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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心里一阵酸涩,眼圈一下子红了,听医生说妈妈离去的时候,仍是微笑着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苏叶,你不要怪爸爸,是妈妈自已愿意去的,别怪他。

    可是,他还是怪了爸爸,他心里有个死结,时间越长越纠结,如今怎么也解不开。

    他把郁金香放下,伸手去触摸墓碑,一尘不染。

    他思绪绵长,一旦开始,断也断不了:“妈妈,爸爸仍是一个星期来看你两次吗?你知道吗,我好久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

    “妈妈,我决定去读中医了,虽然爸爸一心希望我读心血管内科。你知道吗,我高考的第一志愿是中医,但是被爸爸擅自改成了中西医结合,所以我才会对他很有成见。

    “妈妈,我很喜欢中医,大概和爷爷有关,小时候就喜欢看他摆弄中药,给人看病。后来有一天他坐在摇椅上跟我说,苏叶,你的名字就是一味中药。中医,不仅仅是中药,也是一门学问,各味药各种名称,有苦有甜有酸有辣有辛,然后制成药剂,各有各味,各有对症,但是其中治病医人的错综原理,如人生,没有几人能参透。”

    午后的阳光突然颓败下去,阵阵冷风开始吹起,郁金香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似乎有要下雨的迹象。

    他起身,冲着墓碑微笑:“妈妈,我先走了。”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城区的爷爷家。

    何苏叶的爷爷是全国极有名的老中医,祖上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的御医。他爷爷以前是中医药大学的校长,后来又被调去卫生厅任厅长,退休之后,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何苏叶这个名字便是由他起的。

    何苏叶进门之后并不直接去书房,就着院子里晒着的药材逐个闻起来,倒是何奶奶先看见了他:“老头子,苏叶来了!”

    此时何苏叶正在对着一种药材皱眉,何爷爷站在他身后提醒他:“是郁金,你小子学那么多都忘掉了呀!”

    他不好意思,小声嘀咕:“这是川郁金?”

    何爷爷“嘿嘿”蹲下去,拾起一块在手上把玩:“广郁金主要产于四川,为姜黄的块根,色鲜黄;川郁金主要产于浙江温州,为郁金的块根,色暗灰。广郁金偏于行气解郁,川郁金偏于活血化瘀,你看看,你小子学艺不精。”

    何苏叶正色:“我打算转去中医药学院读博,中医内科,导师是顾平。”

    何爷爷诧异:“那个老匹夫!以前在一起工作时天天跟我掐架那个,他可严厉了,以前学生都喊他叫灭绝道长,小子你去了之后非得掉层皮。”

    何苏叶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郁金,轻轻地说:“爷爷,我今天带了郁金香去看妈妈。”

    很长久的沉默,何爷爷站起来:“你好久没回家了,也去看看你爸爸,虽然我是他爸,是你爷爷,但是你爷俩的事,我插不了手,虽然你爸爸有很多做错的地方,但是,唉……”

    他点头,虽然有些迟疑:“我抽空去吧,爷爷别操心了,其实我也有错,但是我和爸爸之间的事一时很难说清楚。”

    何奶奶在客厅喊:“老的小的,都吃饭了,苏叶,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何爷爷手忙脚乱地收药材,喊他:“小子,要下雨了,快去把药都收进来才准吃饭!”

    何苏叶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爷爷家院落里尽是药材,空气中总是飘着蜜丸的香味。他曾经因为偷吃蜂蜜被罚看管药材,然后那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暴雨,自已和爷爷奶奶乱作一团地收药,虽然药材没有被淋到,自已却成了个落汤鸡,还感冒了几天,但是那几天,他天天都有蜂蜜吃。

    蜂蜜罐总会见底,但是他相信,蜂蜜是不会见底的。

    何苏叶走得极晚,半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雨,扑打在树叶和窗户上,如丝如线,绵绵不绝地低低淅沥,他坐在公交车上,路上的灯光被雨点折得凌乱,摇摇曳曳,或明或暗。

    从公交车下来,还有一段路程才能到家,他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在雨中行走。今天一天,他过得很累、很压抑,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反复,他有些无力受挫的感觉。

    他想淋淋雨,清醒一下。

    关于自已的学业,自已的理想,和爸爸的关系,还有很多需要他解决。

    他逃避得太久了,终于下定决心去一一面对。

    忽然,一把蓝色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视线,回头一看,沈惜凡正在无奈地笑着:“哎呀,何苏叶你太高了,够不着,你愣着做什么,没看见我举得很辛苦?”

