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朗夜被推出来时,全麻药效还在,他闭目昏沉地躺在病床上,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防备。主刀医师走上前,向周泽说明情况。白辉站在一旁,当听到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如果术后恢复良好,肺部功能不会受到影响”时,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周朗夜先被送入PACU麻醉复苏室进行观察。过了约莫一小时,全麻的药效渐渐褪去了,他睁开眼,脑中起初一片空白,视线从天花板上游移下来,意识随之缓慢地回溯。
温暖干净的病房像一块背景板,周朗夜涣散的目光最终在那抹魂牵梦萦的身影上定住。
白辉先前的血衣已经换下了,这时穿了一件驼色的粗针毛衣,坐在床边的椅子里。
周朗夜看着他的同时,他也看着周朗夜。
没有像电影里那些常见的场景那么夸张,白辉只是微微向前倾身,对周朗夜说,“你醒了。”
声音很温和,眼神亦很温柔。好像一个走失了很久的十六岁或者十九岁的白辉,又重新回到了周朗夜身边。
周朗夜的一侧鼻腔里还插着输氧管,他喉咙很干,发出短促而暗哑的声音。白辉起身给他喂水,帮他把病床稍微调高一些,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把水渡到他唇间。
在喂水的同时,白辉说了一些平常的话,“周叔叔来看过你,我姐姐也来过。他们晚些时候可能会再来。”
温度略低的液体从喉间滑过,让周朗夜感觉神思又清爽了些。
“你急着走吗?”他问白辉,样子像是有点无助。
白辉把杯子放在了一旁,坐回椅子里,才说,“......我不是专业看护,可能照顾你没有那么妥帖。”
周朗夜听出他话里的动摇,立刻说,“辉儿,你要是留在这里,我恢复得肯定快一些。”
白辉还来不及说什么,刚才的主刀医师领着一名护士推门进来了,他们的对话因此中断。
白辉退到一旁,医师和周朗夜交流了几句,告诉他过了今晚就会转去单人病房,又让随同的护士给周朗夜做了一次呼吸训练的示范,用以帮助他过渡术后的恢复期。
周朗夜的视线余光注意到,白辉在后面听得很认真。护士做动作时,白辉还跟着小幅度地模仿了一下,完全是一种为周朗夜考虑的样子。
穿着暖色毛衣的白辉在一片色泽过淡的病房里显得很有存在感,以至于周朗夜总是在与医生的对话间隙,不自觉地去看他。后来就连医生也转头看了白辉几次,临走前还不忘和周朗夜打趣,“你表弟和你感情很深啊,这么忙的大明星来陪床,周总太有面儿了。”
医生先离开病房,护士调好输液的计量,留下两粒止痛药,也很快走了。
周朗夜用那只牵着输液管的手,向着白辉招了招。白辉靠近床边,周朗夜的唇角勾起来,饶有兴趣地问他,“表弟?”
话音落下,他已经主动牵住了白辉垂着的一只手。
“不好和别人解释...我们的关系......”白辉小声说,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麻醉的效力几乎褪完了,周朗夜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肩膀和左肋下方那两处创口引起的疼痛。
“我们什么关系...?”他有点坏的逼问白辉。
白辉不再说话,无奈地笑了一下。
周朗夜与白辉分开了太久,也因此积攒了太多的恐惧、悲观、甚至自责无力。他并不想用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换取对方的感情,但他想让白辉在自己身边多留一点时间,也想让白辉感受到多一点点的,改过以后的周朗夜。
他温和地叫他,“辉儿,你把给白翎婚礼的假期时间,分我一半好不好?”
周朗夜不敢多要,如果白辉向工作室请了十天的假,那么他只要五天的陪伴。如果是六天的假,他就要三天。
白辉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直到这时终于反握了回去。
“姐姐已经把婚礼推迟了。出了这种意外,她也暂时没有心情再张罗。”白辉说到这里,顿了顿,垂眼看着那只与周朗夜交握的手,慢慢地说,“......我有两周多的假期,也许能照顾你到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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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芝选在这天晚上九点左右,来探视周朗夜。
秦阿姨也正好把炖好的汤食送到了住院部门口,白辉下楼去与她交接。陶芝在病房外与白辉打了一个照面,看着白辉快步离开了,她才推门进入病房。周朗夜躺在床上,微仰着头,正在看平州卫视的城市新闻。画面里的那个年轻女主播,正是在周泽身边待了长达五六年的一个情人。
周朗夜调低电视声音,陶芝走到他身旁,先躬下身问他,“您觉得怎么样?”
