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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看着宝扇那张柔弱可怜的美人面孔,和弱不禁风的软柳之姿,周王氏双眸闪动着火光,恨不得扑上前去,抓花眼前女子姣好的脸蛋。

    若不是亲眼看到,家里的两个儿子,为了宝扇大打出手,言语中满是顶撞,丝毫兄友弟恭的姿态都无。

    周王氏怎么敢相信,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宝扇,竟然在暗地里勾搭了她的两个儿子。甚至……连过去那些,周王氏想要为难宝扇,才故意吹毛求疵,想出来的折腾人的活计。

    彼时,周王氏看着宝扇面容苍白,自以为是磋磨到了宝扇的心性。

    却不曾想到过,那些活计,都是两个蠢儿子帮忙做的。

    用清晨的露水煮粥,每日将水缸的水挑满,劈砍比胳膊还粗的木柴……

    连周王氏想要将宝扇嫁给鳏夫,换些银钱,都被两个儿子阻拦。

    甚至在他们两个的逼迫下,才给宝扇立下独户,还分到了这片茅草屋。

    周王氏试图说服两个儿子,说宝扇是个狐媚子,肯定是使了心机手段,才将他们两个玩弄于手心。

    不曾想,原本大打出手的两个儿子,闻言停下了争执,满脸不赞成地看着周王氏。

    “娘,你不该这般说表妹,她心底善良。

    即使你待她不好,也没说过半句责怪的话语。

    宝扇表妹还劝告我,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是故意为难她的……”

    “是啊,娘,那些活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宝扇表妹本就身体柔弱,做那些粗活,将手都磨红了。是我于心不忍,非要帮她做的!”

    看着自己养出来的两个好儿子,周王氏几乎要气晕过去。

    宝扇娇弱不堪,她便是天生的粗鲁农妇,整日辛苦操劳,也没见到两个儿子伸手帮忙。

    而且,她想要将宝扇嫁给鳏夫,为的不还是他们两个。

    对方开出如此高的聘礼,到时候便能为两个儿子,聘一门好亲事。

    可如今,宝扇立了独户,婚事再也不能被周王氏控制。

    但周王氏如何能咽下去这口气,她非要好好整治宝扇一番。

    周王氏掐着腰,恶狠狠道:“我是你婶婶,来不得你这破院子!”

    宝扇眼圈泛红,糯声道:“自然不是,婶婶想来,便来罢。只是家中有客,不能好生照顾婶婶。”

    周王氏瞥了一眼厨房的浓烟,三两步走进厨房,将正煮着的粥饭掀翻到地,又将周围摆放的锅碗瓢盆,砸的噼里啪啦作响。

    沈刘氏从屋里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满地狼藉。

    眼瞧着周王氏砸了厨房还不算完,手上推搡着宝扇。

    沈刘氏连忙伸手接住,宝扇才没有跌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周王氏看着自己还没有碰到宝扇的手掌,又瞧着泫然欲泣的宝扇,声音发冷:“好啊,小狐狸精,算计到我身上了!”

    周王氏扬起手掌,正要挥下。周王氏做惯了农活,手上有一股子蛮横力气。

    若是当真打下来,依照宝扇这薄弱的小身板,定然支撑不住。

    沈刘氏眼眸一凛,正要发作。

    门外却传来一声沉声呵斥:“胡闹!”

    周王氏看着不知道何时赶过来的里正,扬起的手掌只能怔怔地僵在原地。

    直到看见自己的男人周父,周王氏才将手收回,她开口要为自己分辩:“是这小狐狸精,胡乱勾引人,我才……”

    躲在里正身后的孩童,露出青涩的脸蛋,皱着鼻子反驳道:“宝扇姐姐才不是小狐狸精,她人美心善,还给过我糖吃呢,你胡说八道!”

    周王氏瞪圆眼睛,骂道:“你懂什么……”

    里正不赞成地开口,却不是对着周王氏,而是周父:“你们若是不情愿养宝扇,早些告知我,我便不将她送到你们家。

    既然养了宝扇,又要将她嫁给鳏夫,又在外面污蔑她名声,你便是这般管家的吗?”

