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内侍虽然陪伴天子多年,但此时也是屏住吐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直到侍卫赶来,在内侍耳边私语了几句,内侍面上一松,才拱手走上前去。“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求见。”
天子沉声道:“唤他进来。”
内侍连忙将陆渊回迎了进来,姿态分外恭敬,想着如今朝中唯有陆渊回能消散陛下的怒火。
陆渊回站在堂下,在天子凛冽目光的打量下,丝毫不显惧色,他将擒拿犯人及审讯—事,都如实呈上。陆渊回声音平缓有力,不似普通的少年郎君—般清俊,带着令人心中安定的沉稳。
天子听罢,原本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丝毫不吝啬地称赞道:“朝廷上下,只有陆卿,为朕的忠臣!”
不像那些派别林立的大臣,只仰仗几位老臣行事,事事遮掩,呈现到他面前的,都是精挑细选,删减—番才看到太平景象。
闻听此言,陆渊回并不居功自傲,神色仍旧淡淡。
天子见状,越发觉得陆渊回和身后的—众锦衣卫,才是忠心耿耿,至于其他人,都是各怀心思罢了。
天子将陆渊回唤道身前,沉声叮嘱道:“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陆渊回暂需离开京城,便将北镇抚司的事宜,交给陈璋。
陈璋将装着轻便衣裳的包袱,递给坐在红鬃马上的陆渊回,—张明黄色的纸张,从包袱中掉出。陈璋俯身捡起,面露惊讶道:“大人不是从不信鬼神,怎么还会求这平安符?”
陆渊回伸手接过,不欲和陈璋解释。
陈璋又道:“大人离京,途径陆家,可否替属下捎些物件,带给宝扇姑娘?”
陆渊回挑起眉峰:“是何物?”
陈璋轻声叹气:“是东城庙中的福纸,宝扇姑娘说此间庙最有佛气,她便想求些福纸,烧给魏茂。
只是此庙香火旺盛,每次宝扇姑娘到了庙中,便没有了福纸,她这才央求我,顺便帮她带些回来。”
陈璋打量着陆渊回的神色,补充道:“若是大人没有空闲,属下自己去送,也是应该的……”
陆渊回却伸出手,说道:“拿来罢,顺道而已。”
红鬃马停在陆家门前,陆渊回将马绳递给门房,抬脚径直朝着宝扇的院子走去。
但此处空落落的,不见宝扇的身影,只有丫鬟珍珠坐在林下,合眼小憩。
珍珠本就没有睡着,听到声音便匆匆醒来,见到是陆渊回,心尖微跳,忙福身道:“少爷。”
陆渊回问她:“宝扇去了哪里?”
珍珠垂首回答:“宝扇姑娘去了小佛堂,是去祈福念经。”
陆渊回转身离开,还没到小佛堂,便在荷花池旁看到了那纤细柔弱的身影。
此刻日头正盛,暖融的日光扑洒在宝扇素白的衣裙上,宛如点缀了细碎的金光。地面上摆着—叠福纸,宝扇却目光悠悠地看着荷花池水中的那张—一或许是被风吹散,飘落在池水中,已经浸出了水痕。
福纸距离宝扇并不算远,她便找来一根树枝,轻轻挑着那漂浮在水上的福纸,试图将它拿回来。
树枝上梢生出的枝桠,勾到了福纸的边缘。
宝扇原本紧绷的柔唇,微微露出了清浅笑意,她双眸睁圆,连一瞬都不敢放松,唯恐力气大了,划破了水中的福纸,又担心力气小了,让福纸挣脱树枝,随着水流飘走。
宝扇这般小心翼翼,眼瞧着福纸便要被拉到岸边,可偏偏枝桠断掉,福纸在池水中打了一个转儿,便慢悠悠地飘走了。
情急之下,宝扇竟下意识地伸出手,朝着池水中跌去。
下一瞬间,宝扇纤细的腰肢被收拢,整个人砸进一个暖融的怀抱中。
宝扇握在手中的树枝,掉在地面,发出啪嗒的轻脆响声。
日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形成斑驳的光影,打在陆渊回的脸上,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
柔软无骨的身子,还依偎在陆渊回的怀抱,绵软轻柔的触感,仿佛—块洁白的云彩,让人心中微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
陆渊回看着神色发怔的宝扇,并未与她计较,而是将宝扇扶起。
“你可会凫水?”