周朗夜摇了一下头,没有说话,示意陶芝讲重点。
“......是这样的。”陶芝想了想,很谨慎地说,“您还在手术室的时候,您父亲来过一趟。当时他和小白也见到了。”
周朗夜的眼神似乎深了一点,陶芝又说,“我和叶副总站得比较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小白的话很少,你父亲说得居多。”
周朗夜先是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问了几个细节。陶芝是个敏锐细心的人,按照当时自己所见的情景一一回答了。
周朗夜大概是不想这番对话被回来的白辉撞见,了解了大致情况以后,就吩咐陶芝明天再找时间过来。
等到白辉提着三个保温食盒回到病房,陶芝已经在与周朗夜沟通一些公司里的事务决策。白辉没有打扰他们,走到一旁放好食盒,又用消毒液擦拭了双手,然后动作很轻地拧开盒盖,盛出一碗汤。
陶芝也没有久留,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做好笔记,又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白辉站在病房角落的储物柜边,捧着热汤不停地吹气。周朗夜勾手让他过来,他端着碗走向病床。
“碗先放着吧。”周朗夜说。
白辉依言照做了,把汤碗放在床头柜上。
周朗夜看着他,脑中却不断想起陶芝刚才讲的那些话。
周泽会与白辉说些什么?周朗夜一时还没有头绪。但有一点他很确信,白辉如此乖巧地留在自己身边,或许不是出于照顾病人这么简单的原因。
白辉俯下身,将盖在他腰间的薄毯提起来一点,说,“止痛药还有再隔两小时才能吃,我先喂你喝点汤吧。”——神情很自若,看不出什么端倪。
周朗夜无比眷恋的看着他距离自己半米不到的侧脸,突然开口,“辉儿,你知道对我来说,最好的止痛药是什么吗?”
白辉转头看向他,愣了愣。
周朗夜缓缓地说,“你的一个吻。”63
我们再试试吧
白辉的一只手撑在床侧,周朗夜说完以后,他们两个都静了静。
很快地,仍是周朗夜让了步。他伸出挂着点滴的那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白辉唇上轻摁了一下,又拿开,转而压在自己唇上,说,“这样也算吧。”
白辉看着他还没有恢复血色的嘴唇,隐隐地觉得心疼,继而很轻的叹了一声,在病床边坐下了。
“学长。”他温和地叫他,然后注意到周朗夜的眼眸似乎转深了些。这是相隔很久以后,白辉再度用回以前的称呼,“......是因为我在过去一年里反复地拒绝你,才让你这么放不下的吗?”
周朗夜听完,笑了笑,用一种认真的神情说,“不是,是因为我发觉我很爱你。”
过去那么吝于给予的三个字,如今他却毫不犹豫地出口。
又是一小段沉默,白辉不自觉地抿紧了唇角,好像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朗夜不想他为难,又说,“你如果不喜欢,下次我也不这么说了。”
和白辉过去认识的那个周朗夜真是判若两人。
“喝点汤吧。”白辉试图用一种生硬的方式转移话题。
他准备起身的一瞬,周朗夜摁住了他,叫他,“辉儿。”
顿了顿,继续道,“和我这次受伤没有关系。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在周朗夜被送进手术室的四个小时里,白辉先在走廊里见过周泽,而后又在电梯间与沈卓短暂地聊了几分钟。
当下他先想起了周泽说过的一些话,继而又想到沈卓的一些话。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问周朗夜,“就算我说,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变了,你还是想要这种机会么?”
话一出口,白辉就有些后悔。周朗夜刚为了救他而受伤,他实在不该对他这么无情。
可是周朗夜好像不那么在意,他的反应时间介乎于不假思索和犹豫不决之间,是一种恰到好处地听明白了白辉的意思,却仍然想要坚持的笃定。
“我不会勉强你回来。”他这样说,一只手轻扣着白辉的腰,“你可以站在原地不动,其余的都交给我来做。”
白辉凝神考虑了一下,然后说,“明天我再回答你可以吗?”
