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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许久后,停在她唇上的唇,细微地动了动,唇间传来一阵湿意。

    微屏了呼吸,等了很久,他的唇又落在她的发鬓、耳际,姜扶光实在忍不住,小声嘤咛了一声,翻个身,背对着姬如玄,继续装睡。

    耳边传来了一阵叹息,姬如玄上榻,侧躺在她身旁,拿着蒲扇继续为她打扇。

    “我送你的凤凰簪,你为什么不戴?”

    “你送我的清凉珠、玉佩,还有之前在百草盛会上赢来的无事香牌,我都戴在身上了。”

    “听说玉簪是定情之物,女子收下了男子送的簪子,就代表愿意同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蒲扇的风,带了微微的熏意,仿佛醉人一般,令姜扶光脑袋发沉,颤了颤双睫,渐渐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喝醉了一般,整个人醺沉沉的,穿一件淡烟罗衫子,系一条白练汀裙,香肩微露,琐骨欲飞,薄纱的衫子,仿佛能印出凝玉肌骨。

    她踩着小碎步,摇摇晃晃走进一间燃着红烛,熏着暖香的房中。

    房中坐了一个人,背对着她,后背宛如坚硬的汉白石,散发着冷白的光,每一寸肌理都平滑致密,仿佛壁垒一般森严、垒实。

    肩膀下阔肌,开张之间,仿佛有强大的力量,要从身体里迸发,越显得脊骨间脊线凹陷。

    宽肩,细腰,麒麟臂。

    她朝他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越来越热,身上粘腻腻冒出了许多汗,十分难受。

    “虎背蜂腰螳螂腿,”她上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脊线上,“公子可愿给我做个面首,我定不让你吃亏。”

    男子回过身来,抬眸瞥看一眼,双眸沉静如海。

    是姬如玄。

    身上热得难受,她索性将姬如玄推到榻上,走到他身边,轻挑起他的下颌,娇笑一声:“郎君果真长得俊俏。”

    他眼神幽暗,盯着她不放。

    姜扶光一点也不怕他,她浑身燥热,干脆整个人往他怀里一扑,坐到他怀里,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郎君,不愿做面首,”她在他怀中扭动,搂住他脖子的手用力一扯,将他的头扯低下来,她凑上唇去,轻声道,“那不如,做个入幕之宾?”

    四目相对,眼神儿勾出了丝来。

    呼吸缠绕,渐渐急促。

    她身上沁出一层细密香汗,发鬓湿漉漉的,愈发缠着他不放,他看着她,慢慢朝她俯身,双臂收紧。

    她躺在他怀中,他托着她的细腰,低头吻她的鬓发。

    睡梦间,姜扶光双腿用力一蹬,仿佛一脚踩空了步阶,突然从梦中惊醒,呆了一呆,刚才的梦记忆犹新,她还能记得自己坐在姬如玄的怀中,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娇笑着,让他做面首,做入幕之宾。

    姜扶光汗津津地,整张脸热的通红。

    都怪姬如玄,整天张嘴闭嘴,不是上赶着要给她做面首,就是尽天地想要爬她的床,做个入幕之宾。

    果真是中毒太深。

    姜扶光又热又臊,感觉身后有一个大火炉,正在烘烤她一般,偏头看去,姬如玄竟然侧躺在她身边睡着了,双臂搂着她的腰,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将她密密匝匝地搂在怀里。

    热意透过衣衫,一波波地传到她身上。

    怪不得她会这么热,还做了那么奇怪的梦。

    “别动,”他双臂一紧,小声的嘟嚷了一声,“让我抱一会。”

    灼灼的呼吸洒在后颈,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姜扶光身体僵了片刻,不敢动了。

    可她实在太热了。

    越不让她动,她就越想动,身后的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猛地睁眼将她按在榻上。

    呼吸和呼吸紧密地交织相融。

    姜扶光睁大眼睛,看着悬在她上空的男人,一双幽深的双眼,宛如激流的河水,汹涌着,激荡着,凝望她。

    第208章:潮讯到来

    刹那间,姜扶光以为姬如玄要吻她。

    “姜扶光,我不是圣人。”他凝视她片刻,闭了闭眼睛,眼睫剧烈颤抖,终是按捺不住,低头亲她,唇从她的脸颊、耳畔、发鬓边擦过,缓缓地将她紧紧地按进怀里。

    他想占有她,却从不想慢待她。

    姜扶光被他紧紧抱着,下巴枕着他的肩膀,没法动弹,抱着他的身躯,坚实有力,热意熏得她身子发软,整个人都有些晕眩了。

    姜扶光下意识伸手推他。

    “让我抱一抱,”姬如玄一边说着,就将她牢牢地扣在怀里,“好阿琰,让我再多抱一抱,好不好?”