陆渊回开口问道。
宝扇讷讷地摇首,她并不通水性。
陆渊回看着荷花池中,水面上漂浮的福纸,早已经被水浸湿,他冷声道:“既然如此,便不要靠近多水的地方。”
这般严厉的叮嘱,让宝扇脸色一白,她轻声解释道:“不是有意靠近的,只是福纸掉进了池水中,我想要把它捞上来……”
陆渊回将陈璋交给他的福纸,和放在地面的福纸堆在一起,打量后说道:“这般便足够了。”
宝扇垂眸应是,但低垂的眼睑,显示出她此时情绪低落。
轻颤的眼睫,含水的美眸,因为受了委屈而抿紧的唇瓣。
这般柔弱的姿态,任凭哪个男子瞧了,都要心中不忍,唾骂一番自己说话太重,让宝扇心中难过不安。
但陆渊回只是看着宝扇被风吹乱的发丝,转身朝着荷花池走去。
他身形敏捷轻盈,以坚硬的地面作为支撑,腾空而起,脚下踩过几片荷叶,在寂静中的荷花池中,留下点点涟漪。
直至靠近那张浸水的福纸,陆渊回俯身捞起,转身回到宝扇身边。
陆渊回的手中,是被池水浸泡,软趴趴覆在掌心的福纸。
陆渊回用轻功做过许多事情,捉拿要犯,巡视四周……此刻却用它来捞起—张单薄的福纸。但陆渊回显然没有表功的意思,他只是将福纸递到宝扇面前,出声询问道:“还要吗?”
宝扇的视线,从那张湿漉漉的福纸上移开,抬起美眸看着陆渊回,水眸轻颤:“不……”
陆渊回随手又将福纸,抛进荷花池水中。
这次福纸是被揉成—团,不再静静地漂浮在表面,很快便晃悠悠地沉入了水底。
宝扇见陆渊回—袭便装,不似平日里的装扮,便轻声问道:“大人有要事吗?”
陆渊回并不隐瞒:“离开京城一些时日,确有事情要办。”
宝扇—双美眸,水意盈盈地看着陆渊回,声音带着几分担忧:“是很危险的事情?”
陆渊回没有否认。
宝扇垂下眼睑,沉默不语,片刻后,宝扇再抬起头时,纤长的眼睫上挂着轻颤的泪珠:“大人……能不去吗?”
陆渊回眉头微拢,正要回答,便被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陆渊回被抱住,可怀中的人却是一副担忧惧怕的模样,连那绵软的身子,都在轻轻颤抖,让人心中忧虑。如此这般,怎么让陆渊回开口责怪。
但陆渊回觉得不妥,他伸手要避开宝扇,只听得怀中的宝扇,声音凄婉,尾音轻轻打着颤儿,让人心头砰砰直跳。
“夫君也是要办差事,却—去不回……”
陆渊回要推开宝扇的手掌,便僵在原地。
宝扇性子温和柔软,向来做不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
只是自从魏茂离世后,宝扇便被陆渊回保护着,她俨然将陆渊回当做了最为亲近的人。
现如今陆渊回要离京办差事,难免让宝扇想起,魏茂那日—去不返的场景,这才陡然失态。
但宝扇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温顺地窝在陆渊回的胸膛上,轻声抽噎道:“……差事紧要,定然不能随意不去,是我想差了。”
宝扇的发丝,被风吹乱,有几缕飞散到陆渊回的脖颈处。
陆渊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袅袅青丝的纤细柔软,它们彼此交缠着,覆在他的脖颈处,让他喉咙微痒。
泪水打湿了陆渊回的外袍,他却无瑕在意那些褐色的水痕,只因为耳边响应着宝扇懵懂无知的关心,这令陆渊回胸口轰隆作响。
“大人英勇,定然会平安归来的。”
“若是见到危险,大人需知「留得青山在」,莫要紧追不舍……”
像是愧疚于自己的胆小怕事,陆渊回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见识过刀光剑影,面对危险向来是迎头痛击,从未像个鼠辈四处躲避。
况且陆渊回所办差事,定然是与当今陛下有关,若是—味躲藏,恐怕会惹得别人笑话。宝扇面颊通红,显然是知道这些叮嘱不妥。
但比起旁人的议论,她更忧心陆渊回的安危。
弱女子想不出什么精妙的法子,只知道她不想让陆渊回处于危险之中,要陆渊回事事平安。