    周父活了这许多年,还是头次被这般严厉斥责,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看向周王氏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滚回家去!”

    看着周父通红的眼睛,周王氏顿时噤声,脚步匆匆地赶回家去了。

    里正指着地面上的红薯块,谷子,唉声叹气道:“宝扇本就过得艰难,这……都毁了。”

    周父从怀里摸出铜板,塞到宝扇手里,闷声闷气道:“你婶婶太冲动,再买些碗筷罢。”

    宝扇糯糯地摇头,柔声拒绝道:“叔父,我不用这些……”

    沈刘氏却一把接过,颠颠铜板的重量,轻嗤一声:“就这点钱,也只够买碗筷。”

    被打坏的铁锅,灶台,可都不能用了。

    宝扇轻扯着沈刘氏的衣袖,柔声唤道:“姑姑,不用了……”

    周父面上赤红,索性将身上的所有铜板,都给了沈刘氏。

    沈刘氏这才满意,只是不待周父离开,她又惊呼一声:“哎呦,怎么伤得这般重!”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去,只见宝扇原本莹白如雪的手腕上,有了一片骇人的红痕,便是被周王氏推到后,碰撞到地面所致。

    周父哑然:“我身上没银钱了。”

    里正拧眉,看着宝扇怯懦的模样,若是自己不开口,便要她生生地受了这份委屈。

    “你家中不是还有一只母鸡,拿来给宝扇补补身子。”

    周父心尖一跳,他舍不得那只肥美的母鸡。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认下,毕竟是他的婆娘伤到了宝扇。

    若此事不能了结,他们周家欺负小辈,周王氏虐待孤女的名声传了出去,两个儿子还如何能说亲。

    周父回到家中,直奔鸡圈,将扑腾着翅膀的母鸡抓在手中。周王氏顿时哭天喊地:“那可是家里下蛋的母鸡,你要带到哪儿去?”

    “给宝扇做赔礼。”

    周王氏阻拦着周父,轻唾一声:“她哪里配吃这好东西!”

    周父神色发冷:“若不是你将她推倒在地,怎么会赔上一只母鸡?

    快让开,不然家里的名声坏了,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

    闻言,周王氏悻悻地让开道路,嘴里解释着:“你们都被那小狐狸……那孤女骗了,我根本没碰她,是她陷害我!”

    这番话语,周父自然不信。宝扇养在他们家里时,周王氏便百般磋磨宝扇,现在更加变本加厉,甚至跑到宝扇家里闹事。

    若不是周王氏胡闹,他也不必赔上这许多,还要在小辈面前低头。

    周父心情不快,对着周王氏也没什么好语气:“宝扇那软性子,还能陷害你?王氏,你若是再扯谎,便滚回娘家去,别带坏了两个儿子。”

    周王氏愣愣地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不相信我,明明就是她污蔑我……”

    眼看着周父如约,带来了母鸡,里正和村民们,这才尽数散去。

    沈刘氏将铜板递给宝扇。

    宝扇仔细数了数,将铜板分为两份,一份只有五六个铜板。

    沈刘氏以为宝扇是要将那五六个铜板,给了自己,以道谢今日的事情。

    却不曾想到,宝扇将那堆分量多的铜板,塞到沈刘氏手中,纤细浓密的眼睫轻颤。

    “姑姑能来看我,我已是十分欢喜。今日……让姑姑看了笑话,也没用上饭。”

    宝扇美眸中有水光颤动:“从未有人这般护过我。姑姑,这些铜板不多。只是表哥在书院念书,花费定然不少。

    宝扇指着地上的母鸡。

    “我自己孤身一人,吃不得这般好的,姑姑带回去给表哥熬汤喝罢。”

    沈刘氏只觉得掌心的铜板发烫,看着宝扇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心底的愧疚顿时将她淹没。

    沈刘氏声音艰涩道:“宝扇,你可愿意随我走?”

