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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医果真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摄政王府,而来的竟然还是老熟人——江逢舟。

    江逢舟也没想到今夜值夜,却被紧急召出宫的原因,竟然是为陛下诊治,他愣了下后,先跪地行礼,拍干净衣袖才靠近歪靠在榻上的言霁,诊脉许久,也没觉出哪里有问题,等询问因由后,才决断道:“应该不是毒,而是酒本身的问题。”

    “不知臣可否暂宿于王府内。”说完,江逢舟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臣先为陛下开一副药,明日一早看看是否起效,好再作下一步打算。”

    吴老自是应允,江逢舟开了药后便退下了,吴老亲自去煨药,除了伺候的侍女,房间内只剩下言霁一个人,他屏退左右后,影一悄无声息出现在暗角,禀报道:“埋伏的一路上并没见到柔然人的踪迹,影九扮作了太监的模样,伪装成陛下待在承明宫,目前包括摄政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还不知他的存在。”

    这一次,又是靠影九的聪明才智和应急能力才安然度过。

    无影卫暴露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相当于言霁另一条“命”的影九,一向是极少出现的,言霁心道,以后还是少让这种情况发生为好,顾弄潮那样精明的人,能瞒过一两次,可瞒不过第三次。

    说到柔然的踪迹,难不成真的还没出五十二巷吗?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多,但言霁不认为乞伏南磐会是让自己处于被动,做一只被困同一处的鳖。

    夤夜将过,等到的消息果真是金吾卫一无所获,他们几乎搜遍了五十二巷每一寸地,就差掘地三尺,然而乞伏南磐就这样,玄乎得在所有拦截下消失了。

    甚至连一名胡人都没能活抓住。

    而影一递给言霁的消息,同样是没有寻到一丝踪迹。

    这无疑是放虎归山,乞伏南磐明目张胆地来到大崇的国都,又大张旗鼓地离开,他们却拿乞伏南磐没有任何办法。

    前有百名金吾卫拦截,后有无影卫埋伏,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翌日,江逢舟赶在言霁去上朝前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言霁边任由侍女给自己穿衣,边回道:“已无感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开的药是为陛下疏筋正气,臣猜测,那酒应该是柔然那边特制的虫酒,第一次喝的人,多多少少会出现些激烈反应,不过也都是暂时的。”

    “虫酒?”言霁抬了下手让侍女系上鞶革,在心里暗骂了乞伏南磐一句,那人还故意吓唬,让他以为自己真中了招。

    言霁问道:“你给摄政王看过没?”

    江逢舟:“王爷并没召臣前去。”

    想起期间顾弄潮近乎失智的模样,就像是一颗点燃引线的火药,埋在了言霁心底。他能明显感觉到白华加快了蚕食顾弄潮的速度。

    在离开摄政王府上车驾时,正巧顾弄潮也从府中出来,看到顾弄潮跟江逢舟撞见,言霁心脏一缩,那本书里,江逢舟会被顾弄潮收归去别院,难道就是在这次会面后?

    但顾弄潮仅仅只是很淡地看了江逢舟一眼,江逢舟也很规矩地朝他行了个礼,两人就此擦肩而过,再无任何互动。

    言霁不由又迷茫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又想到另一事,书中的顾弄潮并没有被种白华,为什么别院里依然设了药庄?

    -

    朝贡后,皇宫里的生活恢复平静,在枯燥乏味中,转眼快到言霁的生辰,木槿整日喜气洋洋,偷偷在为言霁准备礼物。

    而薛迟桉这些日子在宫外跟无影卫习武,见到的时间越来越少,少数的几次见面,都聊得并不多。虽然薛迟桉依然会窝在言霁怀里任他揉头发,但言霁依然觉得薛迟桉学了无影卫那套沉默寡言。

    他觉得小孩应该活泼些好。

    薛迟桉反问他:“那当小孩长大后,又是否应该活泼些才好?”

    言霁一时被问懵了,倒是薛迟桉自顾自答:“长大后又该说沉稳些才好,那我便提前学着沉稳,等以后,也会比旁的人更稳得住。”

    最后言霁无奈地回道:“你开心就好。”

    薛迟桉反而不依不饶地问起言霁:“陛下喜欢活泼的吗?”

    好半天,言霁才回了句“不知道”。他在还没理清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前,就将喜欢统一概括成了“顾弄潮”。

    薛迟桉去倒茶时,许久不见的影七出现在殿内,言霁在看到他时立刻放下了手中正看的书卷,神色也凝重了下来。

    “还没找到吗?”言霁问。

    影七跪地,这是告罪的意思。虽然意料之中,但还是难免失望,言霁撑着头气恼地撅起嘴,烦闷道:“那可有查到,当年穆王府可有侍妾、亦或是侍女生产过?”

