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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背景架空唐朝,有玄幻设定。

    2,主线是大女主解谜、冒险、复仇,有微量悬疑,女主武力和智商都很高。

    3,群像文。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信仰。佛之因果,道之自然,剑之正气,互相争锋。

    4,剧情线感情线占比7:3,天降竹马,从小到大1v1,双向奔赴,甜甜HE。

    第001章

    东海

    黄昏。东海。

    雪白的浪花翻滚着漫过海岸线,又逶迤退了下去。

    李璧月站在一处高峨的礁石上,远眺天边将坠的红日。目光所及之处,连一片帆影都没有。

    她此行是奉了圣命,到海陵县迎传灯大师的佛骨舍利入唐。传灯大师于二十多年前东渡扶桑传教,最终客死异乡。当今圣人信奉释迦,更奉佛教为国教,为示虔诚之心,特遣使节东渡扶桑,迎佛骨归葬,并敕造法华寺安放舍利。扶桑国主素来仰慕中土繁华,趁此机会派出一支规模庞大的遣唐使队伍,护送佛骨返乡,也顺便学习中土的各项技艺与文化。

    这是两国之间的大事,圣人对此极为重视,特派承剑府协同鸿胪寺官员经办此事。李璧月更是作为天子特使,负责奉迎舍利入长安。

    据信,那艘载有遣唐使的大船已于一个月前出发,本该于近日到达。可李璧月在此苦等多日,仍未接到大船。

    若是再耽搁下去,恐要耽误原定于下个月举办的法华寺开光大典。圣人交托的任务无法圆满完成,也有损承剑府的颜面。

    红日渐沉东海,霞光吐粲,气象磅礴,是一日将终之时最后的盛景。

    一旁等待的明光打了个稽首,道:“李府主,看来那艘船今天是不会到了,不如我们先回驿馆休息,等明早再来。”明光是当今国师昙无大师的师侄,虽只有十六岁,但已被佛门视为传承衣钵的佛子,此行是代表佛门而来。

    李璧月道:“明光禅师倒是并不着急。”

    少年僧人合什道:“万发缘生,一切随缘。船今日未到,想必是李府主与小僧今日尚无此机缘。这是急不来的事,李府主不妨放开心怀,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定,明日一早,扶桑的大船便已在码头等李府主了。”

    他压低了声音,看了看身后鸿胪寺与海陵县出迎的队伍,微笑道:“其实府主坚持要在海边守候,小僧亦愿奉陪。只是以府主之尊,若不回去休息,鸿胪寺高大人和海陵县方县令也不敢轻动,府主身后上百人今夜都不得安歇。”

    李璧月笑道:“禅师慈悲心肠,那便承禅师吉言,明日再来吧。”她转身唤道:“如松,思槐——”

    “属下在。”两名玄剑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拱手侍立李璧月身前。两人身着窄袖直襟飞鹤袍服,腰束玄青色双钩腰带,黑裤皂靴,腰悬宝剑,凛凛生风。站在高处,只一个背影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你们快看,那是飞鹤袍,那两人怕是承剑府的玄剑卫吧。”

    高如松、夏思槐此时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自己身上,骄傲之心油然而生,连脊背也更挺立了些。

    也无怪二人骄傲,承剑府是大唐天子独属的监察机构,上可巡察庙堂,下可辖掌江湖,只对天子负责。承剑府玄剑卫共百人,个个都武功高强,是精锐中的精锐,较之天子御林禁卫犹有过之。而两人更是玄剑卫中的翘楚,这才得以被府主李璧月选中,参与这次的任务。

    恰在此时,海风拂起苍青色的斗篷,一张白玉般的女子面孔在帽檐下隐现,细眉淡目,额间一点朱砂殷红似血。女子目中神光如有实质,让人不敢逼视,高如松与夏思槐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李璧月道:“你二人在此候着,若有消息,立刻到驿馆通知我。”

    高如松夏思槐齐齐应声道:“是。”

    李璧月转身示意:“明光禅师请。”

    两人一同下了高崖,到了道旁。明光便向不远处已候了多时的马车走去。

    李璧月则在站在原地等着侍从牵马过来。她不喜坐车,去哪里都是骑马。

    她回望海岸,果然她和明光一走,剩下的人也纷纷撤了下来。熙熙攘攘,挤成一团。

    海风的呼啸声、海浪的潮涌声与人群的喧嚣声杂在一起,充斥着她的耳膜。在这嘈杂的混响中,她却听到一道极细的破空之声——

    “小心——”

    明光脚步一顿,只听得“叮当”一声,面前有寒光坠地。未及细看,却见一道苍青色身影越过自己头顶,一剑刺向他前方的那辆马车。银色剑光四散,李璧月人在剑光之中,一袭广袖随剑影翻飞,因风猎舞,飘若出尘。

    下一瞬,那辆马车从正中间轰然裂开,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从车内飘出,意欲逃走。

    可李璧月比“它”更快,手中棠溪剑脱手而去,直追那黑影而去,将“它”钉死在地面上。

    剑锋透过胸膛,却没有半点血流出。那东西扭了扭头,发出艰涩的机括转动声。少顷,那张没有面目的脸转到了正面,用一双空洞的瞳仁望向李璧月,发出喑哑的声音:“李府主果然敏锐,我躲在马车上一下午,又趁此刻人最多也最容易放松的时候出手,竟也能被你发现……”

    李璧月声音冰冷:“你是谁?刺杀明光禅师究竟有何目的?”

