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起来烧火熬粥,夫人他们用过粥便走,到渡口的车马是昨儿个叫好的,一早就等着了。临出门,夫人又哭。
她用帕子捂着口鼻,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离别时分,连风也是萧索的,好像一下子就入了秋。
我红着眼睛把一早准备好的包裹递过去给珠儿姐姐,夫人问是什么,我说:「是防晕船的蜜饯和路上吃的鸡蛋。」
大少爷仍旧坐在木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他穿得单薄,衣袍翻飞,脊背上凸出一对嶙峋蝴蝶骨,像是下一瞬就要乘风而去。
一开口,声音很哑。
原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只是说:「时辰差不多了。」
就这样,我们送别了夫人,偌大一个魏家,自此只剩下大少爷、剑如和我三个人。
府里面空得厉害,我回了灶堂,挽起袖子,拾掇早上来不及收拾的碗筷,那种奇怪的腰酸又来了,大抵是前夜趴在灶前守小米粥没睡好。我用手揉了揉腰,决定今晚要早一些睡觉。
这期间剑如掀起帘子进来了一趟。
他来传达大少爷的话,大少爷说,往后家里只三个人,就一起用膳,不用再单独给他做了。
于我而言,这是好事,省了许多活,只是有些不合规矩。
到了中午,我炒了四样小菜,放在案上,端着去了大少爷的院子。
这是我头回进他的院子,以往,都是送到门口,剑如就来取了。
大少爷此刻并没有坐在他那辆轮椅上,剑如撑着他,两个人正在下地走路。
从前见大少爷,不是坐着便是趴着,如今他站起来,我才发现他长得很高,比剑如还高半个头。但他走得却不好,双唇紧紧抿着,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我不敢去打扰,低着头把饭菜取出来放在桌上,暗自后悔没用食盒带饭——不知道大少爷要走多久,饭菜都快凉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忽听得剑如一声惊呼,我转过头去,恰见大少爷双膝一软,直直往下倒,剑如也被他带倒了,两个人一起狼狈摔在地上,一旁架子上的花瓶被碰翻,劈头盖脸砸在他们身上。
我吓呆了,下意识往那边跑。
大少爷率先喊了一句:「小心。」
我才瞧清地上躺着许多碎小的瓷片。
剑如被溅起的花瓶碎片伤到额角,拉开了一个小口子,大少爷身上瞧着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他起身依旧很困难,是被我和剑如架起来的。
我特意帮他抖了抖衣摆,确认他身上没沾着碎片,才让剑如扶着他坐下。
又这么折腾一会,剑如额间的血已淌到下颌。
大少爷吩咐他下去处理。
我自觉拿了扫把簸箕,弯着身子去扫地上的碎花瓶。
阳光很好,瓷片在地上折出细碎耀目的光,我一晃眼,瞧见自己的衣裙上也有血。
第一反应是,这是剑如的血。
再一想,剑如的血,连他自己的衣裳也没有弄脏,又怎会弄脏我的。
于是我想,这是我的血,只是不知道伤口在什么地方。
我仔细找了我的上半身,没有。
又往下找,碍于大少爷在此,我也不好掀开裙子去看。
大少爷看出我的不对,他问:「你在找什么?」
我把裙子上的一角脏污提起来给他看:「奴婢好像刚刚伤到了,可是奇怪,竟也不觉得哪里痛。」
四目相对,夫人走时都无甚表情的大少爷,此刻耳尖不知为何有点红。
他咳了一声,问:「你如今多大年纪?」
「十三。」
小腹骤然一缩,裙上又慢慢晕出一朵红花。
空气里一下静得可怕,再然后,我便听见大少爷压低声音道:「你,大概是,来癸水了。」
我,大概是,来癸水了。
我脑中隆隆作响,又羞又无措,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大少爷,茫然道:「啊,那……怎么办呢?」
我那英明神武,无所不知,十九岁就连中三元的大少爷,此刻同我一样茫然。他望着我,竟然有些磕巴:「这……你、你娘没给你说过吗?」
「我娘早早就去了,没来得及说。」
后娘倒是说过癸水的事,可是她只盘算着,等我来了癸水,想法子把我送去王员外府上过过眼。
她也没有教过我该怎么用月事带。
况且,我手里也没有。
我竟从没想过要备下这个东西的。
夫人和珠儿姐姐都走了,府里一个女人都没有。
小腹的酸痛一下变得灼热,下腹像是有石块坠着,一十三年来,最最无助,莫过于此。我眨了两下眼,眼圈慢慢浸出一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