    “并无。”影七声音很沉,“穆王府的卷宗基本都被销毁,下属找过当年或许知情的所有人,问了一遍依然毫无线索,这件事被封锁得太严,穆王像是刻意在抹消些什么。”

    言霁卷缩手指攥紧,他依然不相信,会如康乐所说,母妃跟四皇兄曾有过什么,在他的记忆中,母妃连皇宫都很少出,虽然有过半年去行宫避暑的经历,但回来时毫无异常。

    最主要的,还是得找到传说中那个穆王世子。

    “继续找,活人口中探不到,就去探死人的口,调动所有探子,务必将穆王世子找出来。”

    一丈之隔的屏风后,薛迟桉端着滚烫的热茶静站良久,在听到“穆王世子”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待里面没了声音,薛迟桉才端着茶进去,他并没有假装没听见,影七这等级别的暗卫,隔二十尺都能从呼吸听出周围藏着多少人,给言霁倒了杯茶后,薛迟桉状似随意地问:“穆王世子?不是说穆王一生未娶,没留子嗣吗?”

    “是这样,但也有些消息说,皇兄尚有遗孤在世。”

    薛迟桉抿了下嘴,自暗处静静看向言霁,又问:“陛下为何要找他?”

    吹凉茶后,言霁呷了一小口,氤氲的雾气缭绕在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前,使眉眼都显得不甚真切,他的声音也带了些悠长:“因为顾弄潮也在找他。”

    薛迟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果然也是......

    “他或许是朕在这个世上至亲的人了,在他走上歧途前,朕想将他拉回来。”言霁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轻轻地磕响。

    “况且,皇兄在离去前,曾让朕庇护他府上老幼,朕想,他最想叫朕护着的,应该是那个孩子吧。”

    薛迟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想说不可能,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这时,言霁看出他的异常,伸手探了下他额头,询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薛迟桉摇了摇头,靠近些依偎在言霁怀里,像个小孩般撒娇地问:“陛下要是找到他了,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闻言,言霁好笑地去捏扯那张没几两肉的小脸,笑道,“如果真心喜欢一人,爱是不会被瓜分的。”

    被当团子揉扭的薛迟桉沉默无声地看着言霁,黑沉沉的眼珠子似要将人吞噬进去。

    -

    大屿+汐%独(家崇先祖有过明文规定,在年幼皇帝即将成年前,有一些必须要进行的教育需得由长辈传授,经过考校后,再由文武百官评定是否可以进一步放权。

    直至及冠,再彻底让皇帝掌权。

    也就是说,如果有外戚、权臣或宦官,大多数都是在小皇帝成年后、及冠前这期间,让之留下皇嗣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夭折。

    如此,才能名正言顺一直掌控着大崇的朝政。

    大崇的史书上,这类夭折的皇帝,不知凡几,每一次都要经历一场血洗才能重新恢复大崇皇室的正统。

    日子临近,言霁明面上的长辈除了宗室里的亲王外,就只有作为舅舅的权臣顾弄潮了。在这日就连一直避世不出的太后都摆驾来了承明宫,并带了四名宫女,以及一些画着床帏秘事的册子。

    在太后的示意下,言霁随手将册子,只瞟了一眼,就止不住脸红,连忙将册子丢远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未免......有些荒唐。”

    太后瞧他这模样,掩嘴笑了会儿,笑罢拍了拍手,那四名宫女依次从帘幔后出来,皆生得沉鱼落雁,又各有千秋。

    四名宫女冠以女官之职,分别为司仪、司门、司寝、司帐,介绍完宫女,太后还非让言霁将几本册子看完,对言霁好生耳提面命了一番,说他的父皇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太子,意思是,让言霁也抓紧点。

    当然,言霁不可能让自己在这么危险的时期,给自己留下隐患,面对太后的苦口婆心,全都天真懵懂地笑了过去,等太后一走,转眼就假装被奉来的茶烫到,以笨手笨脚的名头,娇纵任性地将这四个宫女打发去了浣衣局。

    木槿将人送走后,回来不解地问言霁:“如此一来,陛下这一关岂不是会落得那些大人们口舌之责?”

