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依照董一啸和宝扇的身份,自然是上不得高楼的。他们被奴肆的人指引着,在圆台旁落座。
宝扇看着高高筑起的圆台,这才发现圆台有两层楼阁一般高大。
而她所坐的地方,因为会正视着凶猛的奴隶,被富贵人家所不喜。
奴隶们被牵引到圆台上,如同一件稀奇的物件,被展示给众人。
董一啸被带来的奴隶也带上了圆台,价钱高低不同。
其中价格最高的奴隶,便是那日故意打翻水瓢,试图羞辱宝扇的奴隶。
当他被牵引到圆台时,宝扇看到了他身上的鞭伤。
董一啸着实下了大力气,将那奴隶打的皮肉外翻。圆台上的人,喊出奴隶的名字。
“巴达,十两银子。”
巴达身形像是丛林中的黑熊,眼神中仿佛燃烧着火苗,噼里啪啦作响。
虽然他身上带着鞭伤,仍旧可以看出巴达的威武有力。
因此巴达的竞价声此起彼伏,贵人们像是很满意他强健的身形。
听到不断加注的价钱,董一啸激动地几乎要站起身来,他仿佛听到了银子坠落到他的口袋里,发出的悦耳声音。
最后以「一千两」结束了巴达的竞价。
巴达被领到圆台之下,临走时,巴达脚步微顿,朝着宝扇的方向,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
宝扇黛眉紧蹙,身形轻颤。
第159章
世界七(七)
白花花的银子,很快便被送到了董一啸面前。银锭散发出的光芒,令董一啸心潮起伏。但他很快将心绪平稳,转身叮嘱起宝扇:“我跟着奴肆的人,把这些银锭换成银票,你好生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董一啸心中自有打算,这整整千两银子,带在身上未免太过打眼,不如换成可以随意兑换的银票,既容易携带,又不会招惹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
宝扇轻轻颔首,但蛾眉轻拢,面带纠结色,贝齿微张:“可不是还有一个奴隶,爹不再等等吗?”
剩下的那个奴隶,便是乌黎。思索起乌黎明精致的面容中,有双颜色不一的异瞳,董一啸心中清楚,在座的贵人中,会忽视不祥的异瞳,将乌黎带回家中者,几乎不会有。因此,董一啸轻轻摆手,不甚在意道:“你且待在这里瞧着罢。”
见状,宝扇便不再多言。
时辰渐久,金银阁中的贵人们,对于走上圆台的奴隶,兴致逐渐褪去,开始变得百无聊赖。
奴隶们被草草定下了价格,三言两语间被决定了去处。圆台上,有模糊的人影晃动。楼阁中的贵人,眉眼中带着疲倦,待看清楚了圆台上站立的奴隶面容,顿时引起了一阵喧哗声音。
乌黎手脚均被束缚着,奴肆的引路人,牵着长长的锁链,将乌黎带到圆台的中央。
为了让贵人们看清楚奴隶的面容,圆台四周各点燃了六只蜡烛,在微微跳动的烛光映照下,圆台之上。
可谓是亮如白昼,将奴隶身上的一切都看的分明。
乌黎面容精致,脊背挺直,即使是远离异域,来到全然陌生的中原,也未曾让他感受到恐惧担忧。从而变得奴颜屈膝,弯曲下挺直的脊梁。
乌黎的身上,挂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是在董一啸捡到他之前,便带在乌黎身上的。而另外一些,则是在返回中原的路上,乌黎新添的伤痕。
赤红的伤痕,与冷硬的漆黑铁链,彼此交错着,竟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美感,让人陡然生出了心底的恶意。甚至想立刻将脑海中的恶念,通通付诸实践,施加在乌黎身上。
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乌黎身上,他却眸色淡淡,连丁点反抗之心都无。
直到乌黎无意间轻瞥,看到正端坐在自己对面,身姿柔弱的宝扇时,他脚步微顿,带起锁链哗啦啦作响。
宝扇看到乌黎如水般沉静的眼眸,瞬间,她偏首向旁边看去。
此等情状,令乌黎牵动嘴角,吐露出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在乌黎眼中,宝扇着实软弱的不成样子。
若是在乌黎的邦国中,宝扇这般绵软的性子,定然是不讨人喜欢的。
异域女子大方热情,像滋味醇香的酒,令人久久难忘。
而没有过宝扇这般,宛如一盏新酿的青梅饮,酸甜中带着些许青涩。
倘若是性情外放的异域女子,与宝扇易地而处,定然不会被区区奴隶的视线所惊吓到,甚至有意躲闪。
乌黎收回视线,双眸沉沉地看向前方。
因为乌黎身形高大,面容俊美,身上没有所谓的「奴隶气」,反而隐约带着贵气。金银阁中,许多旁观的贵人都起了心思。
毕竟,让一个有傲骨的奴隶,学会曲意逢迎,在贵人们心中是极其畅快的事情。
竞价即将开始。
贵人们皆跃跃欲试。喧闹的楼阁中却突然传出来一声嘀咕声。
“这奴隶,生的一副异瞳!”
