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樱桃白兰地适合清口,不醉人,他把酒液喝尽。“昨夜,我前往剧院,在厅内看到一些衣装得体的商人。这家剧院应该有许多生意场上的人往来,科顿,帮我调查一下,罗列出可以接触的商人。”“我现在就去,”离开前,科顿还是嘱托道,“您自己一人要小心。”塞维斯那个家伙,今日又邀请了先生。
窗外,昨日的车又等在楼下。
酒杯放置窗台,转动杯身笼罩住车辆,将其扭曲。
塞维斯,让我看一看你成长后的样子吧。
约定的地点在一处上了年纪的庄园,主人曾经是一位贵族;园内走廊有许多名画,后来贵族落魄,庄园便被拍卖,后被一位商人买下,成为供人游玩的场所。
伦纳德开车驶在两边种植香桃木的沥青路上,车身一转停在别墅前的喷水池旁。
它的确有一定年岁,采取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式风格,墙砖深浅不一的灰色拼接,仿佛是时光深处,被神所抛弃的旧日住所。
主体圆顶,是如绿松石一般的颜色,为它增添几分庄重厚实的气度。
塞维斯等在石阶前,像是前来玩乐,穿着休闲舒适。上身黑白条真丝无袖衫,下身宽松长裤,腰间一条花纹丝带充作腰带。脚上穿着棕褐色德比鞋,头发清爽地垂落在耳边。
让菲尔德想起,他才二十一岁,而不是一个久经商场,早已圆滑无趣,眼里满是市侩的商人。
“先生。”如今的地位与财富,彻底淹没他过往难堪卑微的往事。
眼里再没有谨小慎微的揣摩,他直白而热烈地凝望菲尔德,像是海水翻涌勾连夜幕星海,将银河倒灌冲入他眼中。
“抛弃这个老套严肃的称谓,”菲尔德走到他身旁,“叫我的名字。”
喉咙仿佛生了锈,他迟钝生涩的反应像个心灵健康的孩子。随意一笑,塞维斯说道,“我还是更喜欢称呼您先生。”
预示我始终仰望你的命运。
他让开身,做出邀请,“这座庄园里,陈列许多名画,我不懂得欣赏,也许先生会喜欢。”
楼梯上有不少人进入门内,两人并肩跟上,进入是宽广明亮的正厅,深蓝色海底一般的地板,平添几分梦幻气息。
左右两边都有长廊,侧方还有楼梯,追随本能塞维斯向着右方走去,紧接着便顿住脚步。菲尔德向着左方,察觉是与塞维斯相反的位置,也停下脚步。
脚尖转动位置,塞维斯跟随菲尔德的前进方向,左侧长廊第一幅画前,有许多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那是一幅抽象派画作,他们眼中欣赏与赞叹化作优美的字符吐露,虚假而夸张的大肆赞美。但塞维斯笃定,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看出画作真实含义,除了已经早早死去,用以增添画本身价值的画家。
“您觉得美吗?”塞维斯问,他看着菲尔德的身体。
先生依旧穿着得体西装,也许是要凸显对此次见面的重视。双手插进裤兜,上身向后倒,衣摆被手腕顶开,松弛又慵懒。
仔细打量那幅画,为它复杂线条与明亮大胆的色彩而困扰。
某一瞬间,塞维斯察觉那些线条从画里游动而出,将他缠绕束缚,勒紧血肉,那些浓重色彩则钻入血液,让他的呼吸都带上颜料气味。
四周静谧,人影消失,头顶照亮的挂灯依次熄灭。随着心跳加剧,他被线条勒得无法呼吸,菲尔德转头,苦恼抱怨,“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的头都晕了。”
声音入耳,似乎刚才一切都是幻觉,他的先生凝视着他,目光柔和。与三年前一样,若非要争辩不同,大概是不知何时他不用再仰视,而是平视对方,一伸手就可以寻常地触碰到他的眼睛。
原来,昨夜真的不是梦。
“看来先生也不懂画。”他轻笑,“我和您有着共同点。”
菲尔德摇头,“你一直很像我,塞维斯,但你不是我。”也不能是我。
“先生觉得我像您吗?”他向窗户走去,避开人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您时的狼狈样子,”他面色如常谈着过往,“多亏您救了我。”
窗外阳光亮晃晃,被城堡似的别墅倾轧,到了窗旁也就不再刺目、逼人。
恰巧为塞维斯蒙上一层光晕,窗户也就成了画框,将他框在里面,逐渐线条扭曲,色彩斑驳。
一位女士走过,浓烈香水驱散萦绕在塞维斯身旁,令人失落丧气的氛围。
