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以?为乌夷族人是野蛮未开化的部族。方才江上,又见乌夷族以?武力劫持船只,
人人凶神恶煞,
已?先入为主认为乌夷族长必是野蛮凶恶,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抄写佛经。
彩桃见她看?着书桌出神,“呀”了一声,将经文收起来,
道?:“这经书是我家公子刚才抄录的,只因刚才来了远客,还没?来得及收拾,让贵客见怪了。”
李璧月道?:“你家公子?是?”
彩桃道?:“也就是我们乌夷族的族长啦。我是他的侍女,
所以?一直都称呼他为公子?。”
李璧月微微一愣,
“公子?”这称呼也与中原人差别不大。
这时,屋外传来另外一道?更稳重些的女声:“彩桃,
不用和客人说那么多。公子?唤你给客人奉茶——”
彩桃应了一声:“彩苹姐,我马上就来。”她低了低声音,向李璧月两人道?:“彩苹姐总是不喜欢我和客人聊天,嫌我话多……你们在这里先休息,若有?事喊一声,我就来……”
彩桃离开之后?,唐绯樱道?:“小和尚从泸江传来的信中说乌夷族有?叛乱的苗头,这会乌夷族的族长却在会见来自泸江的远客,我觉得这事有?些反常,我悄悄摸过去看?看?——”
她走到窗户跟前,轻轻拉开闸闩,就要跳窗户,李璧月阻止道?:“绯樱,我们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如?果不小心被发现了,恐怕不好收场。”
唐绯樱自信一笑,“姐姐你就放一万个心,我在东瀛的时候学过他们的忍术,最擅长的就是隐匿行迹,保管他们发现不了。”
她翻出竹窗,影子?消失在芜廊之间。
唐绯樱施展忍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竹楼之外。听到二楼的某处传来说话声,她如?同壁虎一样?攀在墙壁上,将自己隐藏起来,去看?屋内的情景。
屋内主座上,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男子?容貌清雅,着一身浅蓝色衣袍,肤色苍白?,仿若山巅皑雪。双目如?一汪月泉,宝蓝色串珠制成的发冠缀到前额,在额心垂下月牙形的蓝宝石,充满了异族风情。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眼深邃明亮,剔透得仿佛可以?透彻人心。
唐绯樱心中轻轻噫叹了一声,颇有?些心猿意马。她情史丰富,海陵林允以?及太原王琼英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都不及眼前这位乌夷族的男子?气质独特。
只是这位美男子?似乎有?不良之症,彩桃端着两盏热茶扑帘而入,带入堂外的冷风,他登时经受不住,轻轻咳嗽起来。
彩桃连忙放下茶水,轻轻顺着他的背,道?:“哎哟,公子?……你怎么又咳嗽了……完了完了,一会彩苹姐姐又得骂我。这倒事小,若是叫大祭司知道?,定会说我们没?有?照顾好公子?。唉,大冷天的,公子?非要到这明月湾来,这要是生病了可怎生了得……”
她不顾有?客人在场,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男子?止了咳,轻轻摆摆手:“彩桃,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彩桃“哦”了一声,退出门外。这次她小心多了,连门都只敢开一条缝隙,生怕冷风再次惊扰到主座上那弱不禁风的男子?。
彩桃离开之后?,男子?好一会才止了咳,看?向对面客座,一开口,声音清悦低柔:“劳驾祁大掌柜亲至,可惜陆少霖身体欠佳,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着宽袍广带的老者,老者鼻直口方,山根高,一举一动儒雅有?礼,他拱了拱手,道?:“陆族长既然?身体抱恙,老朽亲自到那溪拜会便是。劳驾陆族长抱病到明月湾亲迎,祁某心中不安。”
陆少霖微微欠身:“祭火节将近,祁掌柜愿意在这个时候到乌夷族来商谈议和之事,陆少霖当然?应该亲到明月湾相迎。而且比起那溪,明月湾要清净得多。至于?我的身体,一年之中,总有?几?个月是这样?,祁掌柜不必放在心中。”
祁掌柜道?:“陆族长在给魏县令的书信中提到,陆族长愿意与中原人议和,只是希望我祁重为代表,这足以?代表陆族长对在下的信任和礼遇,祁某自然?当仁不让。我琳琅商号在西南一地行商多年,对乌夷族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虽然?大祭司雷云对我们中原人颇多仇恨,陆族长你一向是温和派,主张与中原人经商,互通往来,减少杀戮与对抗。”
他此行是代表魏县令而来,三?言两语就将话头拉回正事上来。
陆少霖道?:“祁掌柜可知,你我本素不相识,我为何偏要与你和谈吗?”