    第181章

    世界八(四)

    宝扇双眸发怔,像是因为沈刘氏的提议而心生惊讶。待宝扇回过神来,便重重地颔首,眼眸中有水光闪现:“我自然是情愿的,姑姑,这世间除了爹娘,唯有你待我这般好了。”

    沈刘氏目光软了下来,正是方才宝扇将铜板交给她的那一瞬间,沈刘氏才下定了决心。宝扇孤苦无依,但性子柔软,不是个能生事的。若是将宝扇丢在这周家村,日后周王氏难免还会再找麻烦。

    沈刘氏心想,便将宝扇接到自己家里,宝扇性子温顺,平日里沈云山不在家中,有宝扇相伴身侧,也能消磨时光。

    茅草屋虽然破旧,但宝扇还是好生收拾一番,将自己的衣裳装在包袱中。眼看着天色已晚,沈刘氏去寻归家的马车,宝扇便独自一人去里正家里,先是恳切道谢,后是言明了自己要跟着远方姑姑离开此处。

    里正面容微松,轻声叹息道:“离开也好,你不在这里,那周王氏便不能再惦记着你的婚事,为周家换些好处。只是宝扇,你年岁渐长……切记凡人皆有私心,万万不可全然信任你的姑姑,需要将自己的婚姻大事记在心中,筹谋良机,为自己选择良婿。”

    宝扇双眸澄净,柔声回道:“姑姑待我极好,我……很是放心。”

    里正见宝扇仍旧是过去那副柔弱的性子,将旁人都视为良善之人,心中越发沉重。

    只是他同宝扇亲疏有别,也不好多劝。

    宝扇抬脚离开里正家时,藏在门后的幼童,悄悄地探出脑袋。

    正是这幼童偷看到了周王氏欺负宝扇,便喊来了里正主持公道。他声音沮丧:“宝扇姐姐,你要走吗?”

    宝扇伸出柔荑,唤他过来。

    幼童走到宝扇面前,扯着她的衣袖:“我惩治了坏人,便是英雄了罢!”

    宝扇美眸轻闪,若不是这幼童唤来里正,又怎么将她的处境彰显的如此凄惨可怜,让沈刘氏最终动了恻隐之心,带她远离这里。

    宝扇取出身上的手帕,展开露出沾染着皎白糖霜的糖莲子,递给幼童。

    “当然。英雄是要受到奖励的,喏。”

    幼童得了糖莲子,眉眼中尽是欢喜。

    天色渐暗,沈刘氏带着宝扇,坐上了归家的马车。

    宝扇朝着周家村望去,只见彼此毗邻的村落,随着她们的远去,逐渐变成一团漆黑墨痕,最终化作虚影。

    宝扇丝毫不做留恋地收回视线,面容却尽显柔弱,轻声向沈刘氏询问着家中的情况,声音中满是对日后生活的不安。

    马车向前驶进,在路上飘荡着沈刘氏和宝扇的交谈声,对外人素来面容冷硬的沈刘氏,头一次这般和颜悦色。

    或许是见到宝扇模样娇弱不堪,沈刘氏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平常,要放轻了许多。

    马车在村头停下,沈刘氏将花用的铜板,仔细地数给车夫。而宝扇则是身姿柔弱地站在沈刘氏身后,尽显依赖姿态。

    夜色昏沉。

    李秋然走在前面,两手空落落的,步伐显得悠闲自在。

    而她身后的李冬然,则是背着一个比她人还要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草料。

    李冬然步伐沉重,饶是她做惯了农活。

    但此时也觉得有些吃力,每每走上十几步,便要停下来休息。

    李冬然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到村头站着的沈刘氏,嘴里满是疑惑。

    “那不是沈大娘……沈伯母吗?”

    李冬然想起镇上富贵人家的叫法,硬生生地改了口。

    李秋然闻声看去,眼眸中顿时浮现怒意,声音中夹杂着几分阴阳怪气:“是她,那位秀才公的娘!”

    看清楚沈刘氏身旁还站着一位身姿纤细的女子,李秋然心底酸涩:“人家看不上村里的姑娘,不知道从哪个富贵窝里寻到了儿媳呢!”