目光追随女士艳红的裙摆,菲尔德似乎叹了口气,“你坚强、狡猾、任性而为,”稍作停顿,继续道,“又拙劣,脆弱。”
“塞维斯,每个人都有弱点,脆弱是个美好品德,让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退却。”
“但你把脆弱当作勇气的冲锋号角,它就成了偏执,这会害了你。”
“我真高兴,先生,”手放在窗台,木质框架颜色已经消退,表面坚硬,内里已经腐烂。“真的,我竟然还能听见您的教诲。”
“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哭闹,需要您庇护的孩子。”他的声音被阳光烘烤,吹到菲尔德这里,就被室内凉爽气温裹挟上寒凉。枽曼声长??輑七九9二玖貳o?玖綆薪
“现在,我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我还有什么不满呢?”他微一偏脸,只能看见瞳仁挤在狭窄眼尾。
“先生难道没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东西吗?”
菲尔德向上顶肩,固执的人的确没办法沟通,“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再有想要的东西。”
“先生,也许你从未有过想要的东西。”
眼珠挤在眼尾的姿态,会给人以阴冷贪婪之感,塞维斯转过身,手肘搭在窗台,柔软发丝在额前飘荡,他试图露出一个灿烂得让人无法防备的微笑。
“所以,大概是没法理解我的迫切。”
肌肉松懈,菲尔德揉着脖颈,“就像一个哭着要喝奶的孩子吗?”
塞维斯讶异,“您骂得可真难听。”
一阵悠闲的风从他背后吹来,他被框在窗户里,而画前的菲尔德,被框在他眼中。
每一次眨眼,似乎都在汲取他的线条与色彩,想把他关在瞳孔里。
“还有别的画呢,也许您会碰到感兴趣的。”
塞维斯向着第二幅画走去,菲尔德经过那扇窗户时,向外瞥了一眼。
阳光正好,他却听见海浪翻涌的声音。
科顿不懂得欣赏音乐,他认为高昂的声音,会掩盖对周围环境的判断。尤其这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使他苦恼的是,他不得不徘徊在观众席前,而非是那些免除拥挤的包厢。
进入剧院后,他就在观察往来的富商,从他们穿着的鞋子和手表,来判断他是否是位家底丰厚的商人,而非突然富有的暴发户。
这很容易判断,前者老套又保守的品牌,追求独特的专门定制。后者大众且明显,恨不得用宝石堆满他的手杖。
科顿大致确定几个目标后,几张钞票与服务生交谈起来,他们显然常常闲谈这些有钱人的八卦,简直是事无巨细。
但很快演出开始,他们必须离开,而科顿也被迫进入观众席。包厢虽然在他们上方,若稍微抬一抬头,也能透过窗户看见里面人影。
当歌声响起,只有科顿在努力辨别每个包厢里的人物,直到他看见姗姗来迟的两人并肩走进中间的包厢,位于他这个位子的后方。
被挡住的第二人,身影模糊熟悉,让他下意识撑起身体想要查看,为得到身后人劝告后,又不得已坐下,却频频回头张望。?Q羣整理⒐伍5??六玖肆凌?】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米尔顿的身影
终于等到歌声结束,科顿躲进楼梯间,三三两两的人走下来,他侧身避让,藏在阴影里。
“与您交谈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尚未分别,我就已经期待和您的下一次会晤。”
身后传来男人爽朗笑声,向着他这里靠近。
“哦,亲爱的,你的言辞太官方,但是我喜欢你这甜蜜的嘴唇。”
“期待下一次在餐厅,谈一谈我们间的事。”
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他有着一双早已沧桑倦态的眉眼。走在前方,偶尔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男人。
落后他半步的身影,光打在头顶金发,迸溅的光,碎裂成无数光斑,刺痛科顿的眼睛。他只能等他们走过去,听着两人在楼梯口道别,而后快步追上,抓住金发男人手臂,将他拽进楼梯后的死角。
诧异神色还未褪去,脸上就已挂起玩世不恭的笑意,“瞧瞧,这是遇见谁了?”