周朗夜立刻点头,“我可以等。”
白辉像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起身端起那碗半温的乌鸡汤,征求周朗夜的意见,“喝点汤吧,喝了早点休息。”
周朗夜没有拒绝,看着白辉把煮得烂软的鸡肉和山药连带汤汁一起喂到自己唇边,他张嘴吃下了。病房里很安静,点滴落在滴管里的声音也隐约可闻。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白辉给周朗夜喂完了一碗鸡汤,又取来牙刷和毛巾帮他做简单清洁,然后拧暗室内的灯光,把点滴的流速调慢。
“我去护士站问问这一瓶挂完以后,还要不要再续其他的药。”
白辉帮周朗夜把床铺降为平躺状态,和他交代了一句,然后带上门离开了病床。
周朗夜偏过头,看着他的身影快步消失在百叶窗外。
那不是去往护士站的方向,周朗夜心想,这么晚了,白辉会去见谁?
他身上的痛感愈发清晰,倦意却还不明显,他闭目躺着,开始回忆陶芝提及的那些细节。
周泽显然不是一个有耐心与白辉攀谈的长辈,何况是跳过了周朗夜,单独和白辉对话,周泽更有可能是想借由白辉达成某个目的。
周朗夜想了一会,已经慢慢捋出一些头绪。
也许是因为受伤卧床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近在咫尺的白辉和遥不可及的感情,还有永远在算计而不得不提防的家人,令他感到一阵无法言明的悲哀。
他甚至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根本配不上白辉,也配不上白辉的爱。
不管周泽许诺或是胁迫了白辉什么,以周朗夜如今的能力,应当都可以替白辉解决的。但是白辉什么都没有说,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那种信任的基础了。
过去的一年里,周朗夜一直在尝试挽回白辉。但是当他听到陶芝告诉他,周泽对白辉动了某个心思时,周朗夜却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只想要把白辉推开。让他远离这个属于周朗夜的,总是太过阴暗复杂,变幻莫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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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辉搭乘电梯下至一楼,进入了住院部大厅侧面的一间通宵营业的便利店。
便利店靠近落地玻璃的一侧设有一小块餐区,白翎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等他,桌前放着一瓶罐装咖啡。
白辉走到白翎身边坐下,叫她,“姐。”
白翎带了些宵夜给白辉,放在一个纸袋子里,从桌子的另一端推到他面前。白辉摇了摇头,说,“你带回去吧,我这里不缺吃的。”
“周朗夜怎么样?”白翎问。
“手术还算顺利,主要看术后恢复。医生说如果情况良好,一周以后可以回家养伤。”
白辉说着,拢了拢薄外套。一月的平州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了,他离开病房时因为不想周朗夜起疑,所以没穿大衣。
白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试探地问,“你呢?”
“我什么?”白辉眼底浮起倦意,说话也不是很走心。
“你怎么打算?”白翎又细化了这个问题。
白辉沉默了一会儿,在要不要告诉白翎实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他还是决定说出一部分真话。
他说,“我打算留下来照顾他。”
旋即就看到了白翎似是不允的轻微摇头。
“我今天下午在手术室外见到周叔叔了。”白辉又说,眼神透过白翎,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没有聚焦,“后来又见到了朗夜哥的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白翎警惕了些,因为白辉又开始用过去的称谓来称呼周朗夜,这种意味已经很明显。白翎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小辉,周朗夜舍身救你,我是应该感谢他的。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选择回去。感情不是交易,不能这样以物换物。”
白翎抢着说了一句。
然而白辉摇了摇头,说,“你知道么,姐。周叔叔在手术室外说了一些威胁我的话,可是那一刻我想的并不是他的提议有没有可行之处,或者怎么摆脱这种威胁,而是觉得朗夜哥很可怜,我很心疼他。”
“后来沈卓也来了,又告诉了我自从我们分开以后他做过的事......”