    沈云山模样俊美,身形飘逸,平日里和村民们说话,也是温和有礼的书生模样。

    正值婚嫁年龄的李秋然,自然是动了心的。

    她觉得自己年轻貌美,想求娶她的人众多,沈云山定然会顺水推舟,成就一桩好事。

    却不曾想,这份女儿家的情思,被沈刘氏毫不留情地浇灭了,这叫她如何不恼。

    李冬然心中微梗,眼看着沈刘氏越走越近,连忙扯着李秋然的衣裙,小声提醒道:“别说了。”

    李冬然喊了一声「沈伯母」,沈刘氏朝着两人颔首。李秋然没有动作,直到李冬然以眼神示意,她才漫不经心地想要唤人。

    “沈大……”

    话还未说完,李秋然便看到了身子纤细如柳枝,一双芙蓉面,秋水眸子的宝扇。

    模样比上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秋然顿时面色难堪。

    刚才宝扇站在黑暗处,她隐约只能看到个轮廓,这才随口调侃宝扇是沈刘氏寻到的儿媳妇。

    在李秋然看来,沈刘氏不选她,便不能寻到比她模样更甚的儿媳妇。

    不曾想,话音刚落,便被硬生生掌掴了脸蛋。

    李秋然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瞧着宝扇,出声询问道:“她是谁?”

    宝扇看出了李秋然的不喜,但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美眸轻颤,向沈刘氏求助:“姑姑……”

    沈刘氏拍拍宝扇的柔荑,以做安抚。对着李秋然,沈刘氏面沉如水,冷嗤一声,领着宝扇往家里走。将李冬然姐妹留在原地,面容尴尬。

    因为气愤,李秋然身子发抖,李冬然犹豫片刻,劝解道:“沈伯母向来不喜旁人待她不恭敬,你方才……”

    就连李家父母,若是像李秋然刚才那般,高声质问,沈刘氏都不会给好脸色。更何况是身为小辈的李秋然。

    但是李秋然并不接受李冬然的好意,语气生硬:“要你多管闲事!”

    说罢,李秋然便大步离开。李冬然只能背着背篓,努力加快步伐,追上李秋然的身影。

    听到门外的高声呼唤,已经就寝的沈云山,披着一件外衫,将门闩打开。

    夜色漆黑,响起沈云山温润如水的声音。

    “怎么回来的这般迟……”

    话未言尽,沈云山便被一个绵软柔腻的身子,拥了满怀。

    鼻尖萦绕着特有的女儿家的芬芳,是清浅的甜香。

    沈云山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揽着怀中的人,才免得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只是意识到自己掌心放置的地方,是柔若韧柳的腰肢时,沈云山沉静平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将怀中人扶好,便抽身离开,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竟是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丝毫留恋都无。

    灯火闪烁,沈云山还未看清面前人的模样,便听得一声娇怯柔音响起。

    “云山表哥?”

    似山涧灵动的清泉,叮咚作响,如晨日里的清风拂面,轻柔微暖。

    沈云山眼眸微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有春愁柳絮之姿,眉眼中隐约有怯懦意,身似蒲柳,脆弱易折。

    女子也抬起眼眸看着沈云山,含羞带怯,美眸不敢细视。

    但因为两人之间的牵连,她柔唇微启,仍旧弱声解释道:“我是周家宝扇,是姑姑接我来的。”

    沈云山了然,这便是沈刘氏口中念叨的,那位「命苦」、「饱受欺凌」的远方表妹了。

    沈云山眼神中的防备,消退了几分,身上虽然仍旧带着疏远,但并没有之前那般强烈。

    看着宝扇面色绯红,沈云山心中微妙。

    但他来不及仔细思量,便看到了沈刘氏。

    沈刘氏手中提着一根麻绳,那麻绳的尾部系在母鸡脚上。

    沈刘氏手掌往母鸡身上一拍,吓得母鸡瞬间扑腾着翅膀。

    “到了家门口,这母鸡还想逃跑,还好抓到了,不然便惹了笑话了。”

    沈云山伸手,要接过母鸡。却被沈刘氏避开,轻声嗤怪道:“莫脏了你的手。”