满座哗然。在贵人们的要求下,金银阁的牵引人,将乌黎按倒在地面上,手掌蛮横地抬起乌黎的下颌。
犹如展示物品一般,乌黎的异瞳,被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湛蓝如汪洋大海的眼眸,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琥珀眸子,即使在听到周围人接连不断的「晦气」咒骂时,也是神色淡淡。
人生有双眸,瞳色一致才是自然道理。
而生有异瞳者,则是被众人认为,是降临的祸端。而上天有意提醒,才使得瞳孔颜色不同。
刚才还想要将乌黎买进府中,好好折辱一番的贵人们,见到这双外表美丽,实际蕴藏祸害的眼眸,纷纷歇了心思。
无人竞买乌黎,唯恐将乌黎买到家中,便带来了灾难。
牵引人无法,只能将乌黎带到董一啸所在的房间。
牵引人稍做犹豫,看着乌黎手腕脚腕处繁复的锁链,心下微定,想着有铁链束缚,乌黎定然伤害宝扇不得。
牵引人将铁链交到宝扇手中,宝扇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握住。
乌黎的脚踝,已经被沉重的铁链,磨损出通红的痕迹。而手腕处的伤痕,也不遑多让。即使过了许多日,对于身上多出来的束缚,乌黎仍旧觉得不适,他尝试着活动手脚。
但发出的声响,却让握着铁链的嫩白柔荑,轻轻发颤。
宝扇心如鼓躁,看着乌黎紧皱的眉眼,和试图挣脱铁链的动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几乎是下意识的,宝扇学着记忆中的董一啸的动作,微微扯动铁链。若是在平日,凭借宝扇细微的力气。即使将手心攥的通红,也动不了乌黎分毫。
但乌黎本就身形踉跄,一时不察,竟然在锁链的指引下,朝着纤细柔弱的身影扑去。
两膝碰地,沉重的声响让宝扇眉心跳动。
乌黎的两只手掌,按在坚硬的地面上。发丝随之垂落,更增添了他的狼狈。
“乌黎!”
头顶传来轻呼声,娇滴滴,软绵绵。在异域中,「乌黎」二字同中原的发音极其相近。因此乌黎知道是宝扇在呼唤他的名字。
乌黎的眼眸中,倒映着粉缎软底的两只鞋履,听到宝扇的声音,乌黎顶了顶发痛的腮帮,心中想着:叫的这么软,做什么?
宝扇看着匍匐在她面前,身子仿佛静止了一般,丝毫没有动作的乌黎,又轻声唤了句。
“乌黎……”
仍旧是没有回应。
宝扇丝毫不知道,她嘴里念着的「乌黎」,此时眼眸发沉,如同幽静的潭水般,深不见底,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两只鞋履。
粉缎软底的绣鞋,和它们的主人一般脾性,软绵绵地靠拢在一起。
这双绣鞋将两只足包裹的严实,丝毫风光都未曾泄露。
定然是如同玉石般,白皙晃眼中,夹杂着细腻柔软。
玲珑的足,甚至连圆润的指,都可能涂抹了浅淡的粉色,抑或是浓艳的红。
此时那些绵软,因为紧张不安,而紧紧地合拢在一起,甚至会轻轻打着颤儿。
在前往奴肆前,乌黎已经用过足够多的水。
但看着面前的粉缎软底绣鞋,乌黎却觉得喉咙发紧,那种在荒漠中徒步行走,饥渴难忍的滋味,又一次袭卷到他的身上。
听不到乌黎的回应,宝扇黛眉轻跳,声音发颤:“乌黎,你有没有事情?”