    “责就责吧。”言霁无所谓地瘫在榻上剥橘子,“反正,等朕二十三岁,也拿不到实权。”

    所以,有些无用的挣扎就没必要去做了。

    木槿也是个佛系的,一切都以陛下的意愿为先,转头却见起居使将这些都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担心摄政王知道言霁这么消极后,会为难他,便拿了两个橘子塞给起居使,企图贿赂:“这些无关紧要的就不必记了吧,来来来,吃橘子,你不记也没人知道的。”

    然而起居使是个愣头青,连连推却,硬是不肯接两个橘子的私相授受,还要将皇帝身边的大宫女贿赂他这事也写进去,把木槿气得不行。

    言霁支起头笑盈盈的看着,突然又兴起逗一逗这个几乎把自己伪装成透明人般的起居使。

    他语出惊人:“太后送来的这四个宫女,姿色未免太平,加一起都还没皇叔千分之一,无非打发朕罢了,她要真心替朕着想,那就将皇叔那样的,送到朕床上啊。”

    起居使被这番话吓得手腕不稳,笔尖一划,整页都被破坏了。

    他抖着手,几乎要将头埋进膝盖,耳朵尖红得充血。

    言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记啊,怎么不记了?”

    这起居使,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喉头滚动,缓下剧烈的心跳后,抖着手,记录道:帝曰,四女之姿不及顾王千之一二,乃太后遣之,其若真心,形比顾王之姿者,何不赠朕榻侧。

    木槿看他写完,嘴不断张大,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回神后她伸手托了托自己的下巴,转头惊惶无比地告诉言霁:“他真的记下来了!”

    “记下了啊。”言霁丝毫不慌,反而笑得越发让人难以捉摸,慢条斯理地将橘子上的橘络扯干净后,塞了一瓣进嘴里,嚼着橘子肉,看着窗外疯长的绿植道,“朕真心仰慕皇叔,皇叔几时才能回应朕的一番孺慕之情呢?”

    那语气漫不经心地就像是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听不出有几分真心,哪怕他挂在嘴里的全是“真心”。

    木槿被吓得快要晕倒,倒是起居使被这样逗得多了,承受能力被摧残得很是强大,这下已然表情麻木,手也不抖了,气息也匀称了,认认真真将之写下:朕心慕顾王之久矣,不知何期,叔肯顾吾之情。

    哪怕再故作淡定,在这句话写完后,起居使依然遏制不住耳廓的颜色越发赤红欲滴。

    在膳间,言霁的嘴终于停止了语出惊人,起居使抱着那本册子跟一支笔缩在角落里,恍惚又想起午后陛下说的那番话,他怔怔地翻动册子的前几页,每一页的结尾都有一句:

    ——朕心慕之。

    所有人都将小皇帝的胡言乱语当做是故意恶心摄政王的话,起居使一页页地翻着,那一刻,他冒出个要命的想法......

    或许陛下,在冒天下之大不韪,隐晦克制地诉着真言。

    “又是这些药膳?!”

    刚想到这里,就被碗碟推搡声给打断,小皇帝将玉箸摔在桌上,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国库是给顾弄潮搬空了吗,就命你们拿这些东西打发朕?”

    宫人扑通跪了一下,一人小心翼翼道:“王爷特地嘱咐御膳房,说陛下心疾未愈,不可贪食荤腥。”

    “那便让朕吃月余的素食?”言霁站起身,冷冷道,“不吃了,气都气饱了,要不是镇国王府上就顾弄潮一个后人了,朕非得让他全家也试试吃一个月素食是什么滋味!”

    收回视线,起居使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个娇蛮金贵的小皇帝,怎么会懂什么叫克制。

    该是他多想了。

    第54章

    暗涌五

    本该休沐这日,

    言霁大清早却跪在了太庙里,看着面前高低整齐的一排排祖宗牌位,依从礼官的步骤,

    每念到一声,

    便朝前叩拜一下。

    今日便是他成年前的考校期,不仅皇室宗亲需到场,

    还有文武百官等候在前朝,等着轮流向他提问。

    言霁已经能想到那群糟老头会怎么刁难自己了。

    他无所谓地走完太庙里祭祖的流程,由一群宫人领着抵达太清池,

    这一步名为“净身心”,由长辈授礼点化,

    洗去污秽与愚昧。

    宫人恭谨地为他褪去华衣,

    不着丝缕地踩着玉阶走进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水冷得像是密密麻麻的针扎进皮肤般刺骨,

    言霁忍不住打了个颤,池水里成群的锦鲤游过他周身,言霁便散发注意力看着它们,

    好叫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直到言霁冷得嘴唇发白时,

    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

    前来点化他的长辈来了。言霁微微侧身看过去,来人朱袍长冠,身姿翩若惊鸿,

    礼部安排来的果然是顾弄潮。

    这并不意外,

    朝野上下,有资格为他洗礼的,

    仅剩顾弄潮一人。

    跟言霁不同的是,

    顾弄潮穿戴完整,

    亦不需要下池,只需站在岸边无任何保留得回答言霁的疑问即可,这称之为点化。

    等言霁问完问题,上岸由长辈拭身,再熏艾草穿衣,点化的长辈为之束发,赠成年礼引导,便是“净身心”的全过程。

    此时,顾弄潮站在池边,垂目看了眼言霁苍白的嘴唇,说道:“如果想早点上来,就快些问吧。”

    哪怕冷得浑身都在抖,言霁依然惯性地扬起笑:“第一个问题,皇叔不觉得只我一个人在池里受罪,很不妥当吗?”

