这儿很是满意。”

    此话一出,周母脸色变了,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转移话题道:“洗漱用的都给你备上了,就在水槽那边。”

    苏暮应声好,自顾去洗漱。

    周母想进屋整理,走到门口又不敢进去,知道她带得有东西,万一栽赃自己手脚不干净,那才叫倒血霉哩。

    仔细想了想,便不敢随便进去了,只把门掩上。

    苏暮拿杨枝刷了牙,绞了帕子洗干净脸,前去堂屋用早食。见到周荣安也在那里,笑盈盈朝他打招呼道:“周郎君好。”

    她不吭声还好,这一打招呼,周荣安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被活活噎着了。

    他像见鬼似的端起碗就跑了,快得跟兔子一样。

    苏暮:“……”

    这怂包真有趣。

    桌上摆放着一钵糙米粥,一盘高粱馒头,还有一碟腌萝卜和一碟豆腐乳。

    苏暮毫不客气舀了一碗粥食用。

    那豆腐乳里拌得有茱萸,还有少许花椒粉,麻辣口的,她觉得甚合胃口,比侯府里做的还要好吃。

    于是一口气吃了两碗粥和一个高粱馒头。

    完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那般随性自在,毫不拘谨。

    周母在外头偷偷瞄她,见她胃口极好,不由得肉疼。

    原本以为那丫头细胳膊细腿儿的吃不下多少东西,哪曾想这般能吃,以后咋养得起哟!

    这不,她恨恨地走到周荣安跟前抱怨,说那女郎太能吃。

    周荣安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数落道:“那祖宗可是阿娘自个儿请回来的,就算她长了十张嘴把家里吃垮了,你也得受着。”

    周母:“……”

    这简直有毒!

    周荣安压根就没打算把苏暮留下,却又怕自家老娘犯糊涂丽嘉,故而说话带刺敲打,就是要让她恐惧苏暮,免得脑子一热又发起浑来。

    这招确实有效。

    从昨晚到今日周母备受煎熬,知道自己闯了祸捅了篓子,每每被自家崽数落责备都不敢吭声。

    若是以往,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只怕早就闹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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