    姜扶光不禁浑身轻颤,心底酸涩翻涌,放下了手。

    姬如玄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

    久到姜扶光以为,自己会被他烤化在怀里,他终于放开了她。

    姜扶光猛然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你、你还好吧!”

    姬如玄没回答她,目光幽幽地望了她许久。

    姜扶光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眼睛有些发虚,轻颤了颤眼睫,敛下双眼,不经意瞥到了他,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眼神顿时像被什么蛰了一般,连忙躲开,还顺手推了他一把。

    接着,她听到扑通一声,姜扶光吓了一跳,连忙扑到栏杆处,见姬如玄顶着一片荷叶,掉进了在湖里。

    姜扶光终于没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姬如玄游到木栏前,双手捧了一捧水,猛地一浇,姜扶光立即惊呼着,躲开了。

    ……

    第二日,杭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奏报,徽港潮汛,新安县一连七日大雨不歇,恐有水患。

    从杭州到洛京大约一千五百里路。

    一旦有加急文件,快马加鞭之下,每天至少要跑八百里,因书信延误而遭致的一切后果,沿途驿站所有相关人等,就要被施以绞刑。

    没人敢怠慢。

    且为了保证信件能安然送达,加急的信件,都是由身体素质极佳的兵丁派送。

    当然,这也只针对信件传递。

    若是随行物品,肯定达不到这样的速度。

    杭州水陆驿站兼程,速度会更快,奏报只需一天就能送进京里。

    奏报上注明,大雨是从五月十七日开始,距离五月二十一日奏报进京,已经下了五日了。

    朝野上下无不担忧。

    南兴帝连下数道圣谕,要求浙江官员做好应对水患的一应准备,并勒令当地豪绅,不准哄抬粮油价格,如有犯者,将处以极刑。

    姜扶光请了工部的官员商讨泄洪、分流,减轻大坝冲击的方法,一连三日不曾合眼。

    一张张印了长公主宝印的文书,加急送往杭州郡。

    “长公主,休息一会吧!”璎珞端了一碗乌鸡汤,“姬公子特地派人送来了乌鸡汤,让您补一补身子。”

    姜扶光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我同工部一起,重新运算了大坝蓄水、冲击、承重,如果杭州郡能按照我下发的文书,及时组织官民高筑河堤,阻洪截流,疏通下游河道,大坝至少还能支撑月余,这月余内,大雨随时会停,潮汛随时会退,潮讯会及时得到疏通治理,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怕就怕杭州郡大小官员阳奉阴违,后果将不堪设想。

    璎珞安慰道:“连续一个月大雨,这种情形在历朝历代都不多见,许是再过几天,大雨就会停下,潮讯就会退去。”

    连日未眠,姜扶光脸色有些憔悴:“不知道为什么,近日右眼皮总不时地跳,心里总觉得不安。”

    “您这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璎珞盛了一碗乌鸡汤。

    姜扶光接过鸡汤,汤色清亮不腻,上面飘着淡淡油花,味道清甜。

    ……

    这个夜里,有多少人在为新安县的大雨,徽港的潮讯,忧心忡忡,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承安侯站在庑廊下,目光望进了深沉的夜色,漆黑不见五指的夜,仿佛看不到前路的承安侯府。

    他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

    皇后娘娘交出凤印,在中宫反省,

    承恩公府降爵承安侯,

    叶尚书倒台,李尚书重掌兵部,

    承安侯府在兵部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以后再也无法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

    三皇子被封了安王,陛下的圣旨里,透着一股告诫警示的意味,字字句句都表达了,让三皇子安份守己的意思,

    陛下唯有两位皇子,安王殿下为嫡,因何迟迟不立储?

