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但落笔后,墨迹总会浸成一团,或歪歪扭扭,或虚而无神。但是,沈云山只远远地看着,不再亲自教导她,如何走势,落笔有形。
第189章
世界八(十二)
沈云山本以为,宝扇学习识字写字,并不能坚持许久时间。毕竟念书不是件有趣的事情,甚至可以算得上乏味。但他未曾想到,宝扇性子虽软,倒是能忍耐无趣,跟在他身后学了几日。
一盏油灯,放置在红木书桌中间。沈刘氏寻来了一只圆凳。沈云山便与宝扇,分坐在书桌两侧。沈云山手持书卷,静心默读。念书疲乏时,沈云山会停下来,两只手指捏着紧绷的眉骨。
沈云山微微侧身,便能瞧见宝扇身子挺直,脖颈同纤细的腰肢,自成一条直线。宝扇谨记沈云山教导过的握笔姿势,只毛笔末端,刚碰到宣纸,便变得软趴趴的,再也不受手掌的控制。
看着宣纸上模糊成一团的痕迹,宝扇黛眉紧蹙,下意识地抬起眼眸看向沈云山。只是在触及到沈云山淡淡的神情时,宝扇的眉眼变得落寞。她抿紧唇瓣,不明白云山表哥为何会不理会她。
宝扇眼睫轻颤,握着毛笔的手掌微动,那根浸透了墨汁的毛笔,便堪堪落在了她的衣裙上。宝扇连忙站起身,但衣裙上已经留下大片的乌黑墨痕。
沈云山放下手上的书卷,朝着宝扇走了过去。
“何事?”
宝扇攥着衣裙的边缘,声音低落:“衣裙沾上了墨汁……”
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身上的墨痕。只是终究是徒劳无功,甚至连手帕都沾染了乌黑。
沈云山俯身,接过宝扇手中的帕子,轻拭了两下,说道:“用皂荚磨粉,泡在水里,便能去掉。”
听不到宝扇的回应,沈云山抬起头,却见她面色发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抚额:“不过是一件衣裙罢了,不必如此忧心……”
沈云山在私塾中念书时,打翻了砚台,弄脏了新衣裳的孩童,比比皆是。
不过女子与男子不同,心思或许更细腻些。
“云山表哥。”
宝扇突然唤沈云山。
“嗯,何事?”
宝扇声音细弱,隐约带着颤意:“听闻书院中,有女子进学?”
沈云山颔首:“是有,富贵人家的女儿,送进来长学识,明道理罢了。”
宝扇身形微僵,语气轻柔:“那她们定然落笔有神,不像我,连字都写不好,让云山表哥都不愿细瞧……”
沈云山神情微怔,他何曾如此。沈云山又仔细想着,这些日子,他的确有意同宝扇疏远。
只因那日教导宝扇写字,沈云山觉得,两人之间过于逾越,这才有意疏远于她,并非是觉得她孺子不可教也。
沈云山拿起宝扇刚写完的宣纸,只有零星的几个字,宣纸的大半,都被墨汁浸透。
见状,宝扇面容羞窘,但沈云山端详许久,轻声评价道:“大有长进。”
“落笔皆有风骨,你若是她们,未必不能写出一手好字。”
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和锦衣玉食养大的贵女们拿来比较学识,未免太有失偏颇。
“只是此处,笔势应当收回,而非放开……”
沈云山不再避嫌,他教导宝扇,是出于沈刘氏的要求。
但毕竟是要宝扇明智,而此次有意疏远。却让宝扇越发胆怯,着实和念书的本意背道而驰,实属不该。
宝扇重新坐回圆凳,耳边听着沈云山的教诲,感受着两人的气息,在靠近中彼此交融。
夜深,灯火明,墙壁上人影交错。
村头李家,这些日子风头正盛。只因李家近来去镇上越发频繁,且每次回村时,都是眉眼带笑,家中炊烟中飘散出的香气,都夹杂着肉香,李秋然还裁了两件新衣裳。
有同李家相熟的,打听着李家可有了什么好事。
李家父母并不隐瞒,只道李冬然自己做出了什么米糕,用白米糯米,拌上红枣上锅蒸,做成一大锅再拉到镇上去卖。
不曾想,这般简陋的吃食,却很讨贵人们喜欢,换来了不少银钱。
他们李家虽然不至于说是发了横财,也勉强能尝口荤腥。
来打听的妇人心中一动,暗道:她本就知道李冬然是个勤劳能干的,只是模样差点。
这般看来,李冬然竟然还有做生意、赚银钱的本事,这若是传出去,李冬然的婚事便不必愁了。
妇人这般想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口中恭维着李母:“还是你会教养孩子,将儿女们养的都这般好。冬然那丫头呢,怎么没看到她?”
