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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完颜娄室注视着渐渐向前推进的那条路,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赏。

    “传令下去,整军备战,”他指了指那个方向,“待选锋将宋人逼退,前军压上。”

    “是!”

    “若一时三刻间,仍不能将金人阻于谷中,此战功亏一篑啊,”种师中叹了一口气,“此险地也,帝姬不若……”

    “小种相公不急,”朝真帝姬遥遥向下望去,“西军也不是孤军奋战。”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也像是没什么底气。

    就在种家军的后面,灵应军还没进场。

    但他们在做一件特别热火朝天的准备工作。

    有人忍不住,一边工作,一边还要聊几句。

    高三果说:“我们就这么支援他们吗?”

    高二果说,“对!”

    高三果说:“我要是种家军,我看到友军这么支援我,我可就更上火了呀!”

    高二果说:“偏你话多!”

    周围的一群小道士,谁也不吱声,都在那奋力埋头刨土,刨了土,就装袋。行军打仗,布袋子肯定是不会少的,但他们刨的土也多,偶尔就有人嚷嚷袋子不够了,但不会嚷太久,因为灵应军的脑子动得挺灵活,有人将裤子脱了下来,裤脚一扎,这就又变成一个布袋了。

    至于不穿裤子怎么打仗,这事儿没人在乎。

    西军一边跟前面的看到身后这一群友军正事儿不干专心刨土,这就更心塞了。

    “瞧他们那样儿!”

    李世辅走了过来,“土袋子准备如何了?”

    “准备了一百二十多个。”高三果说,“够用吗?”

    李世辅点点头,“架起盾牌,咱们走!”

    阳光似乎汇聚成了一个点,就在两山之间的那条狭窄的土路上。

    完颜活女站在路中间,脚下荡开一圈又一圈黑红的波纹,推着一具又一具尸体。

    他身上也有伤,那张肖似汉人的脸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为他铸就一副与他更相匹配的容貌。

    那是兄弟二人给他留下的。哥哥冲上来时,战技似乎乏善可陈,却在这个女真人抡起铁骨朵砸向他弟弟的太阳穴时,突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力量。

    当然,他们是无名小卒,比不过这个曾被完颜阿骨打亲口称赞过的勇将,即使全力以赴地战斗,最终也不过是躺在了这个女真人的脚下,同那许多层层叠叠的尸体倒在了一处。

    这道伤并未让完颜活女感到痛苦,相反令他更加确信,他所失去的东西正在渐渐回到他身上。

    就像此刻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就像阳光只洒在他的身上。

    他面前的宋军在渐渐后退,而他决定暂缓他的脚步,享受这一瞬的荣光。

    但在下一刻,他眼里的欣悦就缓缓褪去了。

    有人自山坳后那些神色晦暗的宋军士兵中走出,走进了他的眼帘,也进了这片穿过山谷的阳光里。

    那是李世辅。

    泥坑里打仗,谁都不会多漂亮。

    哪怕是坐镇后方的完颜娄室都是两脚泥,李世辅也不可能例外,他的铠甲上有泥巴,头盔上有泥巴,脸上也有。

    但在完颜活女眼中,他仍然是个很矫健漂亮的少年,就像初见时,像一起打猎时,像坐在林间树下,一起喝他带来的酒,推心置腹说话时。

    他还应当回忆起更多的故事,毕竟他很少交宋人朋友,尤其这个朋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但完颜活女什么都没回忆起来。

    那是他通往太原路上的敌人之一,只要确定了这个就足够了。

    完颜活女左手晃了一下盾牌,右手甩了一下铁骨朵。

    粘稠的血与碎骨一起落下。

    李世辅看了他的铁骨朵一眼,没有再往前走。

    女真人有些迷惑,但这无关紧要,这条通往山谷外的路并不长,他走到尽头,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也将金军带到坚实的土地上,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这条狭长的战场上,他是无敌的。

    李世辅很突兀地挥了一下手。

    两侧突然冒出了一大群灵应军士兵!

    有人举着盾,有人背着长枪,有人穿裤子了,有人没穿裤子,但无论如何,他们扛了一大堆沉甸甸的袋子!

