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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程先生举起酒碗,看向?昔日两名弟子,喟叹道?:“云翊,璧月,先生已是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人了。世事沧桑,十年一梦,如今在太原城能?再见到你们,我此生余愿已足。今宵好聚难得?,当浮一大白,不醉不归。”

    李璧月心中动?容,举酒祝道?:“弟子敬先生此觞。先生如今腿伤已愈,好好将养身体,必能?长?命百岁,与师娘白头偕老。”

    玉无瑑亦站起来,道?:“这些年是弟子不肖,不知先生下落,未能?拜望。如今既知先生在太原城,必会与璧月常来拜访。云翊敬先生一杯,望先生放开心胸,再展襟怀,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程先生情绪激动?,连声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三人碰杯,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玉无瑑初到程家时,不过以为是假扮成“云翊”的身份,配合李璧月做戏一场。可见了程先生与闵白素,却一点也不感局促不安,反而有一种?回到自己家的感觉。每当触碰到程先生关切的眼神,他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他并不是四处流浪的游方道?士,而是真?的失踪多年的云翊本人。对程儒清那番话也全然?发自内心,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考与犹豫。

    他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隐约感到不对劲。

    ……

    程儒清今日开怀,喝得?不少,闵白素扶他回房间休息。

    李璧月爱酒并不擅酒,喝得?晕乎乎地醉倒在一旁,酒坛都空了,还抱着酒坛不肯放,只恨不得?将头埋到酒坛子里去。

    玉无瑑虽也有三五分醉意,但大脑还算清醒。扶着她到了程家的客房,将人安置在床上,寻思将她怀中的酒坛子拿出来,以免不小?心砸碎,反为碎瓷所伤。

    可睡梦中的李璧月见有人来抢她手中的东西?,竟是越抱越紧。

    玉无瑑无奈,低声哄道?:“李府主,这只是个酒坛,不能?抱着睡觉。松手……”

    李璧月睁了睁眼,看到是他,不知她是不是听懂了,手上的力道?一松,玉无瑑的顺势将酒坛夺下。刚将东西?放置安慰,他整个人已被她从后面抱住,带到了床上——仍是刚才抱酒坛的姿势。

    玉无瑑:……

    从前没发现李璧月睡觉非要抱着东西?啊。

    他挣扎了几次,发现李璧月手劲很大,他完全挣脱不开。无奈将手够到床头,拿了一个荞麦枕头,轻声哄道?:“李府主,现在这个也不能?抱,你试试这个软的……”

    李璧月并不松手,只是嘟哝着:“云翊,这么多年我好想?你啊。你别?动?,让我抱一会……”

    第076章

    抱枕

    玉无瑑本有三五分酒意,

    一下子彻底清醒了。

    原来,她又将自己当成云翊。

    ,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不奇怪,是他自?己同意假扮云翊跟她到程家拜访。她对他是什么?心思,

    他本就一目了然,

    既然同意了,又何必为之难过。

    何况,

    她醉了酒,到?明天就不会记得这些事。天?亮了,

    他们之间就会恢复从?前那般若即若离,

    他就可以带着裴小柯回知一观去。

    今天?,

    就权当自?己是个抱枕就好了。

    他压下心情翻涌的情绪,

    不再挣扎,

    放任李璧月从?后面搂着他。

    ……

    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

    腰间的手终于松动了一丝,

    旁边的人已经沉睡。

    玉无瑑掰开李璧月的手臂,

    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松了一口气,终于翻身从?床上坐起。

    他望向窗外,天?地之间阒静无声,唯有一弯上弦月挂在柳梢之上。

    静夜阑珊,

    他看着女子的睡颜,一颗心竟又不能自?静。他欲回隔壁的客房打坐,忽又听到?李璧月声音从?后面传来:“云翊,你别走啊……”

    玉无瑑吓了一跳,

    差点以为她醒了。一回头,

    李璧月仍然躺着,连眼睛都未曾睁,

    原来方才是梦呓。

    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大概又是关于年少时的美梦。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执,不该去想她和云翊的事,更不该随意窥探他人的梦境。

    可他道心已乱,无法克制嗔心尘念。他鬼使神?差地又坐了回去,捻起一道入梦诀,贯入李璧月印堂穴。

    ……

    “云翊,你别走啊,你等?等?我?……”

    身后传来女孩清脆的嗓音,玉无瑑看着自?己身上的松绿色衣袍,看来和上次一样?,他的神?识又莫名融合在少年云翊的身体上,以云翊的身份体验李璧月的梦境。

    云翊回头,他扬了扬手中的图纸,道:“阿月,我?今天?要去拜访工器坊的邹师傅,他答应了教我?做弓箭。等?我?学会了,就可以亲手帮你做一把?弓箭。”

    女孩儿脸上有一些懊恼,恳求道:“你可不可以和邹师傅说明日再去啊?”

    云翊想了想,点了点头。

    女孩儿脸上笑?容一下子绽开,她拉着云翊走到?了书院的墙角下,道:“云翊,你看,这是什么??”