话音刚落,李冬然一身粗布衣衫,走了进来,唤了声:“婶子。”
妇人打量着李冬然的穿着,心中觉得奇怪,那米糕的法子,是李冬然想出来的,又是李冬然劳心劳力地做出来,拉到镇上去买。
怎么换来的银钱,连给李冬然扯块布料,做身新衣裳都不舍得。
李秋然紧跟着跑了进来,朝着李母告状道:“我那件蓝色短褂,都泡在木盆里多久了,李冬然还不洗干净!”
李母顿时皱起眉头,李冬然连忙解释道:“我忙着做米糕,待会儿就去。”
李秋然轻哼道:“你可别忘了!”
说罢,李秋然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从始至终,连唤妇人一句都无,偏偏李母还觉得理所应当。
妇人垂下眼睑,刚才李冬然身上衣裳破旧,但李秋然的衣裙,可是新做的。
这李家夫妻两个,莫不是当真如此偏心。
妇人试探着开口:“冬然年岁不小了,婚事还没定下。依照冬然这勤快的名声,想找个什么人家?”
妇人心里自有算计,李冬然虽然容貌不美,但农户们寻妻,是以贤惠为主。
只要李母肯松口,李冬然自然能找个好夫婿。
只是李母摇摇头,说道:“秋然还未说亲呢,哪有姐姐没嫁出去,妹妹先定了婚事呢。”
而且李冬然离开了李家,到时便是男方的人了。
再有什么美食的妙法子,定然先紧着婆家,彼时哪里还会顾上他们。
妇人心中微梗,但仍旧有些不死心,转头询问李冬然:“冬然丫头呢,可有相中的儿郎,婶子帮你问问。”
妇人看得明白,李家留着李冬然,只是想要她继续待在李家做活,全然不顾及李冬然的未来。
若是李冬然情愿,她私底下找个合适的儿郎,到时也能将李冬然接走。不过是离开李家时,需要费些功夫。
李冬然神色微怔,平日里家里有人上门,若是要说亲事,定然是为李秋然。
这是第一次,有人询问她要找什么样的儿郎。
李冬然脑海中,浮现出沈云山俊逸的身影,如春风和煦,清风明月。
但李冬然深知,沈云山连李秋然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相中她呢。
李母拧眉,似有不满:“她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婚事?”
李冬然沉默不语,若是嫁给旁人,倒不如听从李母的,晚些再嫁,她心中还能存着一丝幻想……
妇人见状,知道李冬然也是个不知反抗的,倒也不再多事,松口说了几句奉承话语。直听得李母眉毛逐渐舒展。
妇人离开李家时,嘴里悠悠叹气,李冬然这般性子,莫不是成了亲,还要被李家人牵绊着。
纵使再能干,被一家子人缠上,怎么过得痛快。
刚出炉的米糕,白白嫩嫩,唯有顶端一抹枣红色,瞧起来诱人的很。李冬然挑了几枚,给同村的人送去。走到沈家门外时,李冬然扯扯衣裙,看着身上破旧的衣裙,心中浮现出一丝难堪。
卖米糕挣了银钱,她也想做件新衣裳穿。
只是李母说,她身量小,做了新衣裳也穿不了几天,不如等李秋然穿旧了再给她。
李冬然眼眸黯淡,扬起手掌,轻拍着沈家大门。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门扉被打开。
李冬然刚启唇:“沈大哥……”
便见宝扇一袭缃色衣裙,眉眼柔柔地看着她。
“李姑娘,云山表哥他……在温书呢,李姑娘有何事,我转告表哥。”
李冬然摇头,将包好的米糕递给宝扇。
宝扇瞧着散发着米香的米糕,美眸中满是疑惑:“这是……”
李冬然解释道:“是刚做好的米糕,送来给沈大哥……给你们尝尝滋味。”
宝扇瞧着手中两块四四方方大小的米糕,柔声笑道:“这如何吃?”