    袋子!

    完颜活女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他那样敏锐,他什么都猜得到!

    可他猜得到又有什么办法!

    灵应军像是突然从地里长出来一样,人人身上都是泥巴,待他们将袋子往地上一丢,那就又长高了一截!

    这山谷是变成了沼泽地,可并不是什么能淹死人的深不见底的泥潭,它深的地方淤泥两三尺,浅的地方其实也就一尺多深,只是专让人脚踩进去就拔不出来。

    所以这条能行军的土路才这样珍贵!

    所以完颜活女才能挡在这条路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现在灵应军说:傻了吧!爷会铺路!

    一个李世辅是打不赢完颜活女的,人家天赋点在近战上已经点爆了。

    那十个或二十个灵应军士兵一字排开,拿长枪捅你呢?

    完颜活女身后的女真人就有些慌了,下意识回头去看两边山坡上的弓手。

    两边山坡下,也有人在堆土袋。

    土袋不用多,只要堆高些挡住身形就行。

    堆了之后呢?

    有女真弓手很迷惑,就探头探脑地往土袋后面看,硬是看出一个长得很像熊的人,拿着一柄快赶上一人高的强弓,越过人头攒动的仆从军,弯弓搭箭对着他的脑袋就过来了!

    “那是什么啊?!”仆从军中掀起一阵惊呼,“他们是将长枪扔过来了吗!”

    “你看,”帝姬指了指那个方向,“我说了有办法吧。”

    小老头儿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

    “太宗皇帝,”他颤声道,“当真显灵了吗?”

    赵鹿鸣突然将手指收了回来,像是当真有所感应一般。

    “帝姬?”

    “抽筋了。”

    她面无表情地揉着自己的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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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黄昏◎

    灵应军已经不足三千,除却战死的、负伤的、守营的、跟在帝姬身边警戒的,这次带出来打仗的一共就两千人,无论与换防下来的捷胜军相比,还是与此刻鏖战的西军相比,这支军队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但这也正符合了所有人对“灵应军”以及“朝真帝姬”的预判,它本来就不应该在一场战争中起到太过巨大的作用。

    灵应军在太原城时是被战争打磨过的模样,但仅此不足以令种师中感到惊讶。

    朝真帝姬虽然对地形勘察得很到位,却对实际战斗发生时许多需要注意的细节全无概念。

    稚嫩的军队与它稚嫩的统帅,种师中带灵应军来作为策应和后备军,原本是没想过需要他们承担更重要的任务,而只是要他们在一旁观摩学习。

    在金人占住了山头,完颜活女领兵一路向前就要杀出山谷的困境里,种师中都不曾想过对自己的“学生”开口要求什么。

    西军并未开始全线溃败,只是扛线扛得艰难。

    但现在学生主动开口了。

    学生说:老师,这题也不一定完全无解,我来试试吧?

    阿皮说:“第一排!”

    弓手分作两排,立于山腰处,原本离山头的金军有个百十步的距离,但西军这边阵前讨赏时往后一退,金人再趁机进一步,灵应军的弓手面前除了堆起来的袋子外就没什么人了,再加上金军居高临下,谋克立刻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判断:就这么几十步距离,我冲下去又快又狠,直接给这群弓兵狗头打爆不就得了?!

    女真人这么想了,那个谋克甚至还骑上了一匹战马,一夹马腹:

    “儿郎们!”

    仆从军想也不想就跟着往下冲,就连里面的契丹人都短暂地将公主的恩义忘在了脑后。

    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对面一排也就几十个弓箭手,我们几百人一波冲锋,你能秒我?!

    阿皮说:“放!”

    那个女真谋克的眼前忽然就是一花。

    看不清到底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似乎是长枪,可这哪里是手掷长枪的劲力!

    ……谁会将长枪架在弓上往外射啊?!

    一支支长箭震颤开空气,狠狠地掷向对面二三十步开外的敌人!

    马上的,马下的,举盾的,拎刀的,一瞬间像是被一把无形而巨大的镰刀平平劈过,齐齐地向后仰去!