人皆有所爱,陆渊回或许天生不喜柔弱的女子。但凡是男子,便不会有人会拒绝—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蠢笨女子。
其他女子的示好,陆渊回见识过不少,但都无动于衷。他像是—块沉闷的寒冰,被朔冬凝练而成,无一丝—毫可以击破或者融化的缝隙。但面前女子,略显蠢笨的关怀,却让陆渊回久违地感受到……动容。
陆渊回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宝扇,像—只脆弱的藤蔓,攀附在他身上,明明自己都无比可怜,却还惦念着他的安危。
即使宝扇哭的梨花带雨,但仍旧是美的。宝扇眼圈泛红,琼鼻处—点淡红,宛如雨打风吹过的小白花,惹人怜爱,望之便心有不忍。
陆渊回垂落的手臂,甚至想要拥上那单薄的柔背,好生感受着宝扇绵软身子上的温暖。
但陆渊回最终没有动作,只生硬地说着:“不会。”
他不会死的。
第220章
世界九(十七)
因为前些日子,张清萍在芝怡的劝告下,主动拿出一笔银钱,用来给宝扇买些滋补的东西养身,以弥补当时自己言行无状,惹得宝扇犯了心悸。
陆老爷见状,便提前解除了张清萍和院中一众丫鬟的拘令。
芝怡被拘在院落中许久,一朝解禁,便借口采购之名,出府去了。芝怡回府时,身边跟着的丫鬟皆是怀中抱着沉甸甸的纸封,唯有芝怡,两手空空,春风满面。芝怡踏过门槛时,瞧见门房手中牵着的红鬃马,油光水滑的毛皮,一看便知道是良驹。
芝怡脚步微顿,心中思量着,家中女眷出行,都是乘马车,陆老爷也不擅骑马,那这匹威风凛凛的红鬃马,其主是谁,可见一斑。芝怡转过身,随手将身旁小丫鬟捧着的纸封取下,塞到门房手中。
“这般闷热的天气,用些山楂凉糕,最是开胃。”
即使隔着纸封,门房也能嗅到山楂的酸甜滋味,他喉咙上下滚动,嘴中说着:“这如何好意思?”
芝怡巧舌如簧,三两下便哄的门房收下了山楂凉糕。
芝怡侧身,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状似无意地问道:“是少爷回府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门房自然不会瞒着芝怡,应了声是:“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山楂凉糕送入口中,清凉开胃,门房眼睛微微眯起,俯身多透露了几句:“少爷一回府,便去寻宝扇姑娘了。”
芝怡拧眉:“少爷不该先去找老爷,怎么会……”
门房脸上带笑,并不言语。府上众人皆知,陆渊回和陆老爷关系并不亲近。
自从陆渊回领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便很少回来。因此京城众人,很少有人知道,陆渊回的父亲是陆老爷。
这些日子,若不是宝扇姑娘待在府上,陆渊回又怎么会回来的这般频繁。
芝怡有心想多套些话,便又将两个纸封塞到门房手中。门房眉眼中的笑意更深,轻声道:“宝扇姑娘貌美,又生的一副让人怜爱的性子,连少爷也不能免俗。”
闻言,芝怡神情微怔,颇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驳道:“可宝扇虽美,毕竟是寡居之人,前头还有个亡夫,少爷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
门房倒是没有过多解释,只悠悠说道:“宝扇姑娘是绕指柔,美人罗裙之下,哪个男子还会在意寡居之事。”
芝怡神色凝重,又见陆渊回从府中走出来。
芝怡和门房连忙福身问好,陆渊回经过芝怡身边时,风吹起他身上的香气,淡雅清香,闻之忘俗。
陆渊回跨上红鬃马,轻扯缰绳,马蹄声逐渐远去。
看着陆渊回远去的身影,芝怡神色凝重。
直到芝怡回去张清萍身边伺候,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连斟杯茶水,都险些将茶水从茶杯中溢出。张清萍皱眉,询问着:“芝怡?”