李冬然微怔:“拿着便能吃了。”
说罢,李冬然便发现,她只惦念着沈云山和沈刘氏,将宝扇的那一份忘记了。
顿时,李冬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块不大的米糕,难不成还让沈家人切开分吗。
沈刘氏见宝扇依在门外,半天也没进门来,便走过来瞧瞧,就看见了宝扇手中的米糕。
沈刘氏不是宝扇这般,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她一眼便看出了李冬然送来的米糕,少了一个人的分量。
“你这米糕,一个要多少钱?”
李冬然不明白沈刘氏这番话的用意,只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两个铜板。”
沈刘氏当即数出六个铜板,塞到面色发白的李冬然手中。
“劳烦你,再给我们拿一个米糕。”
李冬然不想收这些铜板:“沈伯母,不用这些,我是送来给你们吃的。”
沈刘氏语气生硬:“不必,沈家与你们李家非亲非故的。再说,这些米糕做出来也要耗费白米,总不好占你家便宜。”
因为没同意李秋然的婚事,李家对沈家很是不喜,沈刘氏对此事心知肚明。
沈刘氏想着,她前脚接过来这些米糕,后脚李家就要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家。
只是六个铜板的事情,沈刘氏不想太过麻烦,还平白地欠李家一份人情。
沈刘氏拉着宝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送来两块米糕,特意折辱他们。
这个性子软绵绵的远房侄女,还对李冬然这么客气。
大门被狠狠关上。
唯有李冬然,紧握着六枚铜板,落寞地站在沈家门外。
第190章
世界八(十三)
庭院中,沈刘氏正拧着眉峰,扬声教导着宝扇:“那李家分明是给我们难堪,你那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倒叫李家觉得,我们沈家可以任凭捏圆搓扁了。”
宝扇垂下眼睑,声音讷讷:“李姑娘,或许当真是好心。”
沈刘氏轻笑:“好心?那少这一块米糕,是少的你的,还是我的,或者是云山的?”
人两块米糕,分明在嗤笑他们沈家小气,没肚量。沈刘氏独自带着沈云山过活,本就心思敏感,过多思虑。这会儿沈刘氏越想越生气,连带着迁怒了来送米糕的李冬然。沈家日子过得贫苦,但却从来没有缺衣少食,不至于连六个铜板的米糕都买不起,还要靠着李家的施舍过活,将巴掌大小的米糕,切开又分,着实是吝啬之举。
宝扇只为李冬然分辩了两句,便沉默不语。
毕竟宝扇不是当真对李冬然有所好感,对于米糕之事,宝扇也自有猜测。李冬然待沈云山的心思,虽未揭露,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李冬然惦念沈云山,自然也不会遗漏沈刘氏的,那缺的一份,便是她这个「外来户」的了。李冬然或许当真是无心之举,但她下意识地忽视宝扇,可见其待宝扇,是有几分不喜的。
宝扇眉眼温顺,腰肢微软,一副恭敬的姿态。沈刘氏此人,是软硬皆不吃。若是执拗性子,或是无条件的服从,只会让沈刘氏怒火更甚。
但宝扇性子生来绵软,又全然依赖沈刘氏这位姑姑,自然模样恭顺。
“姑姑,是我有错,怒气伤身,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刘氏见宝扇黛眉蹙起,眉眼中的担忧神色,显然不似做伪。
明明是宝扇挨了训斥,却还惦念着她的身子。
沈刘氏紧绷的眉峰瞬间舒展,手指点着宝扇的额头,声音满是无奈:“你啊,日后若有此事,便将我唤去,莫叫人见你柔弱,存心欺辱。”
宝扇美眸轻颤:“我记得了。世间唯有姑姑,待我这般情真意切。”
说罢,宝扇便捏起一枚米糕,送到沈刘氏的唇边。
这米糕为李冬然亲手所做,宝扇却不会因此,便阻止沈刘氏和沈云山用这些米糕,毕竟这些米糕,是用铜板买来的。
米糕松而不散,带着白米的清甜,难怪如此简陋的吃食,也能引得众人追捧。
沈刘氏吃完米糕,看着瓷盘中仅剩的一块米糕,眉头紧锁,转身看向门外:“李家丫头怎么还没将另外一枚米糕送来?”