    难不成陛下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废嫡立庶,立胆小懦弱的二皇子为储君,让姜扶光临朝摄政,毕竟一个无势可依,又胆小懦弱的皇帝也更好掌控。

    思及至此,承安侯想到今日早上,安插在宫中的眼线递来的消息,心中五内俱焚,仿佛已经看到承安侯府彻底失势的那天。

    “父亲,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林弦照匆匆赶来。

    承安侯沉默了半晌,这才嗓音艰涩:“弦照,今日上午,陛下宣见了二皇子,并且为二皇子赐了婚。”

    二皇子比安王殿下年长了一岁多,陛下很不待见他,所以他的亲事,也一直没有着落。

    林弦照目光震动:“是谁?”

    “岭南望族孟氏女,”承安侯声音有些发干,“孟氏同戚氏交好,戚家军积弱不振,孟氏给了戚家军不少支持。”

    林弦照脑袋有些发晕,孟家是岭南七大望族之一,论家族底蕴,及手中掌握的各项资源,孟氏只能排到五六,但因孟氏一向同戚氏交好,在岭南一带极有名望。

    陛下已经在为废嫡立庶,做打算吗?

    “婚期订在七月下旬。”承安侯补充了一句。

    “这么急?”林弦照眼中露出惊恐来,“距离婚期才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礼部从现在就要开始筹备皇子大婚。”

    天家讲究多,礼数大,历来皇子大婚,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陛下怎会这样心急?

    承安侯浑浊的眼中,渐渐浮现了杀意:“弦照,我们除掉长公主的机会来了。”

    长公主不死,景璋永远无法登上那个位置。

    “父亲,您的意思是……”林弦照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父亲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

    第209章:丧心病狂

    接着,他突然想到,近来震动朝野的一件大事,新安县降雨不歇,徽港潮讯,恐有洪患。

    父亲难道想利用这件事对付姜扶光?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父亲,万万不可啊,新安县是大县,在前朝时由淳化、遂安两县合并,自古以来就人口密集,附近六个县区加起来,足有百万人口,倘若发生洪灾,百万人将要受灾。”

    “所以说,这是我们对付长公主的大好机会。”承安侯露出激动狂热的表情,“之前,杭州太守请求加拨修河道、河堤的款项,被长公主驳回,最后只批了二十万两,御史台柳大夫还为此同长公主对簿公堂。”

    “父亲,”林弦照心底的震惊难以形容,“你疯了。”

    “倘若河堤出了问题,长公主首当其冲,”承安侯仿佛没听到,径自在说,“新安县百万人口,若因河堤修检出了问题,蒙受灾难,长公主将名声尽丧,遗臭万年,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平息民怨。”

    “疯了,疯了,”林弦照怔愣地看着父亲,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般,“父亲,新安县连日大雨不停,徽港潮讯的奏报进京后,长公主一连三日,寻工部各大官员议事,一连往杭州郡发了十八道加急文书,每一道文书背后,都是她同工部商量出泄洪、筑堤、固坝,在哪个水位截流,在哪个地段分流的办法……”

    “长公主名声尽丧,没有天降祥瑞的名声,就没有人再压制安王殿下了。”承安侯嗓音已经透了疯狂。

    “我们同长公主是政敌,这是立场不同,”林弦照闭了闭眼,“可是,在我心中,是由衷佩服像长公主那样忧国为民的女子,这样的人,她可以死在政治的阴谋之下,但万万不能将她一腔赤诚为民的心扭曲抹黑,使一腔忠魂被世人曲解,令一腔家国情怀被无情辜负……”

    “长公主一倒台,太尉府就不足为惧,我们只要安份守己,等到陛下年迈,就能联合朝臣,兹按礼法“立嫡不立长”,扶安王殿下登基称帝。”承安侯已经在脑中,构想出了承安侯府势如中天的那一日。

    “上一次在行宫,我就不该让你利用那样肮脏的手段,意图获得阁里思的支持,达成立储的目的,”林弦照面色惨淡,脸上尽是悔恨,“结果害了宁瑗表妹,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倘若他能阻止父亲,姑母就不会交出凤印,在中宫反省。

    降爵一事就不会发生。

    叶尚书就不会因为父亲被降爵,而倒台。

    二皇子也不会同孟氏联姻。

    父亲也不会越来越疯狂。

    对付长公主,已经成了父亲的执念,父亲已经丧心病狂,彻底疯魔了。

    “弦照,等到安王殿下登基,”承安侯一把握住儿子的肩膀,激动得面容扭曲,“太尉府就成了我们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我们和长公主相斗,”林弦照眼中掠过一道坚定,“因何要将新安县百万黎民牵扯进来?他们都是无辜的,为了一己私欲,陷百万黎民于水火,踩着百万黎民的血泪、尸骨,您就不会觉得亏心?”