祁重道?:“此事祁某也有?猜想,因?为我琳琅记的生意大些,与乌夷族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所以?陆族长您知道?我的名号。”
陆少霖道?:“此为其一。祁掌柜虽然?没?见过我,但我曾见过你。一个月之前,我曾有?事出门,住在春来客栈。当时有?奴隶贩子?贩了一批奴隶要送到明月湾来。那天,恰好祁掌柜也住在春来客栈,以?三?倍的价格将这批奴隶买下,并且放了他们自由。您当时还送了那奴隶贩子?一本《金刚经》,告诫他若结善因?,必有?善果。可若结恶因?,便生恶果。”
“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祁重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老朽虽然?是一介商人,也颇知佛理。佛语有?言,四生六道?之中,一切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等,天堂、人间、阿修罗界、畜生、地狱、饿鬼皆有?情生命,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1】,你们乌夷族以?奴隶为牺牲,老朽实在不忍见到这样?的惨事。”
陆少霖:“祁掌柜虽为商贾,却好善乐施,以?慈悲为怀,令人感佩,这也是我今日邀祁掌柜见面的原因?。如?今祭火节将近,又有?奴隶将沦为火刑下的牺牲品,想必祁掌柜也不乐见此事发生,所以?陆某希望能求助于?祁掌柜。祁掌柜昔日愿意救一人,今日想必也愿意救下更多人。”
祁重不解道?:“陆族长话中之意,也认为祭火节以?活人牺牲残忍,不赞同此事,为何陆族长不下令禁绝此俗?”
“咳,咳……”陆少霖又轻声咳嗽起来,他缓了一回,方道?:“我族传统,自古信奉火神祝融,视之为唯一真神,族中大祭司被奉为火神的使者。我虽继承父亲之位,忝为一族之长,但乌夷族内仍以?大祭司雷云唯命是从,想要移风易俗又谈何容易?”
藏身小楼外的唐绯樱心道?,原来这位名叫陆少霖的乌夷族长心中倒有?几?分?良知,并不赞成火刑这般残忍的祭神仪式,主张与中原人议和。可惜他虽为族长,在族中说了也并不算,那个叫雷云的大祭司才是老大。
想想也是,他这说一顿话的功夫都已?经咳了三?四顿,就是个病秧子?,肯定也没?什么心力去管乌夷族的事,才致使大权旁落。
话说回来,陆少霖那病恹恹的样?子?,一般人这样?能自己活着就不错了,还要和大祭司争权夺利,看?来这乌夷族的族长活得也挺不容易的,她看?向对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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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重疑虑道?:“可此事若是连族长您都没?有?办法,祁某一介外人,又如?何能帮到族长您呢?”
陆少霖道?:“我也曾读过你们中原的史书,但凡有?非常之变革,必有?非常之流血……咳咳……”
那位陆族长的声音可变小了许多,唐绯樱努力去听,却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不知他和那位祁掌柜在秘议什么事。
又过了一会,房门从里面打开。陆少霖送那位姓祁的掌柜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看?来此事求人终究不如?反诸求自己……无论如?何,仍然?感谢祁掌柜今日能亲自到明月湾走一趟……咳咳咳……”,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重歉然?道?:“陆族长所言之事,请恕祁某无能为力……”
陆少霖摆摆手:“没?事,祁掌柜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此事成与不成,祁掌柜都是我陆少霖的朋友……”
看?来,这位祁掌柜和陆少霖的会谈并没?有?达成什么有?效的成果。唐绯樱也不再停留,悄然?离开。
回到房间时,李璧月正站在那座靠近正东那座竹制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她身姿挺立,已?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唐绯樱凑了过去,“喂,姐姐,你在这儿罚站呢?这一进明月湾,到处都是竹子?,你还没?有?看?够,一块竹墙有?什么可以?看?的?”
李璧月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竹子?。”
唐绯樱仔细一看?,这面墙壁的竹子?和其他墙壁用的还真不一样?。其他墙壁的竹子?都是竹黄色,唯有?这面墙壁用的竹子?上面有?着紫褐色的斑点。
这也难不倒她,唐绯樱道?:“这就是湘妃竹嘛,这个典故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说是久远的时候,舜帝的二个妃子?,名叫娥皇女英。舜帝南巡的时候,她们千里寻追舜帝,到君山后?,听说舜帝已?崩,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上形成斑点,所以?这种?竹子?又叫湘妃竹。”
李璧月:“我说的不是这个。这些竹子?上的紫褐色斑点恰好形成了一幅又一幅的壁画,你再仔细看?。”
唐绯樱仔细看?去,发现果真如?李璧月所言。竹子?上的黑色斑点的分?布密度与正常的湘妃竹的密度并不相同。似乎有?一些地方的紫斑被人为刮去,剩下的部?分?恰好被分?割为六幅壁画。
唐绯樱一一看?了过去。
第一幅壁画上的位置是在高山险流之间的江滩边,地形与她们之前经过的明月湾非常相似,看?起来就像是发生在明月湾的故事。壁画上,有?一艘船正在沉没?,船上的人身着宽大的袍服,有?的落水,在他们的后?面,有?十几?艘大船,大船上都是披甲持弓的战士,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向落水的那些人,水中的人们奋力向江滩上游去。
第二幅画上是在山岭之间,那些着宽袍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他们簇拥着一个戴着王冠的首领下在林间歇息,可是前方出现了一群举着火把的蛮人,这些蛮人戴着翎羽,身着兽皮,手持鱼叉,将这些宽袍人围了起来。
第三?幅画上,这些人宽袍人沦为蛮人的俘虏,被用绳子?捆成一串。蛮人们兴高采烈,燃起盛大的篝火,围着篝火跳舞。,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绯樱不由得嘀咕道?:“不知这些乘船到明月湾的是那些倒霉蛋,才摆脱敌人的追杀,后?来又落到这些蛮人的手中……”
李璧月饶有?兴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壁画上讲的很有?可能是乌夷族的祖先们的故事,你接着看?后?面。”
第四幅画上的画面就比较残忍了。蛮人们堆起无数的柴堆,俘虏们像猪羊一般被架在柴堆上,蛮人们将这些俘虏当成自己的食物,就要分?而食之。中间石台上,最大的柴堆已?经点燃,那个戴着王冠宽袍人身体被束缚在一个立木上,他脚下燃着熊熊烈火。在立木上方雕刻着一个青面獠牙,长着兽角,手握着火球的凶神。看?起来,这群蛮人颇有?仪式感,在吃大餐之前就先祭神。这个俘虏的首领,就是蛮人献给神的祭品。
第五幅画上,柴堆上木柴都已?经燃成了灰烬。那个戴着王冠的首领他站在石台的灰烬之上,下方的野蛮人都对他顶礼膜拜,他头上的王冠换成了烈火的图腾。
第六幅图上,野蛮人在这个首领的带领下冲到了江边,打败了大船上那些披甲持弓的士兵,大船最终离开了明月湾。
唐绯樱皱眉道?:“前面的三?幅图好理解,可这后?面三?幅图是什么意思?”