宝扇语气轻柔:“或许待会儿便送来了。”
但李冬然却被绊住了脚。
离开沈家后,李冬然便神思不属,直到走到了自家门外,她才握紧手中的铜板,心中做出了决断:她这就将米糕送去,再和沈刘氏好生解释一番,将铜板退回去。
她不想让沈云山误会,毕竟她不是为了做生意才去的李家,而是想要让沈云山尝尝她的手艺。
只是李冬然刚进家门,手中的铜板便被抢了去。李秋然扬起下颌,神情中满是嫌弃。即使如此,只瞧容貌,李秋然也不让人觉得厌恶。
“这么晚才回来,我的衣裳都泡烂了!”
看着李秋然的脸蛋,李冬然脚步微晃,眼眸轻闪,她心中思虑万千:李秋然受爹娘喜爱,有八分是因为这张讨人喜欢的脸蛋。可……沈云山身边,那位宝扇姑娘,模样比之李秋然,更甚几分,连说话都是轻声软语,叫人听了身子酥麻。
这样的美人,在沈云山身旁,他会不会动了心思。
「咣当」一声。
水珠飞溅,沾染着水意的衣裳被扔到李冬然面前。
李冬然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只见李秋然满脸怒容,指着李冬然道:“你,你!今日不将这件衣裳补好,你便别想睡了!”
李秋然将李冬然推到了屋子里,挂上铁锁。
李冬然这才想起,她还要去沈家送米糕,连忙拍门请求道:“我明日,明日定然给你补好,你先放我出去!”
李秋然自然不听,李冬然方才还好生答应她,要将木盆里的衣裳洗干净。
不曾想,直至黄昏,衣裳都泡烂了也不见李冬然的踪影。
这回儿,李秋然不再听信李冬然的说辞。
李秋然翩然离开,只留下不断拍门的李冬然。
宝扇将瓷碟端到沈云山的屋子里,纤弱柔软的身影,被摇摇欲坠的烛火,映照得有些不稳。
沈云山抬起眼眸,瞥了一眼瓷碟中的米糕,出声询问道:“你做的?”
宝扇摇首:“是李姑娘做的,姑姑买了几个,我这才给云山表哥送来。”
沈云山放下毛笔,他自然知道米糕不足之事和沈刘氏训斥宝扇,但并未现身阻拦。
只因为沈云山觉得,宝扇的脾性着实软了些,仿佛任凭是谁,都能随意拿捏。
但沈云山没有想到,宝扇并未有向他告状的意思,只是用「买来米糕」几个字,轻轻略过此事。
宣纸价廉,稍有不慎,墨汁便会浸透宣纸,连沈云山的手指上,都不免会沾染上乌黑。沈云山开口:“手上有污物,便……”
便将米糕放下,待他净手后再用。
但宝扇以为,沈云山的意思是,手上有污物,便让她代劳。宝扇捏起米糕,喂入沈云山的口中。米糕松软,又因为放置了许多时辰,拿起放下时,难免有些碎屑,掉落到宝扇的指腹。
受沈刘氏整日的谆谆教诲,米粮之物,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宝扇便手指微探,抚着沈云山柔软的唇瓣。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云山表哥,竟然生了一张柔唇,轻抚便能察觉到其深陷绵软。
口中的米糕,到底是何等滋味,沈云山已经全然不知。
他素来温和有礼的面容,此时氤氲着热气。
指如削葱根,那纤长的玉指,抚弄着他的唇瓣,轻碰着他的牙齿,发出了咚咚的沉闷响声。
但引起这一切躁动不安的始作俑者,却陡然间眼眶绯红,将一双潋滟生姿的水眸睁得圆鼓鼓的,弱声指责着他刚才的恶行。
“云山表哥……好痛……”
怎么会痛,他分明只用了轻微的力气。
但看着宝扇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怕是这小小力气,也让她禁受不住。
沈云山松开她。
宝扇却因为刚才的举动,两腿绵软,身子轻颤便要摔倒。
沈云山揽着她圆润小巧的肩头,却因为身上满是暖融春意,也跌倒在地上。腰腹之下,被绵软的身子依偎着。两人皆是身形狼狈的摔倒,但宝扇却是跌在沈云山的身上,青丝微散,似有若无的拨弄着。
沈云山的唇齿之间,发出一声闷哼,他伸出手掌,要将身上的美人暖玉扶起来。
但掌心却碰到宝扇白皙的脸颊,挺翘的鼻尖,肌肤既软且柔,让沈云山神色微凝。
“起来。”
沈云山这才发现,自己不能搀扶宝扇。
毕竟哪里都是温香软玉,雪肤玉骨,稍有不慎,便要逾越雷池,有辱斯文。如此这般,便只能让宝扇远离自己。
但闻言,宝扇的一双美眸中,水光轻颤,语气中满是无助:“我,我不行的……”
宝扇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声音,逼得刚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的沈云山,只能重新转过身来。
他声音压抑:“为何不行?”