    她晃了晃衣服的袖子,一只雪白色的小猫从?袖子里面爬出来。小猫乍见生人,又想钻回袖子里去,被?女孩儿捉在手中,轻轻揉着,没一会那小猫就服服帖帖趴在她手心不动了。

    云翊看了看四周,声音有一丝紧张:“阿月,你怎么?能带猫到?课堂上来,要是被?程先生发现,我?们就惨了。”

    女孩满不在乎:“云翊,不要担心啦。雪球儿挺乖的,这一下午都没叫,也没有偷偷钻出来,程先生不会发现的。它可乖啦,要不你摸摸看?”

    她抱着雪球递了上去,云翊眼中有几分憧憬,却怕小猫咬人,手上畏缩不前。

    女孩儿鼓励道:“它的毛可软啦,摸起来很?舒服。它真的不会咬你的……”

    云翊到?底是缩回了跃跃欲试的手,背到?背后,问道:“你让我?明日再去工器坊,是有什么?事?”

    女孩儿雀跃道:“这只雪球是义母从?西域商贩手中买的,最喜欢吃小鱼。不过灵州人不吃鱼,坊市都没有卖的,我?听说城西的秋湖可以钓鱼,我?早准备了鱼竿和饵料,今天?,我?们一起去秋湖钓鱼,如何?”

    云翊有几分迟疑:“可是我?听说,有人在那湖中见过水怪……”

    “哪有水怪,想必只是大鱼而已。”女孩儿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啦,我?会保护你的。我?的身手,大牛小虎他们几个人也不是对手,对付区区大鱼绝不是问题。”

    云翊大约是记吃不记打,抑或从?小没学会拒绝李璧月各种不合理的要求,便打发了下人先回去,自?己牵了小马驹和李璧月到?了秋湖边上。

    李璧月少时,哪里是能坐下来钓鱼的性子,几钩钓不上鱼就泄了气。又见云翊那边已有收成,就放心地将雪球儿放出来,陪它在草地上玩耍嬉戏。

    云翊起了几竿,钓上来的鱼都不过一两?寸,加在一起也不够雪球儿吃两?顿,便换了一个水深一点的地方。不一会,看到?鱼漂浮动,急忙起竿,却感到?水下传来一股大力。

    他想起关于水怪的传说,待要放手,整个人已经被?拉扯着掉入水中。

    ……

    玉无瑑在湖水中下坠。

    ,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窒息沉溺的感觉竟如此真实,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云翊还是玉无瑑,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挣扎着想要上浮,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随着云翊的身体沉入黑暗的水底。

    “云翊,云翊……”他听到?李璧月惊恐的呼声。那声音似乎是响在遥远的河岸上,又好像是响在他的耳侧……

    客房之内,玉无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床上的李璧月喊着“云翊”的名字,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额前冒着冷汗,身体颤动,似乎就要醒来。

    看来,因为李璧月梦到?了云翊掉入湖中,梦境开始坍塌不稳,即将醒来,所以他的入梦诀失效,他被?从?梦境中甩出来了。

    她若在此时醒来,便是妥妥的美梦变噩梦了,也不知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他不知哪里来的同理心发作,一道安神?法诀拍了上去,轻声安抚道:“别怕,会没事的。”

    李璧月的手一直扑腾挣扎着,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便又想来抱住他。

    玉无瑑这次已有准备,哪有这么?容易被?她得手,他飞快地闪到?一旁,重新抓起昨夜那只酒坛,塞到?李璧月怀里。

    李璧月果然安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微笑?,梦呓道:“云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玉无瑑松了一口气,看来在这个梦境的最终李璧月还是将云翊救了上来。

    窗外天?光微曦,这一夜竟这么?过去了。他看着重新沉睡的李璧月,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他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又在祈盼什么?。李璧月喜欢云翊,这是根本不需要反复验证的事实。

    他叹了口气,回到?隔壁的房间。

    李璧月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看着手上那只酒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昨晚确实抱着什么?睡了大半夜,可那似乎是一个长?长?的、软和、温暖的物体。

    她坐起来,又看到?了掉在床边的荞麦枕头,抱在手中试了一下,手感似乎仍然不太对。

    早饭之后,李璧月和玉无瑑向程儒清夫妇告辞。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玉无瑑并没有下车,他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李府主,我?决定明日带着裴小柯离开知一观,离开太原。我?想了许久,还是应该同李府主说一声。”

    李璧月一怔,这意思他原本准备不辞而别。她问道:“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了什么??”

    玉无瑑低垂着眉眼,声音听不出情绪:“没什么?,李府主也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都呆不长?。在太原呆了快三?个月,已经厌倦了,之前没走,只是因为地下矿洞之事。如今,事情既已解决,李府主又说十五日之后,我?不需再去云阆茶馆,我?想带着小柯往西北转转,也想去灵州城看看……”

    “灵州?”

