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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卡尔似乎明白她的善举,冲她微微点了下头,难得友善道,“,小姑娘。”

    蒂安娜走下阶梯时,回头看了眼站在夜色里的卡尔。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背对着她,垂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海面,烟斗燃烧的白色烟雾袅袅上升,漫过他的头顶。

    他站在那儿,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孤独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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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情章,希望今晚有机会放两章

    0016

    (16)“艾德里安大人看起来是个正经人”(三百珠加更)

    约翰不止死得蹊跷,还很突然。

    蒂安娜因没能睡着,才侥幸得知约翰死亡的消息。想来,这艘船上的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今夜有人在船上死去。

    她路过约翰的船舱时,那两名船员已经回各自的船舱休息了,约翰的房间被清洗得很干净,门大敞着,正在通风晾干。

    但蒂安娜仍旧闻到了淡淡诡异的血腥气,以及甲板擦去表面的油垢后,下方沉闷苦涩的木香。

    见四下阒寂无人,她悄悄走进约翰的船舱查看了一番。

    借着船舷外“精灵”发出的蓝光,她勉强可以看清房间内的布局,和她的房间相差无几。

    稍有不同的是,约翰房间里的床是一张悬挂着空中的吊床,听玛丽说,大部分长期生活在海上的船员都习惯睡吊床,在摇晃的航行中吊床更舒服。

    蒂安娜初来乍到,所以暂时睡硬实的木板床,等习惯了,可以再换粗布吊床。

    但蒂安娜想,她或许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适应。

    因船舱里光线昏暗,又打扫得太干净,蒂安娜没看出什么异样,里面残留着洗涤剂的泡沫味,并不好闻。

    她正准备被离开,却突然发现褐色的舱门背后遍布着几道蛛网似的裂纹,裂纹中间凹下去一个盘子大的坑。

    似乎是被什东西生生砸出来的。

    蒂安娜凑近仔细看了看,在裂痕中发现了少许未洗干净的血迹。

    她见此,基本可以确定约翰是被人杀害,而非自杀。

    那色欲熏心的混球没有自杀的胆量。

    可他都被关起来了,谁会杀他?

    卡尔明显知道些什么,但却不肯告诉她实情,他是在替谁隐瞒?

    蒂安娜没能思考出答案,因为答案可以是二层任意一名地位高于他的士兵。

    她揣着满腹疑虑往船舱走,却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快步从阶梯上跑了下来。

    靴子踩在甲板上,在夜里发出骇人的声响。

    蒂安娜有些紧张地看着背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听起来是往阶梯另一侧的厨房去了。

    蒂安娜皱了下眉,她想了想,悄声跟了过去。

    厨房里每天难免会剩下部分吃食,蒂安娜躲在门口,看见那人背对着她,一边碎碎念骂着一边用盘子装士兵晚上没吃完的烤肉和牛排。

    厨房里还有一些面包和酿酒,但那人却看也没看,只顾着将盘子里烤肉堆得如山高。

    船上可不允许半夜偷吃的行为,但在听出这人的声音后,蒂安娜却诧异地唤道,“里德尔大人?”

    里德尔可不像艾德里安那样沉稳,他突然听见蒂安娜的声音,仿佛被吓到,手里的盘子猛地抖了一下。

    但他反应过来后,不仅没有被发现的尴尬,反倒招呼着蒂安娜,“谢天谢地,蒂安娜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盛点烤羊肉。”

    蒂安娜本以为他会问为什么她这么晚出现在厨房门口,但他整个人手忙脚乱,专心于他的偷吃事业,压根提都没提。

    厨房里没有点蜡烛照明,蒂安娜走近后,看见里德尔拿着只铁叉子从黑黢黢的锅里精准无误地叉起烤肉,吃惊地道,“您视力真好,这么暗的地方都看得清!”

    里德尔手上动作没停,只语气认真地回了句,“唔,因为我是海上的妖怪。”

    蒂安娜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她夹起一块已经凉透的牛排放在盘子里,回道,“那全世界多些您这样英俊的妖怪就好了。”

    里德尔听见这话,他转过头欣慰地看着她,“天,要是艾德有你这么有趣就好了,我认识他这么久,可他从来没有回应过我的玩笑话,一次都没有!”