    顾弄潮道:“这是规矩,目的是为陛下居危思安,在极端的环境下也可保持清明。”

    “那夏天成年的皇帝,岂不是很幸运?”

    “夏日的池子里,可不止锦鲤,底部会铺设碎石,并好不到哪去。”

    由于实在太冷,言霁根本想不出要问什么,他几乎是报复式地道:“可我不想一个人受冻,皇叔就不能下来陪我吗?”

    以顾弄潮的性格肯定会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言霁本也只是试探下,却没想到顾弄潮在沉默后,真的入了池水里。

    那双清幽的眼看向言霁,回复:“能。”

    言霁剩下的话全哽住了,站在池子上由于有锦鲤的遮挡,看得反而不会太清楚,顾弄潮也进太清池后,距离拉进,想遮都没得遮了。

    如果不是太冷,相信他的脸一定会红得堪比涂了胭脂。

    言霁第一次恼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嘴欠,他撇开闪躲的目光,微微往后退了步,故作镇定地咳了下,问起第二个问题:“如果边关失守,敌军直捣黄龙,朝中无将可用,是该弃都后撤,还是死守京都?”

    “于陛下来说,应弃都,于臣来说,会死守京都。”

    言霁被这回答弄得愣了下:“城中无粮,也要守?”

    “也要守。”顾弄潮几乎没有迟疑。

    之后言霁接连又问了几个历史上困扰过每一任皇帝的难题,顾弄潮全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最后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言霁催促道:“上去吧,我问完了。”

    说完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他急着往岸上走,转头却见顾弄潮没动,在这么冷的池子里站这么久,顾弄潮丝毫不见异常,就好像站在池子里,跟站在岸上没有任何差别。

    言霁问他:“你不上去吗?”

    顾弄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得拭身。”

    “拭身不是在岸上......”还没说完,言霁便猛然意识到什么。

    在岸上拭身,就彻底一点遮挡就没了,而且触感会远比在水中更清晰,一时间,言霁也沉默了下来,他活到快十八岁,除了母妃,还从没让别人看过自己的身体。

    虽然顾弄潮已经看过了。

    但当时至少也隔了一层。

    言霁尴尬地都感受不到太清池水的冰冷,他几乎是机械般将拭身的帕子递给顾弄潮,然后闭着眼背过身去,背脊紧绷得能看到匀称的蝴蝶骨轻轻舒展。

    母妃曾经教他写过清静经,现下言霁在心里磕磕绊绊地念着,极力想忽视,但轻一分重一分反而更显分明,接触的位置像有电流窜过,头皮都近乎炸开。

    清静经都失了效。

    言霁甚至怀疑顾弄潮是故意磨蹭,才会这么难捱,膝盖一软差点滑坐下去,被顾弄潮扶了一把,用手臂圈着他,这个姿势像是被顾弄潮抱在怀里,让言霁连动都不敢动了。

    这个时候,言霁庆幸起太清池水的冰冷,能将他身体的燥热给压得死死的。

    等拭完身,言霁没敢看顾弄潮,几乎逃一样披起岸边放着的外袍就往外走,落在后面的顾弄潮依然泡在冰冷的池水里,升起的□□却并没得到平熄,原本他毫无杂念,将一切看做正常的洗礼流程,但从什么时候封闭的感官开始溃不成军。

    顾弄潮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不重视起自己对言霁的控制欲以及占有欲,究竟该归于何类。

    熏完香穿戴完毕,言霁通红的脸也慢慢恢复正常,坐在镜匣前等顾弄潮来为自己束发。

    在未及冠前,只能用簪和发带不能用冠,束发也是以簪固定,再用发带束之,大崇的礼节便是如此,即将成年时第一次束发需由长辈完成,就跟女子嫁人后第一次梳发需由丈夫三梳到尾一样。

    宫人准备好跟言霁身上穿着的衮龙袍同样材质和款式的发带放在旁边,过了会儿,顾弄潮进来,他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朝服,照常给言霁梳发固定,手法特别熟练,毕竟这事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言霁还住在镇国王府的时候,每日清晨都是顾弄潮给言霁将头发束好的。

