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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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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天前。

    被打断的段淬珩的疯话还是在医疗室里被说了出来。在顾佑衡宣布她打算弑君后。

    “晶核在收集逸散的精神力。”段淬珩说,“我们用不用,结果都一样。没有人能够承受那么多的记忆和痛苦。”

    “心底的欲望同样会被群众的情绪影响和倾轧。”

    段淬珩扭头看着苍俊:“我们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价,至少现在不能。”

    他话说得并不好听,苍家仅存的年轻一代回过头来,面色惨白。

    “苍将军的事我在想办法。”段淬珩说,“我保证,我会尽己所能。”

    为了苍生。

    余生给苍俊看完病,等人走了,回头看段淬珩:“你心底的欲望是什么?”

    “什么?”

    “刚刚那段冠冕堂皇的话之后,你在想什么,你会因为什么被虫族的晶核左右?”

    段淬珩沉思片刻,说,坦白讲,不知道。

    “你真是有够危险。”

    “以前能说是为母报仇,或者被爱。但我在被爱,该死的人也死了。我分不清是欲望,还是道德使然,希望能救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金玉堆里的手,唯一的茧来自他没改掉的键盘敲字习惯。他并非严格意义上善良的人,内心深处却到底还在为什么震动着。

    星空早就成了笑话,和地球那颗碎裂的卫星一起。但星月的象征从不曾改变。

    真是,他笑了笑,有够糟糕的。

    “我还以为你现在只是想死。”

    “这可不是我说的。”段淬珩讲。

    余生和他对视,后者挥挥手示意停战。

    “我不想死,”段淬珩说,“至少不是现在。”

    眼前人说这话时候很平静。庞大而腐朽的帝国里爬出来的皇族褪去疏离,裁去主动塑造出的威压,只剩下一双如月如淬的眼睛。

    “怎么说,你的前额叶高速运转后你想出来了些什么招?”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段淬珩答,“余生,你说你没做过精神力实验,但你很清楚你师父是谁。你也分析了我的基因型,密切监测了我这几天的表现。我是目前我们已知的所有人里,精神力理论值最高的。”

    “听起来是在自夸。”余生锐评。

    “你没反驳。”

    “我也是你认识的最能忍痛的人之一。我认为从任何一个指标上看,如果有人类能承受,能不自我迷失,能列出来的那个名单上,我应该排得很靠前。鉴于我们没有时间再去寻找别人,那个名单上可用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余生问:“你的计划,我可不可以不知道?”

    “不可以,”段淬珩说,“我说了我不想死。帝国高祖前期直到景帝叫停的实验,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了解资料的人。”

    余生瞪他一眼,后者看了回来。

    段淬珩历来很冷淡。如果他在考虑的是与他情绪没有关联的事,便更加令人无法琢磨或撼动。

    “都想救人,”段淬珩说,“保守秘密。”

    “我不会帮你瞒他。”

    “我没打算瞒他。”

    十天前。

    韩凝缩在角落。她是回来看人的。

    有什么我能做的?到底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她想了想,举起手,“我……我有吃的,你们别杀我……”

    不久前,钱茂存听说她的设备跑不动,或者是其他的,替她找了个房子。在富人区。韩凝走时问过席薇要不要一起来。她最好的朋友表情很怪异。她并不敏感,没有从中读出嫉妒感慨和祝福一系列情绪,或许席薇自己都没想明白。

    席薇说,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你当这是什么好地方吗?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韩凝对着段淬珩装淡定,后者不知道看出来几成。她瘦弱,不善战斗,精神力是贫民窟中等。唯一厉害的不过是记忆力,编程天赋。但她想她是聪明,虽然就目前来看其实没什么用处。

    后来韩凝在网络上到处看,看到贫民窟的窘状。她只是想,起码得偷偷摸摸送点吃的。

    于是直面一些哪怕对从小走街串巷躲着别人跑的她来说,也过于血腥的东西。

    坦白来说,其实之前看得也不少。区别是这次大家有了更好的武器。她只觉得不妙,冲到席薇身边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啧”声。

    再然后,她发现她成为了对方的累赘。

    枪……什么地方应该有把枪……钱茂存来找她的时候,留给她防身的武器。她不会用,还是拿着,刚刚掉哪里了?