    “听说这是李府主和云……云翊从?小长?大的地方。昨日与程先生相?谈,我?对灵州之地也心生向往……”

    “云翊”两?字从?他口中吐出时,李璧月到?底听出一丝极为微妙的酸味。

    她眼睛眯了眯,想起从?她提出让他假扮云翊伊始,他诸多怪异之处,恍然明白了什么?。

    玉无瑑分明是跟着她到?了海陵,又跟着她进了长?安。可是在药王谷却执意要和她分开,如今在太原重遇不过两?三?日,他就又想着离开。她又想起今早醒来各种不对劲之处,难道昨晚她喝酒之后,又发生了些不记得的事。

    她脱口而出:“你在躲我??”

    玉无瑑连忙道:“我?没有……”

    李璧月又试探着问道:“我?昨天?晚上是不是……”

    她还没说完,玉无瑑飞快道:“我?昨晚也喝醉了,很?早就睡了,什么?也不知道。”

    李璧月:……

    答得这么?快,是欲盖弥彰的意思了,看来昨晚是真的有什么?了。她努力回想,偏偏酒后之事,着实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玉无瑑察觉自?己失态,目光已恢复了一惯的清正从?容,淡淡道:“李府主,告辞。”他撩开车帘,就要下车。

    “等?一下——”

    李璧月唤住他。她有心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灵州位于边塞之地,离中原路途遥远。如果真的让他离开,人海茫茫,他还有心躲着她的话,想再找到?人就难了。灵州固然是要回去的,也该是将来他们两?人一起回去。

    玉无瑑回头,“李府主,还有什么?事?”

    李璧月道:“你现在还不能走,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李璧月沉吟道:“为了将来的行动计划,我?希望你帮我?打造一个傀儡。图纸之后我?会让人送到?知一观。你也知道傀儡宗道法诸多诡谲之处,仅凭浩然剑法难以对付,我?想你的傀儡术应该能帮上忙。我?希望你在太原在多留一个月,以备不时之患。”

    她想,如果是为了对付傀儡宗,玉无瑑应该不会拒绝她。

    玉无瑑鸦羽般的长?睫眨了眨,隐去眼底晦暗,最终道:“好,我?会在知一观再呆一个月,李府主有事可以找我?。”

    李璧月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还是同意留下。

    希望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她能彻底解决傀儡宗的问题,这样?玉无瑑身边潜在的威胁便可减少一大半。

    凭着这样?天?大的功劳,再加上太子的支持,承剑府必会回归过往的威望。她也可以顺势提出再查武宁侯府的旧案,届时,玉无瑑自?然也可以恢复云翊的身份。

    他们会一起回到?灵州,那片她心中始终眷恋的故土。

    第077章

    鱼脍

    寒露之后?,

    太原城迎来了一场秋雨。

    细细的雨丝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在房檐下隔出一张细密的帷幕。

    帷幕之内,白昼如昏,

    白瓷宝塔烛台上燃着一根白蜡,

    灯火跳跃着,勾勒出窗扉下女子青灰色的剪影。而帷幕之外,

    残红零落,桐叶堆积,

    风雨漫卷,

    远方的天空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灰色。

    若是被贬谪的骚人离客在此,

    说不定便要生出伤春悲秋的情绪,

    写些诸如“孤馆闭秋雨,

    空堂停曙灯”的诗句。但李璧月无此闲情雅致,

    就着灯火,

    读着一封来?自长安的急信。

    这封信是太子李澈亲手所写,

    通过秘密的渠道传到她的手中。

    不知是因?为今年本就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还是龙脉损毁确实影响了大唐的国运。

    入秋之后?,江南沿海竟发生?罕见的台风和海啸,海水倒灌,淹没农田,

    多地发生?民?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河西的吐蕃和党项联手进犯边境,一夜之间,

    大唐就丢失三?座城池。消息传到长安,

    圣人为此一病不起?,朝廷上下亦是焦头烂额。李澈以储君的身份监国,

    每日旰食宵衣,无暇顾及余事。

    当此之时,京畿附近不知何处传出一首童谣。大意?是说,圣人当年得位不正,是以遭到天罚,之前的浑天监测得长庚伴月的天象,便是警示。若要?灾难平息,除非圣人退位,灾难才能得以平息。长安一地,人心惶惶。

    听闻李璧月所奏表的龙脉之事,李澈连夜入宫面见圣人。圣人虽在病中,命人请出了藏于宫中的尚方宝剑,封于匣中,与密信一起?星夜驰马送至太原。

    李璧月将密信收起?,望向?陈于书案的剑匣。

    剑匣之中,躺着一柄长约三?尺的宝剑。宝剑入手极沉,剑刃锋寒,剑鞘为黑底金漆,上以龙纹雕饰。尚方宝剑素来?被称为天子剑,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持有此剑者,不仅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且太原城自刺史马兴远以下都须听令行事。

    天子将上尚方宝剑赐给她,便是赋予了她在太原城便宜行事的权利,这是天子对承剑府的信重。

    但剑乃杀器,此举亦表明?了对傀儡宗的态度:无需上奏,立斩无赦!

    无疑,傀儡宗毁坏龙脉是触到了李唐皇室的逆鳞。这于承剑府而言,也是建功立业,重新走上权力中枢的大好机会。

    李璧月轻轻阖上剑匣,望向?侍立一旁的黑衣密使,沉声道:“太子可还有别的交代?”