    言霁偷偷拿眼从镜子里瞅他,像是想找出点被掩藏住的情绪,但很可惜,除了顾弄潮的头发尚还有些湿意,一切跟往常并无两样。

    又是这样,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原地,把他拉下去的人,却一直高高在上。

    头发束好,言霁却迟迟未动,太多情绪被压抑在心底,有时候会混淆他的认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远离这个人,还是想靠近。

    一枚虎符被放在他面前,言霁瞳孔微缩,抬眸看向镜子里的顾弄潮,顾弄潮亦从镜子里看向他,说道:“成年礼,此后屠恭里率领的皇城军,任由陛下调遣。”

    手指一瞬间攥紧,言霁嗤笑了下:“皇叔,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那一瞬间言霁想到无数可能,或是在试探他,或是在设计他,甚至是在诱导他像书里写的去反杀顾弄潮,然后顾弄潮再来一招金蝉脱壳,名正言顺将他废除?

    而顾弄潮只是静静看着满目警惕的皇帝,看着他在一瞬后,再次转换成那张纯真散漫的笑脸:“无论什么原因,总归是谢谢皇叔了。”

    言霁弯着眼睛,收下了虎符。

    听话的傀儡,会选择任由摆布,如果主人想诱导傀儡去杀他,那么作为傀儡的他,自然会乖巧地奉从。

    言霁握紧虎符站起身,回身看向顾弄潮,扬着笑问:“我需要给你什么回礼吗?”

    垂地的纱幔轻轻鼓动飘飞,窗外的阳光蔓进屋内,为那双妍丽的眉眼镀上一层金辉,顾弄潮伸手将他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如果可以,我挺希望你能有能力将我取而代之。”

    言霁眨了眨眼:“有点难啊。”他不要脸道,“要不你把你手底下那些幕僚也给我吧,哦,包括州府的管辖权,还有金吾卫,这些加起来,倒是有可能。”

    风过无声,顾弄潮以一种堪称温和的目光看着他,道:“你用什么来交换?”

    那双手柔若无骨地攀住顾弄潮的脖颈,言霁睁着闪烁璀璨的桃花眸,凑过去,气息交缠间,说道:“拿我自己跟你换可以吗?”

    他试探地将身体贴上去,在顾弄潮唇畔印上一个吻,依然是那样笑盈盈的表情,像个小流氓道:“太清池里,我感觉到了,你动情了。”

    “皇叔根本就没表现得这样,正人君子嘛。”

    顾弄潮抵着言霁的额头将人推开,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恼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言霁无所谓地笑:“知道啊。”

    “没大没小。”顾弄潮气得发笑,后退一步整理衣冠,临走时,糟心地扫了他一眼,“收起你这些作态,太平殿上,好好答问。”

    等屋内只剩言霁后,脸上的笑容敛下,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郁闷地拧起眉。

    -

    太平殿,姗姗来迟的小皇帝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环顾下方,像是寻常上朝那样,一点也不重视地说道:“诸位大臣赶紧问吧,母后为朕炖了汤,还等着朕回去喝呢。”

    几位肱骨大臣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原本得了王爷的吩咐,不会故意刁难,在此时都心气被激起来了,专挑难答的问言霁。

    言霁撑着头,每次都会思考很久,最后说出那句让人吐血的:“不知道啊。”

    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没思考过!

    陈太傅便在轮到自己事,问了个最简单的民生之道:“于民来说,何为本,于君来说,何为本?”

    这都是被圣贤们念烂的道理,陈太傅心想,陛下这次该知道了吧。

    然而他松下的气还没彻底,就见言霁又撑着头,拧起眉开始沉思,一股不祥的预感突上心头,果然,在万籁寂静后,言霁叹道:“不知道啊。”

    陈太傅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在一阵鸡飞狗跳下,这次考校以极为荒唐的结果结束了,言霁成了史上唯一一个在考校时答零分的皇帝。

    ——哪怕后来那些大臣抹着冷汗,刻意问了些类似于“一加一等于几”的白痴问题,也没能力挽狂澜。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对言霁的考校,起不到多大作用,自然也能理解言霁消极的态度了。

    不能理解的只有陈太傅。

    之后几天,陈太傅每天都要留在宫里,对言霁讲“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本”等等大道理,听得言霁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陈太傅还要求他将四书全都抄写一遍。

    由于陈太傅为了监督他,每天都要待到很晚才走,连膳食全是素菜言霁也不得不忍耐下,在他连夜抄着四书想要快点将陈太傅打发走时,朝上又起波澜。

    乞伏南磐已经成功回国,并且安插在柔然的探子传回消息,柔然跟临边的匈奴已经结盟,紧接着下午又接到新消息,匈奴秘密养殖了上万头作战的犀牛。

    这些,在书里言霁就已经提前看过了,当时他还在惋惜,一代奇女子邬冬在大崇与结盟的两国开战时已经香消玉殒,现在言霁有信心,以邬冬的谋略,定能将犯我大崇的敌寇打回窠穴。

    所以,在朝堂为之剑拔弩张时,言霁依然气定神闲,陪着太后看被请进宫的戏班子搭起台子表演《墙头马上》。

    台上,老者一震袖,正咿呀地念着:“自古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妾婢之流最为下贱。”

    不顾正旦悲戚之情,尤咄咄逼人:“说什么天赐姻缘,你擅自私奔,无媒苟合,天地难容!”