    席薇双拳难敌八手,韩凝从来不能打,她哆哆嗦嗦,然后把武器藏到了背后。

    有人停了下来。

    韩凝把她揣在怀里的营养剂和高级液体药剂一并扔过去。

    然后呢?她看着被抓住的席薇,在一片混乱中举起枪,不是精神力枪,钱茂存考虑得很周到。

    她打了一枪,没中。反弹溅到她脸侧,很痛。

    又打了几枪。

    不知道第几枪,她眼前一片空,痛,无力。

    她盯着自己的手看。

    有人,有呼吸声,是谁?

    她反手还要扣扳机,被人卸下,她伸手,被抓住。

    熟悉的脸,熟悉的人。

    “席薇,”她说,“别哭,别哭。”

    在哭吗?她不知道,但是她也分不清眼前的是什么东西。

    她的手被女孩死死握住,她在疼痛里,迷茫地向外看。另一手搂住女孩的肩,然后晕过去。

    睁开眼时候,周子渊问她,还好吗?

    她问席薇呢,席薇去哪了?

    顾佑衡来无影去无踪,周子渊在忙着稳住秩序,他们没来得及交换消息。

    周子渊低下头对她说,替你问,你别担心。

    他笑起来十足温文尔雅,映衬得乱世不像真的。

    三天前。

    施辰赶到时周子渊的额头在渗血。

    他却指了指另一边已经被打晕的蔡氏子:“带下去,我倒要看看蔡毅明天还敢不敢上早朝。”

    他说这话时仍然温润,末尾甚至笑了一下。周公子和主人笑起来贯是不同。

    段淬珩一笑,往往是敷衍,仍然无情中动人。周子渊笑起来总是温和的,掩去所有锐利锋芒,此刻也没有例外,没有怒气,唯有笑意。

    他说完这话,扫过眼前施辰眼熟的世家子:“跟我谈条件,你不够格。要么叫你母亲来见我,要么就问问你失踪的大哥,他还想回来吗。”

    “周子渊,世家里出了你这样一条走狗,真是倒了大霉。你真以为段淬珩是什么好人吗?我倒要看看你周家到时候怎么死。”

    “我的死法你是无缘得见了,你倒是可以开始准备后事。动作要快。时间允许的话,我或许会考虑代表周家去灵堂吊唁。”

    施辰看不下去,眨了眨眼睛。周子渊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出手。

    “走吧。”他扫过其余人,“诸位不必惊慌。”

    等里头人鱼贯而出,从番禺刚赶回来就碰见好戏的弓如月站起身:“每次邀约,怎么都是请我看戏?”

    周子渊同样笑:“给你提供素材。”

    “没有一点新鲜感。虫群尚未有定论,承武帝还没死,就在讨论趁二殿下还未打入主星,拥兵谈条件,实在是蠢。”弓如月叹口气,“长话短说,我是来跟你商量南方局势的。”

    “郡望们怎么看?”

    “隔岸观火,学长应该也料到了。”

    平民的命不是命,北方贫民们更不是。

    周子渊皱了皱眉,像是握住了一缕风,又像两手空空。

    他问下去:“你说的好消息是指?”

    一天前。

    承武帝正在御花园赏梅。

    如水晶的腊梅瓣又仿似冰般凝在枝头。他细细瞧着,随后伸手轻轻一拂。常年被歌颂能挨过苦寒的花便翩翩散落在地。

    他伸出手,拿过一块金丝梅花糕,嚼了几下,仍然觉得过甜。

    二十年前,只觉得太淡。

    背后一行人不敢直面圣颜,始终垂着头。

    他到底还是吃完,面上并不显什么。

    “说吧。”玉盘被收回去,“什么事?”

    有人向他汇报段淬珩和程锐的动向。

    “苍黎呢?”他状若无意问了一句,“她可还好?”

    一时竟无人能出声接话。

    “怕什么,”他只是笑,“许久未见,朕到底也想念锦朝的肱骨之臣了。”

    “仍被软禁。”

    “我猜也是。”他笑,“有她守门,朕也算是放心。”

    北塞无处可守,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没人知道妻离子叛,孤身一人的帝王指的是哪道门。

    要说是紫禁城门,段淬珩早挟着苍俊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从北塞打到了距主星三日内。

    “朕的好孩子们呢?”他往另一处伸手,递来的是安神饮。

    他接过,温度恰好,嗅了一口,叹了口气:“跑了几个啊?又是哪个送杯毒咖啡被你们拦了?”