    至于宝扇,沈刘氏更不会将母鸡交给宝扇拿着。

    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怕是连母鸡的力气都比不过,让它再逃了。

    沈刘氏牢牢地攥紧手中的麻绳,将它放进自家的鸡圈里。

    更深露重,一时半会儿不能收拾屋子。沈刘氏便要宝扇同她住在一屋。宝扇自然点头称好,转身取棉被,铺床榻去了。

    待沈刘氏回屋,看到的便是铺得整齐的棉被。

    宝扇看到沈刘氏,怯怯地站起身来,柔声道:“这棉被太新了,我从未用过……姑姑家里,还有没有旧些的棉被,我不打紧的……”

    见状,沈刘氏对宝扇越发怜爱,暗道宝扇过去吃了太多的苦,这才如此小心翼翼。

    沈刘氏拉着宝扇,在床榻坐下:“那棉被便是你的,今日时辰不早了,待明日,便将云山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

    云山平日里会念书,你若是睡眠浅淡,便用另外一处远些的屋子……”

    宝扇一番话语,倒是叫沈刘氏心中畅快,她生平最看重的,莫过于沈云山这个出息的儿子,宝扇赞沈云山学识,便让她觉得春风得意。

    沈刘氏宽慰着宝扇:“云山性情温和,怜你命苦,定然不会嫌弃你的。”

    但宝扇仍旧黛眉微蹙,欲言又止:“方才,天色昏暗,我一时不察,险些摔倒在地,还连累了云山表哥,他定然觉得我蠢笨了。”

    宝扇将自己从地面捡起来的外衫,递给沈刘氏,正是刚才,沈云山扶起宝扇时,不慎从肩膀滑落的那件。

    “姑姑,将这件外衫交还云山表哥罢。我本想着,这外衫沾染了尘土,理应洗过后,再还回去。

    但恐云山表哥喜净,不愿旁人沾染他的衣裳,便没有……”

    见宝扇行事妥帖,沈刘氏心中更喜。

    沈刘氏行事勤快,因此旁人即使再过勤恳做事,也比不过她。

    但若是因为想讨她欢心,行事逾越,便会让沈刘氏不喜,觉得此人心思宽泛。

    而宝扇言行举止拘谨,看到沈云山没有生出攀附之心,让沈刘氏仅有的一丝担忧,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沈刘氏将外袍拿到沈云山屋中。

    “你已经见过宝扇,以为如何?”

    沈刘氏询问道,日后同住屋檐下,她自然希望两人关系和睦。

    沈云山眼眸微沉,轻声道:“娘可知道这……她的脾性如何,可不要为家中惹来祸患?”

    沈云山刻意忽略「表妹」的称呼,宝扇虽然命苦,但在沈云山心中,唯有他们母子二人是紧要的。

    第182章

    世界八(五)

    沈刘氏眉眼舒展,说道:“打听得一清二楚。宝扇性子柔弱,因为常年寄人篱下,使得她行事怯懦,但本性是纯善的。”

    沈刘氏指着刚送过来的外袍:“我儿莫要多想,你年岁不大,却整日紧绷着一张脸,让你宝扇表妹以为,你厌烦于她呢?”

    闻言,沈云山眉峰微动,语气意味不明道:“是她亲口所说?”

    沈刘氏颔首:“自然。宝扇身为孤女,连字都不识几个,见到读书人难免露怯。又因为刚进门时,不小心摔倒,在你面前闹了笑话,方才还心中惴惴不安。”

    沈云山倒是没有想到,宝扇会将被门槛绊倒之事,尽数告诉了沈刘氏,没有丝毫隐瞒。由此可见,宝扇对沈刘氏的依赖,以及……

    那摔倒之事,实属意外之举,并非有意。沈云山眉眼微松,暗道自己书读多了,凡事变得多思多虑。

    “娘放心便好,宝扇既入了家门,便是家中女眷,我怎么会心生嫌弃呢?”