李璧月道?:“根据情报,乌夷拜火族人的祖先是南朝时期陈朝的贵族,他们被隋军追杀,逃入西南的深山之中,与西南土人结合,吸收了对方崇拜火神的信仰,形成了现在的乌夷族人。”
“前面几?幅画讲的就是他们被隋军追杀,逃到明月湾这个地方上岸,可惜时运不齐,被蛮人俘虏,差点沦为被蛮人烧烤的美食。事情的转机就出现在第五幅图,陈朝人的首领因?为身份尊贵,本来是土人用火祭献给他们信奉的火神的祭品。可是此人经历烈火焚烧而不死?,我想他应该被这些土人当做火神的使者,顶礼膜拜。”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陈朝人首领因?此成为土人的首领,他带领土人打败了隋军,留在深山之中,成为乌夷族人的祖先。”
唐绯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些乌夷族人的祖先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不过他们好的不学坏的学,都差点被人烧死?了,一点也不长记性,不想着废除这种?陈规陋习,还传承数百年。”
“这叫做入乡随俗,而且这种?原始崇拜,最适合用来愚化民众,维持统治,又何乐而不为?”李璧月道?:“对了,你刚才出去,可探得什么消息?”
“那可太多了。”唐绯樱眉飞色舞:“原来他们乌夷族的族长与大祭司并不是一条心……两人多少有?点互别苗头的意思……”
她将方才听到的陆少霖与祁重的谈话内容飞快地说了一遍,道?:“可惜,最后?那一段话我没?有?听到。不知道?这位陆族长到底有?什么打算。不过他既然?有?意与泸江县的使者和谈,或许是我们可以?拉拢的对象。”
李璧月道?:“我们初来乍到,对西南局势两眼一抹黑,倒也不必立刻决断,等先见过那位陆族长再说。”
两人说话间,那位名为彩桃的少女挑开帘子?,声音清脆:“两位贵客,我家公子?有?请。”
第125章
生意
唐绯樱走出房门,
只见先前二楼上?的那位乌夷族族长陆少?霖正站在不远之处。先前他坐着时身材不显,此时站着,倒显得四肢修长、身材挺拔。
陆少霖率先开口:“听龙石所言,
两位是贩卖奴隶来此?”
唐绯樱很?快进入了自己扮演的角色,
大大咧咧上?前:“正是。我?也是第一次做奴隶生意,不知道这其中的门路。要不,
我们先看看货?”
那个装着奴隶的大铁笼子就被放在屋外不远之处。
唐绯樱走了过去,对?着里面的“奴隶们?”指指点点:“陆族长,
您看,
我?们?家的货比别人?家不同。这可不是像刘三那种三天不吃饭,
饿得没点油水,
就算是架在火上?烤两下就烧没了的水货。这一个个壮实?的,
腱子肉比别人?多两三斤,
最少?可以多烧两个时辰。这用来献神,
才显得有诚意不是……”
铁笼之内,
假扮奴隶的夏思槐摸了摸自己的腱子肉,
感到了深深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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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绯樱那轻蔑又满不在乎的态度,好像真的把他们?当做货物?一般。
“陆族长,我?们?也?不多要你们?钱。你们?就按照刘三那批货的价钱收购就行了。我?也?不图别的,就只想赚个路费回家……”
陆少?霖看了看铁笼子里的那批奴隶,
又看了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一言未发的李璧月,忽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李姑娘才是你们?真正的当家人??”,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倒是眼尖,一眼看出李璧月和唐绯樱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唐绯樱“咦”了一声,
她瞪了陆少?霖一眼,
嘀咕道:“可恶,这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我?看起来就不像是当家的样子吗?”
