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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他拖着她走进路边一栋房子里,反手锁上门。房子外表看起来像是常年不住人似的,里面收拾得倒还可以,桌椅齐全。郑三木拿绳子捆住她的手脚,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走进厨房捣腾了一阵,十分钟后端出来两碗泡面。

    他放了一碗在她面前,解开她的手,坐下来自顾自吃起来。他吃相不好,发出很大的声音,吃了一半扫了安小朵一眼:“怎么?不吃?”

    安小朵迟疑了一下,拿起塑料叉子,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这是哪里?”

    “我租的地方,这里方圆百里找不到一个监控头,姓黎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

    安小朵低头吞了一根面条,又说:“你跟他有什么仇?”

    郑三木漫不经心地回应:“他抢了我女人。”

    安小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郑三木不理她,兀自将碗里的面几下消灭干净,反手一抹嘴,目光重新回到安小朵身上。

    “这世上这么多男人,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去喜欢他?他有什么好?”郑三木起身拿了个苹果来,用匕首削着皮,他削得很慢,很专注,阴鸷的目光和明晃晃的刀刃都让她感到一阵恐惧。

    他削完皮,片了一片下来,递到安小朵的嘴边,命令道:“张嘴。”

    安小朵眸光微颤,下意识地盯着那片苹果张不开嘴。她的手脚冷得发僵,腹部隐隐作痛起来。

    郑三木嗤笑了一声,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冰冷的刀锋贴在她的下巴上,他狰狞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吃下去。”

    在他的威迫下,安小朵张开嘴,他满意地一笑,将苹果片填进她嘴里。刀口从她的下唇划过,血一下子涌出来,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含着那片苹果咽不下又不敢吐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她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撇过头去不看他。

    郑三木伸出舌头舔了舔刀锋上残留的血,他不知想到什么,脸部的肌肉牵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在屋里待了大半个下午,太阳快落山时,郑三木抬腕看了看时间,他将那柄匕首藏进衣服里,进房间窸窸窣窣了一阵,不知道在准备什么东西。她知道他是要去见黎孝安,正想偷看就见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铁链,她心知不妙,可是又无力抵抗。他把她拖去浴室,里面有一个很大很深的浴缸,他逼她站在里面,然后用铁链的一头锁住她右手手腕,另一头锁在浴缸上方的水管上。

    安小朵心里怕得厉害,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问他:“你不是要用我去交换李萌慧吗?”

    郑三木冷冷一笑:“姓黎的那么狡猾,我可不敢轻信他。”

    安小朵正要开口,嘴巴被他用一截透明胶带封住。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栋房子里待了多长时间,没有时钟,手机也被带走,郑三木临走前特意锁上了浴室的门,她坐在浴缸里,长久地对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浴缸左侧那面斑驳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装着排气扇的透风口,浴室仅有的一点光线就从上面洒下来,即使是白天,浴室里也很暗。她控制不住地去想郑三木会怎么对付黎孝安,越想越害怕,可是她除了害怕什么事都做不了,坐累了,她躺倒在浴缸里,手被铁链牵扯着,不得不高高举起。她闭上酸涩的眼,眼泪源源不断漫出来。她得罪了谁?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种苦?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周围仿佛陷入死寂,一分一秒在这里都显得异常漫长,让人心生绝望。寒意像冬天的海水浸透她每一寸皮肤,再侵入骨髓,她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死亡的气息随着黑夜的降临笼罩了下来。

    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相信黎孝安会来救自己,她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他来。那晚她是赌气走的,也没跟他正式道过别,如果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那多划不来?有很多话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后悔喜欢她。

    她迷迷糊糊地想,应该不会吧,她对他够好的了,哪里对不起他?

    后来她冷得受不了,在心里默念起台词来。以前她给何碧玺当助理的时候,把那个剧本的所有台词都记下来了,中文的、法文的,还有少量的日文对白,她到现在都还没忘。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默念了几句眼皮就开始打架,意识越来越飘忽。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睡,这种情况下睡着她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好像快要冻僵了,不住地往下坠,像是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井里……

    “小朵!安小朵!你醒醒!不能睡,听见没有?醒一醒!”有人在她耳边聒噪。

    她想睁开眼叫那人闭嘴,可是眼皮像被粘住了,用尽力气也张不开,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四周再次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像是亮起一束白光,那光从微弱慢慢加强,到后来越来越亮。她努力了很久终于掀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眸光慢慢聚拢,神志也从迷茫逐渐转为清醒,等到她彻底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心里怵然一惊想要坐起来,有人眼疾手快地用力按住了她。

    安小朵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几个穿着医生袍和护士服的人在她周围忙碌着。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个护士凑到她耳边问:“你想说什么?”

