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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自然没妄想凭几句话就能打动他,但也没打算轻易放弃。

    我赖在这破茅屋附近不肯走。

    他来赶我,我就退远一些,他回去后,我就跟着走回去。晚上蜷缩着席地而睡,饿了就把那几颗馒头掰着吃,裹满泥土我也丝毫不嫌弃,面不改色塞进嘴里,啃完了冷馒头就找野草根嚼着勉强果腹,实在翻不出来一点了就抓虫子。

    好几天了,狂风大作,暴雨连着下,没有尽头似的。

    即便淋雨,我缩在屋檐下不肯离开。

    我向来懂得得寸进尺,他懒得拿家伙赶我时,我就一点点靠近,现在已经能相安无事地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么久以来,我从没试图主动进去屋子里面。

    我知道,他讨厌我,因为我身上流着一半我爹的血。他能不拿着那个大锄头真打我,已经很好了。

    我自然可以继续得寸进尺地到屋子里避雨,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要他自己把门打开,拉我进去。

    雨淋太多,我终究还是生了病,一摸额头烫烫的,手脚却冰凉,我兜里有一整块金子,却不急着赶快去看病,而是照旧靠在门口碎碎念。

    说起以前我娘少女时的趣事,说起我小时候和娘亲阿姊的经历,说起曾经的家后边的山神。

    「二牛叔,你听说过吗?我家后边那座小山包,有一个山神。我阿姊和小妹都可崇拜那位山神大人了,阿姊说非常灵验,她羡慕别人的首饰,向山神求一支簪子,没过几天地上就躺了一支木簪。

    「后来饥荒,阿姊和小妹时常向山神祈祷,于是她们经常在后山捡到粮食,有一次还捡到一只野兔呢。她们都想拉着我去,但我不信鬼神,也从没向谁祈祷过。」

    我想要的,一向自己去争取。

    破烂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二牛声音气急败坏,「你是想病死在我门口吗?」

    我脑袋晕晕胀胀的,但眼神依旧清亮,见状扑腾一下跪在门口,学着以前阿姊和小妹的动作,向他拜了一拜。

    直视他的眼睛,「山神大人,我向您祈祷。」

    顿了下,诚恳无比地说:

    「祈求您,护佑于我。」

    灰蒙蒙的苍穹,惊雷乍响于天际。

    连绵暴雨淅淅沥沥,万物困于久雨积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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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食不果腹好长一段时间,又淋了好几天的雨,病得头晕眼花,硬撑着等他主动出来,才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时依然昏昏沉沉,只感觉到他在背着我快步走,颠得我脑袋疼,到了地方,大夫见我俩像乞丐一样,怕李二牛付不出药钱,不肯收治我。

    两个人不知道争论了些什么,我被放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接着灌了一碗苦药,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李二牛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看着还怪凶神恶煞的,见我起来,却是一声长叹:

    「你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你这么犟。」

    村里传说那个疯疯癫癫的跛脚怪人,被我磨得没有脾气了。

    我知道,他这是变相答应我了。

    有些事情,无需言明。一如他时不时回村里,远远地看望娘亲,被阿姊误以为是山神,然后将错就错一直给我们送东西。

    他自己活着都艰难,破茅屋里野菜煮汤喝,却把得之不易的粮食甚至肉跋山涉水给我们送来,还坚持四处做活攒钱一点点送还给债主。他都落魄成这样了,没什么人催他还债,但他自己一直惦记着。

    一个人,本性难移。

    李二牛老实本分,善良质朴,苦难让他学着长了一身的刺,但内里依旧不变。

    所以即使我用的苦肉计那么明显,我故意天天在他面前提起娘亲的旧事拉近关系,明目张胆地阳谋,他也终究会妥协。

    他甚至和大夫商量着,用免费做两年的苦力来给我换一碗退烧的药。

    我看了看大夫的身板,再看看李二牛的身板,确定了钱财外露没有风险,从兜里掏了那块金子出来给他,让他去付清药钱。

    他眼睛瞪大了看着手里的金子,嘴唇都哆嗦起来,但也没急着问我哪来的,等我好全了,敲下一角给了大夫,背着我又回了那个破茅草屋。

    他把剩下的都还给了我,还表情异常严肃地问我哪来的,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

    我随口扯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他虽是接纳了我,但依然不接受和我一起去找我爹报仇。

    他看看我的细胳膊细腿,「你这小身板,报什么仇?这种事情就交给大人来吧,我会去找张文景,老子弄死他!」

    其实我不提,他知道我娘惨死的事,也早晚要去找我爹的,即使同归于尽。

    他扛起自己的锄头就要出去,我又反过来劝他不要冲动,「你一个人,弄不死我爹的。」

    他不信,他比我爹壮硕多了,一锄头就能铲死我爹,以前是因为怕我娘成了寡妇受人诟病,现在哪用得着顾忌什么。

    我一直跟着他走到了旁边的镇上,就听见人们兴高采烈地,大声讨论着:

    「听说召国恢复科举第一场考试,出了个头名,就是我们这儿过去的,是隔壁乡那个先生,真给咱们老张家长脸啊!」

    细听之下,四处都在议论这事。

    李二牛扛着的锄头掉了下来,整个人陷入僵硬,显得有些无助。

    我拉着他远离人群,「我说的,你一个人,弄不死我爹的。你以前身强体壮不瘸腿的时候都弄不死他,更何况现在。他还考取了功名,恐怕不久就能封官,身边侍卫仆从保护着,又远在召国,你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你以为当初你被打断腿,你这腿上的后遗症,你破财欠债,这些都是谁在背后搅事?」

    是我爹。他太老实,到现在依然没发觉我爹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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