    底下人不知说了什么,陛下神色未变,平静地饮了口杯中物:“说来说去,还是淬珝这丫头聪明,早早去南边悠闲度日。剩下的,要么太蠢,要么太恨朕,要么太容易被利用,要么太爱救人。”

    他话到这里,挥退周边人:“都下去吧,这些天神经都绷得近,你们也受累,朕一个人待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绝赞飞舞剧情中

    第98章

    93

    落花流水

    【再睁眼,外头应该天光大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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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渊跟进得很快。他是个政客,顾佑衡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注意到这一点。舆论战,心理战,平衡主星这潭烂泥里的所有关系。

    周公府是众矢之的,周子渊已经将妹妹和弟弟都转移走。愈加空旷的家里,邹疏影眉宇平淡。她说,承武帝当年登基时同样乱。他倒没意外,上辈子她一样地从容接受命运,看出儿子对儿婿并不热衷,便未提起旧时和顾后的交情。

    主星的水已经蒸到最沸的时候。顾佑衡要杀,周子渊同时召集人开会。段淬珩留在主星的暗卫皆在他左右。

    周世子的手段,簪缨世家已经有所领教。

    他们想要的承诺全都没有,得到的只是周世子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华丽空洞词藻。原本以为拥立的义军们眨眼间仿佛也不再受控。

    此时此刻,唯有等。

    顾佑衡挑的是个清晨。义军里潜伏的星盗,邹沵拼凑出的信息,和唯快不破。

    天光正好,好得像是个冬季难得的大晴天。

    星盗漂流的时候外头是不变的星空,落在陆地上,尚不能习惯。偶尔她需要很努力地提醒自己,她走到这一步是为什么。

    她刚开始当星盗的时候,手段还没有现在一半利落。第一次杀人,尸体在空中飘,血到处染,也不落下。解决完一波人,重新登上飞船,外头是一片红色的雾。不是尸山尸海,而是尸风筝,或者血泡泡,在四面飘。她看得有点眼晕,前辈说,我来开飞行器,你坐会儿。

    她问前辈,尸体会飘多久?

    不重要,对面人说,绕出去就好,杀完人,先找条路先出去。尸体就是死了,死了就不要再考虑。

    她还在发愣,旁边驾驶座的大姐头重重肘击的肩:“你再盯着那些东西看,下次死的就是你。”

    她没死。她是聪明人,活得没什么原则。星盗认利益,狡黠变脸,万幸是不认皇权,也不认法律。

    挥刀,挥枪,开飞行器,逃命,包扎,用各种方式躲躲藏藏给四散各地的临安顾家人传信。

    和表姐的秘密通话里,偶尔会谈起段淬珩,病秧子,太子,主星传言东宫位不日易主,段淬珩却仍然坐得很稳。

    段家人真的可信吗?

    顾佑衡不在乎。她已经有自己的骨和血,她同样不接受背叛,坚决复仇。

    她会杀了那个狗皇帝,她很清楚。

    而这天,一路出奇地顺利。

    直到后头有只箭斜擦过她战斗直觉下侧过的脸。

    意外同样如期到达。

    “顾姐,”有人喊她。

    回头的瞬间她听声辩位连发了十箭。

    有人闷哼倒下,但仍然不对。

    顾佑衡眯起眼。这条路不该再有任何人,周子渊拿到了程家底下的杨家保证,替她清出这条道。

    前方明明不该在此处锦衣卫缓缓包围,她背后的人同样均各自拿出武器指向她。

    该来的,来得早了些。

    “我不想杀你。”有人从锦衣卫身后走出。星际海盗的惯常打扮。在这皇宫里,不伦不类得像从北边移到南方的观赏植物。

    “赵琛,”她说,“算不过我被我赶出去的报复就是舔狗皇帝的脚吗?你可真是个狗杂种。”

    “你篡权的那天,没考虑过这件事吗?”赵琛问她。

    “亏我还以为你真的起码死在虫群的袭击里。”她收到宋澄絮手头来自段淬珩的保证后,立刻斟酌时机,动了手。

    “还是想差了一着啊。”赵琛答。

    “你想和我谈条件?”