    密使答道:“殿下有一言让我转告李府主,‘龙脉一事,事干重大。太原傀儡宗诸事,卿可放手而为。一切成败,有孤担待’,此为太子原话?,属下一字未改。”

    李璧月点头,拱手道:“请替李璧月转告殿下,承剑府必不负重托。”

    “是。”黑衣的人影退后?,穿过雨幕,很快消失在烟霭深处。

    雨势渐大,雨滴打在房檐顶上,又汇作滚圆的水珠儿从半月形的缥瓦上坠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鸣响。李璧月听了一会,见这场秋雨实在没有歇下来?的意?思,便放弃了出门的打算,唤道:“夏思槐。”

    夏思槐进门在一旁侍立:“府主。”

    李璧月问道:“地下矿洞那边,楚师兄可有消息传回?”

    夏思槐道:“楚堂主说,矿洞入口已经被挖开,若要?彻底封闭,需要?用夯土垒实洞口,再用山石掩埋。只是这两天下雨,耽搁了不少功夫,不过应该也快了。但楚堂主说,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居安村的村民?尽数迁出才稳妥,这样便无人知道矿洞位置。”

    李璧月思索道:“此事我也想过,过一段时间再说。”一来?,居安村的村民?都是老幼妇孺,还有不少伤病,不宜搬迁。二来?,他们本来?依赖一点薄田勉强度日。若要?迁出,也需找到适宜的地方。

    她又问道:“那个逃走的村长可查得消息?”

    夏思槐道:“查到了,他携家带口离开太原,迁往河间。高如松已经带人去追了,过几日会有消息。”

    这些都是地下矿洞之事的后?续处置,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倒也急不得,李璧月撇开此节,问起?眼前之事:“我今天命人到王家送拜帖,求见柳夫人,王家可有回信?”

    “没有,还是和上次一样,王家管家说夫人不见外客。我私下让人打探过了,王琼英已经落葬,但是柳夫人依旧卧病。就连从前三?番两头往外跑的王家大小姐王慧瑛最近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母亲房中亲侍汤药。”夏思槐冷嗤道:“这太原王氏的架子真大,府主你以前不管到哪里,谁家不是巴结奉迎,这柳夫人竟然一直避而不见,真是给脸不要?脸……”

    李璧月沉吟半晌,道:“你去外面放放风声,就说本府主在太原城的公事已经完成,不日就要?离开太原,回长安城去。”

    夏思槐诧异道:“这就回长安?可是府主你到太原城不是要?查傀儡宗的事情吗?”

    李璧月道:“罗网若是太紧,鸟雀一眼可见,又怎会落入陷阱。如果将这网松一松,鸟雀以为没有危险,才会投林而入。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

    寒露之后?不久便是重阳,虽然太原因?为地震之事遭了灾,好在朝廷赈灾及时,这场灾厄并未扩大。

    临近佳节,太原城中也日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茱萸、蓬饵,酿造菊花酒,准备登高祭祖的节仪和礼品。

    李璧月所居的驿馆这些天也时有访客,人人都知道,重阳之后?,这位从长安来?的天子重臣就要?返回长安。

    此番太原之行,因?为有承剑府的监督,赈灾的流程公正严明?,使受灾的民?众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事后?,承剑府还帮助地方重新疏浚河道,以免明?年春夏洪水泛滥。在太原一地,人人称颂承剑府的功德。如今李璧月要?离开,太原城的大小官员少不得往来?奉迎。再怎么说,李璧月是天子近臣,如果在承剑府主这里留一个好印象,对于将来?的升迁自然大有裨益。

    李璧月对上门拜访的官员并不积极,唯有马兴远的夫人赵氏带着小女儿马凭兰到驿站拜访,得到李璧月的热情款待。

    之后?,从刺史府传出风声,说是李府主在太原的公务已毕,为避嫌的缘故,不爱与官员往来?。反而喜欢结交各家的夫人小姐,赏花品茗,聊以休闲。

    官员们如梦初醒,于是各家夫人小姐们的马车几乎堵塞了驿馆的大门。李璧月命人在驿馆中开辟出一片小小花园,每日与各家夫人小姐品茶闲谈。

    到九月初六,李璧月发出请帖,表示此次太原之行十分顺利,多亏了太原各级官员和士绅的支持,临别之前在酹月楼设下酒宴,宴请各家的夫人小姐。

    次日,一辆囚车从驿站驶出,唐绯樱被李璧月以投毒杀人的罪名交付太原府,迁延已久的王琼英一案宣告结案。此事也算正常,王琼英死亡一案离奇,李璧月始终没有找到替唐绯樱翻案的证据,但也不可能一直在太原城查下去,回长安之前必须将此案了结。