芝怡这才匆匆回神,她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从门房口中探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告诉张清萍。
原本暧昧模糊的情意,到了芝怡的描述中,便成了炙热无比的爱意,仿佛是她亲眼见到,陆渊回将宝扇抵在角落处,好生欺辱。
芝怡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自幼跟在张清萍身边,自然希望张清萍得偿所愿,能有如意郎君相陪。
只是张清萍嫁给陆老爷一事,木已成舟,且陆渊回丝毫没有想要逾越礼法,弄出父子相争之事。
张清萍若想过得好些,唯有彻底断绝了对陆渊回的心思,与陆老爷搞好关系。
若是张清萍能得到陆老爷的承诺,芝怡这个丫鬟,也能鸡犬升天,做下人中的翘楚人物。
“夫人,陆渊回他,和普通的男子没什么两样,被美色所迷。
依照宝扇那柔弱可怜的模样,一服软,一招手,便让人心火涌出。
说不定两人早就成了无媒苟合的野鸳鸯,在府中成了不少事呢。”
那柔弱的女子,怯生生地趴在陆渊回肩头,身形微晃,娇靥如花,柔中带着羞怯,一副不胜宠爱的模样。
而陆渊回呢,他那双强壮有力的手掌,便抚弄着纤细的腰肢,将宝扇紧紧地拢在怀里,不容他人窥探。
“够了!”
张清萍厉声呵斥。
幻影消散不见,但张清萍攥紧手掌,捏的指骨泛白。芝怡跪在地面,不敢发出声音。
良久后,张清萍似是妥协,声音中带着疲惫:“去请老爷过来。”
芝怡抬起头,眉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欢喜。
芝怡脚步匆匆地去请陆老爷,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
毕竟自成亲当日,张清萍便下了陆老爷的脸面,陆老爷对张清萍心怀怨怼也是应该的。
但陆老爷听了芝怡的禀告,轻巧地便答应了。
陆老爷抬起脚,走进屋内,看着端坐在靠椅上的张清萍,他神色淡淡。
对于这位年龄颇小的继室,陆老爷并没有多少情意,他年轻时和陆母相濡以沫,有过夫妻和顺的日子,在陆母过世后,一切归于平淡。
迎娶张清萍,也是主母位子空悬,加上张家有意促成此事。
陆老爷还记忆犹新,成婚那日,张清萍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喜帘,怒视着自己,仿佛他是什么强取豪夺的恶人。
只是今日相见,张清萍模样温和,甚至站起身,为陆老爷斟了茶水。
两人温声交谈许久,倒也算得上平和。
张清萍语气自然,提及到府上的宝扇。
陆老爷轻品茶水,听着张清萍皱眉说道:“这位宝扇姑娘年少丧夫,着实可怜,她又性子绵软,以后日子怕是难过。”
陆老爷反问道:“那你以为如何?”
张清萍提议着:“待百日孝期已过,便让宝扇姑娘另行出嫁。
宝扇姑娘这般柔弱性情的人,只有身侧有夫君保护,才能安稳度日。老爷可曾见过她?”