    夜色渐深,沈刘氏便不再久留。没一会儿,沈云山屋子里的烛火,也被吹灭。

    院子中一片寂静。

    床榻上,霜色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宝扇的玉颜花貌上,更增添一份纯粹清灵之美。

    宝扇眼睑微动,长睫轻颤,垂落在身子两侧的手臂,也微微收紧,显然是做了什么噩梦。

    这梦倒是古怪。宝扇并不身临其境,反而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戏台上的演绎。

    沈氏云山,家中贫苦,唯有寡母将他拉扯长大。

    好在沈云山争气,不仅中了秀才,在日后的科举中,更是屡次拔头筹,乘着高头大马,回到这贫寒的小镇,将母亲接到京城奉养。而才子,自然少不得一段佳话。村民们都以为,凭借沈云山这般,容貌清逸,身姿俊秀的书生郎唯有村头李家二女儿,李秋然的容貌,可以勉强与之相配。

    但当沈云山的骏马,停留在李家面前。

    好生打扮的李秋然,满脸羞红地伸出手。

    但沈云山却看也没看她,而是朝着满脸惊诧的李冬然走过去。

    众人这才正视李家这个不起眼的三女儿,李冬然。

    她模样比不上同胞姐姐,但也算得上清秀。

    况且比起李秋然的娇纵,李冬然心灵手巧,擅长做各种活计。

    尤其是一双巧手,能将平平无奇的饭菜,做出各种美味。但李冬然在家中,并不讨人喜欢。李家人将各种繁重的活计,压到李冬然身上。

    甚至因为怜惜李秋然,让李冬然顺手将两人的活计都做了。

    村民们不知道沈云山何时同李冬然有的牵连。

    只是在沈云山赴远处求学后,李冬然便常往沈家去,忙里忙外操持家里。

    在梦中,沈刘氏则是化身吹毛求疵的「恶婆婆」,享用着李冬然的伺候,暗地里却看不起李冬然。

    甚至在沈云山高中,将李冬然接走之后,沈刘氏还暗戳戳地给沈云山相看贵女,嗤笑李冬然只能做妾室。

    但面对沈刘氏的磋磨,李冬然百般忍耐,从未还过嘴,也未曾想过向沈云山告状。

    直到沈云山得知此事,沉默许久,找到沈刘氏长谈,言说自己要迎娶李冬然。

    沈刘氏自然不肯,但被沈云山一句「若是换作旁人,哪个能容忍娘的脾气」,沈刘氏顿时收敛性子。此后,便是沈云山和李冬然夫妻和睦,细水长流地过了一辈子。

    两人之间,虽然有过坎坷,但总归是很快便恢复了平平淡淡。

    而宝扇,则是两人的生活波折中,并不起眼的一笔。

    在梦中,沈刘氏没有将宝扇接回家中。而是给她留下了银钱,让宝扇继续待在了周家村。

    周王氏仍旧不遗余力地给宝扇寻找有钱的鳏夫,宝扇本就性子软,在周王氏的百般劝哄下,嫁给了一个儿子同宝扇一般大的鳏夫。

    没有嫁妆,只一顶挂了红绸布的花轿,便将宝扇迎入了府中。

    宝扇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新嫁的丈夫便死了,还是死在两人的床榻上。

    府中众人,对宝扇议论纷纷,言说她是不祥之人。

    她试图勾引府中的新主人,她的继子。但被继子□□一番,扔到了街道上。宝扇拢好凌乱的衣裳,却陡然听闻,新进举子,是沈刘氏之子。

    宝扇便去投奔了成了贵太太的沈刘氏,将自己的遭遇尽数说出,其中自然掩盖了不堪的一面。

    那样一个貌美的小姑娘,留给存心不良的周王氏,会发生些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若是当初,她能带走宝扇,便不会叫她遭遇这些……

    只是沈刘氏顾虑着,沈云山念书开销大,家中多养一个人,便多出一份花费,便没有接走宝扇。

    沈刘氏的怜爱,却并不能让宝扇感到满足。

    宝扇看着青瓦红墙的偌大宅院,日日瞧着沈云山和李冬然相濡以沫的模样,心中的恶意在疯狂滋长。

    尤其是沈刘氏想为宝扇择婿,李冬然面上尽是为难,斟酌许久后说道。

    “娘特意叮嘱,儿媳定是尽力。只是表妹嫁过鳏夫,又曾经引诱继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人瞧见了衣衫不整的模样。