    这恐怖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却没有吓住女真人的脚步。

    他们的长官摔下马,但作战的指令却不曾失效,他们必须继续向前!

    况且这个战场上难道有人是稚童吗?这样重的弓,放过一轮后,第二轮势必上弦缓慢,看他们两排弓手,很可能要轮换位置,那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

    冲锋的金军眼看着冲进三十步,二十步,对面的宋军触手可及了,可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二轮的弯弓搭箭。

    这样近,这样清晰,清晰得能看到宋军手握大得出奇的长弓,用女真人所熟悉的姿势弯弓搭箭,将箭尖指向了他们的脸,他们的眼,以及他们岌岌可危的梦。

    阿皮说,“放!”

    长箭射穿了马头,射穿了札甲,射穿了蒙着兽皮的盾,那盾也曾为他的主人挡下无数风雨,兽皮上还残留过母亲手上的温度。

    阿皮说,“放!”

    摧枯拉朽,攻守易型,令所有关注这一片战场的人神色都变了。

    那不是弓兵,那是比神臂弓更可怕的兵种,种师中注视着灵应军步步逼近,将金军逼下山头的步伐,神色就很惊诧。

    这样的技艺!谁能藏得住?!

    这种感觉不止是诡异,尤其朝真帝姬就站在他旁边,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云淡风轻。

    惊喜,但也有点惊吓,女真统帅们是不会承认宋朝皇帝们显灵的,但小种相公就可以这么说了——虽说太宗皇帝打仗有点拉,但老赵家也没有打仗不拉的皇帝啊!哦太祖皇帝不拉,可太祖皇帝也不是朝真帝姬的祖宗哇!

    但光是太宗皇帝显灵还不足够,小种相公这样颤声喊了一句后,眉头忽然又皱起来。

    “帝姬,臣有句要紧话……”

    帝姬转头看他,“什么话?”

    “三通箭了,”种师中说,“帝姬可要发赏?”

    帝姬脸上浮现出很惊讶的神色,嘴微微张开,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像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比较好。

    两边的山头厮杀得血流成河,中间的战场就是尸横盈野。

    重甲兵都在这,有人抡长枪,但长枪很快被劈碎了,有人抄长刀,但长刀砍在铁甲上不痛不痒。

    最后双方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破甲武器,有人抡铁骨朵,有人抡金瓜,有人抡大斧子,每一样都是杀人的利器,都力求劈开对手的札甲,砸碎对手的胸膛。站着打不到,那就踹倒,绊倒,砸倒再打,两边第一排的人抡斧锤,后面有人用杆子在那捅,啪地捅倒下一个,还不等他爬起来,立刻无数斧锤照脑袋就砸下去。力求是让他不仅当不成伤员,甚至连战后识别身份都没人能做到为止。

    鼓手一眼也不看战场,继续在敲他庄重激昂的鼓。

    夕阳西下,鼓声阵阵。

    特别血腥,特别野蛮。

    土袋子基本已经将中间战场铺开了,够金军和宋军在那血肉横飞。但赵鹿鸣说:

    “咱们后面还有人,还能送来不少土。”

    小老头儿就忽然看她。

    “帝姬此土,”他说,“作何用?”

    “我看这么打下去,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她比比划划,“因此我着人再备些土袋,一会儿堆起土堆,可堆起小丘……”

    小老头儿也看了一会儿,“将士们已现疲态。”

    打了一个下午,原来砍翻一个立刻追着下一个砍的,现在就会拄着大斧缓一口气。

    但对面的金军就像是丧尸大军一样,不知疲倦,不知恐惧,不知后退。

    他打仗打得有条不紊。一边给两侧的山头送盾牌作挡,一边给完颜活女送木料下脚,每一个决定都不出奇,甚至平庸,但就是缜密得让你复盘也觉得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他就在那里,不停地下着命令,驱策军队按照他的心意行动。而那些已经疲惫极的金军在他的驱策下,凭空又生出了力气。

    赵鹿鸣原来不明白完颜娄室靠什么成名的,现在她有点感受到了——这人就像个士气恒定装置,有他在战场上,士兵的士气和意志力永远是满的。

    何况最前线还有那个如同战神的人在!