    那东西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道:“呵,我是谁?传说李府主承掌承剑府一年以来,无往而不利。就连当今圣人,也多所倚仗李府主。李府主不妨猜一猜,我的身……”

    可“它”尚未说完,李璧月已重新握住棠溪剑柄,剑光匹练般溢散,地上那东西瞬间变成了一堆破碎的零件。

    棠溪重新入鞘,李璧月口齿轻吐:“啰嗦。”

    高如松上前,双手奉上一物。原来刚才情急之下,李璧月拔下一支玉簪飞出,与袭击明光禅师的银针交击坠地。

    明光此刻才回过神来,指着地上那堆东西,惊愕道:“这,这是……”

    李璧月将玉簪插回头上,答道:“这只是傀儡,刚才它意图刺杀你,禅师没事吧?”

    “我没事。”明光不顾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对这傀儡非常好奇:“这只是傀儡吗?方才它的动作如此灵活,还有我方才分明听到它在说话。”

    李璧月道:“那是方士寄魂之法,用以操控傀儡,那刺客的本体并不在这里。禅师可知是谁要杀你?”

    明光摇头:“我不知道。”他自幼长于寺中,此行也是第一趟出远门,实在想不出与何人结仇。

    两人说话之间,天空中骤然变色。方才铺满天空的橙红艳紫已被青灰取代,乌云翻滚着,瞬间荫蔽整片天空,仿佛某种不祥之兆。

    李璧月遥望天色,道:“既无线索,就先回驿馆吧。如无意外,暴风雨要来了。”仿佛在应证她的话,一道紫色的电光撕碎天幕,闷雷轰响,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那刺客不会轻易放弃,回程或许仍有危险,就由我亲自护送禅师回去。”

    她没有再骑马,与明光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

    东海之上。

    同样的乌云席卷过苍青色的夜空,黑色巨幕如猛兽,一口吞噬了高悬天际的青白冷月。

    海风呼啸着,发出鸣镝般的声响,足下这艘双桅木船猛烈震动起来。船长阿吉吹响了口中的铜哨,大喝道:“警戒,暴风雨要来了。”

    在船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在海上遇到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是何等危险。更何况这艘船还是载有扶桑遣唐使的船,若惊扰了船上的大人们,说不定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阿吉一边操纵着船舵,大喝道:“船工调整帆向,其余人都回到船舱里去。”甲板上一阵骚乱,好在船上的水手都跟随他多年,经验老到,很快木船就避开暴风雨最盛之处,收起一半风帆,又抛下巨锚,船身的震荡渐趋和缓。

    阿吉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坐下暂歇,忽然闻到一股酒气。他一扭头,发现自己身边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正是此行的最高长官,扶桑遣唐正使藤原野。藤原野右手拿着一只酒坛,足下踉跄,目光透着迷离,看起来已喝至半醉,浑然不觉一身罗衣已在暴风雨中打湿,贴裹在身上。

    阿吉顾不得去擦面上的雨水,连忙上去将他扶稳,道:“藤原大人怎么还留在甲板上,暴风雨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大人身份尊贵,不如先回船舱休息。”

    藤原野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低声道:“阿吉,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阿吉问道:“什么声音?”

    “叫我们回去的声音……他说不想回去,他让我们返航回扶桑去……”滕原野抚上耳朵,似乎正在倾听:“他在说‘此身寂灭湮尘,归去不如不归……不如不归……不如不归……’,阿吉,你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孤寂而苍凉,与平常大不相同,仿佛是模仿着什么人。阿吉凝聚精神,竭尽全力想从风浪的咆哮声中找出点别的什么,可惜什么也没有。

    阿吉伸手取了他手中的酒壶,扶着他向舷梯走去,道:“藤原大人,您喝醉了,我送您回去吧。樱小姐还在房中等您呢,知道您又喝了这么多酒,只怕要生气呢。”

    听到“樱小姐”三个字,藤原野仿佛一瞬间从醉梦中惊醒,粗声粗气地囔囔道:“不过一个孤女,敢同本使置气。本使能看上她,带着她一起入唐,已经是她修了几辈子的福分了……”

    阿吉怎敢同大人争执,点头应和道:“是大人体恤,赏她脸面。”

    滕原野果然满意极了,道:“对了,我们的船还有多久能到中土?”他这会倒不提回东瀛的事了。

    阿吉答道:“原本明日清晨可至,但是今晚遇到暴风雨,船现下已偏离了航向,约莫要再晚半天。”

    他刚扶着滕原野下了舷梯,到了舱室门口。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一声巨响,船身剧烈震荡起来。

    “不好,船撞上什么东西了,我去看看——”

    他已顾不上藤原野了,连滚带爬地冲上甲板。

    藤原野推开房门,空气中传来一股媚人的幽香,他抬起头,影影绰绰,前方好像出现了一道女子身影。

    “贱婢,还不过来扶我……”他叱骂着,向来人扑了过去,却扑了一个空。

    一股寒意从后背袭来,紧接着是利刃破开骨肉的剧痛。生死之际,滕原野从酒醉中彻底清醒,下意识去摸架上的长刀,可他的胸膛已被一把冰寒刺骨的匕首透过,视野中只余下漫天猩红。

    他仰面倒了下去。

    身后传来金铃叮咚的脆响,还有比铃声更清脆的女子笑声,这些声音原该近在耳侧,此刻却好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像是生者的挽歌,也像是给亡者的安魂曲。

    一张白笺从半空中飘摇着落下,字迹浸染了触目的红。

    “浮生一梦短,欢情问何如?恩爱如朝露,色空在须臾。”

    第002章

    失物

    回程路上并未再遇到刺客,回到驿馆,李璧月将四周探查一番,并无异常,便与明光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夜也平安无事。

    第二日,李璧月在海边刚下马,却见高如松急匆匆骑马奔行而来。见了李璧月,高如松翻身下马禀道:“禀府主,大事不好,扶桑遣唐使的大船出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想必是事发突然,一路纵马疾驰过来。李璧月长眉细敛,沉声道:“不必这般火急火燎,仔细点说。”

    高如松:“是。”

    “我与思槐两人在海边巡视,今天清早在六七里之外的海滩上发现一艘双桅大船陷在泥沙之中。我绕船连呼数声,无人答应,便登船查看,发现这船是正是来自扶桑。船上上至官员,下至船工,尽数被杀,无一活口。属下推测,这艘船似乎在海上便出了事,只是昨夜风大,又遇到望日大潮,这船被潮汐推到岸边,陷到沙泥中。思槐留下清理现场,我前来回报。”

    李璧月心中一凛,船上无一活口,那佛骨舍利呢?