    若是十全十美的儿郎,怕是难以允诺表妹进门……”

    宝扇推开门的柔荑微顿,隔着单薄的木板,她曾经有过的不堪,都被明晃晃地揭露。

    她这样名声的人……

    李冬然以长嫂之尊,给宝扇精挑细选了几个夫婿。

    宝扇看着花名册上,不是年纪长她二十岁,便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户,家境贫寒的小厮……

    宝扇捏着花名册的柔荑,在轻轻发颤,听到李冬然询问她「中意哪个」时,宝扇柔声道:“都听表嫂的。”

    可怨恨的种子,便从此埋下。

    李冬然给宝扇挑选了夫婿,宝扇并不在意是丑是美。

    只是在李冬然出门礼佛之时,宝扇爬上了沈云山的床。

    宝扇深知,意识清醒的沈云山不会碰她,她便用了全部的积蓄,换来了一粒迷药。

    沈云山将她压倒在床榻的那一瞬间,宝扇心头砰砰直跳,她素来纯粹的眼眸中,变得媚眼如丝。

    宝扇用尽浑身解数,让沈云山一个读书人,身体力行地体会着「温香软玉」,「最难消受美人恩」。

    宝扇捧着沈云山的脸蛋,哄着骗着,让沈云山唤她的名字。

    意乱情迷时,宝扇在想:读书人便是与他们俗人不一样,将这呼唤声,都叫人心头发软。

    宝扇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脸色铁青的李冬然,和神情冷淡,目光如冰的沈云山。

    宝扇坐起身子,精致的锁骨处,满是青紫,她也不做遮挡。丫鬟们目光不屑,唾骂道:“不知廉耻!”

    “夫人待她这般好,她却……”

    宝扇垂下眼睑,心道:待她好吗?

    应该是好的。毕竟她名声这么差劲,有人愿意迎娶,已经是不容易,怎么还能挑三拣四。

    可……可她不甘心啊。

    又怎么能甘心。

    爹娘还未去世时,便教导她与人为善。

    宝扇铭记于心,从未做过坏事,却处处遭人为难。她信奉良善,却从未得到过善待。被婶婶欺负,嫁给鳏夫,被继子扔到街道遭众人唾弃……

    宝扇长跪在沈刘氏面前,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落在地面。

    但素来心疼她的沈刘氏,却没有把她叫起来。

    “姑姑……”

    宝扇刚开口,声音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刘氏终究是没忍心,去寻沈云山,要他将宝扇收为妾室。

    纵使日后再不疼爱她,也能让宝扇安稳度日。

    沈云山面色发冷,只道后宅由李冬然做主。

    李冬然倒是应允,让宝扇进府做妾。

    众人对宝扇越发唾弃,只道她使了腌?H手段,还能如愿以偿,当真是天道不公。

    但宝扇终究是没当成沈云山的妾室,李冬然身旁的丫鬟,受过李冬然的恩惠,自此铭记于心。

    丫鬟不耻宝扇的行径,想要借此机会报答李冬然的恩情,便偷偷给宝扇下了毒。

    李冬然赶到时,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无的宝扇。

    李冬然轻骂着丫鬟糊涂,为了报恩犯下大错。

    “夫人和少爷,才是天造地设的眷侣,旁人插不进来的。奴婢不悔……”

    李冬然看着跪在地面的丫鬟,轻轻摇头,目光中却是没有多少责怪,更多的是怜惜。

    宝扇声如蚊哼,将李冬然唤到自己面前。

    “表嫂嫌弃我脏,是也不是?”

    李冬然忙道:“我何曾……”

    宝扇轻笑,贴近李冬然的耳边,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李冬然心头,却字字清晰。

    “可表哥很是喜欢。表哥虽然是文人,但真是威武有力,让我招架不住呢。

    表嫂,表哥平日里,也是这般疼爱你的吗?”