    “臣想借帝姬那些独辕车一用。”小种相公说。

    “十几辆的话倒无妨,更多就须得等我堆起小丘,”帝姬想也不想地应下,“不过,小种相公要那些车何用?”

    “十几辆足够。”老人家像是冲她笑一下,但笑得有些苦。

    两辆独轮车,同样停在半山腰的位置,前一辆装满了土,被灵应军急匆匆地推着就走了,一点也不珍惜。

    后一辆独轮车,灵应军刚要推走时被几十个盔明甲亮的士兵拦了下来,很珍惜地用袖子擦了擦车子周身的泥土。

    前一辆独轮车一路上山,在喊杀与惨叫声中,跌跌撞撞,穿过了许多人的身边,最后被“砰!”地一声,将车里装满的泥土尽皆倾泻在泥淖里。

    有人立刻就站了上去,并且举起了他的长枪。

    后一辆独轮车一路上山,停在了战场的入口处。它身上被倾泻了不少不属于它的东西,此时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它身上,升起一片不属于它的珠光宝气。

    “到赏了!到赏了!”

    种师中的亲兵站在这十几辆铺满彩绢与金钱的小推车旁,高喊道,“小种相公说了!再战一轮!这些赏钱今天全数发下!”

    “再战一轮!”

    疲惫至极的种家军心中忽然升起了无穷的力气!

    他们有了力气,也有了胆气,他们还能再次面对那个站在最前面,从中午一直战斗到现在的杀神。

    天色越来越晚,战场也越来越昏暗了。

    “完颜活女!”有人在身后喊道,“统领要你回话!”

    “完颜活女!这是军令!”

    “活女!活女!”

    完颜活女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不能撤退,哪怕那是他父亲的命令。

    这个战场上所有人都能退,只有他是不能退的。

    他苍白的脸被覆盖在鲜血下,黑暗的眼睛也没有哪怕一丝光彩。

    他已经死了,所以不能退,一个死人怎么能撤退呢?

    可他还不肯立刻去往该去的地方。

    他还没有打到太原,还没有看着朝真公主的眼睛说:他才是这场战争中最后的胜者,唯一的勇士!

    他还没有洗刷掉他的屈辱与苦痛,就连他的精魂也无颜返回家园!

    有人从那一片苍茫的黑夜里走了出来。

    这个年轻的女真人将缴获来的战斧从一个宋军士兵的胸膛里拔出,眯眼看了一会儿。

    他看到那个人越走越快,他的身形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那个人也抡起了重斧,向他而来时,完颜活女忽然将他认了出来:

    啊呀!李大郎,你上次就是这招没能赢我,这次你能行吗?

    完颜活女看着那熟悉的姿态,熟悉的角度,以及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力量,忽然就怔怔地笑了。

    这感觉很奇异,他想,就像是在树下喝多了酒一样,短暂地忘记父亲,忘记他所背负的一切。

    轻飘飘,又很自在。

    “李大郎,”他躺在他的功绩上说,“原来是你。”

    李大郎看着他说,“我却认不出你了。”

    “我们的使者就要到了,”完颜活女说,“快带着你的小公主走吧。”

    “你说什么?”李世辅皱着眉,看向躺在地上,胸膛被劈开的完颜活女,“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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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报恩和报复◎

    天黑了。

    白日里热烘烘的鲜血,到了夜里就渐渐冷下来了。

    月光照在这座堆满了尸体的山谷里,翻找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

    这近万人的山谷里没有一对双胞胎。他们不仅来自不同的地方,甚至可能来自不同的部族,他们的容貌也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可月光诧异地发现,他们每个人都长了同一张脸。

    每个人都抛去了“人”的部分,浑然像是活动的铠甲,长了手的斧子,以及能够自己挥出去砍人的刀。

    完颜活女战死了。

    交战双方所有人都看得到,他是精疲力尽,最后一滴血流尽而死——他是个英雄!