    她屏息辨认了好一会儿,总算听出安小朵嘴里喃喃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跟另一人对视了一眼,匆匆走出去。

    安小朵闭了闭眼,又有人凑近她,她看了看,认出是医生。只听对方略带惋惜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安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等下要送你去做引产手术。”

    “什么?”安小朵没听清楚。

    医生似乎叹了口气,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安小朵目光呆滞:“引产?为什么?”

    “你腹中的胎儿已经没有心跳,必须尽快取出来。”

    在听懂这句话之后,安小朵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比她在浴缸里等死时的绝望更加浓烈。单薄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像是要破体而出,她闭上眼,大颗眼泪不断从眼角滚落,和汗水混在一起打湿鬓边的头发。

    终于,她爆发出一声充满悲怆的哭喊,凄厉却短促,尾声似乎被她掐灭在了喉咙里。

    黎孝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蜷缩起了身体,在手术台上剧烈挣扎,几个护士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还有的去拉她的腿。这一幕令他骤然红了眼,他冲过去推开几个护士,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小朵,是我,我在这里,没事了,别怕,别怕……”他柔声地哄着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

    安小朵听到他的声音,顿时脱了力,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孩子,不要拿掉孩子,不要……”

    “好,不拿。”黎孝安心如刀割,安小朵的一声声痛哭都重击在他心上。

    “黎先生?”医生试探性地叫他。

    黎孝安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出去。

    安小朵体力尚未恢复,又遭到精神上的沉重一击,哭了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黎孝安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走出病房。

    等候在病房外的人围上来,纷纷问起安小朵的情况。黎孝安看了看褚葵,说:“打电话给她妈妈,请她马上来医院。”

    “好,我这就去打电话。”褚葵转身往外走。

    周诺言拍了拍他的肩头:“趁她睡着,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你都几天没合眼了,她现在很需要你,你别先倒下去。”

    何碧玺跟着劝道:“是啊,你一定要撑住。”

    黎孝安哑声说:“我没事,我在这里守着她。”

    何碧玺和周诺言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时候他们说什么黎孝安都听不进去,便不再多说。

    安小朵醒来的时候,看见黎孝安伏在床沿上,她伸出手去刚碰触到他,他立即就醒了,霍然抬起头,冲她笑了笑:“醒了?”

    安小朵微微点了点头。

    “渴了吧?我扶你起来喝点水。”在安小朵的默许下,他调了半杯温水,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喂她喝。

    安小朵低头喝水,浓密的长睫垂着,遮住了眼睛里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人怎么样了?”她忽然低声问。

    “抓起来了。”黎孝安简短地说了一句,拿纸巾轻柔地擦拭她唇边的水渍。

    安小朵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黎孝安迎着她的目光,轻声解释:“七年前,郑三木下药迷晕萌慧,奸污了她,这些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当时萌慧怪我只顾工作疏忽她,跟我说是自愿跟他在一起的,还向我提出了离婚,跟郑三木回了台湾。萌慧是利用郑三木刺激我,到了台湾她想摆脱郑三木,不料激怒了他,被他软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萌慧假意讨好,郑三木才放她出来。几个月前她收集到郑三木从事非法勾当的证据,去警局举报了郑三木,趁他被抓逃回了梧城。郑三木入狱后被里面的仇家打瘸一条腿,放出来后又发现萌慧跑了,所以他要向萌慧报复,萌慧病房外面有人把守,他没法接近就转向你下手,是我大意了!”

    安小朵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黎孝安的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痛苦,他扶住她的肩头:“小朵,对不起。”

    安小朵置若罔闻,就这么痴痴傻傻地坐着,直到她听见一声既陌生又熟悉的呼唤,眸光才颤了颤,她慢慢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面容上有岁月的沉淀,但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安小朵的美貌有大半遗传自她。

    “妈妈……”安小朵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钟奕秋在接到褚葵电话后,当即订了最近的一班航班来梧城。她看着苍白病弱的女儿,心里痛得无以复加,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了良久,缓缓移到黎孝安身上:“黎先生,我要跟我女儿单独说几句话,请你离开。”

    黎孝安让安小朵躺下,又细心地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并小心掖好被角,轻声说:“我去买你最喜欢的提拉米苏,一会儿就回来。”

    安小朵没什么反应,依然怔怔地看着她妈妈。

    等黎孝安出去,钟奕秋看了看褚葵,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也回避一下吧。”

    “好的。”褚葵关上门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房间里很安静,钟奕秋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抚了抚女儿的脸,安小朵颤了一下,立刻抓住妈妈的手。

    “妈妈,你怎么来了?”