宝扇知道,乌黎和普通的奴隶不一样,他脑子聪慧,不用旁人特意教导,便逐渐能听懂简单的中原话。
在家中时,董一啸曾经在出发前,询问过所有奴隶,身上可曾有事。众奴隶一一回答。因此,若是乌黎无事,定然是会回应宝扇的。
乌黎想,他大概是害了病,不然为何会盯着一双平平无奇的绣鞋,看到出了神。
明明这双绣鞋质地简朴,连丁点宝石珍珠的装饰都无。
从乌黎干涩的喉咙间,发出了一声回应。听到了乌黎的回应,宝扇心中稍稳。只是不等宝扇吐息如常,她两只柔软的足,便被乌黎抓在手心。
“乌黎,不要……”
宝扇被吓得花容失色,却不知如何反抗,只能弱声祈求着乌黎。
感受到掌心的绵软,乌黎纷乱如麻的思绪,逐渐平稳许多。
但干涩的喉咙,仍旧惦念着甘泉的滋润。
乌黎牢牢盯着面前的两只绣鞋,悠悠出神。
仿佛世间最美妙的佳酿,便隐藏在单薄的鞋履之下。
只要如同吃果子一般,褪下绣鞋,剥开罗袜,便能见到自己惦念之物。
听到宝扇弱声的请求,乌黎思绪回转,他将两只绣鞋放回原地,轻拂着鞋履上的草叶。
宝扇这才看到,她的绣鞋上,竟然不知何时沾染到了草叶。
宝扇软声向乌黎道谢。
瓷白如玉,温润细腻,乌黑的眸子温和柔软,两颊带着刚才因为惊吓而未曾褪去的绯红,娇嫩的唇瓣吐露出绵软的话语。
全然一副纯然懵懂的模样。
乌黎站起身来,手臂垂落于两侧,只指腹轻轻摩挲,似乎仍旧残留着细腻的触感,和芬芳的香气。
董一啸返回屋中,得知因为乌黎的异瞳。并未有贵人出价竞买时,面上并无多少惊讶神色。
但董一啸看着乌黎远胜于常人的面容,心中不禁浮现出几分遗憾。
倘若乌黎没有一双异瞳,而是和普通人般,生的颜色一致的瞳孔。
依照董一啸看来,乌黎的竞价定然能攀升到最高,甚至有望打破奴肆中最高的竞价。
董一啸悠悠叹气,但想起怀中揣着的银票,心中的郁闷又去了几分,庆幸着他未曾将所有的念想都放在奴肆这里,至于乌黎,定然还有其他去处。
董一啸带着宝扇离开奴肆,奴隶竞价结束,金银阁中的贵人们也纷纷离开。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黑外袍,长长的兜帽将这些贵人们的面容尽数遮掩。
看到宝扇面露疑惑,董一啸轻声解释道:“奴隶卑贱,贵人们怎么会承认自己亲自来挑选奴隶,便以统一穿着掩饰罢了。”
府中新进了奴隶,他们会声称,是派遣管家或者小厮来挑选。
但玄黑外袍笼罩之下的,是主人还是奴仆,就不得而知了。
不光是穿着,连接应的马车,都一般无二,叫人分不出来区别。
唯有马车侧方悬挂的木牌,颜色花纹不同,想来是以此辨别。
得了银钱,董一啸心中畅快,当即要制备些好酒好肉,回家畅饮。
董一啸出声询问,宝扇可有什么想吃的。
宝扇轻声回道:“旁的爹爹准备便好了,只听闻外域商人,带来了牛乳茶水,滋味新奇。”
董一啸当即要买些尝尝。
第160章
世界七(八)
月凉如水,郁郁葱葱的草木间,传来零星的几声虫鸣。
院落中被打扫的干净,石桌上摆满了菜肴。董一啸身形微晃,面容上已经显现了几分醉意,开始仔细打算起从奴肆中带来的银票,该如何规划。他要在家中休息半月有余,为家里添置物件,给宝扇存些压箱底的嫁妆,再为下次行走西域,准备好干粮和本钱。原本丰厚的银钱,都有了各自的用处,渐渐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宝扇正端着一盏牛乳茶水细品,是将新鲜细腻的牛乳,缓缓兑进煮好的浓茶中,使得牛乳茶水兼具甘甜与茶香。听到董一啸提及嫁妆之事,宝扇两颊酡红,尽显羞怯神色,轻声打断董一啸的话:“爹爹的正经事重要,至于嫁妆……”
董一啸轻轻摆手,朗声道:“嫁妆丰厚,你嫁给夫君,他才会敬重你,知道你有底气傍身,不敢小觑了你。”
看着宝扇柔弱娇美的容颜,董一啸喃喃自语道:“我女儿模样美貌,性情良善温柔,着实不像是我这种人的骨血。你是像极了你娘亲啊!”