    案情虽有疑窦,但唐绯樱确实嫌疑最大。何况唐绯樱本人也已画押认罪,此事也算完美结束。

    九月初八,李璧月在酹月楼设宴,太原城各官员士绅的夫人小姐尽数列席。卧病多日的柳夫人身体终于好些了,携女儿王慧瑛到了酹月楼赴宴。

    在场的夫人小姐虽多,但是有资格与李璧月同席的只有刺史赵夫人和小姐马凭兰,以及柳夫人和王家小姐王慧瑛。

    柳夫人出身河东大族柳氏,看起?来?性情淑柔,知书达理,大抵是久在病中的缘故,有些弱不胜风的怯弱,沉默寡言,不像世家命妇的风范。反倒是王慧瑛性情跳脱,很快就和马凭兰挤在一起?,有说有笑。

    李璧月坐于小花厅上首主位,看向?柳夫人,微笑道:“李璧月听说地震伊始之时,夫人连续多日到太原城中给灾民?施粥,救活不少灾民?。李璧月听闻夫人高义,早想登门拜见。只是夫人抱病,始终无缘得见。”

    柳夫人神态有些拘谨,回道:“李府主客气了,是妾身身体不好,怠慢了李府主。琼英被人所害,李府主毫不偏私,最终将凶手交给太原府处置,妾身该亲自登门致谢才是。”

    李璧月叹了一声道:“逝者已矣,还望夫人节哀。您还有一个女儿,也该多为她考虑才是。”

    赵夫人也听说了王琼英死后?、柳夫人一病不起?之事,亦劝道:“人这一生?,日子还长呢,柳姐姐万勿悲痛过度,虚耗了身体。我前日认识一个游方的郎中,医术高明?,回头介绍给姐姐,好好调养身体。”

    柳夫人连忙谢过刺史夫人,几人说了些闲话?,宴席开始了。

    李璧月为了这次宴席可是下了血本,一应菜式俱是精美无比。酹月楼为了奉承这位从长安远道而来?的钦差大臣,特地开发了不少新的菜式。

    于普通的官员亲眷而言,或许可以算是饕餮盛筵。不过同席几人都是富贵堆里打滚之人,也不足为奇,每样只动动筷子而已。

    宴席过半之时,掌柜亲自端着一碗底色金黄、鲜白如玉,薄细如雪的鱼脍奉到李璧月身前,介绍道:“李府主,此道菜式名为金齑玉鲙。乃是以捕捞在渤海中的雪龙鱼为主材,再辅以蒜、姜、盐、白梅、橘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烹饪而成,味道极为鲜美。因?雪龙鱼极为名贵,并非酹月楼常设的菜式,乃是为了今日宴会特别准备。就连这雪龙鱼也是用快马千里迢迢运来?,从送到后?厨到烹饪完成还不到半个时辰呢,请李府主品鲜。”

    赵夫人和马凭兰听闻此鱼如此贵重,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她们虽是刺史府的夫人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但是这产自东海的雪龙鱼,如此精细的做法也未曾见识。

    柳夫人乍闻雪龙鱼之名,脸色微微发白。

    李璧月若无其事,面带微笑,用勺子舀了鱼脍品尝了一口,赞叹道:“果然味美,较之宫宴上的鱼脍也不差了,请掌柜将鱼脍分予夫人和小姐们食用。”

    掌柜得令,将鱼脍以小碟分为五份,分至各席。

    这道金齑玉鲙果然鲜美,赵夫人与马凭兰吃了之后?,都是称赞连连。王慧瑛见了食指大动,亦举起?牙箸,就要?食用。

    柳夫人忽地道:“阿瑛,这鱼吃不得——”

    李璧月神色一冷,道:“如何吃不得?怎么,今日本府主设宴款待各官家夫人小姐。这鱼脍也是本府主命厨师精心所制,难道柳夫人疑心本府主会在鱼脍中下毒吗?”

    李璧月微笑的时候可令人如沐春风,可是若是冷下脸来?,便如九秋严霜,让人不敢逼视了。

    赵夫人连忙打圆场道:“李府主刚才也吃了这鱼脍,又怎会下毒呢。而且,方才我和凭兰都吃了鱼脍,不是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吗?”她又转向?柳夫人,道:“姐姐,你是病糊涂了吧,李府主专门设宴款待我等,怎可如此失礼?”

    王慧瑛之前见母亲阻止,本有些犹豫。听了赵夫人之言,便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夫人阻止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口吐白沫,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竟是晕死了过去。

    场间登时一片混乱,李璧月沉着道:“柳夫人病体未愈,忽然不适。来?人,将柳夫人送到隔间休息,去请个上好的郎中过来?。”

    很快就有侍女上前,将柳夫人扶到一旁的隔间。事态平息,众人欢宴如旧。只有王慧瑛心中惴惴,那块鱼脍入肚,她浑然无事,不解之前母亲为何阻止自己食用鱼脍,更不解母亲为何而晕倒。

