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送客罢。」我坐在门槛上,怔怔望着青石板街上来往的商贩行人。
天阴沉沉的,春雨细如丝,却不肯停。
雨天行人匆匆归家,灯影都模糊在雾气里。
门前冷落,画舫上弹曲都懒懒的,银匠铺子停了敲打,绸缎店里只有一对夫妻在裁划熨烫,生意最好的只有一家酒楼,门口厨娘又新蒸上一屉包子。
我不想哭,不知道怎么脸上痒痒的。
不知道怎么伸手一抹,就抹了一手冰凉的眼泪。
好笑,我为什么哭?
这么多钱呢,我赚大发了,我才不要哭。
等那屉包子蒸好了,我就会把李无忧忘了。
拿着这些钱,我要去对面绸缎店扯缎子做身最贵的衣裳,去银匠铺子打金镯子金耳坠金簪子叮叮当当戴满身,再买了好酒好菜去画舫上听着曲儿胡吃海喝。
要是有不长眼的野狗花子冲我叫唤,我就拿碎银子砸死他。
明日回村告诉旁人,我金珠没吃过亏,没跌过跟头。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的不是我。
只有我骗旁人,从没有旁人骗过我的。
2
「行舟哥哥,你不会还在想那个江湖骗子吧。」绿婼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炉中香灰,「姑母都赏了她两张银票,你也听翠枝说了,银票子掉在桌子底下,她伸着手巴巴地去够,她真的很缺钱吗?」
李行舟想到金珠救了他后,小心翼翼摸出藏在柜子里,那个巴掌大的小钱袋子。
钱袋子虽小,金珠却宝贝得很,每次拿钱都要往门外张望,生怕被人瞧见。
李行舟觉得实在多此一举,那个瘪瘪的钱袋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块破抹布。
他也问过金珠,这个小袋子有装满的时候吗。
金珠点头:
「有三次,一次是我娘死前给我装满了,可惜被我爹拿去赌了。
「还有一次,是我爹死了,可惜给他买棺材又空了。」
他问第三次呢。
金珠不吭声了。
李行舟清楚了,这钱花在他的腿上了。
其实李行舟那天没想让她救的。
他本想寻一个好地方,移栽些花草,等天暖了给母亲办场春日宴。
谁知踩了兽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却看见了她在采药。
李行舟一眼就认出她了。
前两日,酒肉朋友薛兆和他在会春楼喝酒,喝到醉意醺然,便指着城隍庙口摆摊卖丸药的金珠给他看:
「好看不,过两天,小爷就纳了她。」
李行舟扫了一眼,只觉得身段并不如薛兆前些日子包的小花魁。
若是非要夸上一句,也只能说一句清丽碧玉,并不合自己口味。
瞧见了那药瓶上贴着的「生子丸」「金枪不倒」,李行舟更是嗤之以鼻:
「看上她哪了?我瞧着也不过是个卖丸药骗人的。」
「李大少爷,你看账本是比我强,可是看女人,你不如我。」见李行舟依旧不懂,薛兆摆摆手,「她的好处,跟旁的女人不一样。你等兄弟娶进门,自然就瞧出来了。」
「你愿意,人家姑娘未必肯吧。」
「有什么不肯?当初她爹在的时候,都说好等她再大一点,就五十两银子卖给我,谁知后来她爹死了。不过姑娘家嘛,只要在外头吃到苦头,自然就想嫁人了。」
难得朋友如此费心,李行舟借着月色再看第二眼。
可怎么也瞧不出有什么别致。
看见她背上的药篓,李行舟戏谑道:
「小娘子,你是医女吧?」
什么医女,不过是卖丸药的江湖骗子。
毕竟是混迹江湖的骗子,这句恭维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认下了。
可是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医女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她背着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半人高的荒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