宝扇蹙起黛眉,见董一啸手掌发抖,连酒杯都端不稳妥,她连忙站起身,为董一啸斟酒。
带着醇香的晶莹酒酿,从酒壶口中涌出,倾泻入白瓷酒盏中。董一啸轻声叹息:“依照你的品貌,即使找个上门夫君,也多的是人心甘情愿。
只是成就大事者,怎么会屈居岳丈家……宝扇,你可有心悦之人?”
宝扇轻呼道:“爹……”
听到宝扇没有直接否认,董一啸轻敛眉峰,将酒杯重重放下,语气变得严厉:“你觉得段长风如何?”
“长风哥哥体贴心善……”
董一啸冷哼一声,黑眸中有精光闪现,话语中的嫌弃丝毫不作掩饰:“便是再体贴,也不过是和段武一样,是个行走荒漠的马商罢了,配不上你的。”
宝扇轻声道:“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上……”
她不也是马商的女儿。
董一啸却不以为然,他身为马商,自然知道马商的低贱。
行商本就不受重视,何况是来往中原与异域的马商,时不时地就要为了养家糊口,带着简单的清水干粮,走过广袤无垠的荒漠。
运气好些,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运气差点,遇到狂风沙尘,匪盗劫掠,落了个尸骨无存,葬身荒漠者,也不在少数。
董一啸凡事都计较利益,更何况是在独女宝扇的婚事上,更是锱铢必较。段长风在董一啸眼中,是个好郎君。但若是想要做宝扇的夫君,是万万不能的。
董一啸将宝扇爱吃的糕点,夹起一块,放进宝扇碗中,仔细叮嘱道:“我董一啸的女儿,纵使入宫当娘娘,也是使得的。
日后,无论段长风如何向你献殷勤,都不得亲近他,你可要记得。”
宝扇对段长风,本就无女儿家的情意,在段长风与董一啸之间做抉择,自然是听董一啸的。
宝扇乖顺地颔首应好,静静地听着董一啸肆意幻想着。
若是宝扇能嫁给贵人,做有人伺候的官太太,日子该是如何美妙。
听着董一啸的话语,宝扇美眸轻颤,她想起了自己与董一啸的命运。
那两只比宝扇手臂还要粗壮的棍棒,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将两人打的血肉模糊,地面到处流淌着刺目的红色。
董一啸贪财,也因此惹怒了安宁郡主,最终不得善终。
不知董一啸临死之前,脑海中浮现的,究竟是悔恨,还是宝扇不能带着他攒好的嫁妆出嫁的遗憾。
宝扇不得而知。
没有将未来的命运,尽数告知董一啸,是因为宝扇了解董一啸的性子急躁,得知之后会做出不可控制的事情来,宝扇无力阻拦。
思量之下,宝扇决定此事由自己筹备谋划。
今夜清辉满地,月亮高悬,柔和的光辉,与茶盏中牛乳茶水的颜色,一般无二。
董一啸已经醉倒,本想要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在宝扇的柔声催促下,董一啸踉跄着站起身子,晃悠悠地朝着寝居走去。
而宝扇,则是端着一盏牛乳茶水,朝着关押奴隶的柴房走去。
门扉推开,柔和的银色光辉倾洒到柴房中。
乌黎微眯着双眼,看向迎着月色进入柴房的宝扇,如同不染尘世的仙子,清凌凌地踏着朦胧月色走进来。
异域有自己供奉的神祉,他们往往高大威猛,用来保佑粮食丰收,战争胜利。
乌黎听闻过中原的神仙,仙子们是善良美好的化身,生的美貌异常,连心底都无比柔软。
看着宝扇的一瞬间,乌黎恍惚觉得,中原的仙子传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宝扇微微俯身,将牛乳茶水放到乌黎面前,试图用简单的话语,让乌黎明白,这是送来给他喝的。