    ,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到底是担心母亲,向?李璧月道:“李府主,家母病弱,方才也是无意?冲撞李府主。如今她昏迷未醒,可否容慧瑛先行离席,带家母回家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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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璧月摇头道:“王小姐放心,李璧月保证令堂无事。但是令堂行为蹊跷,怀疑我在鱼脍中下毒。今日宴会人数众多,为了避免事后?我承剑府留下什么不好的名声,我需要?好好问个明?白。等我问完,王小姐自然可与令堂一起?回家。”她转头望向?赵夫人和马凭兰,道:“还请赵夫人和马小姐在此陪王小姐稍坐,我去去就来?。”

    李璧月来?到客房中时,柳夫人已经悠悠醒转。

    她仰躺在床上,神情苍白,眼神空洞,看着天花板,双眼垂下泪珠,呜咽着道:“慧瑛……慧瑛,想不到你也步了琼英的后?尘,只留下阿娘一人,阿娘可怎么活下去啊……”

    李璧月叹了一声,轻声道:“柳夫人,王小姐没事……”

    柳夫人显然不信,只是流泪摇头。

    李璧月打开客房的窗户,又将柳夫人扶了起?来?,道:“夫人,您看——”

    从窗户向?外看去,小花厅的情景一眼可望尽,王慧瑛仍坐于方才的席位之上,与马凭兰低头说话?。

    柳夫人一怔:“那方才的雪龙鱼……”

    “听贵府的下厨所言,这雪龙鱼从海中捕捞之后?,在岸上超过五天就会死亡。上岸之后?就需要?用千里马从渤海岸边送到太原来?,一路上的花费就不止千金,就连你们太原王氏的家主也不过一个月吃上一次。”李璧月摇头道:“我李璧月一年的俸禄都没有千金,又怎么可能花费千两银子来?请客吃饭,方才席间不过是最普通的鲢鱼而已。”

    柳夫人:“那掌柜、赵夫人和马小姐……”

    李璧月道:“他们不过是按我的指令行事而已。”

    柳夫人此时终于明?白了过来?,她苍白的脸上浮现愠色:“原来?李府主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于我……”

    李璧月道:“我几次送出拜帖到府上,柳夫人你始终避而不见,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看来?,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唐绯樱说她没有下毒杀人。闵白素不可能下毒害死对他们夫妻关?照备至的王琼英,导致王琼英莫名死亡的最有可能的只有平常人根本吃不到也吃不起?的雪龙鱼。柳夫人,你不打算解释一下这件事吗?”

    柳夫人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她闭上眼睛,“这件事情已没什么好说的。唐绯樱既然已经画押认罪,那她就是杀人凶手。”

    李璧月的眼神冷厉起?来?,“柳夫人明?明?知道你的儿子是为何而死,难道没有想过替他沉冤昭雪吗?还是因?为那个人是你的丈夫,便宁愿终日装病也要?替他隐瞒。”

    柳夫人双眼紧闭,只是默默流泪。

    李璧月却?并不放过她。

    “夫人,你看过王琼英的尸体吗?知道他死前的样子吗?他从王道之的房间出来?之后?,就感到身体不适,他浑身瘙痒难耐,却?没有告知任何人,甚至连他贴身的长随阿来?都不知道。他用手抓着自己的皮肤,直到鲜血淋漓。可是这只是开始,又过了不久,他就感到胸闷气喘、无法呼吸,他痛苦得攥紧双手,指甲掐到肉里,鲜血淋漓,最终慢慢窒息而死。”

    柳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

    李璧月的声音冰冷得几乎严酷,“之前我不明?白,王琼英明?明?有机会向?他人求救,为什么甘愿就死。我想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他的父亲想他死,而他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救他,所以最后?他放弃了求救,一个人孤零零地、万分痛苦地死在房间内……”

    柳夫人终于无法忍受,她哀泣着道:“不,不是这样的,在太原王氏,没有人能反抗王道之。琼英……琼英是为了我和慧瑛而死的……”

    她掩面而泣,泪水如瓢泼而下:“我又何尝不想杀了那个恶魔,为我儿昭雪,可是……可是琼英已经没了,我还有慧瑛。如果王道之知道我出卖了他的机密,慧瑛一定会死的……求李府主不要?再查这件事了……”

    李璧月轻拍着她的脊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轻声道:“王道之的机密,是什么?你将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承剑府会查清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还未说完,柳夫人便捂着头,逃到床角,歇斯底里道:“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李府主,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李璧月看向?柳夫人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悲悯,“其实柳夫人你不说我也能知道。王琼英的书房里有大量的春宫图,这些春宫图大多取材于一个叫傀儡馆的地方。我猜他应该是傀儡馆的常客,本来?不过花钱买欢而已。可是他却?不幸在傀儡馆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王道之,也就是傀儡宗的三?大执事之一的‘愚公’,以至于丢了性命,柳夫人,我说得对吗?”

    柳夫人露出惊恐的神色,道:“你怎么会知道?”

    李璧月道:“世上没有永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恒的秘密。太原王氏在太原之地经营数百年,偏偏此地也是傀儡宗的大本营。若说太原王氏对傀儡宗毫不知情我是不信的,可我到太原多日,竟是查不到傀儡宗任何消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傀儡宗与太原王氏早已合流。夫人,我说得对吗?”