    蒂安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长吟了一声,道,“或许是因为艾德里安大人看起来是个正经人。”

    “正经?你管那叫正经吗?”里德尔夸张道。

    里德尔挥了挥叉子,“你知道吗?他连笑都不会笑,那不是正经,是无趣!”

    他说着,把装满了烤肉的白瓷盘递给她,蒂安娜接过后,见他又拿起另一只空盘子,惊讶道,“您很饿吗?这里还有一块牛排。”

    里德尔把锅里最后一块牛排放进盘子里,回道,“不是我,是他,你嘴里的正经人。”

    他端起牛排,又随手拿起一片有些潮了的面包叼进嘴里,含糊道,“走吧,走吧,帮我一起把这些东西送上去。”

    蒂安娜跟在里德尔身后来到艾德里安的船舱前,里德尔一只手端着牛排,一只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面包,用脚轻轻在门上踢了两下。

    很轻,如果蒂安娜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估计都听不见那“咚、咚”的两声。

    但很快,艾德里安就从里面打开了舱门。

    奇怪的是,房间里依旧没有点蜡烛,里面几乎和走廊一样暗。

    里德尔看见艾德里安后愣了一下,连嘴里的面包都忘了咀嚼,仿佛此刻开门的艾德里安没有穿衣服。

    蒂安娜捧着一盘子冷掉的烤肉站在里德尔身后,并没有看见艾德里安的模样,只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不说话。

    艾德里安从里德尔手里接过盘子,皱了下眉,“冷的?”

    里德尔难得没有挤兑回去,而是“咳”了一声,拼命给他打眼色,艾德里安接收到信号,沉默一瞬,将视线投向了里德尔背后露出的裙角。

    里德尔见他明白过来这还有旁人,立马要替他把门关上,但艾德里安却一抬长腿,用黑靴卡住了舱门。

    里德尔诧异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你疯了吗?

    蒂安娜并没发现两人的动作,她从里德尔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小声道,“艾德里安大人,这里还有一盘烤肉和一份牛排,不过也是冷的……”

    她话没说完,声音猛地止住,黑纱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骤然睁大,露出了昨夜看见艾德里安的尾巴时一模一样的神色。

    因为此刻艾德里安漆黑的短发里,正立着一对毛茸茸的圆弧状的兽耳。

    0017

    (17)独处

    蒂安娜第一反应是:里德尔知道艾德里安长了对奇怪得诡异的兽耳吗?

    她偏过头看他,见他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那神色却不像是惊讶于艾德里安的那对耳朵。

    而是惊讶于艾德里安竟然就这么把那对耳朵暴露在她眼前。

    比起焦急的里德尔,艾德里安却好似一滩湖水平静无波。

    高大身影肩背挺直地伫立在昏暗的船舱门口,艾德里安见到蒂安娜后,突然对里德尔道,“你可以回去了。”

    蒂安娜听见这话,又将目光转回了艾德里安身上。

    他穿着休息时才会穿的长袖白衫,棕色长裤,脚下依旧一双长及小腿的黑靴,修长笔直的腿束缚在皮靴中,透着股禁欲冷漠的味道。

    不过他此时衣装松散,和昨夜即便匆忙从房间里跑出来救她也衣装齐整的模样截然不同,透着许放纵颓靡之气。

    不像一名骑士,倒像位年轻不羁的贵族公爵。

    他眼下不羁冷漠的模样和白日给人的严谨正直感相去甚远,蒂安娜不由得在心里自动为他此刻失利的装扮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或许是因为他夜里睡得太深,蹭乱了衣裳而不自知,毕竟她早上醒来时衣裙也总变得皱巴巴的。

    里德尔恼道,“嘿!我帮你拿来这么多肉,你就直接赶我走?连感谢的话也不会说吗?正经人!”