乌黎的异瞳,在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得温润晶莹。
乌黎知道,宝扇待他温柔,并非是图谋他什么。而是本性如此,在其他奴隶离开前,宝扇亦是这般对待旁的奴隶的。
乌黎心想,难怪董一啸要宝扇远离他们这些奴隶,想来是害怕奴隶们冲动之下,伤害了宝扇。
乌黎端起牛乳茶水,目光掠过宝扇不盈一握的腰肢,如同柳枝般,纤细柔韧。
温热的牛乳茶水,送到口中的那一刻,乌黎心想:董一啸的担忧确有道理。这般身形脆弱的女子,着实该远离他们这些蛮横之人。
宝扇站起身,窈窕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泛起阵阵波浪。
乌黎的鼻尖微动,甚至嗅到了从裙裾处,传来的牛乳芬芳,与他唇齿中含着的,如出一辙。
这牛乳茶水,乌黎在异域中并不喜爱。
因为其滋味甘甜,像极了两三岁稚童爱喝的玩意儿。
乌黎垂下眼睫,脑海中仿佛能想象到,宝扇在饮这盏牛乳茶水时,仔细品尝的模样,以至于一时间?樯瘢?将几滴牛乳掉落在裙裾上,不自觉间带上了清甜的香气。
乌黎扬起脖颈,喉结顺着他吞咽牛乳茶水的动作,而大力滚动。
异域人饮酒豪迈,细腻的牛乳茶水,顺着乌黎弧度流畅的下颌,而缓缓滴落。
宝扇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拿出贴身携带的手帕,为乌黎擦拭掉唇角的牛乳茶渍。
乌黎的身上,原本就带着伤痕,若是任凭牛乳茶水滑落,粘腻的触感,会弄得本就伤痕累累的乌黎,越发身子疲惫。
宝扇柔荑轻动,耐心地擦掉附着在唇边的茶水。
乌黎抬眸看着她,宝扇柔软的眸子中,不像是在看一个可以身份卑微、任意践踏的奴隶。反而像是在与自己的情郎互诉衷情。乌黎浓眉拢紧,他清楚地明白,哪里是什么情郎。
不过是性子柔软之人,一时怜悯之下的施舍罢了。
思虑至此,乌黎双眸变得无比清明,甚至夹杂了几分冷淡。
牛乳茶水已经被擦拭,宝扇正要收回柔荑,纤细的腕骨却被一股蛮力握紧。
乌黎目光沉沉,即使手上有锁链的束缚,也无法阻止他。
他身体力行地证明着,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差距在何处。
乌黎手掌用力,宝扇便身形不稳,跌落在乌黎的怀中。
感受着温香软玉在怀,乌黎眸色微沉,他扬起宝扇的手腕。
宝扇整个人,几乎都被乌黎揽在怀中。
两只绵软的鞋履,正好踩在束缚乌黎脚腕的铁链上。
好似束缚乌黎的,并不是沉重的锁链,而是娇弱不堪的宝扇。
宝扇身子发软,要依靠着乌黎,才能勉强挺直身子。
轻颤的话语,彰显着宝扇的惊慌失措。
“放开我……”
乌黎听懂了,但却没有如宝扇所愿。他将嫩白如笋尖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
乌黎看着手腕处的几滴牛乳,目光沉沉,轻轻俯身,用软舌卷去了牛乳。
做完了这一切,乌黎松开宝扇,神色平淡如水。
乌黎这般,倒是让宝扇无法出声责怪。
如此看来,乌黎分明是好心,为宝扇擦拭手腕处的牛乳,只是这方式,有些过于引人遐想……
宝扇匆匆离开。
乌黎看着被留在柴房中的茶盏,眼眸微恍。
对于乌黎的去处,董一啸听从同为马商的段武的提议,准备去安宁郡主府前试试运气。
宝扇并不阻拦他,即使出声阻拦,董一啸迟早也会动起安宁郡主的门路。
只是宝扇在董一啸动身前,柔声道:“爹可要换件新衣裳,好生梳洗一番?”