    传灯大师在三十年前曾是佛门领袖,不但佛法精湛,其自身修为更曾是当世巅峰。自圣人下诏修寺,奉迎佛骨舍利伊始,就有传闻说谁得到佛骨舍利,就能得到传灯大师的毕生修为。她此前也听过这些传闻,自然明白圣人何以特意派她来坐镇。

    她料到觊觎之人甚多,大船一到岸恐怕就会动手,所以一直在码头盯守。没想到,船尚未入港,在海上就出了事。

    她提蹬上马:“先去船上看看。”

    半个时辰之后。李璧月便看到了那艘扶桑大船。船身向前倾斜,船头大半已撞在泥沙中,船尾处破了一个大洞,仍有海水不断从豁口处流出。

    夏思槐正指挥着附近的村民将尸体从船上搬出来,并排摆在沙地上。李璧月一具一具看了过去,这些虽然经过海水浸泡之后肿胀了不少,但脖子、胸口,下腹等致命处多半有利器留下的伤痕。显然这些人并不是因为船漏水之后溺水而死,而是被人杀死。

    李璧月问道:“这些尸体可有辨认过,哪一具是扶桑派出的遣唐使?”

    佛骨舍利是涉及两国邦交的大事,这样的重宝多半是船上的最高长官——遣唐使滕原野的身上。使团在海上出事,善后之事自有鸿胪寺的人负责。承剑府当以找回佛骨舍利为要。

    夏思槐道:“遣唐使的尸体并不在这里。这些人的尸体都是在甲板上发现,似乎是与人力战不敌被杀死。唯独遣唐使死在他自己的房间内,死状也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个房间处于船的前方,位置绝佳,纵然船体破损,也没有进水。属下已命人将房间封锁,这便领府主过去查探。”

    李璧月道:“带路。”

    二人来到位于船舱底部的房间。

    遣唐使藤原野仰面躺在地上,一柄匕首从他胸口穿过,鲜血从上下涌出,流了一地。滕原野双眼圆睁,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的右手指向前方不远的兵器架,架上长刃锋寒,显然在他死前想要拔刀应敌,可惜尚未拿到刀,就被一击毙命。

    他的前襟的衣袋已被人翻动过,一个半掌大小的沉香木盒被抛在地上,李璧月拾起一看,里面已是空空如也。李璧月望向室内,衣柜、床头、箱笼等所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得一片凌乱。

    李璧月望向夏思槐:“这里是你翻动过?”

    夏思槐道:“没有,属下来时这里已是这副样子。属下怕破坏现场,影响府主厘清案情,所以确认死者正是滕原野本人之后就离开并封锁了房间。”

    李璧月喃喃道:“奇怪……”

    夏思槐:“府主,哪里奇怪?”

    李璧月望向地上的尸体,道:“这位遣唐使死在自己的房间的门口,死前表情惊诧,似是不可置信。房间有武器,可这位遣唐使并没有随身佩带,似乎是临死之前才拔刀。”她取下架上的长刀,道:“这柄刀锋锐无匹,显然非是凡品,这位遣唐使大人应该也是个习武之人。可是现场并没有经过激烈的打斗,这位大人就被人一击毙命,并不符合常理。”

    夏思槐思索道:“这刀既非凡品,也许这位滕原野大人并不会武,这柄刀只是用来观赏。不然他为何不将刀随着携带,而是放置在刀架上?”

    李璧月摇头道:“若只是观赏之用,这柄刀应该保存得十分完好,可是这柄刀的刀鞘,却有不少磨损,就连对应的刀身也有一些细微的刮痕,可见经常使用。这位遣唐使没有随身佩刀,是因为他本是船上的最高长官,这一艘船上的人都需听他的命令,他自然没有必要整天佩刀。凶手很有可能是他极为熟悉的人,甚至有可能本来就与他同居一室,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动手杀他。凶手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可是,如果凶手原本与他十分熟悉,两人还同居一室,想必对佛骨舍利存放之处也很是熟悉,又何需这般翻箱倒柜的寻找东西。”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在滕原野的衣襟下方,一张诗笺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与血衣粘连在一起,若不仔细分辨,几乎难以发现。

    她将红笺揭了下来,轻声念道:“浮生一梦短,欢情问何如?恩爱如朝露,色空在须臾。”

    李璧月心念急转,看了一眼滕原野死前惊异的表情,又望向夏思槐,道:“船上的尸体中,有没有女子?”