陆少?霖眼底浮现笑?意:“唐姑娘你开朗健谈,
经验老到,显然常年在外行事,足以独当一面。只是从两位出门,这位李姑娘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眼神有若沉渊,却尽量削减自己的存在感,想让我?将注意力放在唐姑娘你的身上?,想让我?认为你是当家之人?。可真正的上?位者就是慎于?言而敏于?行,所以我?姑且猜测一下。若是错了,两位勿怪。”
他这番话倒是将两人?都夸了一番,不偏不倚,滴水不漏。
李璧月拱手道:“陆族长能有此见地,也?非凡人?。”
“两人?既然是来做生意……”陆少?霖伸手指了指方?才两人?出来的厢房,道:“不如我?们?到里面再谈。”
客随主?便,两人?跟着陆少?霖再次回到那间满是药味苦香的房间,彩桃又续过一轮茶水,便被陆少?霖打?发了出去。陆少?霖亲自将门窗全部关上?,这才回到主?座之上?,微笑?道:“若我?所料不错,两位并不是真的奴隶贩子,那铁笼子之内,也?并不是真正的奴隶吧——”
唐绯樱目瞪口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可恶,一定是夏思槐他们?伪装的技术太差了,我?就说了,那些伤口应该做得更真实?一些……”
陆少?霖:“那倒不是。唐姑娘你说得没错,那些奴隶确实?肌肉饱满,腱子肉都比别人?多上?两三斤,这样的体魄是多年习武而成。还有,他们?的手虎口处都生有老茧,那是多年握剑用剑所留下的。而且他们?虽然竭力装作奴隶的样子,可是眼神却骗不了人?,他们?的眼神警惕、审慎甚至十分危险,绝非刘三送来的那些多年为奴,眼神麻木不仁、怯弱、害怕的奴隶,这些人?放到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用剑好手。”
“这样的一批人?不管在哪都是一股精锐力量,又有谁会?将他们?当做奴隶卖掉,而且还是当做火神祭的祭品?”,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少?霖目光沉静,看向李璧月:“我?若猜得没错,两位应该要前往泸江县城。只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雪崩导致官道断绝,所以想走水路从明月湾绕过去。又因?为水路被我?们?乌夷族封锁,只有贩卖奴隶的船只可以通行,所以就来碰碰运气?”
他一开口就洞穿了两人?的真实?意图,李璧月一时愕然,只是陆少?霖言谈之间并无敌意,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事情至此,自然是没有隐藏的必要,李璧月点头道:“陆族长果然慧眼如炬,我?们?确实?不是奴隶商人?,想借过贵地,前往泸江县城。”
她虽面色不惊,但已暗中皆备。一旦陆少?霖有所异动,两人?少?不得便要动手。
陆少?霖却并没有为难的意思,“若是如此,此事好说,我?稍后吩咐一声,让龙首领将你们?的船只放行。”
唐绯樱与李璧月对?视一眼,一时愕然。她们?早前在春来客栈听得乌夷一族种种传闻,先前在江上?又与乌夷族的守卫们?闹得剑拔弩张,没想到见了乌夷族的族长,倒是如此轻易地被放行。
陆少?霖见两人?错愕的眼神,轻声一叹:“你们?从上?游而来,又做此乔装,想必是听说了关于?乌夷族种种不好的传闻。我?也?不想辩解,因?为你们?所听说的多半是事实?。但是不管你们?信或不信,乌夷族种种倒行逆施,并非我?的本意。我?虽为族长,但很?多事情并不由我?控制。但如今大祭司并不在明月湾,这等小事,我?还是可以作主?。你们?在这里稍侯,我?去吩咐一声……”
她唤了一声,在门外侍立的彩桃进来:“公子,您有何吩咐?”
陆少?霖道:“你去请龙爷过来,就说我?有事交代——”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位名?为龙石的侍卫首领出现在门外,他促声道:“族长,大祭司知道了您抱病前来明月湾的消息,他也?跟了过来。”
陆少?霖微惊:“大祭司人?到哪儿了?”
龙石道:“人?马上?就到。”
他拉开窗户,只见北方?通往那溪方?向的小路上?一列骑队由远及近,飞快靠近明月湾。
陆少?霖眼神顿时警觉起来,他看向李璧月,道:“抱歉,本来想让你们?离开。但是大祭司突然到了,此事已不能立刻成行。但你们?不必担心,陆少?霖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们?的船上?人?也?不会?有任何危险,请两位在明月湾先等待一段时间。”
他说完之后,看向彩苹,道:“彩苹,将炉子上?的药拿过来——”
彩苹面露犹豫之色,道:“可是,公子……”
陆少?霖道:“别可是了,雷云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一定不能露出破绽……”
彩苹无奈,只好将炉子上?煨着的汤药取了过来,陆少?霖一饮而尽,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彩苹。
很?快陆少?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但是很?快重新变成几?近透明的白色。他捂着帕子,比先前更加猛烈的咳嗽起来,手帕之上?,很?快出现点点猩红。
李璧月与唐绯樱面目相觑。
旁人?吃药都是治病的,可是这位陆族长吃药,好似病得更加严重。
陆少?霖此刻看着比先前虚弱不少?,他看向李璧月两人?,道:“一会?你们?不必说话,一切事情由我?安排。”
事情至此,已是一波三折。
李璧月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这时她已经不急着走了。
竹楼上?的神秘壁画,这位病重又聪明的乌夷族长,都让她对?如今乌夷族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算陆少?霖真的能安排她立刻离开,她也?不一定愿意走。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乌夷族的大祭司出现在门口。
李璧月原本以为能够成为一族之大祭司的人?物?必定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还非常年轻。他看起来只比陆少?霖大一些,他着一身黑袍,黑袍的下摆用红色和金色锈出火焰的花纹,这让他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火焰之中。