绵软无助的声音响起:“腿……软,使不上力气。”
沈云山只能扶她起来,他的两只手掌,握着宝扇纤细的手臂,如此蛮横的行径,自然惹得宝扇轻呼「好疼」。沈云山无法,只能暂时摒弃君子风范,握着宝扇的腰肢,任凭宝扇的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
好在宝扇只是一时腿软,坐在圆凳上休息片刻,便逐渐回过神来。
宝扇抬眸瞧着沈云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柔唇轻启:“米糕滋味如何?”
沈云山哪里觉出米糕的滋味来,便生硬地答道:“索然无味。”
宝扇垂下眼睑,美眸中满是黯然。米糕仅仅有两块,沈刘氏尝了一块,说道:“模样粗鄙,倒是清香可口。”
但到了沈云山这里,便成了「索然无味」。
宝扇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因她一口都未沾染那米糕,自然品味不出其中的滋味。
纤长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丝雪白的碎屑,明显是那米糕上的。
已经过去这许久时辰,李冬然迟迟不来,怕是第块米糕也不知道何时能等到了。
鬼事神差地,宝扇垂下脑袋,香舌微露,便轻轻舔舐了手指上残留的碎屑。
滋味淡淡,倒是品尝不出。
而在一旁的沈云山,几乎要被身上的热意氤氲至了极点,他脑袋发昏变沉,眼眸沉沉地看着宝扇,她如同柔弱的幼猫,偷品着手指的滋味。
可……那是他咬过的……怎么能,如何可以?
沈云山握住宝扇的柔荑,掌心的柔腻绵软,已经不能令他心思恍惚。
宝扇不解,目光柔柔地看着沈云山:“云山表哥,怎么了?”
沈云山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净手。”
沈云山握着宝扇的柔荑,亲自将那白皙如玉的手掌,洗了一遍又一遍。
沈云山无法确定,宝扇的柔荑上,是否还残留着他的痕迹。
只是瞧着雪白绵软上,有红痕浮现,沈云山还是停下了。
送走了宝扇,沈云山心思仍旧浮动不定。
无法,他只得乘着月色,以夜巡而静心,却不曾想过会遇到李冬然。
第191章
世界八(十四)
见李秋然不肯开门,李冬然只得停下拍门的动作,耐下性子缝补衣裳。
只是待李冬然将衣裳补好,皎月早已经攀升至柳树梢头。
李冬然顾不得将发凉的米糕重新温好,便用芦苇叶草草包好,送给沈家。
看到沈云山,李冬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语气都微微上扬:“沈大哥,好巧碰上你了。”
李冬然伸出手掌,将米糕递到沈云山面前,犹豫着解释道:“这米糕是我亲手做的,他们都说滋味尚可,我送来给沈大哥你,还有沈伯母尝尝。但沈伯母或许是有所误会,以为我是拿米糕来卖,还给了我六个铜板。一勺白米,便能蒸上满满一屉,值不得多少银钱的。我这便将铜板还给你。”
说罢,李冬然便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李冬然面上微红,这才记忆起,自己刚回李家时,沈刘氏所给的六个铜板,便被李秋然夺了去。如今的她,身无分文,又怎么能把银钱还给沈云山。
可是刚刚,她那番话语才说出口,如今这般犹豫纠结的神态,落到沈云山眼中,莫不是觉得她出尔反尔。
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实际心里极其不舍六个铜板,这才假装找不到了。
李冬然的脸上尽是窘迫,她支支吾吾道:“铜板被我姐姐拿了去。”
沈云山始终神色淡淡,伸手接过米糕。
尽管一看到那白糯的米糕,便让他想到一些分外旖旎的画面来。
对待外人,沈云山向来是眉目温和,让人觉得如同春风拂面。
“白米价廉,但你和面烧火,总要费些功夫。本就是银货两讫,又何谈偿还之事。”
若是宝扇在此处,定然能从沈云山平和温缓的声音中,听出来他的疏离冷淡。