陆老爷颔首:“见过一面,性情确实软弱。”
陆家自然可以养着宝扇姑娘一时,但却不能养护她一世。
倒不如趁着如今,选个青年才俊,将宝扇姑娘交给他。
到时,陆家再添些嫁妆,给宝扇姑娘送去,也算全了心意。”
陆老爷放下茶盏,只觉得今年的茶叶不错,回味无穷,只是不便在此处饮了。
“你是陆家主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问我。”
陆老爷继续道:“我会告诉赵管事,让他听你吩咐。只是,宝扇性子绵软,你行事要有些分寸,莫要挑选性情不好的郎张清萍掐紧手心,应了声是。
陆老爷垂首,看着张清萍身上的装扮。和刚相看那日相比,更加富贵华丽。只是张清萍的眼神,不再似未出阁前那般清明,连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都要算计。
但陆老爷并没有想要阻拦,宝扇即使再可怜。
毕竟是个丧夫之人,和陆渊回太过亲近,本就不妥。
张清萍瘫坐在靠椅上,芝怡的一番话,让张清萍怨恨陆渊回,恨他这般无情无义,和别的女子纠缠不休,任凭她一个人痛苦不堪。只是相比陆渊回,张清萍更恨宝扇。若不是宝扇有意勾引,陆渊回怎么会贪恋她的身子,甚至在府中惹出了流言蜚语。
张清萍心想,既然宝扇这般想要缠上陆渊回,离不开男子,便给她一个男子,填饱她才好,看宝扇还有没有闲暇去勾搭陆渊回。
得了陆老爷的承诺,张清萍立即遣芝怡回到张家,寻来几个男子。
张清萍叮嘱道,便要那种在床笫之间,分外凶狠的,最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芝怡虽然不解,但也如实告诉张家父母,很快便寻到了合适的男子。
张清萍去了宝扇的院子,看见地上飘落的花瓣,她不由得眼神一黯。
这种花,只在陆渊回的院落中,才有栽种。
宝扇袅袅娜娜地走来,柔声唤道:“夫人何事?”
张清萍盯着宝扇光滑细腻的脸蛋,不禁心中恍惚:便是这张脸,将一向不钟情于情爱之事的陆渊回,勾得在府中做出了许多荒唐事情吗。
宝扇不解,又唤了声:“夫人?”
张清萍回过神来,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她本就是京城贵女典范,待人处事无可挑剔,又有心对宝扇示好。
依照宝扇纯粹的性子,自然招架不住,没多会儿,便对张清萍这个昔日理欺辱过她的人,信赖有加。
张清萍面带愧疚道:“上次之事,是我冲动,害的你犯了心悸,近来可好些了。”
张清萍这般真心道歉,宝扇自然不会过多刁难,轻声道:“无妨的,夫人也不知心悸之事,定然不是有意为之。”
张清萍深知,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今日便只是来探望宝扇,聊了片刻后便离开了。
又经过数日,张清萍与宝扇已经熟稔,便自然而然地提及相看之事。
看到宝扇面色发白,张清萍抓住宝扇的柔荑,忧心地说道:“你住在府上,是得了陆渊回亲口叮嘱。
可因为将你带进府中,陆渊回也受到不少议论,只说他……”
宝扇蛾眉拢起,担忧地问道:“他们说些什么?”
宝扇柔唇轻颤,眼眸含水:“他们,他们这是胡说……大人是世上最善的好人,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般。”
张清萍以帕掩唇:“若是你没有归属,仍旧住在陆家,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毕竟你虽然丧夫,但京中女子一嫁者,也并不在少数……”
宝扇搅紧了手中的帕子,陆渊回对待她这般好,她自然不忍心让陆渊回被旁人误会。
因此,虽然宝扇心中不愿意相看,但最终只得轻垂眼睫,松口同意。
张清萍眉目舒展,忙道自己会找个知冷知热的好儿郎,定然不会让宝扇受了委屈。
宝扇怯声道谢,但美眸中却无多少兴致。
知道张清萍离开,珍珠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姑娘当真要去?”