    “女子?”夏思槐一愣,随即摇头:“船上众人中有水手,工匠,扶桑使团官员,留学生,僧人,但这些人都是男子,并没有女子。以往扶桑也曾派过几次遣唐使团,从来没有过女子。”

    “不。”李璧月目光炯炯,笃定道:“这次的使团中最少有一个女子。她才是杀了滕原野,拿走佛骨舍利之人。而上船杀了扶桑使团的是另一伙人,他们趁夜摸上了船,杀了所有人之后在船上四处搜寻佛骨舍利的下落,可是此时佛骨舍利已经被那个女子带走了。”

    她环视周围一周,叹息道:“遭过两遍贼的地方应该是什么也不会有了。为了保险起见,一会你与高如松一起,再将船上的房间仔细搜一遍,便可以将这里移交给鸿胪寺了。后事如何处置,怎么向圣人交代,怎么向扶桑国主回书就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了。”

    “那佛骨舍利……”

    “当然是由我承剑府继续追查。”李璧月轻轻挑眉,声音傲然:“我倒想知道,是谁敢从我承剑府眼皮子底下拿走我要的东西。”

    李璧月走出船舱之时,鸿胪寺高大人与海陵县方县令都已经到了。得知出了这样的大事,两人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雾。特别是鸿胪寺少卿高正杰几乎是瘫倒在沙地上,两三个人也扶不起来。

    两人虽然是前后脚出京,但李璧月与他并不相熟,此刻也没有宽慰同僚的心情。她径直望向海陵县令方文焕。

    方文焕虽早闻承剑府盛名,但对这位传闻中极得圣人信重的李府主的了解也仅限于昨日的惊鸿一瞥。此刻,注意到李璧月的目光,心里直犯嘀咕。

    海陵位于东海之滨,往来东瀛的船只多半会在这里停泊。这次迎接扶桑遣唐使的事也是方文焕期待了很久的盛事。这件事情若是办得完满,他这个小小七品县官很有机会在圣人面前长脸。可是,没料到,一夜之间好事变成坏事。听说李府主此行是代表圣人而来,如今佛骨舍利若是丢了,李府主若是将此事怪罪到自己头上……

    所以,当方文焕见到李璧月矫健的步履跨过高正杰,停在他的面前时,他差点直接给这位李府主跪下了。

    李璧月扶了下他的臂膊,将他撑了起来:“方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个问题要问。”

    方文焕见李璧月态度温和,似乎不是兴师问罪而来,稍稍松了口气:“府主请问——”

    李璧月问道:“我想知道,海陵县最近是否有出现什么特别的道士?”

    方文焕一怔:“道士?”虽然当今圣人奉佛教为国教,但是大唐李氏皇族认老子为先祖,并尊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信者遍布海内,海陵县自然也是有几处道观的。

    李璧月又补充道:“不是本地的道士,是最近突然出现在海陵县的游方道士。”

    如今扶桑使团被杀并佛骨舍利失踪一案,船上的线索虽然不少,但是事发在海上,无论是行凶者还是夺宝者都已逃之夭夭。她想根据现有线索,再想找到宝物踪迹已是十分困难。

    她想起昨日黄昏之时意图刺杀明光禅师的那个傀儡。

    明光禅师并不是会与人结仇的性子,对方必是针对他未来佛子的身份而来。若有人争夺佛骨舍利,也绝不是针对承剑府或李璧月,不是为了得到传灯大师的修为,就是为了破坏下个月法华寺举行的开光典礼。

    佛道两教殊途,这两件事说不定就有某种关系。

    乱成一团的麻绳,既然这头被缠死了,便不妨从另外一头开始解起。

    “最近才出现的游方道士?”方文焕一拍脑袋:“这样的人最近还真有一个,名叫玉无瑑。他平日里就在海陵县县衙附近摆摊算卦,据说十卦九不准,时常与人发生些纠纷。还有一次被告发到官府,下官见他十分贫困,餐风露宿,情状可怜,便替他调解了一番,让原告撤了状子,饶他去了。”

    “十卦九不准?”李璧月皱起眉头,山医卜相,这些九流之术她也有所了解,但是十卦九不准还敢替人算命的着实没有见过。

    方文焕看着李璧月晦暗不明的神色,犹疑道:“李府主,您该不会怀疑他与这船上的凶案有关吧。老实说,下官当日也与他交谈过几句,那道士虽然卦算得不准,但为人颇为和善,不像是个作恶的人。”

    李璧月摇头:“方大人不必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

    第003章

    道士

    李璧月当然不是随便问问。

    她离开海边,一个时辰之后就进了海陵县城。

    海陵县城并不大,不过纵横两三条街,她很快就找到了海陵县衙的所在,也找到了那挂着“玉相师算命,十卦九不准”招牌的算命小摊。

    小摊位于一处柳荫之下,一只简陋的签筒里摆着十几支竹签,随意地滚落在路旁,一个竹制的折叠小凳置于摊位后面,却并没有看到人,不知方县令口中的游方道士去了哪里。

    此时恰是正午,她脱了外面的披风,露出里面的浅蓝色罗衫。旁人哪知道眼前这位身材高挑、气质昂然的年轻女子正是承剑府的府主,天子的近臣,只以为是哪位富家小姐。

    见她在摊位前驻留,一旁卖花的大娘凑了过来:“姑娘可是来算命的?”

    李璧月点点头:“正是,请问这位玉相师缘何不在?”

    卖花大娘将她拉到一旁:“我说姑娘,若是正经找人算命,海陵城也有几处道观。这个玉相师算命,算不准的,只不过是白白浪费银钱。他在这摆了几天的摊,几乎每日都与人发生纠纷,这不,方才有人因为他算得不准找他退钱,他就开溜了……”

    李璧月:……

    两人正说话间,不远处一道年轻男子的身影从街道尽头急奔过来,匆匆将地上的招牌、签筒和小凳拢在怀中,又飞快向前方奔去。

    那人来去如风,竟连李璧月也没看清他的形貌。

    在他身后,一头大黄狗汪汪叫着疾追而去。

    而在那大黄狗的后面,还跟着一位跑得气喘吁吁的白胖汉子,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道:“十卦九不准,还敢出来替人算命。今天要是不退钱,我就要砸了你的摊,拆了你的招牌——”

    那玉相师人已被狗追得没影了,但是,声音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气如洪钟,较那白胖汉子倒是丝毫不落下风。