    承安侯目光阴沉沉地看着,这个从小就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心中有些恼怒,之后又带了点欣慰和释怀。

    “你说的对,”他定定看着儿子,“你是为父的好儿子,亏心的事,当然不能由你来做,你将来是辅佐社稷的肱股之臣,是要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林弦照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安:“您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啊,”承安侯高喊一声,“将世子带回院中,喂他吃下软筋散,严加看管,对外宣称,世子身体抱恙。”

    立时,有四个黑衣暗卫现身。

    “父亲,您不能这样做……”林弦照大喊一声,同四个暗卫交上了手,但以一敌四,他终究不敌,失手被擒。

    暗卫押着林弦照离开。

    林弦照不甘心,试图说服父亲:“父亲,您不要这样做,我们可以想别的方法对付长公主,父亲,您忘了我的名字的由来吗?是父亲说,盛德‘炤’明,炤同照,父亲从小教导我,做一个有德之人,儿子从小就谨记教诲,以父亲为鉴,父亲,父亲……”

    “父亲还请三思,我们同长公主是权力之争,是立场之争,无分对错,可一旦毁堤造孽,那就走了邪路,走到了陛下及天下万民的对立面,自古邪不胜正,您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

    “父亲,您不要一意孤行,这么做,会让承安侯府万劫不复,父亲……”

    “父亲,不要一错再错……”

    “父亲……”

    林弦照被拖了下去。

    承安侯负手而立,望着无尽黑暗的夜色:“立即传信新安县王县令,让他设法毁堤淹田……”

    ……

    更深露重。

    被承安侯父子俩人议论的二皇子姜景璜,仍然没有歇下,他坐在书案前,低头看着案上的美人图。

    岭南孟氏七女孟安雅。

    这幅画卷是他出宫之时,贵妃娘娘派人送来的,随同一起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宝盒,里面装满了成色上佳的珠玉宝石。

    前来送东西的内侍,小声地说:“这次婚事,贵妃娘娘寻摸了许久,也仔细寻摸了孟氏女的性情,孟安雅柔顺敦厚,定能与二殿下夫妻和顺,请二殿下放心。”

    “这盒东西,是贵妃娘娘特地为您准备的,让您多打些精美的首饰送去孟家,表一表诚心。”

    姜景璜笑了一下,除了母妃,这宫里宫外,谁不是把他当成了透明人?又有谁会在意他的亲事?

    “二殿下,已经很晚了,您早点歇息吧。”长史过来催促。

    “母妃病情才好,就忙着为我操持婚事。”姜景璜微微一叹,神情间透了担忧,“这么多年来,母妃为我操心了许多,我连报答她的恩情都做不到。”

    在外人眼中,他是胆小懦弱的二皇子,不受父皇待见,平常在府中深居简出,鲜少出门见人,同贵妃娘娘不亲,同太尉府也没有往来,同长公主更是疏远。

    可唯有他知道,母妃待他恩同再造。

    第210章:皇权争斗

    尤记得当年母妃小产,险些丧命,父皇龙颜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紧接着,抚养他的何贵嫔被人发现,在他的吃食里下毒,这才令他天生反应鲁钝、迟缓。

    那时他还小,何贵嫔虽然抚养了他七年,但同他一向不亲近,甚至十分不待见他,有时候心情不顺,责打也是时常有的,因此他被养的胆小懦弱,不喜见人。

    何贵嫔死后,他被人带去了甘露宫。

    当时,因为病重,面容枯槁的贵妃娘娘握着他的手:“陛下建议将你过继到我身下,做我的嗣子,我拒绝了。”

    那时,小景璜心里是失望的。

    何贵嫔不喜欢他,经常责打他,宫人也经常背地里嘲笑他,欺负他。

    只有这个母妃,会因为他反应迟钝,同他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刻意放慢了语速。

    看到他被人欺负,会出声制止,惩罚欺负他的人,还会将他带去甘露宫,命人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准备好吃的糕点。

    小时候他有口吃,也是母妃经常让他读书给她听,他读的不好,母妃也不会责怪他,还会很耐心的,一字一句不厌其烦教他读,后来口吃的毛病才渐渐克服。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其实,他很喜欢这个母妃。

    “母妃,是不是嫌……”弃我?小景璜心里很难过。

    “不是,”贵妃娘娘靠在迎枕上,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反应鲁钝、迟缓,这并不是什么缺陷,这是上天的赐予,你大皇兄是天资聪颖,可你看他如今怎样?”

