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也不问他为什么改名换姓,身上众多伤痕从何而来。我们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事,小心翼翼地窥探现如今的彼此。
越国国富兵强,打这场仗做足了准备。
祝鸣绗在军中很有威名,很多人叫他「符少将军」。
我坐在河岸边看祝鸣绗给马喂草,不自觉地给怀里的长剑缠了很多圈花枝。
一堆人呼啸而过,大声起哄道:「符少将军娶媳妇喽。」
祝鸣绗无奈地冲我笑。
他看出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躲着,不言不语,就给我安排了件事做,教一群少年识字。
我本想拒绝,祝鸣绗拉着我去了伙房。
「不秋,你看,这些人说起来是士兵,其实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些孩子呢。」祝鸣绗看着我,眸光柔和,「我尽量把他们安排在后勤的位置,为的就是仗打完了,他们能回家去,有新的人生。」
「不秋,去帮帮他们吧。」
回家吗……真的是很美好的祝愿。
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我军队营地里占了片地方,那群孩子空闲时就过来找我。
这里实在缺纸笔,我就拿树枝在黄土上写字,给他们启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
天生万物,大地养之,人生在这世间,最渺小,也最伟大。
一双双赤诚眼睛散发着求知的光芒,他们跟着念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群孩子学东西很慢,但从来不懈怠。
就算刚从军队里劳累的活计中下来,也顾不得休息,而是一窝蜂过来找我。
他们肃肃向我作揖,动作不知道从哪学的,千奇百怪,一肃出声时却仿佛排练了很多遍。
「谢谢林老师!」
我不自禁地扬起唇角,黯淡世界乍然明亮了一瞬。
越国和燕国的仗,还是在继续打。
祝鸣绗领兵攻城略地,一路北上,直到和沈讳的军队撞上。
两军对峙,谁也不敢冒进。
听到对面的主将是沈讳时,我手指一颤,端着的茶盏猛地往外溢。
正在沙盘上推演战局的祝鸣绗朝我看了过来,神色关切。
我迅速恢复平静,把茶盏放到一边,开始准备明天要讲的课。
祝鸣绗的副将兴冲冲跑进来,禀报道:「将军,你猜我们抓到谁了?」
「那个狗屁肃王的女儿!听说他就这么一个孩子,真是走运,给咱们撞上了。」
我惊疑抬眸。
紧接着,几个士兵带着一个小女孩进来。
她被缚住手脚,像一只小兽一样警惕盯着四周。
自然而然地,她看到了我。
她辨认了好半天,眼睛圆睁,抽噎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最后变成崩溃大哭。
我慌张地蹲下身,用衣袖给她擦眼泪。
祝鸣绗抬手让属下们出去。
我缓缓抬头,对他说:「不要伤害她。」
祝鸣绗站在原地,看着我将那个女孩抱进怀里安慰。
他嘴唇动了动,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他第一次向我问:「为什么?」
久别重逢的温馨假相终究要被撕破。
那些残忍的、不堪的真实,是我和祝鸣绗,迟早要面对的。
我说:「因为……这是我的女儿。」夜晚的河流载着月光徐徐前行。
我和祝鸣绗坐在河畔,像少年时一起彻夜爬山时那样,累了,就并排坐下休息。
他听我讲了很多。
从我穿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年,到现在的第九年。
「安舟辞,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傻了……」祝鸣绗嗓音沙哑,「你不去上学,不去过你的人生,干嘛想着来找我。」
听到他叫我全名,我垂着眼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