    “说了十卦九不准,您老还来算。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命也算过了,就是银货两讫,概不退钱……”

    “放狗咬人,这是犯法的……”

    “招牌可以给你拆,但这是我花了二十个钱做的,拆了是要赔钱的……”

    那白胖汉子被怼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站在原地,双手叉腰,愤恨道:“你算得不准,还敢找我赔钱,我要去县衙告你。”

    那玉无瑑此时已被大黄狗又追了一圈,重新回到柳荫之下,见那大黄狗一时没追上来。腾出右手,替那白胖汉子顺了顺气,道:“莫烦恼,莫生气。我统共只赚了您十个铜板,您要是气病了,请医问药可就不是十个铜钱的事了。”

    白胖汉子:“那你倒是将铜钱还给我……”他说着,就去抢玉无瑑腰间的钱袋。

    玉无瑑连忙将钱袋抄在手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眼见那大黄狗又汪汪追了上来,玉无瑑人影一闪,又从李璧月眼前消失了。

    ……

    饶是李璧月见过诸多场面,此刻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望向卖花的大娘,问道:“既然这位玉相师十卦九不准,为什么还有人来找他算命?”

    卖花大娘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玉相师算命,既不推流年大运,也不算姻缘财禄,只有一桩,专门替人寻找失物。在这县衙门口,每日总有些因为财物失窃等事来报官的。既然是报官,那数额多半不小,很多案件官府也没有线索断案。那些苦主走投无路,看到这么个算命替人找东西的,再加上他算命只要十文钱,总是有人来试试运气。虽说十卦就不准,但也有一次是准的,说不定这运气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呢?”

    李璧月道:“真的十次会有一次准的吗?”她疑心此人并不会算命,纯属招摇撞骗,骗人钱财。

    卖花大娘道:“确实有一次是准的,五天以前,城东小井村有户人家丢了耕牛,报到官府找了一日一夜都没有找到。后来找玉相师算了一卦,玉相师说他家的耕牛陷在村东边五里山坳的一个大坑内,那户人家按他所说,果然在那大坑内找到了耕牛。”

    “也正是因此,明知他算卦不准,他的生意倒也还过得去。有的人知道自己是碰运气,既然碰不上也就不会埋怨,但是有的人就会说他骗钱,要求退钱。”卖花大娘瞧着那白胖汉子,低声道:“像这位是城东的刘员外,他昨日丢了钱袋,到官府报案也没有找到,就来找玉相师算命,结果测得方位也不准,听说今日一早,他的钱袋被个小孩捡到还回去了,他家老太太给了那小孩二十文赏钱。刘员外回家一想,昨天算命的钱算是白花了,因此就想找玉相师退钱,玉相师自然不肯,两人就有了争执……”

    卖花大娘看着李璧月沉思的面容,问道:“姑娘来找玉相师算命,可是家中也丢了东西?”

    李璧月心念一动,她确实是丢了东西,还是非同一般的东西。

    这位玉相师专门替人寻找失物,十次九不准,那么她能好运气地撞上准确的那一次吗?

    她朝玉无瑑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玉无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位刘员外。他猫在城门右边,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看了看,确认不会有人追上来之后,将折叠的小凳打开坐下歇脚,又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他其实长得不错,面容清隽,颀长挺拔。玉质金相,气质清华。若非这身与他绝不相称的粗布白衫,定会被认为是哪家的公子王孙。

    他在城门口等了没一会,便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鬼鬼祟祟的跑了过来,叫道:“师父。”

    玉无瑑脸上露出欢喜笑容,问道:“小柯,怎么样?”

    小柯兴高采烈地道:“按照师父说的那个地方,我果然找到了那个刘员外的钱袋,送到员外府,他家老太太心善,给了我二十文赏钱。”他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倒出里面的二十文大钱,喜笑颜开道:“师父,这一趟我挣的钱比你还多耶。”

    玉无瑑接了钱,眉开眼笑:“好徒儿,师父就等你将来出息了挣钱,给你师父我养老……”

    小柯:“话说,师父,你是怎么知道那刘员外的钱袋是掉在城里曲水桥下的河水中?”

    玉无瑑懒洋洋道:“这位刘员外虽然抠门,但是却有一桩爱好,喜欢在每日晌午时分从家里带些饵料去曲水桥边喂野鸭。他昨日在县衙告状,诬称是中午在城西酒楼吃饭时落下钱袋,被店家给昧下了。可是我打听过了,那家酒楼在海陵已经开了十来年了,若是有昧人钱财之事,早该关门倒闭了。多半是他自己喂鸭子时一时不慎,将钱袋掉在河里。”

    “算命的十文钱加上二十文赏钱,一共三十文。今天可算是丰收了。”他从那三十文钱中数出六文钱,塞到小柯手里,道:“你师父我好久没吃到西街王记的酒酿圆子了,徒儿快去买了来孝敬师父。”

    小柯接了钱,却并不走,道:“师父,你昨天答应我今天赚了钱就给我买糖葫芦的……”

    玉无瑑:“我有答应过吗?”