    小景璜反应迟钝,没有明白母妃的意思,但他明白了,母妃并没有嫌弃他。

    “跟着我,对你没有好处,兴许哪一天我就护不住你了,”穆贵妃苦笑一声,眼中含泪,轻抚着她的小腹,“就像我的璧儿一样……”

    当太医说,她今后再也不能生养时,陛下提议要将景璜过继到她名下。

    她当时也是心动的。

    可她不想将可怜的景璜牵扯进皇权争斗。

    他还那样小。

    从小就没了母妃,被何贵嫔残害至此。

    那样可怜的孩子,也是人生父母养,怎可因她一时私心,去利用他呢?

    她和中宫已然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古嫡庶相争,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小景璜不该承受这些。

    小景璜愣了半晌,才半跪到床榻前,握着母妃的手:“母妃,不哭,我不给你、做嗣子。”

    “你已经七岁了,”穆贵妃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殷切交代,因为担心他反应迟缓,她语调很慢,“我会借着何贵嫔一事,请求陛下将你身边的宫人全部换掉,暗中寻摸一些老实可靠的人去你身边照料,也会暗中派人照应你。”

    小景璜很高兴,握着母妃的手舍不得放。

    “但是,我要你记住,”穆贵妃加重了语气,连握着他的手,也加重了,“何贵嫔虽然害你,但到底养育了你七年,你要因何贵嫔之死,疏远甘露宫。”

    小景璜愣住了,很久都反应不过来。

    “听清楚了吗?”穆贵妃拔高了声量。

    “听、听清楚了,”小景璜吓了一跳,他听清楚了,但他不明白,“我、我听母妃的,母妃不生气。”

    穆贵妃放柔了声音:“天资虽鲁钝,迟缓,却也不可荒废了学业,学得慢没有关系,关键是要有一颗上进的心,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做人重要的是不愧于心,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因为我帮你惩罚了欺负你的坏人,你就折了小纸船送给我,因为我送了你一块糕点,你就剥了一盘松子仁给我……”

    姜景璜那时还不明白,母妃待他的良苦用心,只觉得母妃看他的眼神很温暖,表情很真挚,让他心里好开心。

    后来渐渐长大,太尉府同承恩公府势如水火。

    他才恍然大悟。

    他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父皇待见的皇子,凭什么能安然活到现在,真的是因为他胆小懦弱,天生鲁钝,反应迟缓吗?

    当然不!

    “母妃苦心孤诣,为我操持婚事,求了岭南孟氏女,而孟氏是岭南望族,同戚氏交好,有了这一层干系,”姜景璜轻声道,“戚氏得势时,能更好的庇护我,戚氏不得势时,孟氏盛名也能保我无忧。”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长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皇子府上的令侍白露,急急忙忙找了过来:“二殿下,白女官又犯病了。”

    白女官是从前伺候何贵嫔的令侍,何贵嫔死后,白女官就得了疯病,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

    原是打算赶出宫去,任其自生自灭。

    是二皇子仁善,感念白女官曾对他有过照拂之恩,将疯疯癫癫的白女官,带回府里精心照顾,还请医师为她治病。

    这几年,白女官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已经鲜少发疯,偶尔还能与人交谈几句。

    “怎么回事?”姜景璜立刻放下画卷,出声询问。

    “是值守的婢女,因夜深困乏,便忍不住闲聊,不知何故提了一句长公主同贵妃娘娘长得像,”白露口齿伶俐,立马交代了前因后果,“白女官突然发了疯地大叫,真像啊,眉毛像,鼻子也像……”

    姜景璜目光微闪:“我去看看。”

    刚穿过回廊,前方人声杂乱,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歪歪倒倒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太像了,毛眉长得像,鼻子也像……”

    “真的好像啊……”

    “……”

    七八个婢女围在一边,想要搀扶妇人,又怕吓着她。

    姜景璜冷眼看了半晌,这才出声:“都退下,别吓着了白姨。”

    婢女连忙退下。

    姜景璜这才快步上前,温声问:“白姨,什么太像了,谁跟谁长得像?”

    他说话速度很慢,语气也温和,白女官胡乱抹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眼神迷茫,神情懵懂:“贵妃娘娘长得像。”

    姜景璜心口一窒,他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语气越发温柔:“贵妃娘娘同谁长得像?”