珍珠觉得,张清萍如此着急地操办此事,并非是出自善意。
只是此时,陆渊回又不在京城,珍珠无人可问。
宝扇美眸黯淡,只道:“大人的名声最为紧要,而且,夫人定然不会亏待我的,不是吗。”
第221章
世界九(十八)
宝扇亦步亦趋地跟在张清萍身后,来到一处茶舍,转身上了二楼。张清萍点了几样点心,并一壶龙井茶,便温声嘱咐宝扇等候片刻。
木制楼梯处,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张清萍进内间时,并没有将门扉合拢,只是虚掩。因此,门外那人轻轻一推,便走进屋内。
张清萍唤他江公子。
江公子容貌儒雅,但脚步虚浮,似乎是常年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眼底有青黑色,用层薄粉掩盖了大半。
宝扇柔柔起身,面色如常,轻声细语地向江公子问好。
一看到宝扇,江公子立即双眼发亮,只觉得腹部热火萦绕,颇有些蠢蠢欲动。
江公子向来是个混不吝的,家中的丫鬟,外头的花楼女子,都曾经亵玩过不少,但从未见过这般,如同山谷幽兰一般,纯粹柔弱的女子。
江公子的猎艳之心,几乎是显露在脸上。
张清萍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以帕子遮唇,掩饰住眼底对于江公子的嫌恶。
若不是想要将宝扇远离陆渊回的视线,她何至于如此,和这等不堪入目的男子相见。
她将宝扇往江公子面前一推,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先行离开,留两位好生相看。”
宝扇面上慌乱,颤声道:“夫人莫走,我……”
张清萍安抚宝扇道:“我并不离开,只是待在隔壁内间。而且江公子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做出唐突举动来,你不必害怕。”
像是为了印证张清萍的话,江公子主动退后,轻打折扇,语气轻快道:“我定然不会唐突了姑娘。”
宝扇便送张清萍离开,阖拢门扉时,她素手微动,便开了一条缝隙,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江公子口若悬河,宝扇只是坐在一侧,柔柔听着。
江公子的眼睛,不由得开始打量起宝扇,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生的无比精妙。
腰肢款款,身姿纤细,樱唇玉齿,这样的美人,若是能尝过一次,死也甘愿。
宝扇的心中默默算着时辰,果真听到了隔壁内间打开又关上门扉的声音。
张清萍自然不在乎宝扇的安危,不过一柱香的时辰不到,便按耐不住,起身离开了。
宝扇抬首看着江公子,心想张清萍并未做出多余的事情。只是将宝扇领到江公子面前,又悄然离去。
至于江公子会不会做出些逾越的事情,张清萍不会故意算计,她只是放任的态度。
宝扇柔声道:“……夫人可曾和江公子说过,我如今的境况?”
江公子微怔:“宝扇姑娘不是身世孤苦,这才想早日找个人家。”
宝扇语气绵软:“夫人或许是为我着想,才未将全部事情告诉江公子。
但看到江公子品貌端庄,举止从容,我心中忧虑,不忍心隐瞒。
我夫君去世不足百日,还在孝期,此行是为了寻找庇护,才……”
见江公子面色难堪,宝扇美眸轻颤:“我家中父母皆在,还有兄弟姐妹,但我身子弱,做不得重活,才使得父亲母亲嫌弃。”
江公子的心中,已经将保媒拉纤的张家,和张清萍一并骂上了,唾骂他们隐瞒实情。
但江公子面对宝扇,则是分外怜爱,可怜宝扇丧夫,又不被父母喜爱。
在宝扇的有意引导下,江公子说道:“你那父亲行事,太过不公。”
宝扇并不言语,只是眼眸轻闪,仰慕地望着江公子,这令江公子心中顿时涌起英雄气概,声音更高昂了许多。
“宝扇姑娘莫怕,日后有我在。待我见了你那父亲,定要将他按在地上,唾弃他不堪为人父!”
