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论王员外,还是秋生哥,都算好路,哪里容我挑挑拣拣。我遇见的,是第三条路,一条世上女子谁也不想遇见的路。
我那个最小的弟弟,吃坏东西,犯了痢疾。
病来得凶,幺弟几天就瘦了一圈。
偏这时,阿爹夜里去请郎中,山路湿滑,阿爹摔断了腿。
这个家里,幺弟是必须要救的,没有阿爹也是不成的。
救命急着要钱。
钱从哪里来?
我含泪同人牙子走的那天遇见了秋生哥,他坐在他家门前,正在削一根竹子。
他抬起头,同我对视一眼,又慌乱地错开眼去。
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今夜这个梦里,我久违地梦见他。
他仍旧在削竹子,不敢看我一眼。
人海茫茫,一别不知何时再聚。最后一眼,他不敢看我。
看我一眼能怎样呢,我不会求他散尽家财买下我的,我只不过想同他好好道个别罢了。
后娘说得对,他是怯懦。
怯懦过头了。
梦醒来,我往枕下一摸,掏出来个硬邦邦舍不得吃的馒头。
这里是上京城魏家。
我签了卖身契,是魏家的下人。
我想白云村的秋生大抵这辈子跟我是没有缘分了。
3
过了十多日,二少爷回来了。
那日我择完菜,得了空闲,正在后院浆洗衣服,忽然听得前院有马儿嘶鸣,随即就是一连串声响。
魏家自从出事到现在,偌大的宅子里面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如今骤然听见一连串动静,我心里一惊,暗自琢磨是不是有人来抄家。
我鼓着勇气出去看,差点迎头撞上一堵人墙。
那人也没顾得上管我,三步并作两步,直至往夫人住的院子跑,我只来得及瞥见他风尘仆仆一片衣角。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路小跑的管家吴叔。
吴叔喘着气,路过我时,略顿了顿,说道:「快去给二少爷烧些热水。」
吴叔眸子晶亮,里头盛着许久不见的神采。我下意识应了吩咐,再仔细一咀嚼他的话——欸?二少爷?
这时夫人的院子里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母亲——儿子回来迟了——」
我不晓得为什么心里跟着一颤,而后慢慢涌上些酸楚,二少爷回来了,魏家的人终于齐了。
二少爷一路奔袭回来,自然是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我把水烧上,又自觉加了菜。
我想夫人应当不想让二少爷知道如今魏家吃得差。
二少爷回来,府里总算添了些人气,管家应该是看着二少爷长大的,这两天同我们交代事情,面上居然偶尔还带几分笑意。
二少爷回来第一件事,请了上京城最有名的大夫来,替夫人和大少爷诊脉,又亲自出去,买了些人参回来炖汤。
二少爷回来,不能没人伺候,崔九被调去他的院子,至于洒扫的活计,吴叔说,每个院子自己打扫自己的,剩下的前厅和回廊,则是分到了我头上。
我第一次得机会,能走出小小的灶房,到别处去看看。
魏家这所宅子,园林修得极好,含蓄风雅,听说是当年,太子看重大公子,着意请了名家来修的。
但我也只能是走马观花略看看罢了。
我手里的活计本就多,如今又添洒扫,几乎一刻不得闲。游廊没什么人气,要扫的,也只是些落叶,幸而此时没有入秋,我一天早晚扫两回就够。
有天晚上我把灶堂收拾了,碗筷放到架子上沥水,照例拿起扫帚去扫前厅,走到回廊上,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箫声,流淌在月色里,说不出的萧索寂寥。
从回廊往北看,是夫人的院子,倘若有风吹起,能远远看见被风晃动的花枝。往南看,是大少爷的院子,掩映在一丛青翠的绿竹背后。再往南,住着二少爷,不过他的院子更远些,只能瞧见一角青砖。
箫声从南边传来,也不知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吹的,我听得入了神,情不自禁抱着扫帚倚在长廊上,最后连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只记得梦里也隐隐响有不知名的曲调。
后来再去扫院子,却再也没听见过箫声,好像那一夜的风灯晃动只是我一场幻梦。
二少爷回来后第五天,夫人来了我这里。
她站在灶前,熬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又捣碎了往年晒干的桂花,瞧着像是要做桂花糕的样子。
这是夫人头回来灶房,珠儿姐姐也不带在身边。
她不说话,我也不敢搭话,只敢默默抽出几条烧得过旺的柴,把火调温和些,再一抬眼,瞧见夫人脸上有泪。
那泪水静静划过她的脸庞,身子却一点抽动都没有,浑身上下都绷得很紧,我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