    第211章:不寒而栗

    “同……同……”白女官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对、是、是何娘娘,何娘娘长得像贵妃娘娘。”

    “你说谎!”姜景璜加重了语气,面色有些严肃,“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白女官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了,捂着脑袋尖叫:“我、我没有说谎,何娘娘同贵妃娘娘长得像,一定要这么说,一定要这么说……”

    姜景璜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柔声问:“为何一定要这么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白女官尖叫。

    “不知道!”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啊啊……”

    “哈哈,你们长得好像啊……”

    “好像啊……”

    “……”

    姜景璜看着再次发疯的白女官,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那时候他年岁小,依稀听到何贵嫔身边有人说她同母妃长得像,从前每次何贵嫔听到这话,都会高兴的赏赐身边的下人,可后来进宫之后,何贵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次听到这话,都会气得大发脾气。

    他那时很不解,何贵嫔长像偏柔弱,五官显得柔美。

    可母妃长相端艳大方,艳若牡丹,两人分明一点也不像,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她们长得相呢?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光同别人不一样。

    也不敢说出去。

    后来母妃小产,查到了何贵嫔身上,他听到宫人们私底下议论,说什么父皇把何贵嫔当成了【替身】,所以招致了何贵妃的怨愤。

    他隐约觉得不对。

    可他人小,反应鲁钝、缓迟,想不出其中关节。

    那时何贵妃宫里的人,但凡能近身的,全部处死,不能近身的,统一流放到南荒一带做苦力。

    唯一活着的,只有不知何故疯疯癫癫的白女官,他求了母妃,这才保下了白女官。

    这么多年来,寻了不少名医,为白女官求医问药,可始终没太大起色。

    方才听白女官的话,仿佛是有人指使何贵妃身边的人,说何贵妃长得像母妃。

    试想一下,当一个人耳边天天有人说自己长的像另一个人,自己会是什么感受?

    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么当年母妃小产的事,就另有隐情?

    ……

    姜扶光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图纸、文献中抬头,一束阳光从排窗透进来,刺得她眼睛疼,脑袋也不由一昏。

    她用力闭上双眼,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这才意识到,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

    “天亮了,”姜扶光缓缓放下手,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明亮,“新安县的雨停了没有?”

    璎珞声音酸涩:“今天早上收到了杭州郡送来的急报,大雨仍未停下。”

    自从杭州郡大雨之后,每天都有急报送进京里。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我知道了。”姜扶光缓缓站起来,脑中一阵晕眩,一时没有站稳。

    “长公主,”璎珞连忙上前扶她,“您已经一连五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熬不住的。”

    自从浙江的奏报进京后,长公主每日与工部大臣们议事,不停地查阅历朝历代,有关徽港潮讯的资料文献,一连往浙江发了二十四道加急文书。

    还秘密派人前往杭州郡了解潮讯实况,监察浙州及杭州郡大小官员,是否听令行事。

    关系了百万黎民生计,怎能有半点轻忽?

    姜扶光挣开璎珞的手,缓缓走出书房。

    如火如荼的阳光,烤得她浑身躁热,仿佛置身火炉,闷热的天气,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又熬了一整晚。”姬如玄轻叹一声,逆光而来。

    姜扶光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姬如玄上前一步,猛地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璎珞吓了一跳,连忙要出声阻止,就被一双噬人的目光盯住。

    她心中狂跳,脑子里一阵空白,不停地回荡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璎珞听到长公主嗔恼的声音,透了几分柔软。

    于是她知道了,主子的事,做下人的,不该随便插手。

    “你需要休息。”姬如玄抱着她,大步走到庑廊下,将她放到长榻上,半跪在地上,抬起她的脚,轻柔地为她脱去了脚下的帛屐。

    姜扶光靠在迎枕上,这才始觉浑身虚软无力,大热天的,身上竟无端地冒了一身虚冷汗意。

    “我熬了四红粥,养心安神,补气养血,”姬如玄从盅里,盛了一碗色泽褐红的汤粥,“我喂你。”

    姜扶光摇头:“我自己来。”

    姬如玄并不理会,盛了一勺子粥,递到她唇边:“文火熬了一个多时辰,温度正好。”

    粥里带了淡淡的黄芪味道,糯米、红皮花生、红豆、红莲子、红枣熬得软烂,淡淡的甜意,一下漫进了心里。

    她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发紧,隐隐有些潮湿。

    “甜不甜?”姬如玄问。

    “甜!”