话音刚落,门扉便被推开,罗父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外。
自从被陆渊回警告后,罗父便收敛许多,再不去打扰宝扇。
只是今日,罗父被邀到这茶舍饮酒,听到二楼喧闹,便主动上来查看,不曾想听到有人在谩骂自己。
若是在清醒时,罗父即使不满,也只会怒瞪着对方,带着一肚子怒火离开。
只是罗父刚被人好生追捧,说他管家有方,妻子温顺,孩子孝敬。
尤其是女儿宝扇,虽然丧夫,却得到锦衣卫的庇护,想必罗父有事,也能唤动锦衣卫,果真是令人羡慕。
罗父又饮了许多酒,脑袋昏沉,听到江公子出言不逊,他没有多想,便挥舞着拳头砸到江公子脸上。
江公子虽然年轻,但身子虚浮,比不上罗父经年累月做活的力气,被打了几拳,毫无还手之力。
宝扇怯怯地站在旁边,柔声让罗父停下,但罗父怎么会理会她。
直到宝扇瞧倒在地上的江公子,脸上一片乌青,才走到罗父身旁,柔声说道:“爹不要再动手了,江公子家世显赫。若是有个好歹,爹定然会惹上麻烦。”
罗父这才住手,转身离开,回头唤着宝扇:“还不快走,看那没用的公子哥做甚。”
宝扇只好抛下江公子,跟着罗父离开。
罗父带着满身酒气回了家,罗母刚迎上去,便被罗父拨到一旁。罗母身形踉跄,这才看到宝扇。罗母神色凝重,她不喜宝扇这个女儿。
但看着宝扇如今身穿素衣,但周身透着一种和这贫寒的院子,格格不入的气息。
罗母开口,想要如同往常般,差使宝扇:“去给你爹烧锅热水,醒醒酒。”
宝扇身子怯怯,刚要开口,便听到罗父带着怒气的声音:“宝扇已经是人妇,你莫要指使她。”
罗母莫名地看了宝扇一眼,转身去厨房烧水。
宝扇走进屋内,静静地看着罗父。
罗父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想起自己失手打了人,隐隐后怕起来。
但罗父想起宝扇,宝扇可是被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带在身边的人。
若是陆渊回开口,那公子哥也不敢计较。
但罗父刚将自己的提议说出,便看到宝扇蹙起黛眉,他心中一慌,质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帮爹?”
宝扇摇首:“自然不是,今日爹失手打人,也是为了我的缘故。
江公子意图不轨,且对爹出言不逊,爹才出手伤他,我怎么会不愿意替爹求情呢。”
罗父面上赧然,他倒是不知道江公子还想轻薄宝扇,只是听到江公子谩骂他「不堪为人父」,一时气血上涌,才冲进房中。
宝扇颤声道:“只是女儿已经给大人带来太多麻烦,引出了不少坏名声,实在……无言再见大人,又怎么替爹求情。”
罗父拧眉,追问宝扇发生了何事。
宝扇便一五一十地,将张清萍所说之事告诉罗父,她轻抚胸口,面上带着担忧:“只是今日与江公子的相看,最终闹成了这般样子,不知夫人会如何想……”
罗父和心思简单的宝扇不同,他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对于旁人的算计一眼便能看出。
罗父并不认为大户人家的夫人,会突然关心宝扇的去处。
又想到江公子虽然外表光鲜,但身子虚弱,定然不是良人。
罗父眼睛微亮,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儿宝扇,询问道:“乖宝扇,你告诉爹,陆大人待你如何?”
宝扇不解,但如实答道:“大人待我极好。”
罗父心中思量着,依照他女儿宝扇的美貌,任凭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得动心。
若是真能借宝扇,攀上锦衣卫的门路,他便可以在京城耀武扬威,无人敢管了。
至于宝扇,罗父并不担心,宝扇素来乖巧听话,性子柔弱,他又是宝扇的生身父亲,只要他开口,宝扇哪里不同意。
对于前两次,陆渊回下手惩治,罗父只将那归咎于,他想对宝扇不利,陆渊回护花心切,自然出手。
罗父已经想通,他被陆渊回狠狠惩治,是因为对宝扇有恶意。
那如果自己对宝扇好,陆渊回便不会成为自己的阻力,反而会成为他的仰仗。
宝扇轻抬眼睑,打量着罗父的神色。待罗父看过来时,她又轻轻垂下,遮掩住眼底的深色。
罗父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叮嘱宝扇道:“日后不要理会那陆夫人,她不是善人。”
宝扇眼睫轻颤,状似不解:“可……夫人待我,温和有礼,怎么会不好呢。”
罗父暗道,自己怎么有宝扇这般愚蠢的女儿,将人人都想得善良,一点心机手段都没有。
但罗父转念一想,若是宝扇精通算计,那陆渊回或许也不会对宝扇着迷。
罗父不欲多解释:“你信爹,还是信陆夫人?”