    “正经人”这称谓惹得艾德里安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他很快将目光转向蒂安娜,伸手越过里德尔的肩膀从蒂安娜手里接过了盘子,“谢谢你,蒂安娜。”

    他似乎不意外蒂安娜在这儿,指尖粗糙的厚茧无意刮过她皮肤细腻的手背,泛开细微的酥麻感。

    蒂安娜愣了一瞬,倒不是因为这不经意的触碰,而是因为艾德里安反常的行径。

    他说着谢谢,语气很是柔和,可声音却很沉,叫蒂安娜莫名觉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而就是那抹柔和叫蒂安娜不自在,艾德里安如今对她可没有这么和煦。

    他平日看她的目光,仿佛已经看穿她对他别有所图。

    蒂安娜垂首道,“这是我应做的,艾德里安大人。”

    在里德尔看来,艾德里安和蒂安娜的反应皆不正常,一个没有不慎暴露秘密的窘迫,一个没有陡然撞见阴私的惊惶。

    里德尔探究的目光在蒂安娜与艾德里安之间转了一圈,一个早就产生的猜想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他眯眼盯着艾德里安,凑近蒂安娜耳边,压低了声音问,“蒂安娜,你和艾德是不是……”

    他话没说话,一只修长的手陡然挡入他的脸与蒂安娜的耳朵间,甚至他清晰地看见那食指在蒂安娜小巧柔软的耳垂上蹭了一下。

    若有若无,有意无意,蒂安娜或许只当艾德里安不小心,可里德尔却看得清清楚楚,这混球分明是做给他看的。

    这下里德尔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抬头看去,见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之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冷淡许多。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里德尔·诺曼。”

    啧!连姓名都叫上了,这护食的小心眼。

    里德尔学着他的模样冷着脸,以一副“你背叛了兄弟”的怨憎表情看着他,而艾德里安却视若无睹。

    里德尔很清楚艾德里安迫不及待赶他离开的原因,但他没打算遂了艾德里安的愿。

    他看向盯着艾德里安头上那双耳朵不眨眼的蒂安娜,扯开一个热情得虚假的笑,“很晚了,蒂安娜,你也回去歇息吧,今晚可真是麻烦你了。”

    他说一出,立马察觉到身旁射过来一股灼灼视线。

    可里德尔没想到蒂安娜心里的想法比艾德里安还多,她怎么会放过今夜的大好机会。

    她咬了下嘴唇,小声道,“我还有些事想请教艾德里安大人。”

    她说罢,又仰面看向艾德里安,怯怯询问,“可以吗?大人。”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此时的艾德里安不会拒绝她。

    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源自何处,但蒂安娜猜对了。

    艾德里安点头,“当然,我的荣幸。”

    里德尔见此,只好独自愤愤不平地离开,走时气不过,两手一挥,把端上来的三盘烤肉顺走了两盘。

    艾德里安没理会他,他打开舱门,迎蒂安娜进去。

    他今晚态度和善得古怪,擦肩而过之际,蒂安娜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她感受到他周身水汽湿润,身上很潮,像是不久前才洗过澡。

    并且不知道是否是体内残留的嗅觉,她似乎闻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缭绕在空气中的血腥气。

    -

    艾德里安的船舱很暗,蒂安娜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对蒂安娜道“稍等”,随后放下餐盘,点燃了一支蜡烛。

    蒂安娜寻着光亮看去,见他躬身背对着她,正将融化的蜡泪滴在黄铜托盘上。

    借着这微弱的光,蒂安娜大致看清了船舱的布局。

    十分简约,一张镶入墙中的黛赭色银边木床,一套干净整洁的精雕桌椅,地上还堆着许多书本和羊皮纸,全用绳子捆扎起来,绑在了一块。

    除此外,桌旁还立一个巨大的黑色衣柜,四周不见他的盔甲和衣服,蒂安娜猜想应当放在了柜子里。

    房间宽敞。但并没有蒂安娜想象中奢华,舱内有一扇内门,通往隔壁。门外摆着一只竹篓,里面装着几件换下的衣服,蒂安娜想门后应该是他的浴房。

    艾德里安将蜡烛立在托盘中,他见蒂安娜站着,道,“坐下吧。”

    房间里只有两个地方可以落座,桌前的木椅和蒂安娜身后的床铺。

    而桌椅在艾德里安身边,也没见他要把椅子让给她的意思,那她能坐的就只有他的床。

    床上的被子叠得齐整,像是没有打开过。蒂安娜缓慢在他床上坐下,臀只占着一点床沿。

    蒂安娜坐下时,手下意识撑在床上,不料入手冰凉刺骨的触感,她缩回手,侧目一看,是艾德里安随手扔在床上的长剑。

    蒂安娜以为艾德里安也会一同落座,然而他却提起木椅,将椅子放在她身边,然后端起蜡烛放在了椅子上。

    那光驱散了她四周的黑暗,令她稍稍安心了些,而他则是不远不近地站在了她面前。

    蒂安娜借着面纱的阻挡,抬眸看向他,目光对上他在晦暗光亮中显得愈发黑沉的眼眸,她心下一颤,猛然发觉自己此番行径过于莽撞了。

    昨夜她才受到了约翰的威胁和骚扰,此时她应当对男人感到惶恐不安、胆战心惊,而她却提出了和艾德里安独处的请求。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在深夜提出类似的请求,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对他抱有男女之情。