    微湿的刘海搭在额前,她的脸上是一片笑意,身体微微前倾,左手上捧着大捧的郁金香,清一色的紫色,右手费力地举着伞。

    他连忙接过伞来,心里有些东西在慢慢地融化。

    每次看见沈惜凡,他都觉得她很快乐,很是无忧,他有些羡慕她,沈惜凡很喜欢笑,就是生病也是一副笑眯眯“反正能治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她的笑靥在大捧的郁金香中,真的很甜美。

    那捧郁金香很美,但是有些刺眼,他突然介意起送她花的人,脱口而出:“谁送的?”

    沈惜凡一愣,翘起嘴角偷偷笑:“什么谁送的呀,酒店刚办了一位白富美小姐的生日酒会,剩下的郁金香全被我拿来了,怎么样,好看不?”??

    何苏叶笑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很漂亮,真的!”

    她用手拨了一半过去:“喜欢就拿一半过去,反正不要钱的。”

    他故意把伞向另一边倾,牢牢遮住她的身子:“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小傻瓜。”

    沈惜凡看看何苏叶,再瞅瞅郁金香,灵机一动:“这样就好了,何苏叶你先把花都拿着,然后把一半递给我,说,沈惜凡小姐,请您笑纳,这不就成了?又合情又合理。”

    何苏叶哭笑不得:“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你不觉得实在是太麻烦了?我收下就是了。”

    结果他真的拿着一半的郁金香回家,他觉得自已有些傻,但是很奇怪,他第一次这么有心地伺候那大捧的郁金香,找花瓶装起来,浇水,丢一颗维生素c进去。

    他是个植物盲,从来对那些花儿草儿无心照顾,连仙人掌他都养不活。

    只是,他希望这一捧郁金香的花期能够长一点,等到枯萎的时候再把它们的花瓣风干,做成书签,应该会很美。

    妈妈也是最喜欢郁金香,恰巧她姓郁,名年香。

    他开始思索,是不是要和爸爸好好谈一谈,关于自已、关于未来。

    在他很小时候,他有时会想,如果爸爸妈妈不是大医院的主任和护土长会怎么样?是不是他就不用自已做饭,不会对着空荡荡的家说“爸爸妈妈”;是不是自已不用为难地和老师解释为什么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是不是在写作文的时候,可以诚实地写上“今天爸爸妈妈带我去公园”。但是,他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接受现实。

    不是认命,他知道,独立,迟早都要学会,早一点和晚一点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个早熟的、懂事的孩子。

    只是他原来巴望有一天,家里会变得很热闹,有爸爸妈妈的欢声笑语,但是现在都成了奢望,他觉得小丫头身上有的那种家庭的幸福感,是他欠缺的,也是他渴望的。

    他想靠近她,汲取温暖。

    郁金清肝茶

    广郁金(醋制)10克,炙甘草5克,绿茶2克,蜂蜜25克。加水1000毫升,煮沸后,取汁即可,每日1剂。功效:疏肝解郁,利湿祛瘀。

    出自《药性论》,郁金,活血行气止痛、解郁清心、利胆退黄、凉血。用于气滞血瘀的胸、肋、腹痛,临床常与丹参、柴胡、香附等配伍同用;用于肝胆湿热症,治肝胆湿热黄疸,配茵陈、山栀等;用于吐血及妇女倒经等气火上逆之出血症。

    第十章

    枸杞

    第十章×?

    枸杞

    枸杞,甘、平,补肝肾、明目。

    早上吃早饭,沈爸爸无意中问起:“凡凡,上次和你一起走的男孩长得可真俊,他叫什么名字?”

    沈妈妈正在盛粥,一听到此等八卦,眼睛立刻就亮了,沈惜凡暗叫不好,果然沈妈妈开始撺掇她:“凡凡,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上次跟你去吃饭的那个人?”

    沈妈妈没听清楚,刚想张口继续问下去,沈惜凡把碗筷一丢,抓起大衣:“我去上班了,先走了。”然后几乎是小跑行军地夺门而出。

    沈爸爸哈哈大笑:“咱女儿不小了,也到了想男人的年纪了,看看,不好意思了。”

    沈妈妈抑郁:“我还没问出啥呢,快给我说说那个男的啥样子的?”

    沈爸爸侧目:“让你不要干预女儿的私事,我不告诉你,省得凡凡回来给我脸色看。”

    沈惜凡开完晨会,夹着笔记本走出会议室,刚准备上电梯,林亿深喊住她,一本正经:“沈经理,等等,我有事找你!”

    她觉得奇怪但仍是走过去,丁维和许向雅也凑上来,林亿深笑眯眯:“元旦时候咱有什么活动呀?”

    丁维叹气:“不偏不倚地排到我值班,什么活动?在套房里面开派对,化装舞会?”