字字句句,都是在和李冬然拉远距离。
做米糕的白米价高价廉,都并不紧要。
李家拿来米糕,沈家便递上铜板,以银钱代替情意,全然无邻里之间的你来我往,只是纯粹的货物往来罢了。
但李冬然没有看透,沈云山温和的面容之下的冷淡,只觉得心中暖融。
米糕的做法,都是由她一人想出,但李家人中,没有任何一人惦念她的好,理所当然地将卖米糕得来的银钱,收入囊中。
唯有沈云山,知道她在其中的辛苦劳累,李冬然眼眸轻闪,身子逐渐舒展。
她似是将沈云山当做了,可以倾诉衷情之人。
“我并非有意来迟,是姐姐要我缝补她换下的衣裳。
屋内漆黑,她又不点油灯,我只能靠着窗棂,乘着外面的光亮,对准针线……”
沈云山眉骨微皱,但看着李冬然满面愁容,终究是没有开口打断。
李冬然斟酌着语气,为自己解释道:“只送了两块米糕,是我无心失误。宝扇姑娘突然发问,我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碰巧让沈伯母看了去。
沈伯母或许是有了误会,瞧着很是生气。沈大哥,宝扇姑娘可有……”
沈云山眉眼微冷,语气不似刚才温和:“表妹性情绵软,或许和李姑娘性子不合。
只她虽然胆小,却从未会搬弄是非,李姑娘不必多虑。”
李冬然面色一白,连忙解释道:“我并非是……”
她只是忧心,若宝扇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语,会让沈云山和沈刘氏,待她会越发疏远。
沈云山眼睑微垂:“家中琐事,李姑娘还是慎言。时辰不早,沈某先行告辞了。”
说罢,沈云山便转身离开。
李冬然看着沈云山远去的背影,心中闪过慌乱。
只不过片刻之间,沈云山待她便如此冷淡,只因为她说了一句猜测宝扇的话语吗。
沈云山回到沈家,宝扇的屋子窗扉微敞,昏黄的烛光从中倾泻而出。
沈云山脚步走近,手指微扬,轻叩窗扉。
窗户被打开,露出一张皎白如玉的芙蓉面来。
乌黑纤长的眼睫轻颤,宝扇像是没有想到是沈云山,轻声问道:“原来是云山表哥,有何事情?”
如瀑青丝,披散在宝扇轻柔瘦弱的两肩。
在乌发的掩映下,越发映衬出其脸颊莹润白皙。
她眼眸澄澈,竟比身后的烛光更要璀璨晃眼。
沈云山宽袖微伸,将米糕放在窗棂处。
“这份是你的。”
宝扇伸手要接过来,沈云山却按在米糕上,他的眼底,有叫人瞧不清楚的暗色。
“这般时辰,腹部会积食,明日再用。”
宝扇柔声道:“好。”
次日。
沈刘氏将米糕热好,宝扇只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清香微甜,只是刚出炉火的米糕,滋味尚可。
但凉了以后,又重新热了一遍,便觉不出什么新奇美味了。
宝扇将装着米糕的瓷碟,放到桌子中间。
沈刘氏开口问道:“怎么不吃了?”
宝扇轻轻摇首,端起沈刘氏亲手熬煮的米粥:“吃的太多,便用不下姑姑做的饭菜。”
这番话,自然听得沈刘氏周身爽快。在宝扇的柔声劝导下,沈刘氏将瓷碟中的米糕用下。
沈云山要启程回到湘江书院,沈刘氏虽然不舍得儿子离家,但总是顾念大局的。
若是沈云山整日待在这个小村落,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天气渐凉,沈刘氏给沈云山装好了几件稍厚的衣裳。
沈刘氏又用腌制好的杂菜,拌着圆葱萝卜丁,淋上麻油拌好后,用小瓦瓮装好,裹上厚厚的油纸,一并放入沈云山的包袱中。
宝扇则是收拾着,沈云山要带到湘江书院去的宣纸墨汁。
湘江书院地处洛郡,此地人杰地灵,物产富饶。
与此同时,笔墨纸砚,无一不是高价。
沈云山为节省耗用,便从家中拿些宣纸带过去,也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花用。
葱白的手指微顿,宝扇心思微转,便将一张写过的宣纸,塞到那些未曾沾染过墨汁的宣纸中间。
沈云山在湘江书院,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才能归家一次。