“怎么没看见你的主人呢?”
科顿松开手,在半空甩动,他真是昏了头,才把这家伙给拽过来。
他向着那个男人离去的地方抬了抬下巴,“你在伦敦给自己找了一个金主?”
米尔顿掏出烟盒,在手指间翻动,银色金属光泽把他的手指晃得更加纤细。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在伦敦。”
“总归不过是闻着味跟过来的。”
左手穿过发丝,米尔顿偏头打量从狭窄空间外走过的人的生意被菲尔德抢走大部分后,运营起来就格外困难,加上斯泰兹小镇生意不好做。”他打开烟盒,“你们能出来寻找活路,我难道不能吗?”
烟盒‘啪嗒’一声关闭,放进怀里,香烟叼在唇间。他用手挡着火苗,‘呲’的一声后,跳跃的火苗点燃烟丝,一点逐渐吞没烟丝的红光在米尔顿眼底亮起。
“科顿,得了吧,我们的事早过去了。别来打搅我的生意。”
他吸气,神情颓靡慵懒,托着手肘,一如既往把恼人的烟雾吐向科顿。
这次他没有嫌恶地躲开。
“你的生意?”他语气谐谑,气流吸进咽喉,砸出沉闷震动。“随便向某个男人张开腿吗?”
米尔顿站姿有一瞬卡顿,夹在手指里的香烟,有一段持续变灰。
他淡漠地笑道,“就算是吧,反正与某人的狗无关。”
肩膀塌陷,烟从指间掉落,被他用脚尖捻灭。
“好了,我要回酒店把我的屁股洗干净,可以让开了吗?”
“科顿先生。”
手已经插进灰色西服裤兜里,那张脸凑过来,在前倾的胸膛前,玩味又带着某种压抑的嘲讽。
他心底躁动的一丝尚且未被定义的情绪,在这一刻悄然熄灭。
脚步略显僵硬地让开路,哒哒的鞋跟声远处。科顿凝视地板上的扭曲的半截香烟,抬头望向被人群遮挡的身影。
很快,他想起来此的目的,将烟踢开,继续打听来往的商人。
科顿没有与菲尔德约定时间,接近晚餐时间,他就回去了酒店。
如他所想,塞维斯不会放过与先生共进晚餐的机会,隔壁房间没有人开门。
等待期间,科顿打开窗户,吹着夜晚凉爽的风。从窗外扑来的气流,不断将发丝拢到脑后,又去戏弄他的衣领。
屋内没有开灯,背后是一片沉甸甸的黑;倒是窗外灯光,给他的眼底打上一丝光亮,点燃里面的寂寥。
忽地,转身绕过床,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哗啦啦水声响起,十几分钟后,科顿穿着睡衣出来。
他的肚子没有被饥饿困扰,自顾自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握拳,手肘撑住膝盖。
很快又站起来,在屋内盲目地走着,像一头脚底安上滑轮的马戏团狗熊。
碰见米尔顿,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晦气的事。
眼前时不时闪过那张惹人厌的脸。
他一定是追着先生过来的,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放弃。虽然在斯泰兹小镇,米尔顿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打扰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