    蒂安娜当然希望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最好艾德里安对她一见钟情,爱得她欲生欲死,不能自已。

    可她今夜此举仍过于急迫了。

    但出乎蒂安娜意料的是,艾德里安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如百日一般的防备姿态,这很不寻常,只是她一时不知道原因。

    艾德里安站在她面前,任着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直到蒂安娜自己回过神来,悄悄收回了视线。

    许是他目光灼热,蒂安娜竟产生了他能够看透她脸上面纱的错觉。

    她不自在抿了抿唇,“艾德里安大人,您不坐吗?”

    艾德里安摇头,“我站着就好。”

    蒂安娜微微蹙眉,她很少和男人独处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他挺拔的身形无疑令她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可艾德里安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看她的眼神格外专注,就像…

    蒂安娜脑海中快速略过无数眼睛,在圣里罗教堂中,一双双望着她的或苍老年轻、或深褐浅碧色的眼眸。

    艾德里安此刻的眼神就像虔诚向她祷告的教徒的目光。

    满怀纯粹的忠诚与希望。

    0018

    (18)他不是艾德里安

    蒂安娜摒弃心头杂念,忽视艾德里安头顶那对泛着潮意的耳朵,切入正题,“您知道我的叔叔……约翰他已经死了吗?”

    艾德里安低“嗯”了一声,“知道。”

    他似乎猜到她接下来会问什么,以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道,“是我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仍垂首平静地看着蒂安娜,但却不禁令她背上窜起一股冷寒之气。

    “什、什么?”

    蒂安娜完全没想过凶手会是艾德里安,她在猜想卡尔是在替二层的哪名士兵隐瞒时,第一时间就排除了他。

    因据她对艾德里安的了解,他为人高尚正直,绝不会做出此种动用私刑的行为。

    更何况,约翰船舱门后的凹坑,很难不让人想象他在死前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门上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纹……简直像是有人抓着他的脑袋活活砸出来的。

    怎么会是艾德里安?

    蒂安娜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不明白,艾德里安大人,您为什么要杀了他?”

    艾德里安简短道,“他伤害了你。”

    他坦然如常的语气仿佛并非提及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一只理应被屠宰的牛而这话中深意也叫蒂安娜越发诧异,因他仿佛在说他是为她才杀了约翰。

    蒂安娜不敢妄下断定,她斟酌着道,“可他毕竟是我叔叔,我更希望能在返回城中时,将他交给治安军……”

    她没能将话说完,因为艾德里安低头看着她膝下的裙摆,忽然膝盖一弯,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她以为艾德里安或许发现了她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脚本能地往后缩,想将其藏起来。

    然而艾德里安却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握住了她的左脚。

    “鞋带散了。”他低声说。

    温热的掌心从后圈握着她的脚腕,修长手指轻轻一拢,轻松便将她的脚踝桎梏在掌中。

    蒂安娜微微怔住,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床上柔软的灰蓝色被褥,她看着艾德里安如同一名男仆躬身恭敬地低着头,不顾她靴底是否沾染灰尘,动作轻柔地执起她的靴子,让她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

    不对劲。

    蒂安娜拧眉不语,面纱下蓝色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艾德里安,浑身的血液几乎僵凝不前。面前人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是艾德里安,更像是一具占据了他身体的古怪幽灵!