比如大半夜跑去找沈卓喝酒,喝得烂醉了还能说“我要给白辉一些时间”这样的话,又比如常常在公司加班,熬到很晚才回家,还有包场包了很多次,请周围的朋友看白辉出演配角的电影,以及半山的那栋别墅里挂了很多白辉的话剧和电影海报。尽管沈卓作为周朗夜最好的朋友之一,要为周朗夜说话这不奇怪,但白辉还是选择每一件都去相信。
“......你怎么这么傻。”白翎扶额叹气,口气里流露出对于白辉的怒其不争,“你都因为他变成这样了,我说一句不太理智的话,就算他替你挨了两刀又怎么样,你们大不了就是扯平了。小辉,你不欠他什么。”
白辉理解白翎的立场,所以没有打断她,任由她说下去。
“我不支持你这样做。”白翎皱着眉,视线从白辉的颈部移动到他的手腕处,脑中浮现起白辉自杀那晚送到医院抢救的情景,“也许周朗夜的后悔是真的,毕竟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么无欲无求还一心跟着他的人了。但他成长在那样的家庭里,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利益取舍把你给卖了。”
“小辉,那是个火坑,不要往下跳。”
白翎一直是一个宽容有加的姐姐,“不支持”“不要”这样的否定词很少出现在她和白辉的对话中。
白辉垂下眼,看着自己跟前这张白色的、分部着一些划痕的塑料桌面,沉默少许,才说,“对不起,姐。”
他又抬起眼,很诚恳地看着白翎,“我也努力了很多次,狠下心跟他说过彻底分开。你说的那些,我也都想过。”
“但我放不下他。”
白辉深呼吸了一次,给自己做了个总结,“我不会很草率的回去,我这么说,只是想给你一个心理准备。你觉得我傻,或者不争气,我都不反驳。”
白翎盯着白辉,眼神变得复杂,而后像是彻底被白辉打败了,无奈地问他,“你的演艺事业呢?”
“会认真做下去的,这一点不会听凭其他人摆布。”白辉神情平静。
白翎仍然不甘心,想了想,又问,“梁青野...不也很好么?为什么不考虑找一个爱你的人?”
白辉这次稍微笑了笑,像是在安慰白翎,“梁师兄当然很好,可惜我没有多余的感情。”
他停顿了几秒,又说,“朗夜哥也不是不爱我,只是他爱得很危险。就像你说的,可能我比较傻,才会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
白翎终于幅度很大地摇了头,露出一种不想再管白辉的表情。这时从便利店外面徐徐驶来一辆切诺基,车灯照亮了便利店外的一片花坛,是万彼德开车来接白翎回家。
白辉对白翎说,“回去吧,姐夫也来了。”
白翎心里很气,她没有见过这么清醒又这么献身式的爱情,更不希望它发生在自己最珍视的亲人身上。但她到底还是牵挂这个唯一的弟弟,临走前要白辉把宵夜拿着,又嘱咐他注意休息。白辉没有再拒绝,乖乖拎上了食品袋,对白翎说谢谢。
他陪同白翎走到车旁,和万彼德打了一个招呼。白翎坐进副驾,车窗随之降下了,她看着站在车外衣衫单薄的的白辉,催促他,“外面冷,快进去吧。”
白辉扬了扬下颌,说“嗯”,但是没有马上转身,而是目送着那辆黑色SUV,直到它开出了住院部的大门。
当白辉带着一身寒意回到病房,周朗夜似乎已经睡着了。白辉把纸袋轻放在置物柜上,走到床边,安静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过了不到半分钟,周朗夜的眼睛仍然闭着,嘴唇却动了动,说,“回来了。”还是保持着过去那样睡得很浅的习惯。
白辉心想,自己离开得太久,周朗夜必然知道他不是只去了护士站。他说,“嗯,怎么还没睡?”