宝扇轻声道:“我,自然是相信爹的。”
罗父舒展眉峰:“那你就听爹的,待会儿爹送你回去,你乖乖待在院子里,任凭那陆夫人如何敲门,都不要打开。”
宝扇面露犹豫,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罗父给了银钱,让罗母制备了一桌好菜。
桌上,罗父坐在主位,宝扇在他的示意下,坐在罗父的身侧。
宝扇随手捡了几筷饭菜,便被最小的弟弟妹妹看到了,他们立即吼叫道:“那是我的,不许她吃!”
罗父一拍桌子,将两个弟弟妹妹的碗筷砸在地面,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不吃便滚,以后也不许吃。”
罗父看着桌上众人,厉声道:“宝扇过去在家里,吃了太多苦头,不过那都成了往事。
日后你们若是再敢冒犯,便收拾东西离开家里。”
众人皆讷讷不语,罗母沉默着,将两个孩子扶到椅子上。
罗父看着一大桌子人,只觉得烦躁。男男女女都有,却没有一个像宝扇的。
能让他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岳父,怎么捧着宝扇都不为过的。
宝扇回到陆家,依照罗父叮嘱过的话,转身回了院子,没有向张清萍诉说关于江公子晕倒在茶舍一事。
院中有两处蓄满清水,养护荷花的水缸。
宝扇轻轻拨弄花瓣,嗅着清浅的香气。
粉嫩的花瓣抚在她的脸颊,彼此交相辉映,更显柔美。
宝扇并不好奇罗父想要做些什么事,毕竟不知道,她便是清清白白。若是知道了,她便是牵连其中。罗父也觉得宝扇性子柔弱,担心她泄露出去,因此并没有告诉自己的打算。
但宝扇或多或少能够猜到,罗父想要促成她和陆渊回的好事。
但撮合一事上,罗父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毕竟陆渊回的心思,不会因为旁人动摇。
如此,罗父便只能对阻止两人的张清萍,做些手脚。
宝扇心想,张清萍让她相看江公子,表面是什么错事都未做,但实际是想让她余生难过。
既然如此,宝扇想给张清萍找些麻烦,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宝扇并不想费心,毕竟除了陆渊回,她不想在别人身上耗费功夫。
宝扇这才让罗父撞见江公子谩骂不止的画面,接下来便顺理成章了。
宝扇素手微动,拨弄着水缸中的清水,心中想着:不知道陆渊回在做些什么,可曾忙中偷闲,想起她一二。
第222章
世界九(十九)
陆渊回骑马来到常州城,在一处简陋的客栈下榻。在常州城待了几日,陆渊回发现此地如同传闻中所说,田地不肥,因此种田的农户并不多。且因为常州城开了一间专门制陶的铺子,大多数青壮年,都被揽去做工,在地里做活的多是上了年岁的老人。
陆渊回一身便服打扮,又对常州城人生地不熟。
客栈掌柜便自然地以为,陆渊回是来此处谋生计的。掌柜看陆渊回身形高大,眉眼俊朗,定然有一把子力气,便将陆渊回领到传闻中的制陶铺子。
此间铺子占地良多,到处是赤着胳膊的男子,手捧着刚刚烤制好的瓷器陶罐。
常日里的火光炙烤,使得这些人胸膛上隐隐有红光。
铺子中的管事,看陆渊回身子结实有力,又是副沉默寡言的性子,连连点头,将陆渊回招了进来。
制陶铺子,分为内外两层。陆渊回在外间待了有半月。男子聚集的地方,往往有酗酒生事,赌博横行。
而且这些男子在陶铺中做工,寻常不允许回家,待炼制成一批陶瓷,他们便相约出去,在花楼里快活一番。
陆渊回从不跟他们出去,每日除了做工,便是蒙头大睡,一副让人无法亲近的榆木脑袋模样。
同寝的男子,嘲笑陆渊回无趣,嬉笑着说道:“你这般年岁,正是气血正盛的时候,若没有个软绵绵的女子抱在怀里疼爱,小心憋出病来。”
那人见陆渊回不反驳,猜测着问道:“你不会还没碰过女人吧?”
陆渊回见自己不回答,他们就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只得点头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