    可一个人怎么会在白日和夜里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艾德里安解开她靴上松散的皮质鞋带,将其缠绕在指间,再慢慢重新系紧。

    他动作娴熟,仿佛天生就该跪在蒂安娜脚下服侍于她。

    比浅褐色皮面的颜色稍深的细圆鞋绳缠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看起来有种缱绻的暧昧感。

    惊疑之下,蒂安娜敏锐地注意到他将鞋带系了两道绳结。

    和她早上醒来时,将她绑在床上的麻绳一样的系法。

    艾德里安十分专注,蒂安娜坐在床上,稍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宽厚微躬的肩背,柔软白衫贴着他的皮肤,背部结实的肌肉随着动作时而用力又时而放松,彰显出绝对的力量感。

    黄灿灿的烛光从他斜前方照落在他乌黑的短发与英俊的脸庞上,蒂安娜几乎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眸上生长的每一根长而直的黑色睫毛。

    此刻,她忽然顿悟他将蜡烛放在她身侧的原因,不是为了让她看清周围,或叫她在光下感到安心,而是令她置于光源中。

    这样他才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借着光打量他的时刻,他才是真正洞悉一切的人。

    艾德里安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系好鞋绳,又将她的左脚放回地面,手从她的皮靴上离开时,拇指很明显地在她凸显的踝骨处蹭了一下。

    他抬起头,“好了。”

    -

    前世蒂安娜与雷纳德成婚后不久,某日艾德里安远航归来,带给她几件异国新奇有趣的物件。

    为表感谢,她邀他一同游园,艾德里安没有拒绝。

    蒂安娜彼时有些怕他那身冰冷血腥的重甲,他似乎也知道这点,于是回房脱去盔甲,换了一身休闲的寻常衣物。

    艾德里安长得比普通男人要高许多,双腿又生得长,是以和她走在一起时,不得不放缓步子配合她的速度,恭敬地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那时蒂安娜对他还不太了解,有意与他拉近关系,是以絮絮叨叨和他说了很多话,问了他许多关于他国异域的趣事。

    艾德里安从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耐烦,对她的话皆是有问必答,即便是不清楚的事,也许诺在了解之后再告诉她,而非随口搪塞。

    但蒂安娜注意到,两人交谈时艾德里安并不看她,只顾盯着眼前弯曲幽静的石板长路,仿佛地上雕刻着精美的图画。

    她误以为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猜想自己或是耽误了他的时间,而他出于礼节,才没有将她扔在这儿独自离去。

    蒂安娜胡思乱想着,一时疏忽大意,皮鞋不经意踩入一块摇动的石板,石板路下褐色泥点溅上鞋面,她身躯微晃,小声惊呼出声。

    但下一秒,艾德里安的手便落在她手臂弯,稳稳扶住了她。

    等蒂安娜站稳,抬起眼眸,恰撞上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专注炽热,眸中仿佛蕴藏着一团无声的火。

    见蒂安娜看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他低声道了句“失礼”,然后便松开了她,然后往侧边跨了半步,再次礼貌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蒂安娜看见他耳根处升起了一抹霞红。

    前世今生,那日算来已隔近二十年,可蒂安娜仍清楚记得那日天气和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之前似乎下过一场大雨。

    青年身后,遒劲结实的葡萄藤爬满了木架,青涩未熟的圆润葡萄一串串悬挂而下,坠满了绿意盎然的藤蔓。

    艾德里安余光扫过她裙下被泥水弄脏的短靴,也是道了一句“您鞋子脏了”,而后屈膝在她面前蹲下,从袖中掏出一张干净洁白的帕子,专注小心地擦去了她鞋面上的泥点。

    他动作自然无比,仿佛不觉得这行为有何暧昧。

    而蒂安娜随侍的侍女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想来也是从那时起,雷纳德才一直猜疑她与艾德里安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阴私。

    那时的艾德里安,便是眼下这般屈膝蹲跪在她面前的姿态。

    两道视线隔着朦胧烛光径直相对,眼前恭敬谦卑的身影陡然与前世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起。

    思绪飞转间,蒂安娜心神微颤,骤然明白过来艾德里安带给她的异样感源自何处。

    他今夜待她的态度和前世谦恭温和的他简直相差无几。

    但这温和的外表之下,却又压抑着一点儿看不透的、沉重不明的东西……

    蒂安娜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试探道,“艾德里安……大人?”

    话音出口,那股轻盈的血腥气再次萦绕至鼻尖,她皱了皱鼻子,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衣篓。

    半截衣袖搭在竹篓外,烛火之下,蒂安娜凝神细瞧,这才看见那袖口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她先前未看见,是因那袖子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干透的血液在布料中呈现出不明显的暗色,难以叫人看清。

    蒂安娜自然猜得到那是谁的血,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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