白辉以为周朗夜总会问点什么,然而男人只是睁开眼,在昏暗中看着他,又伸手触到了白辉的手,顺着他冰凉的指节慢慢抚摸,想给他温暖,说,“下次出去多穿点。”
其余别的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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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早七点,住院医师先来查了房,又给周朗夜肩部的伤口换了一次药。
术后的头两三天是最难熬的,尤其是伤在了肺部,周朗夜就连呼吸都觉得疼痛不止。换药以后,他坐在床上有点发愣,好像是还没从那种激痛之中缓过劲来。
白辉把新鲜送来的鱼汤盛好了,想要喂他吃一点。
周朗夜低声说,“先放着吧,等下再吃。”——是一种保持克制的语调,不想让白辉觉出自己的不适。
白辉看了他一会儿,忍住了想要抱他的冲动,但还是想说一点能让他开心的话。
“你昨天提的事,我想过了。”
白辉开了个头,周朗夜微抬起眼,他们看着彼此。
周朗夜没有催问,白辉站在床边,一只手插在宽松运动裤袋里,随着他慢慢俯下身,另只手撑在了床沿边。
尽管时隔这么久了,以如此之近的距离与周朗夜接触,白辉心里仍然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但他还是靠近了,温软的嘴唇在周朗夜侧颊上轻轻一印,然后说,“我们再试试吧。”
第64章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他的眼尾
周朗夜的反应有一点不在白辉意料之中。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又在白辉想要撑起来看一看他的脸时,突然将贴在自己颊边的白辉压住了。
白辉怕碰到他的伤口,就没有挣扎,任由周朗夜抱住自己。
“......辉儿,你怕我么?”周朗夜感觉到怀中人背部线条的紧绷,轻叹道。
白辉笑了笑,顺着周朗夜手掌抚过背脊而放松下来,说,“就你现在这样身负重伤,也做不了什么。”
周朗夜知道自己不该心急,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触碰白辉。他的手指顺着脊骨往下,慢慢摸到了细软毛衣的下摆,在白辉忽然有些压抑的呼吸中掀起了毛衣,同时偏过头去吻白辉的耳垂。
白辉的两只手都撑着床,双眸垂下了,因为耳畔起伏的热气而心跳加速。耳垂和腰侧都是他很敏感的地方,四周弥漫着冷淡的、稍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却在周朗夜熟练的撩拨下觉出一点很久未有的燥热。
可是周朗夜在他腰部轻抚了几秒以后就收手了,落在白辉耳垂的吻也一并敛住,压低了声音对白辉说,“我们慢慢来。”
他把白辉毛衣下面的那件棉布T恤塞回休闲裤中,又理了一下白辉的头发,转而去摸白辉的脸,以干燥温暖的指腹抚摸着那条约有五六公分长的伤痕。经过手术修复,疤痕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白辉坐到床边,周朗夜又摸了摸他的颈部。
白辉能够读出周朗夜眼神里流露出的内疚、自责等等情绪,他把男人的手抓住,不让他再继续,“都是以前的事了。”
“伤口会痊愈的,人...大概也会吧......”他以不带太多情绪的声调说后半句话。
周朗夜在深冬清早并不明朗的晨曦中看着他,白辉昨晚就在病房的沙发上对付了一晚,眼下有一圈浅淡的青黑,显然是睡得不太好。
分别的这一年,白辉其实成长了很多,独自一人面对名利场里的争斗厮杀,又从低谷一路折返向上。不论是他的神情或举止,都有着不同于过去的成稳冷静。
可是他仍然愿意拿出不多的温柔,留给周朗夜。甚至就连他的身体都还记得那些伤害,他却愿意接受周朗夜的亲近,忍着紧绷的情绪强迫自己放松。
周朗夜想,白辉的好是无需多言的。周朗夜大概是拿一生的运气,交换了白辉这个人。
但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现实具体的问题亟待处理,周朗夜趁着气氛融洽,和白辉商量了一些保护他的措施。
白辉起先是不同意的,尤其不同意带着保镖出入,但最终还是被周朗夜给说服了。
某种意义上,周朗夜或要感谢那个雇佣了打手欲对白辉不利的幕后主使,其实他最要提防的人是父亲周泽,但是这一层意思暂时不能对白辉言明,幸而还可以借由酒店停车场的伤害事故将白辉保护起来。
整个上午白辉都在病房里陪伴他。他们一同吃了早饭,周朗夜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白辉接了几个电话,其中包括乔蓁打来的两通,然后就开始看剧本,小声地念着台词。
周朗夜有很久没像这样和白辉同处一室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无法专注做事,总是不断地分神去留意白辉在做什么。尤其在上午十一点左右,他服下止痛药后,感觉稍微好些了,就想和白辉说说话。
白辉放下剧本,好脾气地陪他聊了几句,转而又觉得周朗夜其实是不太舒服的,也不宜这么费神地交流,于是提议,“不如我给你背台词吧。”
于是把剧本交给周朗夜,指着那上面划为蓝色条状的台词,说,“这些都是我的部分。”然后退到距离病床两三步的地方,带了一点剧中角色的情绪,流利地道出那些对白。
周朗夜起先还低头看看剧本上的原文,再和白辉说的内容对应一下。后来发觉白辉几乎一字不差,根本无需他来核查,就把剧本放在一边了,只是专心地看着白辉。
白辉穿了一件与昨天不同的靛青色的薄毛衣,里面露出一圈灰色的打底T恤,这两种颜色搭配很挑人,白辉却驾驭得毫不费力,宽松衣领衬托出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勾勒出肩颈至手臂的流畅线条。
周朗夜在相隔很远的地方看过无数次他的舞台,可是这一次白辉就在他跟前表演,尽管念台词时情绪没有给满,只融入了一小部分角色心理,那种清冽的嗓音、顾盼的眉目,也让周朗夜看得根本移不开眼。
过了大约十分钟,白辉缓了口气,走到周朗夜面前,笑说,“不是让你帮我看着有没有记错的地方么?”