这般长久的时日,书院中清心寡欲的诵读声音,周遭遍布的墨香,难免会让沈云山心思清净。
因为血缘牵绊,沈云山会惦念家中的沈刘氏。
但对于自己这个,无亲无故,只相处半月而已的远方表妹,怕是再见面时,连名字都喊不出来了。
若是再遇上佳人,与之心灵相通,琴瑟和鸣,恐怕连宝扇的眉眼,都再也记忆不清。
宝扇需留些念想,让湘江书院的沈云山,能不时地记忆起,远在家中,还有一位远方表妹,待他分外依赖。只是这念想,不能是近身之物。若是什么香囊手帕,即使是宝扇费尽心机,将它们藏到了沈云山的包袱中。
待沈云山发现后,也会皱着眉头,将这些物件丢出去。
毕竟如今,他们之间,还是所谓的表哥表妹,没什么男女之情。
像手帕这般私密的物件,克制如沈云山,是万万不会收下的。
而这写过的宣纸,就很好。既不唐突,又能在沈云山看到时,引起一些念想。
沈云山拿上包袱,转身看向站在沈家门外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生养他的娘亲,另一个则是柔弱不堪的表妹。
皆是满眼惦念地望着他。
沈云山的心底,涌现出一种古怪的滋味。
可他并不细想,而是丝毫不做留恋地转身,抬脚离开。
马车悠悠行进,沈云山手掌轻动,碰到稍微坚硬的物件。
他眉峰微动,解开包袱,将那硬物取出,却是几枚菱角。
沈云山思绪转动,想起他曾对沈刘氏说过:“荷花已谢,只是菱角并不好找。”
那时,正晾衣的宝扇,从水淋淋的布帛后探出脑袋,语气轻柔:“何不去镇上,会有卖的呢。”
沈刘氏轻声叹息:“这般时节,怕是无了。”
宝扇抬起水眸,看着沈云山,语气轻柔:“云山表哥想吃,总要问问,不是吗?”
沈云山握着菱角,心中百感交集,荷花已谢,找到这几只菱角,恐耗费了不少功夫。
……不知道是何时装进去的,竟也未告诉他一声。
沈云山剥开菱角,入口清甜软糯。
家中只有沈刘氏和宝扇,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每日的饭菜,虽然没有沈云山在家中时,那般耗费心神。但沈刘氏并不敷衍。清粥小菜,野果菜羹,极有滋味。
水滴哗啦啦地滴落到木盆中,飞溅的水珠,几乎要落到沈刘氏身上。
她将浆洗好的衣裳,拧干清水,便递给宝扇。
庭院中搭着几根竹竿,宝扇便将沈刘氏递过来的衣裳展开,平整地铺在竹竿上。
“姑姑,可是累了,让我来罢。”
沈刘氏摆摆手,口中说道:“你那身子,干不得这些。上次还偷偷地拧衣服,结果手上绯红一片,好久才褪去。”
宝扇力气小,沈刘氏见识过她拧衣裳。却伤到手的可怜模样,便再也不让宝扇做这些重活。
且沈刘氏一个人操持家里习惯了,如今有了宝扇在身边,帮忙做些轻省的活计,倒是觉得松快了几分。
听到沈刘氏提起那件窘迫事情,宝扇脸颊一红,垂下脑袋,轻声道:“姑姑,你又取笑我。”
恰好门外传来响动,宝扇连手掌的水珠,都没来得擦拭,便打开门闩。
“是哪个……李姑娘?”
李冬然手中捧着几个糕点,都是她近来想出来的新样式。
米糕虽然新奇可口,但做法简单,很快便被镇上的人,有样学样。
他们买走李冬然的米糕,掰开弄碎,想着是怎么蒸出来的。没过多久,镇上便处处是卖米糕的。
李冬然便想出做红豆饼,味道甘甜,一掀开盖子,香气便勾得几个幼童走不动路,眼巴巴地挤到李冬然的摊子前面。
宝扇是沈家人,她随意揣测着实不应该。
何况此事,她送米糕虽然是好心,但却少拿了一份,有错在先。
却在沈云山面前那般言辞随意,像是在恶意推测他人,难免令人不喜。
李冬然左思右想,便拿了红豆饼来与沈云山解释。这次,她带够了足够的分量。
宝扇眼睫轻颤,端的一副懵懂模样。
她眼眸微抬,看着李冬然手中的红豆饼,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宝扇蛾眉轻蹙,似有为难:“这般多……家中只有姑姑和我,怕是吃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