    小柯:“当然有。”

    玉无瑑微微闭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小柯大喊道:“来人啊,有人坑蒙拐骗,丧尽天良……为了十文钱,出卖自己的良知和灵魂……”

    玉无瑑连忙捂住他的嘴:“别乱嚷嚷……”

    小柯:“档(糖)咕(葫)噜(芦)……”

    玉无瑑无可奈何地抖开钱袋,精挑细选找了五个长得丑的铜板,颇为肉痛地放在小徒弟手中:“给……”

    他看了看钱袋里剩下的十九个的铜板,掰起手指头算道:“林记酒楼的阳春面一碗六个铜钱,两碗就是十二钱……”

    “今天被那刘员外一搅和,下午也不会有生意上门了。明早吃畅春园的肉包子,两个需要十文钱,加起来二十二钱,还欠三文……”他叹息一声,又从小徒弟手上收回六个铜钱,摸了摸他的头:“为师不吃酒酿团子了,你去买糖葫芦吧,不要贪玩,记得早点回城隍庙。”

    “好嘞——”小柯接了钱,欢呼雀跃着走了。

    玉无瑑站起身,将自己摆摊算命的行头整理了一番,就要离开。

    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这是一只女子的手,光嫩白皙、莹润丰泽。若是行家看来,便识得这是一只握剑的手,苍劲神秀、如玉雕成。

    但他并没有看那只手,而是看向手中的那锭银子。

    银子成色十足,根据他的目测,最少也有十两。

    他刚想伸手去拿,那银子就被收了回去。

    他抬起头,就看到李璧月。女子脸庞洁净而白皙,额点朱砂,目透神光。脖颈修长,更显身量挺拔。若以世俗的标准而论,李府主足以称得上绝代佳人。可对于二十岁便成为“天下第一剑”,执掌承剑府的女子而言,这样的修辞多少显得不尊重了。

    不过他脸上没多少尊重的样子,仍是吊儿郎当的:“李府主——”

    李璧月有些讶然:“你认得我?”

    玉无瑑叹了一声:“人最怕的就是出名,能被李府主找上门,说明我现在多少有点出名了。啧,麻烦——”

    敢称承剑府主为“麻烦”的人李璧月尚未见过,但她并不介意对方的冒犯,冷声道:“十两银子,请玉相师替我算上一卦。”

    第004章

    交易

    玉无瑑转身便走:“李府主的卦,我可算不得。”

    李璧月:“为何算不得?十两银子,足够你吃上半年的酒酿团子。”

    玉无瑑驻足,仍是背对着她:“李府主是明知故问了。你真的相信佛骨舍利的下落,是靠几根竹签便可算出来的。就算我敢算,府主也不敢信,不是吗?”

    李璧月:“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玉无瑑摇头:“并非我消息灵通。扶桑国派出遣唐使入唐,李府主奉圣人之令迎传灯大师的佛骨舍利入长安。在如今的海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大事。李府主这几日都在东海之滨等到大船抵达,可今日却有空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相师算卦,可见大船已经入港,而李府主并未如愿拿到佛骨舍利。”

    李璧月看着他清隽的背影,心想,如今的海陵果然是藏龙卧虎。此人如此敏锐,其真实的身份绝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相师,只是不知他来趟海陵的这趟浑水什么目的。可是方才观玉无瑑与小徒弟贫困潦倒,三餐无着,却并没有昧下刘员外的钱袋,而是将之物归原主。此人确如方文焕所言,应非恶人。

    对付恶人李璧月最少有一千种的方法,可是如果对方只是个良民……

    承剑府并非刑部或大理寺,以她府主之尊,也不能毫无凭据随便抓人。但如今佛骨舍利失踪,此人身上有诸多谜团,她也不可能将人放走。

    她略一沉思,道:“那我换一个说法,十两银子,请玉相师帮我找到佛骨舍利。你看如何?”这是她想到的折中之法,让玉无瑑暂时跟在她身边一段时日,等她厘清案情,找到佛骨舍利,再放他离开。

    玉无瑑仍是拒绝:“李府主手下强手如云,玉无瑑一介布衣,恐怕帮不上李府主的忙。”

    “这可由不得你,不瞒你说,昨日佛门佛子明光禅师遭遇刺杀,对方使用傀儡寄魂之术,如今海陵是所有的游方道士都有作案嫌疑。”李璧月的声音中多了一股肃杀的冷意:“玉相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玉无瑑脸色变了,他终于明白了李璧月找他的真正原因。他转过身,面对李璧月:“看来,我若拒绝,李府主是要以势压人,强行将我带回去承剑府了。”

    “玉相师言重,我李璧月也并不愿意强人所难。只是佛骨舍利之事非同小可,在我查清实证之前,只能委屈玉相师在承剑府的监牢里住上一段时日了。”

    玉无瑑满不在乎:“李府主刚才也知道我玉无瑑穷得叮当响,都已经吃不起饭了。李府主非要抓人,我便只能跟你回去了,刚好省下几日的饭钱……”

    他甚至还有几分从容自在:“对了,承剑府应该不会故意虐待囚犯,不给饭吃吧……”

    “饭当然是有的。”李璧月直视着他,冷哂道:“玉相师虽身无余财,却并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早饭要吃畅春园的肉包子,下午要吃王记的酒酿圆子,晚上要吃林家酒楼的阳春面。你真的想在承剑府的牢房里啃一个月的窝头吗?”

    玉无瑑身体一个哆嗦,像见鬼似的瞪着她,仿佛吃一个月窝头是比蹲一个月大牢更可怕的事。

    半晌之后,他终于伸出两只手指,从她手中夹过那锭银子,脸上又换上一副看起来颇为真诚的笑容:“咳,鄙人正愁下顿着落,李府主就送银子上门,可真是我玉无瑑的贵人。”

    他拍拍胸脯:“李府主如此慷慨,那佛骨舍利之事,就包在鄙人的身上了。不过,我不喜欢和你们这些官府的人打交道,这样吧,三天之后的这个时辰,李府主来这里找我,我会告知你佛骨舍利的消息。”他倒是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该说“帮不上忙”,现下就可以打包票了。

    李璧月:“不行,你现在的身份仍是嫌犯,并没有单独行动的权利。”