    当裴少俊被逼写婚书时,他撕掉白纸黑字,选择与爱人共同面对官吏诬告,在杖刑下依然死死相护,在这场剧里,裴少俊没有做那薄幸郎,却依然妻离子散。

    太后握着言霁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拍子,那张年轻美艳的脸刻意做出慈爱的模样,轻声细语地问道:“皇帝可喜欢这出戏?”

    言霁不喜欢看戏,但顾涟漪经常拉着言霁陪她一起听戏,多多少少也能品出点东西,闻言答道:“尚可,但这场戏的结局原并非如此?”

    太后温柔地笑着:“是哀家叫他们改了戏。”她悠悠地望着台上因封建的世俗而被拆散的男才女貌,看着一生一死,阴阳两隔,抿嘴笑得端庄,“不被祝福的相爱,本就应该被拆散,原戏演得未免太过畅想,这难道不才是真正的结局吗?”

    言霁垂下眼睫,随口附和:“啊对对对。”

    顾涟漪:“......”

    随着剧台落幕,侯在一旁伺候的宫人看着台上的离散也不由动容,唯独顾涟漪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在戏子下台叩拜时,还心情颇好地打赏了些银子,看着时间还早,又让他们唱了另一曲。

    “旧恩金勒短,新恨玉鞭长。本是对金殿鸳鸯,分飞翼,怎承望!”

    这是一首女子为国远嫁出塞的剧情。

    袖下的手指不由攥紧,正在此时,顾涟漪回过头看了言霁一眼,微笑着温声关怀道:“皇帝可是身体不适?”

    场中静得出其,宫人各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只有不明内情的戏子依然咿呀唱着曲。

    “或是不喜这戏?”顾涟漪依然笑着,吩咐身后的侍卫,“让陛下不喜,把这群戏子拉下去斩了吧。”

    上一刻还赏银,下一刻便要摘人头颅。

    鼓锣声骤然一顿,戏子们齐刷刷伏跪在地,言霁浅浅呼出一口气,弯起眼睛:“喜欢,朕还想接着听呢。”

    台下的戏,可比台上演的精彩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唐·白居易《井底引银瓶·止淫奔也》

    自古道,聘则......无媒苟合,天理难容。——《墙头马上》华文漪版

    旧恩金勒短,新恨玉鞭长。本是对金殿鸳鸯,分飞翼,怎承望!——《昭君出塞》

    第55章

    中冓一

    同历代一样,

    在开战前,前朝会自动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每一派都有各自的道理。太后在这种关键时候故意拉着言霁听戏,

    就是为了防止他干预此事,

    因每一次纷争,都是皇帝最好掌权的时机。

    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不相信言霁愚笨的人。

    这一年来会借着各种因由在关键时候绊住言霁,

    朝臣们亦觉得言霁骄纵的脾性是由于太后过于溺爱造成,而言霁从没想过要去改变现状。

    是以,看似的和平一直维系了下去。

    到言霁真正生辰的那天,

    按常理下令大赦天下,朝臣赐勋一转,

    大酺三日,

    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提早拒绝了礼部的安排,

    不办宴席。意思就是,民间可以为此大聚,宫内就不必大肆操办了。

    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个生辰,

    本该是热闹非凡的,

    但这一日的热闹,

    仅限在了宫外。

    哪怕如此,木槿还是吆喝着宫人们,连夜给承明宫张罗得喜气洋洋,

    让言霁一睁眼,

    看到的便是满目的红。

    木槿穿着司衣房送来的大红嫁衣,旋身一圈,

    面色绯红地问:“陛下,

    好看吗?”

    因为言霁嘱咐过,

    司衣房不敢怠慢,这身嫁衣耗时近三月才完成。广绫大袖衫上金丝缀边,正朱红的缎面绣着双花鸟凤纹,外罩霞帔,尾裙长摆逶迤拖地,头戴的凤冠步摇随着转动晃得铛铛作响。

    言霁从床上起身,青丝泄在身后,他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好看,木槿,你想不想改个名?”