    “段淬珩真的信任你吗,派你来做这种刀口舔血的事,却没有给你足够的兵力?”

    “你想说什么?”

    “虫群有他去管,我已经和陛下谈妥了条件,正好缺个段淬珩部的内线。怎么样,打算加入吗,小佑衡?”

    “什么叫虫群有他去管,你完全不在乎吗?”

    “怎么了,佑衡也会管起人间大爱来了?”

    她皱皱眉:“你让他们放下武器。”

    她拉弓的手没有动,只偏了偏头。

    “如果不呢?”

    “如果不,马上就是你的死期了。”

    她话音刚落,四处消失的锦衣卫终于纷纷出现。

    在赵琛和新出现的人们打起来时,顾佑衡冷笑了一声:“兵行诡也,这是你教我的。”

    “但最重要的事,我是从其他地方学会的。”

    她说完这话,摇了摇头,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你猜猜段淬珩到底做了些什么?”

    赵琛没办法回答,他已经动起手。

    顾佑衡扭头走了。此处的战斗与她无关,她在星盗生涯里学会用箭,此刻终于换上了最早学会的刀。

    大殿里头的承武帝一身朝服,舒舒服服地坐在龙椅上,俯瞰空空如也的朝堂。

    龙椅下,投出的影子像日晷的倒影。

    又像顾佑衡此刻举起的刀。

    她踏进太和殿的门,一步一步走向前。坚毅的姿态,平静的神色。

    等太久了。

    父亲眼角的泪,母亲挥出的最后一剑,和地道里她不慎砸到手心里的泪。

    血,无尽的血雾,远远看去烟花一样的尸体,背叛,星空,陨石雨。

    “不要后悔,不要害怕。”恍惚间,有女声在她的耳边念

    她没说话。

    “朕没见过你,只在旧照片里见过你的父亲。”承武帝俯视向他走来的战士。

    顾佑衡无声地向前走。

    她恍然无知觉的同时,仿佛又听到无尽的哭声。

    她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与此同时,背后的地道被封住,太和殿里的机关破坏是段淬珩的手笔,宋澄絮安插进这座皇宫的人替她留出一条通道,吟霜离别前给她的那颗藏在嘴角的微型炸弹。

    要怎么杀死怎么论都最脆弱的人?

    她走到王座旁。

    承武帝此时终于真正慌张。她猜他在摸左右早就失效的机关。

    脆弱的人类信赖机关,孤独的君王无法离开他的王座。

    他背后的人们到底怎么了,她已不再关心。她感觉自己分成两半,一半紧绷地盯着任何一处未知已知的暗门,另一半居然很平静。

    她一刀斩断他的佩玉缨。

    碎裂的玉石,发出品质上佳的撞击声,仍然好听。

    “朕倒从未见过这么急切的刺杀。”

    顾佑衡没接话。

    “只有你吗?淬珩没来?”

    顾佑衡觉得好笑。更好笑的是此时他仍显得很镇定。

    她在等他的杀手锏。

    他们讨论过许多遍。段淬珩那时应该刚醒,身边还有表情不佳的医生。

    他听着顾佑衡的计划,手上转了个圈,睁开眼,说,他坐的那把椅子,被改造过。

    “我母亲给过一些建议,真正的改造当然不是顾家人做的。”他说,“但我能猜到一些。”

    “你和他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段淬珩笑笑,答,不要说得像指控,知己知彼,是很好的事。

    那王座果然成了机甲。

    她没有意外。

    另一次私人会面里她问过段淬珩,后者陷入一段回忆后,回答她:“他自保的手段我也考虑过,还实施过,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那件事里我学到的是,太久没用过机甲,一定会出事。何况,他早就是权力的奴隶了。”

    她的机甲是五彩斑斓的灰,一半零件来自各个被她杀死的人。好用。

    他太久没上过战场了,以至于没意识到这副机甲里已经有什么不对。也或许是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会用到这最后一招。

    她笑了笑。段淬珩的机械用具没有出问题,测算有些失误,但她仍可以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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