周朗夜还没从那种惊鸿照影的心绪里抽离出来,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我老婆实在太美了。”
这是情到深处的不自禁,周朗夜未加思索,但到底是有些唐突。
白辉闻言一怔,眼睛微微睁大了,周朗夜意识到自己失言,试图遮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白辉笑了笑,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触动,在短暂的沉默后,淡声说,“现在还不是。”
然后弯腰拿过了剧本,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走到一旁给自己倒水喝。
周朗夜看着他的侧影,慢慢融入了室外光线照不到的那一小块半暗的角落里。白辉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男孩了,他说话拿捏着分寸,懂得怎么进退合宜,周朗夜教过他的那些东西,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周朗夜知道自己内心其实很焦躁,否则也不会那么失态地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但他竭力掩饰得很好,没有让白辉发觉这种焦躁的来源。
后来他们又若无其事地相处了几个小时,到了下午两点,周朗夜请来的贴身保镖来到病房门口,准备陪同白辉去警局做一些笔录之类的事宜,为昨天发生的案件留存证据。
周朗夜嘱咐白辉凡事小心,白辉点头应下,穿上大衣出了门。
过了没多久,陶芝如约来见周朗夜。她为周朗夜带来了更多有关周泽的动向,包括昨晚周维琛到周泽的私宅里吃了晚饭,停留了大约三小时。
周朗夜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听到这些零碎的、看似没有太多关联的日常动态后,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眉心一直拧着。以至于后来陶芝也汇报得格外小心,很怕自己得到的信息有误,再让周朗夜感到不快。
周朗夜最后还是肯定了她所做的一切,又安排了一些事让陶芝继续留意。
而后陶芝让几名一直等在外面的工人进入了病房,他们带来了各种设备,开始快速地在室里布置收拾起来。
白辉是在傍晚六点回到医院的,他离开警局后转道去了一趟姐姐家,拿了几件自己的换洗衣物。两名保镖将他送到病房外,他向他们道了谢,然后压下门把准备进门。
可是刚一走进房间,白辉就愣住了。
百叶窗全已阖上,室内光线很暗。病床被挪开了一点,十几平的病房里并排放了两把扶手椅,原本正对病床的那面白墙上挂了一个投影仪。周朗夜坐在其中一把椅子里,见到白辉愣在门边,冲他微笑,指了指隐隐发光的屏幕,说,“今晚我们看《白兔糖》。”
白辉这下回过神来了,这是他曾经无数次为自己重放过的影片,也是多年前周朗夜被迫离开平州时,他们在告别前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
白辉慢慢走过去,走到周朗夜身边站定,先是关心他的伤口,问他,“你这样坐着没关系吗?”
周朗夜说,“问过医生了,可以的。”
白辉于是也坐下了,周朗夜摁下遥控器,影片开始播放。镜头始于一片暮色西沉的旷野,松山健一饰演的27岁的年轻上班族正牵着时年六岁的芦田爱菜,走在晚风吹过的大道。
白辉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可是徐徐展开的影片和沉甸甸的回忆又让他静坐在椅中,没有多问什么。
中间他主动快进了一些,因为觉得周朗夜的伤势是不该久坐的,观影时间有必要缩短一些。后来播放到那段经典的奔跑镜头时,周朗夜将他轻轻揽到了身边,问他,“可以亲一下么?”
白辉终于明白过来。他曾在这一幕镜头里,偷吻过周朗夜眼尾的泪痣。
这一次,周朗夜想把自己过去那些太过被动、冷淡,漠视的各种错误一一弥补起来。让周朗夜变成那个主动的人,再用心追求白辉一次。
白辉转过脸,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周朗夜靠近了一点,白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缓缓闭上眼睛的一刻,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白辉的眼尾。
第65章
他们却像两头困兽
电影还在继续,吻却在眼尾停留了很久。
原来恋爱中的周朗夜是这样的,白辉有些迷糊地想。他的思绪散乱了,扶着椅子的那只手也被男人握紧。如果室内光线再亮一点,周朗夜就会发现白辉的眼周已经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