董一啸不明所以,询问道:“为何要换新衣裳?”
宝扇轻垂眼睫,缓缓开口:“听闻安宁郡主喜爱面容俊朗者,想必对郡主府与外界的来往,也多有要求。
只是郡主府内里的约束,我们无从得知,便只能将自己打扮的干净整洁,换上新衣裳,以免招惹安宁郡主的嫌恶。”
见董一啸敛眉沉思,宝扇轻声补充道:“女儿只是猜测,做不得真的。爹爹高瞻远瞩,心中定然有谋划罢。”
董一啸心中微乱,但仍旧回道:“自然。”
“今日暂时不去郡主府了,我突然想起,还要其他事情要处置。”
董一啸思绪转动,这才察觉自己过于莽撞冲动。
连安宁郡主府上有什么喜好禁忌都不知道,便贸然前去拜访。
乌黎生有异瞳,平常人视其为不详之兆。
虽然安宁郡主爱俊逸之人,对乌黎会多有宽容。
但万一惹了其他禁忌,可是大为不妙。
董一啸便歇下心思,使了银钱,让人去安宁郡主门前,好生打探一番。
将安宁郡主的状况,得知个大概后,再做拜访的打算。
第161章
世界七(九)
桃李掩映处,鳞次栉比的屋舍彼此相连,白墙黑瓦的宅院,依偎着河畔而建,如此恢宏浩瀚的府宅,听闻是郡主身份所能达到的最高规制。由此可见,安宁郡主倍受帝王恩泽。此外,皇帝还赏赐安宁郡主良田店铺,保她生活高枕无忧。
据坊间传闻,金玉堆砌养成的安宁郡主。不仅对吃穿用度多有苛责,且极其推崇美貌,进郡主府伺候的奴仆,连干杂活的小厮,都需长的面目周正,体态匀称。
安宁郡主贵为郡主之尊,性子中自然带着些娇纵气。曾经在狩猎时,安宁郡主射出的箭矢,因被误闯入围猎场中的两个平民拦下,致使即将到手的麋鹿逃之夭夭。安宁郡主大怒,本要好好惩戒两个平民。但当平民被押到她面前时,其中年纪轻些的,身穿灰色布袍,端的一副温文儒雅的书生面孔,安宁郡主见状,便不再责罚此人。不过猎物逃走,安宁郡主丢了面子,心中的怒火怎么能轻易散去,她目光落在另外一个平民身上。不过面容平平,便开口将此人拉下去。
若能活捉到一头麋鹿,便能饶他一命。
围猎场多有野兽,那人为了活命,只能孤身走进密林。
直至围猎结束,安宁郡主早已经忘记了此事,待属下提醒,安宁郡主才派遣侍卫去密林中寻人,最终只找到了一副残骨。
此事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美色能保性命的传闻,也从安宁郡主府中传出。
听闻此等传闻,安宁郡主只是皱着眉峰,语气不解:“寻麋鹿,和挨板子,分明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择,怎么又怪到我的头上?”