    木槿点点头:“只要是陛下赐名,自然愿意。”

    说起来,“木槿”也是她进了宫后,宫里的嬷嬷另给她取的,便是为了好叫唤,她原本的名字,连自己都忘记了。

    “等你出嫁后,朕封你为舜华夫人。”

    “舜华?”

    “嗯,舜华。”言霁披着皇袍下床,将木槿头上打乱的步摇整理好,带着几分调侃念了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木槿略嗔怪地看了言霁一眼,同时心里也有些发酸:“陛下,既是同车而行,又为何总想遣走奴婢,如果非得如此,可否让奴婢守到你及冠时?”

    曾经她不懂朝堂上的纷争往来,如今跟在言霁身边久了,也知道些情况,这两年,或许是陛下最艰难的时候。当初陛下救她出魔窟,就是以死为报也不为过。

    言霁在看到木槿眼中溢出的泪光时,愣了下,伸手揩去她眼尾的湿意,笑而不答,只是道:“穿着嫁衣就不要哭了,泪水落在嫁衣上,可是很不吉利的。”

    木槿被言霁逗得重展笑颜:“奴婢竟不知陛下还信这些。”

    “啊,对了。”静默片刻,木槿拧着手指,说道,“他被从冷宫调走了,奴婢再想进去可能会引起旁人察觉,其实,现在冷宫守得不严......”

    磕磕绊绊地说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真正想说的说出来,最后,想到今日是陛下的生辰,若真让陛下去了冷宫里知晓实情,未免太残忍了些,挣扎须臾后,木槿勉强扬起笑道:“没、没事了,或许今日庄贵妃也给陛下写了信,奴婢去......”

    “不必了。”言霁垂下纤长羽睫,转过身去将被衾整理好,“以后不必跟朕说那边的事了。”

    木槿心里咯噔了下:“为、为何?”

    言霁笑了声:“因为朕已经长大啦。”

    直起身,看向外面旭日灿烂,殿外被打扫得干净明洁,来往的宫人们也都一脸喜气,言霁突然道:“木槿,你画过妆吗?”

    “没、有。”木槿略显窘迫地低着头,“宫内禁止宫女张扬打扮。”

    “穿嫁衣怎么能上画妆呢,朕教你。”叫人取来脂粉眉笔,按着局促不安的木槿坐在镜台前,言霁弯下腰细细给木槿抹上脂粉,又描上柳叶眉,仅仅只是略施粉黛,镜中的少女已然俏丽娇艳,明亮灵动的杏眼闪烁着璀璨光泽。

    少女身着嫁衣,纯净美好地坐在投射进来的光影下,凤冠金钗耀耀生辉,她看着镜中这么美丽的自己,或许也在期盼,穿着这身嫁衣,三聘六礼,去见自己心上人的那天吧。

    聘则为妻奔为妾,若是能光明正大迈入大门,谁又会甘心做妾,连祖祠都不能入呢。

    午时,太后来了一趟,陪言霁吃了一顿饭,说了些贴心话,她旁边的小太监便提醒道:“太后,午后还得诵经呢。”

    顾涟漪很是歉意地看向言霁,似有苦恼般:“哀家得回去了,大师说过,礼佛荒废一日,都于心不诚。”

    言霁的目光落在太后拿出来的手帕上,上面绣着菩提,针脚细密,手法比司衣房的女官还精巧,太后注意到他的目光,将手帕展开,抚摸着上面的菩提花,怀念地说道:“这还是庄贵妃送给哀家的呢。”

    那小太监察言观色,笑呵呵多嘴道:“太后这些年一直带着,可谓是视若珍宝。”

    顾涟漪也抿嘴娇俏地笑了下:“哀家同她也是许多年的好姐妹了,当初先帝也是念在这一层关系上,才肯将陛下交由哀家。”她将手帕收回,突然道,“陛下恐是忘了,这张帕子,还是她叫陛下送来的。”

    送走太后,木槿明显感觉到言霁的情绪不太对,直到薛迟桉回来,才好转一些。

    薛迟桉给言霁带来一个刻得栩栩如生的玉雕,那双稚嫩的小手上都被连日连夜的雕刻磨出厚茧,废了无数料子才刻出这个龙坠子,言霁见了很是喜欢,当即就挂在腰坠上。

    出乎意料的是,之后言霁还收到段书白送来的礼物,并附赠了一首让人肉麻的诗,不过那首诗已经被薛迟桉提前给按下了,并烧成了一堆灰。

    一整个下午,薛迟桉都挨着言霁身边,连木槿都插足不得。言霁想到前段时间陈太傅来说太学院开院的事,便对薛迟桉提起,想让他跟正常小孩一样,不要老是跟着无影卫厮混,希望他能去太学院念书。