    而英雄的尸体正被杀死他的刽子手拖走!

    女真人不能容忍,他们当中有人跳下了硬路,踩在一尺多深的泥淖里,嚎叫着冲上去,要抢回完颜活女的尸体!

    “小心,”种师中说道,“哀兵士气,非平日可语。”

    “我也知道,”她说,“但打到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地形就是这么个地形,她已经将战前的事算尽,现在除了交给李世辅外没别的事能做了。

    下面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落进赵鹿鸣的眼帘。

    她忽然一个激灵。

    月光洒在山谷内,也洒在山谷外。

    有人将几车珠光宝气的钱货往前推,那钱货上亮闪闪的东西叫月光一照,就映进了她的眼里。

    她就什么都懂了。

    “我的士兵不需要阵前发赏,他们能挺住,就挺住,再无别的办法。”她说,“小种相公,快让人将那几车推回去,离近了容易露怯!”

    “金人不可挡。”有人这样对李世辅说,“不如将完颜活女的尸体还给她们吧?”

    “他们要什么,”李世辅问,“我们给什么吗?”

    “不然又能如何?”

    李世辅就不言语了,在这一片混乱中,两只眼睛四处转来转去,突然就定在了那一处珠光宝气上。

    “将那几辆车给我拉过来!”他大喊道!

    “是!”

    有人推过来,那车上堆着满满的钱帛细软,金光灿灿,李世辅看也不看,“推下去!”

    推过来的人是种师中身边的亲兵,一听就急了,“指使!那都是钱啊!”

    少年将军粗鲁地踹了他一脚,“废话那么多!”

    “指使!”

    “往西边推!推倒了踩上去!”

    “啊呀!指使!那都是钱帛,就算踩在脚下,它也不稳当啊!”

    “把这条路给我围上!用斧子推他们!”

    那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轰然倒进了泥水里。

    ……上面一层虽然是铜钱,但下面结结实实都是土,堆进水里,一踩就实。

    ……稳稳当当。

    ……现在应激的不是女真人了,现在改成西军士兵了。

    赵鹿鸣就有点不敢看小老头儿的表情了。

    “尽忠!”她大喊道。

    尽忠就赶紧从她身后转出来了,“帝姬有何吩咐?”

    帝姬说,“半点眼力劲儿也没有!还能吩咐你什么事?!”

    敢怒不敢言的小内侍看了一眼旁边恍恍惚惚的小老头儿,一溜烟的跑下山去了。

    过了片刻,山谷下忽然爆开了一阵欢呼!

    有钱!西军士兵们说,不仅有钱,帝姬还特意下令了,这场论军功,出色的直接提拔进宣抚司呀!

    有什么理由不血战到底呢?!儿郎们,杀呀!

    李世辅没心思进宣抚司,他说:“推!”

    一个个小丘堆了起来,灵应军从三面去推硬路上的金军,这就比之前更加便宜了,你想冲锋,我拿长柄斧子给你推回去,你在泥里一个不慎,不就要被泥泞绊倒了吗?

    再想爬起来,别的不说,身上这几十斤的重甲,爬得起来吗?

    推倒一个,再推下一个,长柄斧触及范围内都推一遍,就可以继续往前小步挪动了。

    两翼的山头上,往远处放箭的是神臂弓手,近处拦截的是灵应军弓手,配合得当,竟然当真将愤怒的女真人又赶回了白日里的阵线上。

    “帝姬在看着我们!”他们说,“千万不能泄气!”

    火把渐渐点了起来,山谷里影影绰绰的,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影子。

    完颜娄室仍然站在他的大纛下,控制着每一条战线。

    今日是他受伏击,单方面被围攻,他能在这样劣势的前提下将这场仗打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但打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是极限了,再打下去,就不划算了。

    “后军传讯,”副将走过来说,“下山的路已经清理完毕,又按都统之令,附近几座山头各布谋克,互为耳目,可保归途。”

    完颜娄室点点头,“宋军不能打夜战,准备撤军吧。”

    他的副将听了就抱拳,却没有退下,这很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了完颜娄室的注意,转头去看他。

    副将的脸上满是泪水。

    完颜娄室就恍然了,“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大金的战士。”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见一点颤抖。

    但就在此刻,就在金人撤军的号角声响起时,对面的群山中爆发了一阵欢呼!