他手中握着一根权杖,杖头同样是用红木雕刻的火焰图腾。
这样的一身装束,让他看起来威严而深沉,比清冷脆弱的陆少?霖看起来更像是乌夷族的话事人?。
李璧月还发现了一点点细节。
虽是早春,山中的积雪并未化尽。这位大祭司的鞋子上?沾了雪水,在木地板上?踩出两行大小不一的脚印。右脚是半弓形的正常脚印,而左边脚印要小得多。
这位乌夷族的大祭司应该是一个瘸子,他手握权杖,倒不一定是为了彰显自身作为大祭司的威严,而是他确实?需要拐杖辅助行走。
“见过大祭司——”
房间内,彩苹、龙石等乌夷族人?跪了一地。大祭司向前一步,定定地望向坐在中间主?座之上?,此刻虚弱不堪,仿佛随时可能断气的乌夷族长陆少?霖。
他的眼神如黑色深渊,就像要将陆少?霖吞噬进去一般。
场间静谧,大祭司之威严,无人?敢出一声大气。
唐绯樱捏了一把汗。
今日之所见所闻,她在心里已经脑补出了一场权谋宫斗大戏:大祭司是乌夷族威严残酷的暴君,陆少?霖虽然是族长,可惜被架空毫无实?权。好在这朵小白花身残志坚,想要联合外人?,推翻暴君的统治。可惜,就在此时,他的“通敌”行径被暴君抓了个正着。暴君一怒,只怕就要血流成河……
届时,她唐绯樱作为正义的使者,少?不得就要帮助弱小的一方?。
她手已经摸上?的袖刀,又瞟了一眼李璧月,思量着一会?如果动起手来,该如何将这位大祭司直接拿下。反正是不能让他伤害到陆少?霖。
谁知,她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大祭司在原地只站了片刻,他将手中权杖递给身后的下属。他上?前一步,走到距离陆少?霖不过一步之远的地方?,目光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霖弟,你身体不好,大夫说了你这段时间要好好在那溪中休息,不宜过于?操劳。”
陆少?霖靠在椅背之上?,低低咳了几?声,又强自抑住,断断续续道:“大哥,你知道我?的身体是不成了的,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而已,能有一日便算一日。只是我?不想整天呆在那溪,我?想趁我?还能出门能走动的时候,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怎么,大哥连这都要管着我?吗?”
雷云摇头道:“怎么会??少?霖,你是我?的结义兄弟。在我?心中,你的分量与我?族世代信奉的火神祝融的分量一样重。不管你说什么,我?总是会?应允你的。只是你该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
陆少?霖摇了摇头,脸上?浮现笑?容:“雷云,你是一族的大祭司,每天那么忙,我?又怎么好让你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而且,我?只是到明月湾来见两个朋友罢了。”
他说着便看向李璧月与唐绯樱。
雷云脸上?露出谨慎的表情,道:“朋友?你什么时候会?和外族人?做朋友?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中原人?都不安好心……”
陆少?霖不赞同,道:“朋友贵在相知,我?虽今日才与她们?认识,却也?觉得投缘,便当她们?是我?朋友了……大哥,你连这不允许吗?”
雷云道:“我?不是不允,而是……”
他还没说完,陆少?霖忽地用手帕捂住嘴巴,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声音并不算大,动作也?不大,可是那虚弱的姿态却有将心都要咳出来的架势,甚至连手帕也?握不住,白色的帕子掉在地上?,露出上?面的猩红血迹。
雷云神色大变:“少?霖,你又咳血了……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他声音中无比焦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龙石,快去请大夫过来……”
“是。”龙石领命退了出去。
一旁,彩苹磕头道:“大祭司,公子身体不好,可受不得一点刺激。您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好好,少?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雷云道:“少?霖身体不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陆少?霖轻轻“嗯”了一声,他顺势站了起来,在雷云的搀扶之下向卧室的方?向而去。
彩苹对?彩桃道:“彩桃,你留在这里侍候贵客,我?跟过去看看。”说着她急匆匆往雷云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璧月、唐绯樱、彩桃三人?。
唐绯樱眼珠子都瞪直了。
若非她之前见过陆少?霖与祁重的谈话,她可真要以为陆少?霖真的是病得马上?就要死掉了。
她从小在扶桑长大,长期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打?交道,早锤炼出了一幅从不露怯、收放自如的演技。可是方?才见了陆少?霖的表演,才知道什么叫做叹为观止。
诚然,这位乌夷族的陆族长身体不好。
然而不论是和祁掌柜谈话,还是在李璧月面前,陆少?霖表现出来都是超凡的智慧,不俗的手腕以及坚定的意志。
若非身体不好,他应该也?是一位睿智的一族之长,绝非在雷云面前表现得那般脆弱。
另外一重疑云笼上?心头,陆少?霖与雷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先前以为陆少?霖身为一族之长,应无实?权,两人?争权夺利,应该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可是方?才两人?又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糟糕,甚至两人?还以义兄弟之称。
她的疑问李璧月显然也?有,后者看向杵在一旁的彩桃:“彩桃,你们?家公子和大祭司是什么关系?”