    “褚葵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事了。”钟奕秋的指腹停在她的下唇上,上面被刀划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乍一看还是触目惊心。

    “妈妈,对不起……”安小朵低下头。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妈妈,来梧城的飞机上,妈妈反省了一下,以前妈妈一直逼你读书,因为妈妈高考没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所以就把这个愿望强加在了你身上。你被学校开除,妈妈没有安慰你,还责怪你,是妈妈不对,后来你跟你爸爸相认,我也没有好好跟你说,只会发脾气,叫你不许回家。因为这样,这几年你在外头吃这么多苦,也不敢回来,是不是?”

    “我怕你失望。”

    钟奕秋的眼里流露出沉痛:“好孩子,妈妈没有对你失望,你从小到大都让妈妈很省心,是妈妈错了。”

    昨天跟褚葵通完电话,钟奕秋叫丈夫订票,然后走进房间收拾衣服。向来沉默寡言的丈夫随后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银行储蓄本:“要不是孩子出了事,我也不敢告诉你,自从你骂跑她,她虽然没再回来过,但每个月都给家里汇钱。我记得当时给你说过,你看都不看就让我退回去,可我没那么做,想着到底是孩子的一点心意。没想到从那个月开始,她每月月底都准时汇到我账户里来,两年多了。”

    安小朵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白色被子上,她拼命地摇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奕秋靠近她,将她拥进怀里,抚摩着她的头,柔声说:“好了好了,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妈妈会在这里陪着你、照顾你,看着你好起来。”

    “妈妈,我心里堵得难受……”安小朵的鼻子酸得厉害,她两只手搂住妈妈的腰,大声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两年多来所受的苦和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钟奕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时光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女儿还小的时候,她也这么抱着她,哄着疼着,不许别人伤害她。钟奕秋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内心不禁深深地自责起来——女儿被学校开除,自己不理她不跟她说话。女儿跟前夫相认,自己骂她逼她不许再见那个男人。如果当初她肯耐心告诉女儿自己为什么那样厌恶那个男人,或许跟女儿的关系不用搞得这么僵,女儿受委屈的时候会想到回家去,而不用困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孤苦无依。

    黎孝安买了各种各样安小朵喜欢的甜品和食物回到医院,在病房门口碰见刚出来的钟奕秋,钟奕秋扫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关上门,低声说:“黎先生,我女儿睡下了,请你别打扰她。”

    黎孝安看着擦肩而过的钟奕秋,跟上去说:“伯母,我们能谈一谈吗?”

    钟奕秋冷眼看他,笑了一笑:“我正有此意,本来我是想等我女儿身体好些的时候再说,既然你开了口,那找个地方,我们谈一谈。”

    两人来到医院对面的小茶馆,茶馆门庭冷清,进去看不见其他客人,他们坐下来,点了一壶普洱。

    “黎先生,等我女儿身体恢复,我要带她离开。”钟奕秋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直说。

    “伯母,小朵的去留不该由你来决定。”

    “我了解我女儿,如果你真的爱过她,应该也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一定要带她走。黎先生,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如果你真的如你当初在电话里跟我说的,会对她好对她负责的话,她今天就不用受这种苦。”

    “是,我承认,我没有好好照顾她、保护她,”黎孝安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痛楚,“但是伯母,请您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加倍地对她好。”

    钟奕秋摇摇头:“太迟了。”

    “伯母……”

    “黎先生,我听褚葵说,杜心蓝的女儿是你的前妻?”

    “是的,但我们七年前就离婚了。”

    “可是她现在这个情况,你不会束手旁观,是不是?”

    “即使她不曾是我的妻子,只是一个朋友,能帮我还是会帮的。”

    “但我的女儿因为她跟杜心蓝受到了伤害,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黎先生,恕我直言,你前妻的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必然还有需要你的地方,就算我女儿肯留在你身边,你觉得这对我女儿公平吗?”

    黎孝安声音艰涩:“您的顾虑我明白,但要我放弃小朵,那是绝无可能的。”

    钟奕秋该说的已经说完,不愿再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端起紫砂茶杯,垂眼饮了一口茶:“引产手术,尽快安排吧。”

    黎孝安倏地抬眼,眼底有猝不及防的怆痛:“我知道了。”

    安小朵的引产手术在两天后进行,也不知道钟奕秋怎么跟安小朵说的,安小朵进手术室前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她对黎孝安的态度越发冷漠。

    吴立轩和杜心蓝出现时,钟奕秋的脸冷若寒霜。黎孝安盯着吴立轩,吴立轩为难地解释:“蓝姨说她一定要过来,她想见见小朵的妈妈,跟她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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