    她又强调:“很甜。”

    姬如玄继续喂她吃粥,不厌其烦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一碗粥见底了,他又端了淡盐水,伺候她漱口,取了五香丸让她净口。

    吃了东西后,姜扶光身上有了些许力气,胸闷气短,晕眩乏力的感觉缓和了许多。

    她靠在迎枕上:“再等五日,如果新安县雨水不停,徽港潮讯不退,我就动身前往杭州郡,亲自督导防洪治水、救灾赈民之事。”

    “陛下自会派有经验的监察史前去,你又何必辛苦这一遭?”姬如玄见她面容憔悴,心疼得要命。

    “别人去,我不放心。”大约是熬了一整夜,她喉咙里很不舒服,嗓音暗哑,“新安县是两县合并,历年就是人口稠密之地,加上附近几个县区,人口高达一百多万,更是南朝桑蚕、丝织、粮食的重要产地,倘若洪灾肆掠,奸商趁势而起,行低买高卖这等,兼并土地之恶行,后果不堪设想。”

    历年天灾人祸,土地兼并诸恶横行,百姓没了田地,就要租种有田人家的田地,劳动成果会被剥削,官商勾结,贪官污吏横行,富户手中掌握了大量资源,就能控制当地商贸发展,控制国家资源。

    第212章:风雨欲来

    姬如玄满脸暴躁:“朝廷是没人了吗?”

    姜扶光苦笑:“不能说没人,太尉府是武官,不能随意涉政,我虽然临朝听政,但支持我的文官还在少数,中立派防着我专权,不肯为我所用,三皇子为嫡,在朝中党羽颇多,我在朝中势单力薄,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太尉府的权势,确实能令她稳坐摄政长公主之名。

    却不能让她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你不能去杭州郡,”姬如玄握着她的肩膀,语气沉沉地,“承恩公在杭州郡经营多年,那里是他的地盘,你一旦进入杭州郡,天高皇帝远,就相当于送羊入虎口,我身为质子,不能离京保护你,你一去杭州郡,就是九死一生。”

    姜扶光沉默了,她因何不知道这些,可事关百万黎民的生计,她怎能袖手旁观?

    “姜扶光,”姬如玄语气很暴躁,“你听我一次,你不要去杭州郡,我派人去杭州郡,监视浙州大小官员,保证让你掌控杭州郡的大小动向。”

    离得近了,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清苦气味。

    是清凉珠的气息。

    姜扶光抬眸看他,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幽暗,眉骨间带着峥嵘,五官轮廓清晰分明。

    姜扶光垂下眼睛,“以后再说吧!”

    她手中有一支暗卫力量,同姬如玄的人互相配合,人手是充足了,如果能随时掌握杭州郡的动向,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这也算是个办法。

    姬如玄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姜扶光并没有完全打消这个念头。

    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姜扶光语气不觉带了点撒娇:“你别担心我,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双手无力地垂下,身子软倒。

    姬如玄将她揽进怀里,少女身躯娇软,眼睫微颤,脸色一片惨白,额头,鼻尖溢出了细密的汗意。

    掌中酥软,骨肉均匀。

    淡淡的少女幽香,顺着汗意发散。

    “姬如玄,我头晕……”姜扶光呢喃了一句。

    “你太累了,血气不足,所以才会头晕气短,胸闷难受,”姬如玄将她按进怀里,语气沙哑,“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好!”姜扶光声音微弱,眼皮越来越沉。

    一室幽香沉浮。

    半晌后,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一些,姬如玄放开了她,取来软枕,手扶着她的脖颈,让她躺进长榻里,安置好昏睡的她。

    凝望她片刻。

    睡着的娇人儿,脸色白的近乎透明一般,仿佛精美易碎的薄胎玉,显得格外脆弱娇柔。

    为了平衡太尉府和承恩公府的争斗,她从五岁起,就被南兴帝推向了前朝。

    为了改变太尉府被掣肘,戚家军被打压的局面,她十二岁开始涉政,在朝堂上同那些老臣们据理力争。

    她聪明沉稳,冷静睿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明知道自己在朝中孤立无援,需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兵部尚书的位置,仍然说让就让出去了。

    南兴帝很信任她,她想要拿下这个位置,安排自己的人,培植自己的党羽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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