彩桃道:“就是你们?方?才看到的这样啊,我?们?家公子和大祭司义结金兰,以兄弟相称。”
“结义兄弟?”
“是啊,现在公子吃了龙血散,今晚应该少?不了折腾,大祭司会?请大夫来为他诊病,没时间管你们?,我?去让人?给你们?安排晚饭,你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吧。你们?放心,虽然大祭司敌视中原人?,但只要不牵涉到‘祭神’的大事,大祭司都是依着我?们?家公子的。明天你们?就可以离开这儿……”
大概因?为陆少?霖说两人?是他的朋友,乌夷族人?对?他们?很?是礼遇。饭后,彩桃便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住处。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早起之时,彩桃又过来敲门:“两位贵客,我?们?家公子醒了,请两位过去。”
第126章
挟持
李璧月和?唐绯樱再次在昨天那间会客室见到了?陆少霖。
一晚的休息,
他的身体仍然没有恢复,倦淡的面容显出病态的瓷白,低低咳嗽着,
对两人道:“陆某身体不好,
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两位海涵。”
他这般病着,
还要撑着身体出来会客,就算是正儿巴经的宾客也不敢抱怨主人招待不周,
就别说李璧月两人原只是心怀算计想要从明月湾借道的“不轨”分?子。
李璧月赶紧道:“哪里,
陆族长既然身体不适,
应该多加休息。”
陆少霖正要答话,
那位名为龙石的首领走了?进来,
行?礼道:“陆族长,
大祭司派人过来问他问族长现?在身体如何,
大祭司说今日蒙齿、鬼兜、三蛟几?位部?族的首领也到了?明月湾,
他们与我族原属于同族,
同气连枝,是受大祭司之邀请到明月湾参加今年的拜火祭大典。大祭司说您是我们乌夷族的族长,若族长身体尚可,可以见见他们。若是族长身体不佳,
由他接待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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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霖走到窗前,撑起窗户。李璧月向窗外看去,果然看到昨天他们泊船的地方另外多了?三艘大船,船上都是身着西南边民一带的服饰,
他们昨天见过的大祭司雷云正站在岸边迎接船上的客人。
李璧月想起明光信中所言,
雷云成?为乌夷族大祭司之后,自封为苗王,
更聚集周围诸苗部?落,意图发动叛乱。她心中顿时谨慎起来,看向陆少霖。
陆少霖关上窗户,对龙石道:“请龙首领转告大祭司,就说我身体不适,这些事务就劳大祭司处理了?。”
“是。”龙石转身离开。
陆少霖重新看向李璧月二人,轻声道:“陆某要向两位致歉,昨日我本来让龙石放你们离开明月湾。可是大祭司雷云突然来到明月湾,这一切有了?变数。他看了?你们笼子里的那批奴隶,很是满意,说要买下来,价钱就让唐小姐先前说的数再加两成?。”
“啥?”唐绯樱登时愣住了?。
开什?么?玩笑?
那些“奴隶”们可是承剑府的精锐,根本没打算真卖,何况是卖作火刑的人牲。
偏她昨天还对陆少霖生出一些好感,原来和?那什?么?喜欢用活人祭祀的大祭司一丘之貉。唐绯樱小脑瓜子瞬间开始琢磨自己?和?李璧月两人单挑了?这座明月湾的可行?性。
乌夷族在明月湾精锐众多,就算她和?李璧月武功再好,也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何况能够帮她们开船的孙老大一行?人还在乌夷族的手上,这投鼠忌器,难免束手束脚。
投鼠忌器……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来。陆少霖是乌夷族的族长,管这个族长是有名有实还是有名无实,昨天见到的那个大祭司将陆少霖当做易碎的珍宝一样在乎肯定没错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其自己?投鼠忌器,不如让对方投鼠忌器,反正这位陆族长看起来病恹恹的,想必不会武功,拿下他还不是轻轻松松。
她是个行?动派,想到了?就开始行?动。她身形一闪,已?到了?陆少霖身后,手中长剑闪电般架在陆少霖脖子上,冷声道:“让你们的人准备船只,将孙老大一行?人放回船上,送我们离开,不然我就杀了?你……”
陆少霖始料未及,眼?神还有些懵懂。他似乎浑然不知道危险,偏头去看意图挟持他的唐绯樱,有些不解地道:“唐姑娘……你……”
唐绯樱本是高手,挟持人质这事熟门熟路,力道不轻不重,剑刃的位置也是不远不近,务必保证伤不到人质一根毫毛,又能保证人质跑不掉。
可没成?想这个陆少霖一点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正常人遇到被挟持一定会小心翼翼,生怕挟持的人手一抖,自己?的脑袋就分?了?家。
他倒好,还有兴趣回头去看挟持他的人,这头一歪,差点就撞上了?剑刃,倒搞得唐绯樱吓了?一跳,剑刃连忙向后撤。
挟持人质是一回事,她可并没有打算真让人身手分?离。
她冷声道:“陆族长,你最?好是别动——”
那边两名侍女?彩苹彩桃总算反应了?过来,惊声叫道:“公?子……”
李璧月不赞许地摇头:“绯樱,把剑放下。”
唐绯樱:“姐姐,这可是个脱身的大好机会——”
李璧月还是道:“把剑放下,陆族长还有话没说完。”
唐绯樱:“好吧。”府主说的话就是真理,她悻悻地收回剑,回到李璧月身边。李璧月上前一步,对陆少霖拱手赔礼道:“抱歉,绯樱性子直,陆族长受惊了?……”
陆少霖倒并没多少受惊的样子,他脸上仍然挂着和?善的笑容,道:“没什?么?,唐姑娘性格率真可爱,陆某并不会放在心上。若是设身处地,我可能也会选择和?唐姑娘一样的做法,毕竟你们孤身入敌境,昨日又见了?我和?大祭司的关系,并不是你们原先设想的那样敌对,难免怀疑我言不由衷,出尔反尔……”
他这话意在试探,李璧月却没接这茬,道:“陆族长处变不惊,令人敬佩。”
陆少霖哈哈一笑:“李姑娘放弃这么?好的挟持我离开明月湾的机会,才是真正的处变不惊,不禁让陆某怀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李璧月仍然不置可否,淡声道:“我相信陆族长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不知陆族长打算如何履行?你的承诺呢?”