    玉无瑑无奈叹气:“李府主好生矛盾,既要用我,又要怀疑我。”他将那银子颠了两下,连着一双手一起送了出去,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势:“不如,我还是去承剑府的监牢享几天清福吧。酒酿圆子没有,窝头咸菜也是可以将就的。只是我那小徒,就得麻烦李府主照看几日了。”

    李璧月薄唇轻抿。

    须臾,右手轻动,手中棠溪剑已闪电般出鞘,一道剑意贯入玉无瑑眉心。

    “这是我独有的浩然剑印,三日之内你在何处我都会知晓。三日之后,我会再来。”

    她收剑回鞘,转身离开。

    玉无瑑站在原地,目视那抹苍青色的影子消失在街角。他摸了摸眉心,感受到里面那道滚烫的剑意,发出一阵苦笑。

    这位李府主的风格,还真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浩然剑意,也还真的是很贴切她的风格。

    可惜他的悠闲时光,只怕是要告一段落了。

    他抱着自己的一身行头,慢慢地朝城北的城隍庙走去,那是他和小柯这段时日暂时歇脚的地方。

    到城隍庙时,小柯已经到了一会了,一整有十个的糖葫芦被他啃得只剩下个竹签,还舍不得放下,似乎意犹未尽。

    玉无瑑扔给他六文钱:“去,给师父买酒酿团子。”他想了想,又将钱袋整个抛了过去:“徒儿这段时日跟着师父餐风露宿,着实辛苦,这些零钱就拿去花吧……”

    小柯接过钱:“师父,你闯了祸事了?”

    玉无瑑:“啊?”

    小柯摸了摸脑袋,苦着脸:“是不是师父你骗钱被人发现,马上就要被抓去坐监。不能再照顾徒儿,所以把钱都给我,让我自生自灭……”

    玉无瑑呲牙,敲了他一个爆栗:“胡说八道,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他从怀中掏出那块十两银锭,轻轻抛起又接住,眉眼都笑出一条细缝:“你师父我今天接了一个大生意,赚了一大笔。今晚徒儿想吃什么,随便买……”

    小柯瞪大双眼:“哪里来的冤大头,竟然肯花十两银子找你算命……”

    玉无瑑又敲了他一下:“什么算命,是找东西。你师父我别的不说,找东西不是手到擒来。”

    小柯仍是不可置信:“是什么东西,值得花十两银子去找。”毕竟从他跟着玉无瑑以来,可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赤贫如洗。玉相师虽然没有饿着他,身上的铜钱从来没有超过五十文。

    玉无瑑仍然那副散漫样子,笑道:“当然是天下间顶重要,顶值钱的东西……”

    “扶桑使团船上的佛骨舍利,你听说过吗?”

    ……

    李璧月离开城墙根,向驿馆走去。

    玉无瑑说得信誓旦旦要帮她打探佛骨舍利的消息,李璧月只将这当作敷衍塞责的手段。此人虽然穿着道袍,却并不像个道士,反而一身的市井气。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横竖他与那个刺杀明光的傀儡应并无干系,有她的浩然剑印,他也跑不了。李璧月就将此事放下了。

    佛骨舍利之事,还需要寻找其他的线索。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忽然看到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迎面疾驰过来,马车车夫一边抽着马屁股,一边高喝道:“避让,避让,林家老爷有急事出城——”

    马蹄和车辙扬起漫天灰尘,街上的百姓与商贩显然对这种情况极是熟悉,飞快向街道两边避让。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青色的杏子滚落在街道中央,一个小女孩从妈妈的手中挣脱出来,转身向那颗青杏追了过去,咿呀叫着:“杏杏……”

    马车离那小女孩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了上去,所有人心中都捏在嗓子眼。那小女孩的母亲更是发出一声嘶喊,朝小女孩扑了过去。马车夫此时发现情况不对,想要勒住马,可是又如何来得及。

    眼见那小女孩就要命丧当场,一道苍青色的影子凌空而起,稳稳落在马车顶上。李璧月足尖一踏,那辆飞驰的马车似是失去全部动力,被钉在原地。套辕的马在惯性下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所有人都惊呆了,偏那小女孩就在马扬起的四蹄之下,一旦马蹄落下,小女孩扔免不了被践踏的结局。

    下一刻,李璧月已落在马背之上,她扯了下辔绳,马竟然向后退了一步,马蹄堪堪避开那对母女,这才重新落回在地面。

    小女孩捡起了那枚青杏,母亲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多谢恩人”。人群都议论纷纷,任谁都知道,若不是李璧月及时出现,只怕这小女孩凶多吉少。

    李璧月将那年轻母亲扶起,转身望向车辕之上目瞪口呆的车夫,声音已带了数分怒意:“你是谁家的奴仆,竟敢当街纵马,冲撞行人——”

    车夫自知理亏,犹自嘴硬道:“我家老爷有急事出城,我已喊了避让,这是她们自己撞上来的……”林家以海运起家,家中豪富,在海陵是数一数二的大家,这车夫平日少不了狗仗人势,盛气凌人,又见挡路的是个女子,语气更多三分硬气:“你又是谁,敢管我林家的闲事?”

    “承剑府,李璧月。”

    这一声清凛,犹如裁冰切雪。

    自大唐开国以来,承剑府便作为君王的左膀右臂而存在。掌江湖之事,行监察之责,代天子巡视天下。

    在这海陵地界,自然没有她李璧月管不了的事。

    第005章

    归船

    马车之中,林家家主林镇心道不妙。

    他早前已知承剑府主李璧月为佛骨舍利之事留驻海陵,但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撞在她手上。早知如此,他真不该赶这一时半刻的。

    他马车上爬了出来,拱手道:“福海林家家主林镇见过李府主。今次之事是林某御下不严,致使这刁奴街上纵马,更冲撞了李府主。林某回去之后,定会将这刁奴从重治罪。李府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万勿和这奴仆一般见识。”

    李璧月声音微冷:“方才这车夫分明是说你有急事出城,因此才纵马疾驰。怎么,当老爷的作威作福惯了,出了事就全赖下属?”