于安宁郡主而言,奴仆做错了事情,理所应当受到惩罚。
因为书生模样俊俏,她看了舒心,才免了惩戒。
而至于另外一人,又没有讨她欢心,惩戒自然该受。
安宁郡主斜依在靠椅上,侍卫将从金银阁领回来的奴隶,带到安宁郡主面前。
经过郡主府一众人的好生梳洗,和特意的教导后,巴达学会了简单的中原话。
巴达身上穿着软棉的衣袍,和粗麻缝制的胡服触感截然不同。
巴达抬眸看着安宁郡主,目光微微闪烁,从异域到中原的这些时日,让巴达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巴达心中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讨好眼前的安宁郡主,便能让他摆脱卑贱的奴隶待遇。
安宁郡主眼睫低垂,轻轻掠过身形威猛的巴达,心中觉得无趣。
相比于巴达这般带着未经退化的山野气息,她更中意模样精致的男子。
安宁郡主心中惦念的,是生的精致惑人。但却遭人欺凌的小可怜,只等着她伸出手掌,去拯救对方,让其成为自己唯一的奴隶。
巴达脚步微动,走上前去。他屈右膝,左手放置在胸膛处,行了异域中效忠的礼节。
但巴达的脊背挺直,眼眸中闪烁着未曾屈服的光芒。
如此反差,果真激起了安宁郡主的兴趣,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巴达。
董一啸打探一番安宁郡主的脾性后,了解了许多安宁郡主的传闻,才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去郡主府拜访。
根据传闻,安宁郡主并非是暴虐残忍。而是如同众多贵人们一般,未曾将奴仆们的生死放在心上。
安宁郡主以自己的喜乐为重,惹怒了她的,要惩罚。若是犯了错但能讨她欢心的,便不必惩戒。可便是这种「恩怨分明」,更令人畏惧于她。毕竟不知那件事惹怒了安宁郡主,便要遭受皮肉之苦。
董一啸在安宁郡主府门前徘徊许久,终于找到机会,与门房说上几句话。
看着门房清秀的面容,董一啸心中暗忖:传闻确实为真,恐怕连府门外看守的两头石狮子,都是模样俊朗者。
听闻董一啸是贩卖奴隶的马商,门房眉头紧锁,沉默不言语。
直到董一啸将银锭塞到门房怀中,门房感受中掌心沉甸甸的触感,才悠悠开口道:“那当真不巧,郡主刚得了奴隶,那奴隶既恭顺,又带着生来就有的倨傲气。
郡主像是还没厌弃了他,你若再想往郡主府送奴隶,怕是不成的。”
董一啸忙道:“纵使奴隶生的天人般的模样,也入不得郡主的眼吗?”
门房眼神微滞,直到与董一啸再三确认,那奴隶模样不可多见,门房才动了心思,想着若是能通过自己,将奴隶引荐给安宁郡主,能因此讨安宁郡主的欢心,也算功劳一件。
“你在此处等候片刻,我前去府里回禀郡主。”
董一啸站在旁边,心中满是期待,倘若当真能将乌黎,进献给安宁郡主,得到的赏银,定然不是奴肆中可以比拟的。
门房穿过小径,却在拐角处遇到了巴达和郡主身旁的贴身侍卫。
看着门房急匆匆的模样,侍卫开口询问门房可有要紧事情。
门房清楚两人的身份,便不作隐瞒,将马商想要进献奴隶之事,一一说出。
侍卫还未开口,巴达眉头紧皱,出声询问:“可是行走荒漠的马商?”
门房颔首:“正是。”
在安宁郡主府中这些时日,巴达已经清楚,面前的侍卫,便是金银阁中,将他买回的那人。
至于府门外等候的马商,应该就是董一啸罢。
而董一啸想要进献给安宁郡主的奴隶,除了乌黎,再没有旁人了。
巴达身为异域人,但却并不是没有脑子的蠢物,他深知依照乌黎的模样。
哪怕他身体有伤,只单单凭借一张脸,也能让安宁郡主牵动恻隐之心,好生照顾乌黎。
巴达自然是不愿意的,想起被关押时,他本想趁董一啸不在,好生欺辱那娇滴滴的中原女子一番,偏偏被乌黎阻拦,还挨了董一啸数十鞭。
巴达不想让讨人厌的乌黎,踩到自己头上,也不想让董一啸如愿以偿,挣得盆满钵满。
巴达看着身旁的侍卫,状似无意中提及,董一啸想进献的奴隶,便是奴肆中被带上圆台,生有异瞳,无人竞价的乌黎。
闻言,侍卫果真身子僵硬,安宁郡主若是颔首同意,将乌黎接进府中,岂不是说明自己无能,奴肆中见到如此模样的奴隶,不出声竞价,在回郡主府后也没有回禀安宁郡主。
侍卫拦下门房,语气生硬:“哪里来的奴隶,脾性如何,可会伤人?”
门房面露惶恐,摇头表示不知。
侍卫目光如炬,声音中冷意更甚:“什么都不知,就敢带到郡主面前!若是那奴隶脾性暴躁,心怀不轨,伤了郡主该如何是好?”