陆少霖摊了?摊手:“老实说,我现?在确实履行?不了?原先的承诺。你们应该知道,三日之后,就是我们乌夷族一年一度的祭火节,整个祭火节持续十天,大祭司素来不允许祭火节出一丝一毫的意外。几?位在这个当口从明月湾前往泸江,已?经引起他的怀疑,为了?避免冲突,陆少霖有两个折中的建议。”
李璧月:“什?么?建议?”
陆少霖:“第?一,陆某诚心邀请两位以我朋友和?客人的身份,跟我一起前往我们乌夷族的大本营那溪,等拜火祭结束之后。我会履行?前约,设法让你们安全离开。”
李璧月:“第?二呢?”
“第?二就是唐姑娘方才用的方法,你们只要挟持我用来威胁大祭司雷云,自然也可以安全离开。”
陆少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不管是作为雷云的义弟还是乌夷族的族长,陆少霖还算在大祭司心中有那么?一点分?量。无论如何雷云都不会让我置身危险之中,你们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应允……”
他说话的时候恢复了?昨日初见的聪明和?敏锐,与之前的弱不禁风判若两人。李璧月有些不明白,为何同一个人,能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两种特质?
这个乌夷族的族长陆少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陆少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李姑娘会如何抉择呢?”
李璧月想了?想,她的目标本是将西南可能发生的动乱防患于未然。西南的动乱既与乌夷族有关,陆少霖既然邀请她们到那溪参加拜火祭。这深入虎穴的机会,当然是没理由放弃。
她微笑道:“陆族长以诚待人,我和?绯樱当然不愿冒犯挟持您。我们也是第?一次到西南,正好可以好好领略这三苗之地游览一番,与中原不同的风土人情,这段时间就叨扰陆族长了?。但有一事,外面笼子里的那批奴隶原来都是我家中的伙计,如陆族长所言,我并没有出卖的打算,更不要说作为人牲用于火祭之上。”
陆少霖了?然道:“李姑娘不必担心这事,大祭司事事操劳,近日里又有大事,管不到每一个奴隶头上,而且今年拜火祭所需的人牲数目早就够了?。我就说这批奴隶我留下另有他用,大祭司也不会过问。等拜火祭结束时,再让他们与你们一起离开便是。”
李璧月道:“那便一切听?从陆族长的安排。”
虽不知来由,她隐隐觉得陆少霖对她和?唐绯樱抱有某种善意,当然,她对陆少霖本人也非常好奇。
她此行?并没有带太多人手,只在临行?前讨了?一张太子手令,如果西南局面不可控,可以就近调用附近地方的军队。
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么?做。如果想要和?平解决西南的问题,这位表里不一,别有心机的陆少霖或许是关键人物。
说完正事,陆少霖看向那边药炉上煨着的汤药,对身边的侍女?彩苹道:“将今天的药拿过来吧。”
彩苹眼?神挣扎,但是还是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思?,将炉子上煨着的汤药取了?过来,陆少霖闭着眼?睛,将汤药饮尽。很快,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又虚弱了?几?分?。
他对李璧月道:“出发的时间应该是中午。两位可以先休息一下,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安排你们的行?程。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李璧月道:“陆族长请便。”
目送着陆少霖和?彩苹离开之后,唐绯樱这才看向李璧月,问道:“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陆少霖的奇怪?”
李璧月:“嗯?”她走到那边药炉边,用手帕沾了?里面剩下的残渣,闻了?闻。
唐绯樱:“他生病了?要吃药,可是吃了?药之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还有他和?那个大祭司的关系也很奇怪,他和?大祭司是结义兄弟,可是我之前分?明听?到他和?那位祁掌柜密谋对付大祭司,两人似乎并不是一条心……”
李璧月道:“我记得你昨天说起他和?那位祁重的大当家的谈话,说起三年前祭火节,他的父兄皆一夕暴毙,在那之后,雷云成?为乌夷族大祭司?”