    她打开桌上的那一方剑匣,请出里面那柄尚方宝剑。

    她遽然拔剑,剑身发出鸣镝的脆响。

    李璧月的声音比剑声还要?清越,道:“我李璧月奉圣人之命,到太原调查傀儡宗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太原王氏与傀儡宗勾结,该是诛九族之祸。我就算是在酹月楼将柳夫人与王慧瑛斩于剑下,也无人敢论?我半句不是。柳夫人,你是要?抱着你的秘密与太原王氏一起?陪葬,又或者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为你和你的女儿求一条生?路,为你惨死的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呢?”

    第078章

    遗画

    看到李璧月手中的尚方宝剑,

    柳夫人的心志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啜泣道:“我说,我说……”

    柳夫人今日这一番情绪跌宕,

    脸上?汗泪交加,

    面色浮现?不正常的潮红。李璧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柳夫人,

    道:“夫人不必激动,我早已做下安排,

    今日欢宴歌舞,

    至晚方会?停歇,

    夫人可以慢慢说。”

    柳夫人喝了水,

    缓了一会?,

    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她道:“王道之并不喜欢我,

    所?以他?也不喜欢琼英和慧瑛这一双儿女,

    他?甚至认为琼英不配成为他的儿子……”

    李璧月奇道:“为什么?”

    柳夫人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李府主可能不信,

    说起来?,只是?因为一碗鱼脍。”

    李璧月:“雪龙鱼?”

    柳夫人点了点头:“因为身为太原王氏的继承人,琼英吃不了作为家?族象征的雪龙鱼。”

    太原王氏身为五姓七望之?一,是?大唐一朝的豪奢之?家?。这样的大家?族,

    自然有一些传承已久的习惯,来?彰显家?族的财富与地?位。

    太原处于?内陆,远离大海。寻常百姓之?家?极少有机会?能吃到海里的鱼鲜。

    太原王氏素来?豪富,自然与众不同,

    素来?以食用产自深海之?中的雪龙鱼作为家?族的传统。在天宝年间?,

    玄宗因为杨贵妃喜欢吃荔枝,修建了一条从蜀地?到长安的“荔枝道”,

    只为将蜀地?的荔枝快速送到长安,以博贵妃一笑。

    而太原王氏在更早之?前,就建了一条从渤海到太原的“雪龙鱼驿道”。深海中的雪龙鱼,上?岸之?后最多可以存活五天。它们被养在特?制的木桶之?中,在五天之?内千里迢迢从渤海之?滨送至太原。驿马每日跑一趟,保证王家?的主人们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鲜的活鱼烹制的鱼脍。

    “每日一趟?”李璧月听着柳夫人的讲述,疑问道:“王家?烹饪雪龙鱼的厨师奚喜曾说,王道之?每月都只吃一次。”

    柳夫人道:“因为太原王氏虽然在外面仍然保持着五姓七望的光鲜,但里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五姓七望之?所?以被称为顶级门阀,便?是?因为自南北朝伊始,这些大家?族不断有人入朝为官,出相拜将,在朝野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可本朝开始大兴科举之?道,不管寒门还是?世族,都需应试及第之?后才可入朝为官,于?是?这些豪门望族的影响力便?大不如前。太原王氏的前几代家?主都不思进取,在祖宗的功劳簿上?躺了几代,到王道之?成为家?主时,太原王氏已有多年无?人拜相了,家?族渐渐衰落。

    太原王氏再也支撑不起“雪龙鱼”每日驿马的消耗,只是?这奢侈的习惯不能丢,遂改为每月一次。在王道之?看来?,睡前食用雪龙鱼脍,才是?太原王氏身为顶级门阀的象征。

    二十年前,王道之?娶了河东柳氏的名门淑女。新婚之?夜,下人将烹饪好的雪龙鱼脍进献给一对新人。这也是?王氏的习俗,寓意?宗妇将与家?主同享这顶级的尊荣。

    柳夫人从未吃过?雪龙鱼,也不知此鱼产自深海,便?尝了一口,谁知当下浑身抽搐,差点死亡。幸亏当时柳家?送嫁的一位老嬷嬷有过?经验,及时催吐,才捡回一条性命。老嬷嬷说,柳夫人之?母便?是?因为不小心食用海鲜而死,想必柳夫人遗传了她母亲的体质,提醒她以后忌食海鲜。

    新婚之?夜,便?遇到这事,王道之?自然不开心。但是?两人新婚燕尔,倒也很快忘却这些不快,一年后柳夫人便?给王道之?生?下长子。

    只是?她谨记老嬷嬷的话,再也不敢吃雪龙鱼,也不敢让儿子吃。

    王琼英小的时候还好,大些之?后,柳夫人便?发现?王道之?看着儿子的神情逐渐不对劲了。她问起此事,王道之?郁郁不乐:“若王琼英吃不了雪龙鱼,我太原王氏传承三百年的习俗岂不就此失传?”

    柳夫人劝说道:“此等奢靡之?风,每年花费银两甚多。如今老爷没有官身,府中虽外表看着光鲜,但是?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习惯就此失传也没什么不好。”

    王道之?神情冷厉:“夫人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太原王氏如今配不上?五姓七望的名头?”