门房并不清楚郡主府挑选奴隶的标准和内情,这才被侍卫三言两语间唬住。
这些奴隶们都从异域而来,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野性,哪里能温顺听话。
奴隶们被选中后,带到郡主府再好生教导。
若是能得安宁郡主允诺,便是不必教导,也是可能的。
只是门房全然不知这一切,被侍卫责备了一番后,便低垂着脑袋准备离开。
眼看着侍卫抬脚离开,巴达又低声叮嘱了门房几句。
郡主府门外,董一啸等来的,不是安宁郡主的召见,而是面如冰霜、身带寒意的门房。
董一啸迎上前去,询问道:“郡主可想见见那奴隶一面?”
门房冷着脸,将董一啸往外赶,清俊的面容上满是嫌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往郡主府上送?
这里可是安宁郡主府上,进献的奴隶。
不仅要性情温顺,还要会讨人欢心,你口中的粗鄙奴隶可能做到?”
董一啸神色微怔,对于这些要求,他从未听闻过。
作为行走异域和中原之间的马商,董一啸只需将那些奴隶们,从异域中带回,其余教导性情之事,却是从未做过。
但看着门房满脸的冷淡神情,董一啸自知,再多说也是无意义,便抬脚离开。
没有见到安宁郡主,反而折损了一枚银锭,还被乳臭未干的小儿羞辱了一番。董一啸心中郁郁,转头走进了酒馆。这里只有零星的几张木桌,矮凳,团团围绕在搭建地简陋的台子旁边。董一啸寻了靠近台子的位子坐下。点了两碟小菜,一壶烈酒。
董一啸未动小菜,只饮烈酒。他浓墨般的眉峰紧紧收拢,发愁着家中乌黎的去处。
董一啸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事情,不会收留乌黎在家中吃白饭。
董一啸甚至开始想着,若是众人皆嫌弃乌黎不祥,无人愿意领走。
那他就将乌黎留下,给女儿宝扇做擦脚的奴隶,让宝扇日日□□于他,好为自己出出胸口的恶气。
董一啸正浮想联翩着,简陋的台子上。忽然传出来胡人的乐曲,声音轻快悦耳。
紧接着,身穿西域服饰的胡姬,从纱帐后缓缓走出。
胡姬身着鲜艳的衣裙,上面缀满了晶莹的亮片,随着婀娜的舞姿闪烁出绚烂的光芒。
裙裾刚刚遮掩住小腿,露出白皙的脚踝,旋转跳动之间,让人目眩神迷。
胡姬腰肢款款,姿态大方热情,如同燃烧的火焰般,令原本冷清的酒馆,顿时变得异常喧闹。
哗啦啦的铜板,被扬手洒到台子上,作为对胡姬的奖赏。
直到胡姬退场,座位中仍旧回荡着意犹未尽的喟叹声音。
“身子当真软绵……”
“这酒馆竟然有如此美景,观此舞蹈,叫人身上的乏累,顿时去除了大半……”
“哈哈,胡姬舞乐,探究其本源,是为了讨好奴隶主人所做,自然让你看了欢欣。”
董一啸脑子昏沉,只听得见「讨人欢心」四个大字。意识混沌间,董一啸撩开帘子,向刚才跳舞的胡姬,买下了胡服。
是该让乌黎学学,如何伺候女子了。
第162章
世界七(十)
烛火熄灭,院中一片漆黑寂静。宝扇已经躺在软榻之上,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传来响动。整个院落,唯有木门前放置着一盏提灯,烛火昏黄,是用来为晚归的董一啸照明道路。听到门外的动静,宝扇心想,大概是董一啸回来了。即使备有提灯,宝扇仍旧担忧,夜色昏暗中,董一啸看不清道路,会因绊倒在地受伤。
宝扇披着薄衫,掌心紧握一提竿,竿子末端坠着一盏轻纱制成的灯笼,朝着大门走去。
还未看清楚董一啸的身影,鼻尖便萦绕着扑鼻的酒意。宝扇加快了步伐,脚步匆匆地赶到董一啸身边。她素白的手掌微扬,轻纱提灯微晃,将董一啸酒意醺然的模样,映照地清清楚楚。
宝扇的轻呼声中,带着嗔怪,但她本就不擅长发火,连责怪的语气都是软绵绵的,而且转瞬即逝,嗔怪过后便是柔声的关切。
“厨房里还温着粥,我去盛来一碗,是莲子百合粥,滋补养身呢。”
闻言,董一啸却拧紧眉峰,连声拒绝:“莲子百合粥,那是女儿家才喝的东西,我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