    林镇面上一白。林家在海陵是数一数二的豪族,他在海陵跋扈惯了,遇到事情便用钱解决。就算撞在官府手上,也就是把个下奴拿去问罪,给个交代也就罢了,但承剑府并不同于一般官府,李璧月也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在过去的一年里,承剑府经办诸多大案,查撤诸多官员。谁都知道,李璧月是圣人手中最锋利的刀。盛名之下,就连大唐门阀的五姓七家也不敢轻易开罪于她,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海商。

    他既撞在对方手上,唯有诚诚恳恳认错的份:“李府主明鉴,草民不敢争辩。实在是草民船坞昨夜有一艘海船失踪,草民一时心急想要出城查看,这才冲撞了行人,草民愿意赔偿损失,求李府主饶恕。”

    李璧月神色一变:“海船失踪?”

    林镇道:“李府主有所不知,草民是经营海上生意的。东南一带的福海船运,便是我家的生意。我在海陵海边的白沙川买了一片海湾,建了船坞,用来泊船。昨日正逢望日,风大潮大,因此船都泊在港口,谁知中午,船坞的管事派人来报,说是丢了一艘大船……”

    李璧月心中一动,今早她已看过了那艘扶桑大船。船尾破损,船在海上似乎与另一艘船相撞。遣唐使团在海上出事,一船人全部被杀,凶手肯定不可能是凭空出现,最有可能是乘着另一艘船才能接近扶桑大船,再上船杀人。昨夜那般风大潮大,能出海的肯定不是一般渔船,或许只有林家长期跑海运的大海船才能做到。

    她望向林镇:“此事蹊跷,请林掌柜带我到船坞中查探一番——”

    林镇一喜,连声道:“好,好。”没想到李璧月愿意插手此事,如果有承剑府帮忙,他的大船能找回的几率少说提高两成。

    李璧月将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她那匹名为“灵骓”的照夜白应声而至。

    她又将林家那辆拉车的马从辕套上解了下来,将缰绳递给林镇,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林镇诧异道:“李府主让我骑马?”

    “骑马走得快些。”李璧月翻身上马,见林镇不动,讶然道:“难道林掌柜不会骑马?”

    “会,会……”林镇欲哭无泪。他年轻之时,白手起家,风里来,雨里去,自然是会骑马的。可从家业做大之后,早过惯了在家里数钱的日子,哪里还惯马上颠簸。可此刻李府主让他骑马,他是不敢不会的。

    两人出了城,李璧月一骑绝尘,不断催促,倒像丢了的大船是她承剑府似的。林镇跟在后面颇为吃力,也只好铆足了劲跟上。等到海边船坞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船坞的辛管事见到林镇,连忙迎了上来。见到林镇身边竟跟了一位身量高挑,气质卓然的女子,问道:“主家,这位小姐是谁?”

    林掌柜道:“这位是承剑府的李府主,听说我们家船失踪的事,特意过来调查。”

    辛管事肃然起敬,正要见礼,李璧月已抢先开口道:“林掌柜,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先说清楚。”

    “什么事?”

    李璧月道:“今天早上,扶桑遣唐使乘坐的大船在海上出事。船上之人尽数被杀,佛骨舍利也失踪。事情发生在海陵近海,昨夜风大,又逢望日大潮,一般的船出不了海。恰逢你们林家的海船失踪,这两件事情说不定有什么联系。换一句话说,你们林家在这件事情上,也有些嫌疑。”

    “什么,扶桑遣唐使的船在海上出事?”林掌柜才知此事,吓了一跳。他此刻才知李璧月来船坞并不是为了帮他找回海船,而是为了调查此事。他哭丧着脸道:“请李府主明鉴,我林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杀人越货的事,是万万不敢的,此事与我林家毫无关系。”

    李璧月淡声道:“敢不敢的,要调查了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将海船是如何失踪,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不得有任何隐瞒,知道吗?”

    辛管事也知道兹事体大,连忙道:“事情是发生在昨日,那艘船是我们林家商队的主船‘鸿运’号,上午在码头卸了货之后便入了港。昨日是望日大潮,船一般是不出海的,船上的水手,船工也都早早回家休息,船坞里只有我与几位伙计值守,大家早早吃了晚饭睡去了,只留下一人守夜。谁知今早起来,发现守夜的伙计睡着了,船坞里的大船竟然不见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昨夜风大,船锚没有下稳,被吹到海里去,以往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大家就分别驾小船到附近海域搜寻,一无所获。只好派人送信给主家,没多久,你们也就到了。”

    李璧月:“还有吗?”

    辛管事:“旁的也没什么了。”

    李璧月:“那个睡着的伙计呢,他可见着什么?”

    辛管事:“他说他原本坐在屋内,隔着窗远远看着海里的大船,一直都没事。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也完全不记得后来的事,李府主可要我将他叫来问话?”

    李璧月正要点头,忽然一个伙计跑了进来:“掌柜的,‘鸿运号’自己回来了——”

    船坞内三人皆是一惊:“你说什么?”

    那伙计道:“‘鸿运号’如今就在海上,而且在向船坞这边行驶——”

    李璧月一个闪身,已掠出房间,来到海边。只见一艘巨大的海船,扬着风帆,缓缓向林家船坞这边开了过来。

    不多时,便撞上船坞的栅栏,停了下来。

    诡异的是,甲板上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船泊在岸边,既没有人下船,船上也没有任何声音。就好像这是一艘幽灵船,它诡异地完成了一次海上的旅行,又自己回到了母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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