“是有这么?回事。”唐绯樱点点道:“姐姐,你说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他和?雷云之间产生一些嫌隙,这样我们还是有机会将他争取过来到我们这一边……”
李璧月叹道:“关于乌夷族,我们现?在知道的情况太少……”她捻了?捻手帕上凝干的药渣粉末,“这味药方表面上看起来是养气补血之用,可是这里面混了?两味有毒之物,一者月白砂,一者是乌鳌,这两味药一者损伤身体,以致呕血,一者会短暂麻痹大脑,造成?短暂的昏迷。我想,陆少霖的身体状况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糕,最?少他在雷云面前吐血病情加重有一大半是他有意为之……”
唐绯樱惊讶道:“姐姐的意思?是陆少霖是装病?其实他根本没病?”
“倒也不是装病,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经常服用这种慢性毒药,身体也慢慢地垮了?。但是他已?经是乌夷一族的族长,就算大权旁落,他也完全没必要这样苛待自己?……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目的,而且他和?雷云的关系也不仅仅是结义兄弟这么?简单。”
李璧月望向门外陆少霖离开的方向,脸上浮现?一抹忧虑:“如果是这样,这次的拜火祭会发生什?么?实难预测……”
唐绯樱听?得有几?分?明白,道:“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李璧月道:“先去那溪,再相机行?事吧。”
***
正午时分?,一队人马在明月湾浩浩荡荡地集结,沿着两山之间蜿蜒的山道向北方的那溪城而去。
在最?前面的是乌夷族长陆少霖的马车。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午那味药的缘故,陆霖雪服药之后就睡了?。雷云命两名侍女?贴身照顾,自己?则骑着马在旁边护持。
再之后的几?辆马车则是今早大船上下来的尊客,三苗部?族的首领和?他们的随从们。
后面的一辆马车则稍微破旧一些,李璧月和?唐绯樱上车之时,车上已?坐着一位老者。老者年约五十多岁,与他们一样,身着中原人的服饰,看起来儒雅有礼。
见到两人,老者率先自我介绍道:“在下祁重,乃是泸江商号琳琅记的大掌柜,是陆族长的朋友,受陆族长之邀前到那溪参加拜火祭,与两位恰好同路,幸会幸会。”
李璧月看向唐绯樱。昨日刚到明月湾之时,彩桃曾说陆少霖正在会见从泸江来的远客,唐绯樱曾施展忍术偷窥,与陆少霖见面的据说便是一位来自泸江的大商人,莫非就是眼?前这人。
唐绯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李璧月心下了?然,陆少霖与祁重私下会谈结束之后,祁重本应该离开明月湾回到泸江,但是因为大祭司的突然到来,祁重也没有走成?。和?她们一样,祁重也被迫以陆少霖的“朋友”留了?下来,一起前往那溪做客,大概是因为马车不够,所以三人被安排在同一辆马车中。
于是她点头道:“幸会,幸会。我们是从扬州来的商人,与陆族长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也是前往那溪做客。”
两人在祁掌柜的对面坐下。不一会,车队开始向前。李璧月倚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耳朵却将听?能放到最?大,留意马车外的一切动静,预防一切意外的发生。
唐绯樱则是一个安静不下来的人,很快就主动和?那位祁大掌柜攀谈起来,顺带打探一点情报。
“祁掌柜是哪里人氏啊?听?口音好像也不是西南一带的人……”
“在下本是长安人氏,也是这几?年才开始在西南一带经商。”
“长安多好啊,可是我大唐国都,天下间最?繁华的城市。祁掌柜不在长安城享受富贵荣华,反而到西南这贫瘠之地来经商,这是为何啊?”
祁重捋着胡须笑道:“那有什?么?富贵荣华,我这点身家,在泸江可算得上富甲一方,可若是在长安城就根本不够看。而且野山野水也有好风光,西南贫瘠,也有贫瘠的好处……”
唐绯樱:“哦?什?么?好处呢?”,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重道:“西南三苗之地,人口众多,山中物产丰富,大异于中原。若是能拓展商道,还是大有可为之处。”
“祁掌柜果然有远见。”唐绯樱本来有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吗?我们本来是贩卖奴隶到地。听?您这么?一说,和?这些乌夷人做生意,也是大有可为。我们初来乍到,有些不熟悉规矩的地方,还要请祁掌柜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我们都是中原之人,到了?乌夷族的地界上,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祁重也礼貌客套着、
……
一席话之后,唐绯樱很快就和?这位琳琅记的大掌柜熟悉热络起来。
经过一个下午的行?程,黄昏将近之时,李璧月终于从车窗之内看到了?那溪的轮廓。
那溪城是乌夷族人的最?大的聚居地,是一座位于群山之间的谷地。一条长溪从峡谷之中穿流而过,无数吊脚竹楼沿着溪水修建。城镇的规模颇大,有着街道,集市,戏台,广场,最?中央之处是那溪唯一的石制建筑——乌夷一族的神殿。
神殿依山而建,大约六层楼那么?高,是那溪最?高的建筑。神殿之前,有一座高高的祭台,祭台之上,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神像。那是乌夷族供奉的火神祝融。这位乌夷族的守护神看起来威严肃穆,他低着头,俯瞰着脚下的生灵。他的双手向上托起,在他的手心,燃烧着经年不歇的火焰。他的脚下八个方向,各放置着一个青铜大鼎,鼎中亦有烈焰熊熊燃烧。
在他的脚下,匍匐着无数的乌夷族人,对着高大的神像顶礼膜拜。
李璧月一时忘神,这时,她听?到旁边的唐绯樱道:“咦,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那溪城有点怪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