    看着李冬然脸色难堪,宝扇反而觉得心中畅快。

    宝扇抬起脑袋,看到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嘴唇微张,却连半个字都喊不出来。

    横亘于沈云山和李冬然之间的阻隔已死,李冬然虽然介怀宝扇临死前的那番话,但她钟情沈云山已久。

    待时日一长,李冬然便将这件小事,抛之脑后。

    春日乍寒,宝扇的身上却浮现一层薄汗。她睁开双眼,吐息尚且有些不稳。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毒药穿肠的痛楚,她仍旧记忆犹新。

    腹部的坠痛,到浑身没有知觉,最终变成一片冰凉,宝扇都仿佛感同身受。

    沈云山起的早,诵读完书册,便看到宝扇一身藕粉衣裙,帮着沈刘氏将碗筷摆好。

    想起沈刘氏的叮嘱,沈云山朝着宝扇轻轻颔首。

    宝扇却面色一白,脚步匆匆地跑进厨房去了。

    第183章

    世界八(六)

    沈云山目光微滞,垂首看向瓷碗中的清粥。清凌凌地映照出他的面容,看起来倒是无甚不妥。

    沈云山指节微弯,轻碰着桌面,不知道为何昨日还一脸濡慕的宝扇,今日却满是惶恐。

    但沈云山思量不出,便不做纠结,只道宝扇性子胆怯,果真如沈刘氏所说,因为昨日他的冷淡,而生出畏惧。

    沈刘氏落座在沈云山对面,而宝扇则是紧紧地挨着沈刘氏坐下。早膳是清粥小菜,沈云山恪守「食不言」的君子之风,宝扇又是刚来,人生地不熟,不便多言,因此桌上只能听到沈刘氏的声音。

    宝扇垂着脑袋,静悄悄地用完了膳食。

    沈云山得知,沈刘氏要将宝扇的住所,安置在他的隔壁。他神情微怔,但并未提出异议。只是转头对宝扇叮嘱道:“我早起会诵读书册,若是惊扰了你……”

    宝扇纤长浓密的睫羽轻颤,柔声道:“表哥念书是正经事,我无妨的。”

    见状,沈云山便不再言语。自从宝扇进门起,沈云山言行举止中,都透露着对这个表妹的温和有礼。

    只是细观之下,便会发现这温和只浮在表面,并不深切。正如早起诵读一事,沈云山虽然会关怀宝扇。但当宝扇怯生生地表明不在意时,沈云山便不再纠结此事。

    宝扇美眸轻抬,看着眉眼淡淡的沈云山,与噩梦中的沈云山是截然不同的气韵。

    梦中,宝扇被沈刘氏接回沈家时,沈云山已迈入仕途,周身皆带着文人的清俊孤傲。

    可沈云山望向她这个孤苦无依的表妹时,永远是眸色冷淡,并无多少暖意。

    即使被宝扇算计,在床榻上意乱情迷之时,那一瞬间的沉溺神色,也仿佛是宝扇的错觉。

    因为,当沈云山意识清醒,穿好衣袍,打量着宝扇身上,他留下的斑驳痕迹时,目光也是冷冷的。

    宝扇的寝居被收拾好了。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床榻旁边摆放着一张梳妆的红木桌子。

    只是宝扇身为孤女,携带的包袱中,并没有胭脂水粉。

    她只拿出一面打磨的光亮的铜镜,放在红木桌上。

    铜镜中,清楚地映照出庭院里,沈云山手持书卷,轻声诵读的身影。

    葱白的玉指,描摹着铜镜的轮廓。宝扇看着铜镜中,沈云山的身姿。比起田地里做惯了农活的庄稼人,沈云山显得有些消瘦。

    但他行走端正,即使不发一言,只瞧着那青松翠柏似的背影,便能觉出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

    宝扇美眸轻垂,自然不觉得那噩梦中所演绎的一切,是她凭空想来。

    或许是上天垂怜,见她这孤女无父无母,又饱受欺凌,这才降下预言梦,以做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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