    柳夫人连忙道:“妾身不敢。”

    此事之?后,柳夫人便?失去了夫君的敬爱。她虽数次曲意?奉承,王道之?也鲜少踏入她的房中,转而宠爱妾室杨氏,不久就生?下了次子王桓英。有了王桓英之?后,王道之?愈加不喜欢长子,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喜欢。柳夫人虽然知道其中缘由,对此亦是?无?可奈何。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就连女儿的出生?也没有丝毫好转。

    也不知王道之?因为那句“老爷没有官身”的刺激,抑或他?终于?觉得王氏家?族无?人在长安为官,太原王氏将不可避免地?继续衰落下去。在王琼英九岁的这一年,王道之?离开太原到长安求官。他?在长安花费万金,终于?在中书省求得侍郎一职。

    可是?他?在任上?不过?一年,长安城便?发生?剧变。武宗皇帝服用玄真观进献的丹药而亡,太子失踪,整个长安混乱了三个月后,当今天子登上?帝座。

    新皇登基,朝堂迎来?一场大清洗。王道之?被认为是?武宗亲信,丢了官职,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回到太原。柳夫人本以为此事对他?打击甚大,谁知回到太原的王道之?毫无?颓丧之?志,将一门心思放在经营太原王氏的原有产业之?上?。

    太原王氏原本根基不差,这些年在王道之?的经营下也算颇有起色。唯有一点异样,便?是?王道之?带回来?的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一开始王道之?对柳夫人谎称是?同僚托孤之?子,而柳夫人暗中观察发现?,王道之?对这个孩子态度恭谨,供养甚是?奢靡,几乎是?有求必应,根本不像是?对待同僚晚辈。

    柳夫人毕竟是?王氏宗妇,执掌中馈,常常因此与王道之?发生?争执。王道之?被纠缠得烦了,最后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个孩子,可是?我太原王氏中兴,重振百年前声望的希望所?在。区区中书侍郎算什么,等我再回到长安,我就是?当朝宰相。”

    柳夫人至今还记得,王道之?说这句话时,眼中既炙热又阴冷的光,那是?男人对权力的向往,也是?王道之?想要重振家?族的野望。

    柳夫人出身世族,父兄都曾在朝为官。她刹那间?明白了那个孩子的身份,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璧月没想到柳夫人会?谈到她最为熟悉的这一段过?去——武宗服丹而亡、玄真观覆灭、承剑府被弃用、武宁侯府灭亡、云翊失踪、她被温知意?带回承剑府,缘起都是?长安城的这一场变故。,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夫人竟给她揭开了故事中她以前从不知道的另外一角。

    李璧月道:“十年前,武宗太子李屿正是?十四岁。武宗死后,前任承剑府主谢嵩岳本属意?太子继位,可惜太子失踪,遍寻不得。无?奈之?下,谢府主只好同意?昙摩寺让皇叔登基的方案,没想到李屿竟是?被王道之?带回太原,为什么?”

    柳夫人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和王道之?已然失和。我虽管着内宅的事,可外面的事他?不告诉我,我也不敢再问。就连傀儡宗之?事,我也知之?不详,唯恐秘密泄露,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这十年来?,我心中惴惴,又哪里有安睡的日子……”,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问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柳夫人道:“那孩子在王家?呆了两年,他?对各种道术很有兴趣,一日来?了一个叫华阳真人的道人,将他?带走了。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后来?我听说他?在太原城外的小孤山建了一座知一观。慧瑛小的时候,与他?关系不错,倒是?偶尔去知一观拜访。不过?,慧瑛一个多月前曾说,他?不在知一观很久了,现?在知一观的观主已经换了别人。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李璧月深吸了一口气。

    龙鹄道人、地?下矿难、太原王氏、武宗太子李屿、傀儡宗、执事“愚公”,各种她从前以为毫无?干系的事情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看来?她当日在地?下矿洞见过?的龙鹄道人多半就是?武宗太子李屿了。

    武宗太子李屿当年莫名其妙失去了皇位,当然不会?甘心。可惜,当今天子在位十年,勤于?政事,国家?也日渐繁荣。就连谢府主也承认天子除了对臣子过?于?严苛之?外并无?过?失。

    朝中曾经心向旧太子的人,不是?遭到清洗,就是?改弦易辙。而李屿虽有太原王氏的支持,但王氏多年远离长安权力中枢,并不足以成事。李屿既然同样师承道家?,或许他?也曾听说过?李玉京、秦士徽、神慧禅师斩李建成龙脉的故事,想要效而行?之?。可惜他?能力不足,并无?斩龙脉的本事。他?在二龙山勘探了一年,意?外发现?了深埋山中的沼气。

    随后,他?以发掘金矿为由,骗居安村的矿民帮他?挖开了二十年前被紫清真人封闭的通道,最终沼气爆炸,造成太原城一个多月前的大地?震。龙脉虽然未被毁,不过?龙气外溢,到底是?影响到了大唐的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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