    许向雅接话:“不是十点才交班,有的是时间,就去酒吧坐坐吧,别搞大强度的活动,咱这把老骨头能受得住吗?”

    沈惜凡咋舌:“什么叫大强度的活动,象牙你想做什么?”

    许向雅若有所思:“大强度的就是说高体力、高消耗、高难度的,比如蹦迪之类的。俺老了,比不上年轻娃娃们,经不住折腾的。”

    其他人均“哦”了一声,脸上了然,尤其是丁维,一副“原来是我不纯洁”的表情,“许向雅,我们都想歪了,但是不是我们的错,你说话太有歧义了。”

    许向雅叹气,泫然欲泪的样子:“我也想花前月下呀,可惜没人呀。”х?

    话音未落,只见林亿深和丁维两个人表情扭曲,死死憋着笑:“许向雅你可以闭嘴了,再说下去就太有深意了。”

    倒是沈惜凡半天才反应过来,凑向许向雅耳朵说了四个字,许向雅又羞又恼:“我晕!你们两个败类!中国文化就被你们糟蹋了!”

    四个人年龄相仿,是酒店高层管理仅有的小字辈,自然志趣相投:沈惜凡和林亿深大学时候是校友,但是不同级、不同专业;丁维因为家庭原因早早就进了社会;许向雅则是背井离乡,大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独自闯荡。

    沈惜凡还记得自已去面试的时候,林亿深坐在大厅中闲散自得、心无旁骛的样子,他给人感觉既深沉威严又平易近人,看上去有着特别的风度。直到后来有人喊“林经理”,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来面试的,他已经是高层管理人员了。

    然后再次遇见他,是报到的时候,他拿着自已的简历笑:“小师妹,你不会连大学校学生会的公关部部长都不认识吧?”

    她恍然大悟,原来室友天天挂在嘴边的“校草林亿深”就是他,在学校里横着走,没人敢挡道的。后来私下里两个人相熟,相处十分亲密。

    她一直把林亿深当大哥一样对待,什么话都跟他说,毫无芥蒂。

    四个年轻人在一家酒店工作,身居要职,起早贪黑,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四人常常为某一个方案熬到吐血,有时候意见不合也会闹翻,然后谁都不说就和好了。

    林亿深经常说,我们是为了生活和梦想打拼的热血青年,这年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不留神前浪就死在沙滩上,所以我们都不能松懈。

    沈惜凡觉得,很幸运能够遇到他们,不管大家追求的是什么,但是有梦想的人,就有源源不绝的动力,让她的生活鲜活起来。

    而一直支持自已走过来的也只有梦想而已,即使她曾经输掉了一切。

    此时沈惜凡正在核对客房的账目,她一向对数字没有概念,往往是一长串的数字看下去便晕头转向,如果这时稍微一分神她就得重新来过,别人算一两遍的账目,两三个小时搞定,她非得耗上一整天。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已的数学能力,心情坏到了极点。

    主管回答:“刚才一个美国人住进来,说是不满意客房,丁经理现在不在,麻烦您去处理一下。”

    她点点头,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临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着账本,她心想,估计处理完了这件事,自已又要重新来一遍了。

    冬天室外温差极大,室内暖气开得十足,户外则是寒风凛冽,办公室里的窗户结上了薄薄的水雾,织成独特的窗花。

    沈惜凡仍是穿着制服,单薄的外套、裤装,从行政楼下来她心都冻得发颤,脚下却不乱一步,走进大堂,她有些惊讶,因为何苏叶站在流动的人群里,十分显眼。

    然后她看到李介和一些人,围着一个外国人,约莫就是那个对客房不满意的美国人。老美有些年纪,头发花白,神采飞扬,穿着衬衫背着旅行包,旁边有人要帮他拎,老美连连摆摆手拒绝。何苏叶站在老美旁边,用英语跟他解释什么。

    主管上前:“杨先生,沈经理已经来了,有什么问题请您和她沟通。”

    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沈惜凡的身上,尤其是何苏叶,望着她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微笑不语,倒是李介笑得开心,举起手,伸出两个手指,蜷了蜷,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个叫“杨先生”的中年人走上前和她握手,解释道:“沈经理,是这样子的,我们原来预订的是新榭阁的套房,结果Andy先生不满意,我们现在想换房可以吗?”

    她点点头:“可以,请问您想换什么样的?”

    没想到老美倒是听懂了,笑嘻嘻地喊:“ese

    style!”

    沈惜凡皱眉,她低声问主管:“是不是煜景阁的套房都被预订完了?”

    主管点点头:“这才是我们为难的地方呀!刚才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可是还是僵在这里,丁经理也不在,只好喊您下来处理。”

    她想了想,走去服务台:“请把这位先生的房换到煜景阁1203,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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