    薛迟桉将脸埋在言霁怀里,眼中闪过一瞬暗茫,嘴上小声嘀咕着:“陛下教我的,已经够了,其余我可以自学。”

    “但是你总得长大,开始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从将他带回宫,言霁就说过,给他自由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这句话一直有效。

    更何况,薛迟桉确实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或许在薛迟桉身上,言霁给予了自己没能得到的自由,而不是成为禁锢薛迟桉成长的笼。

    沉寂一瞬后,薛迟桉紧紧抱着言霁的腰身,勾着嘴角微微笑着:“我知道了,陛下。”

    其实在言霁说希望他学文后,薛迟桉就一直在看书学习,不愿去太学院,只是因为去了那里,会很长时间见不到言霁。

    但这一刻他明白,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有资格站在一国之君的身边。

    抬头看向言霁纤密的长睫,薛迟桉突然问道:“那陛下呢,陛下现在也长大了,为何不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陛下你好像,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笼子。”

    四方宫墙高耸,言霁坐在菩提树的枝干上,远方是一轮弯月,他仰头看了会儿,收回视线,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玉笛,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

    今天是顾弄潮白华发作的日子,早就该知道他不会出现,可言霁还是不受理智控制地等着,一边又清醒得知道,他不会来。

    以前言霁曾问过顾弄潮,他的每个生辰,顾弄潮会不会都一直陪着。

    他记得,顾弄潮好像说了“会”,又好像并没有回答,在镇国王府的那些事,明明并没有过去多久,可却遥远得模糊不清,连顾弄潮怎么回的他,都记不得了。

    思绪一转,又想起最近边塞接二连三的摩擦,战事似乎随时都会打响,但每一方,都好像在等,等一个机会。

    顺理成章,就想到以前镇守在大崇与柔然边塞分界处的镇国王,言霁对那位老王爷尚还有些印象——镇国王并不喜欢他这个流着柔然血脉的皇子。

    这很正常,柔然曾经杀死多少大崇的将士,他们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将柔然赶回北地,哪怕再公正无私的人,面对他,多少会排斥。

    坐在树上断断续续地吹了会儿笛子,言霁跳下树枝,往承明宫走,路上遇到提灯走在宫道上的宫人,纷纷朝他弯膝行礼,猝不及防的,那一刻言霁突然很想见到顾弄潮。

    但长大或许就意味着,再也不会一头热地去做没有结果的事。

    当迈进承明宫的那一刻,他还是这样想的。

    当看到披着长衫站在廊檐下的顾弄潮时,之前建立起的防御,轻易就轰然瓦解了。

    木槿站在顾弄潮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碗,正面露苦恼地跟他说着什么。夜色里,顾弄潮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侧影在寒气未褪的冷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言霁走近时,木槿率先看到他,两眼一亮,喊了声“陛下”。

    顾弄潮的身影明显地顿了下,回头时,眼中闪过一瞬慌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很快,顾弄潮恢复了处变不惊的模样,朝言霁颔首,声音里再看不出多余的情绪:“陛下生辰吉乐。”

    “谢谢。”言霁看着他,不舍得眨眼,短暂的对视后,顾弄潮错开目光,道了予兮读家告退。

    在错身而过时,言霁明显感觉到顾弄潮的状态不对劲,他几乎想也没想,就伸手拉住了顾弄潮的手,顾弄潮像是被火烫到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回去,力道太大,将言霁带得踉跄了下,差点摔在地上。

    其实他能站稳的,但他故意没站稳,如愿以偿地扑进了顾弄潮怀里。

    挪着耳朵,抵在心口的位置,言霁笑了起来:“皇叔,你的心跳好快哦。”

    抱着他的人明显僵硬了下,似乎想将他推开,但最终还是没有,就任言霁抱着他,慢慢地,将手搭在言霁后背,轻微地缩紧了些。

    “你刚去哪了?”顾弄潮问。

    “看我母妃去了。”言霁闻着顾弄潮身上那股较浓的药香,眨了眨眼,“你是不是以为这个时辰,我睡了?”

    所以才来找我?

    顾弄潮沉默了下,言霁便不等他回答自己了,自顾自地说:“以后,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了,那么,对于成年后的我,你想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顾弄潮垂目看着言霁,眸子里的温柔像是水一样快要溢出来:“希望臣的陛下,永远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余光瞥见木槿耐人寻味的视线,言霁从顾弄潮怀里抽身出来,压低声音像是怕他听到般,说道:“可是你明明早就知道,我没有表现得那么单纯。”

    顾弄潮“嗯”了声。

    正在言霁咬下唇的时候,又听他道:“但陛下在臣眼中,从未变过,哪怕你满腹心机,哪怕你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都另有所图,陛下,也依然是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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