    那漫山遍野的宋人在高呼!

    他们喊:“朝真帝姬!”

    “帝姬!”

    “帝姬!”

    忽来狂风,卷起了灵应军的大旗,将旗帜上昂首的鹿抖开——像是群山也听到了这一声声欢呼!像是群山也为她送来了祥瑞!

    完颜娄室的眼睛一瞬间红了。

    他的长子!

    他亲手为他接生,带他来这个人间,看他从稚童成长为勇敢的男子汉,看他追随自己,在一场场战争中建立功勋!

    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的儿子,被人剖开肚腹,咬掉头颅,拖回了豺狼的巢穴里,分而食之,而他只能站在这里。

    他就站在这里!

    完颜娄室的牙齿在发出轻轻的响动,有铁锈的味道一股接一股涌进了他的口腔。

    他将它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朝真公主此时是大宋的公主,将来则会是大金的王妃,他是大金的将军,为了他的国家,他也不能在她身上讨回这笔血债。

    可他还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当他回返上京,当他将活女的衣物带回上京时,他的妻子和女儿,将会怎样恸哭失声呢?那刀子不曾扎在她们身上,却深深扎进了她们的心中。

    朝真公主难道就没有一个最亲近的人,可以让痛苦的父亲用来报复吗?

    金军缓缓下山了,宋军因为夜晚昏暗而不能追击下山,对金军而言已是一件天大的庆幸,不能再奢望将战场打扫干净再走。他们因此扔下了上千具尸体,那其中又有四百多个女真战士,与完颜活女一同成为了宋军珍贵的战利品。

    这件事不能细想,没人能去细想。

    下山的路是沉寂的,沉寂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直到太阳升起时,骑在马上的完颜娄室忽然问向身边的幕僚,“朝真公主有一位很亲厚的兄长?”

    “宋主的九子康王赵构,力主与我朝开战,因此很得人望,是不可小觑的敌人。”幕僚立刻说道,“朝真公主生母早亡,她被赵构的生母韦氏扶养长大,因此待赵构很亲近。汴京市井传言,朝真公主如此筹谋,都是为了能襄助她的兄长,有朝一日取得皇位,收复燕云,再兴大宋哪!”

    康王赵构。

    这位皮肤黝黑,面色沉静,像是铁打成的女真将军将目光放在了群山之后的远方。

    有朝一日——完颜娄室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赵构的名字——有朝一日,他要当着全天下的面,将她那位兄长剖开肚腹,斩下头颅,将他的尸体拖在马后,一路拖回上京,让那位心如蛇蝎的小公主哭瞎她的双眼,他才算报了今天的仇!

    他才算是替大金除掉了这个敌人!

    金人走了,但宋军也不能立刻返回。

    肯定有人先跑回去送捷报,太原城里一片欢欣鼓舞,喜气洋洋,但还有大量的人得留下来。

    往开心了说,满山谷都是战利品,金人浑身都是宝呀!他们的弓,他们的铁骨朵,他们的铁甲,连他们的脑袋都是最最珍贵的战利品。

    往不那么开心了说,满山谷都是他们同袍的尸体,他们也得一个个分辨出来,用小推车装上,推回山下去妥善安葬。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人是走动不得的。

    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战友点着火把,在山谷里翻翻找找,而将他们抬到山谷外的营地后,就再没什么人管他们了。

    医师自然是有的,但伤员这么多,怎么管得过来呢?

    田三哥躺在湿漉漉的干草上,他原本整个人也是湿漉漉,臭烘烘的,现在就更难受了。打了一天的仗,他们却是从三日前就到了这里埋伏的,这三天吃干粮,喝冷水,说是以逸待劳,不过是强撑罢了!

    现在他用命拼赢了这场仗,却被扔在这里,跟一条死狗似的没人理睬。这是便宜了谁呢?

    这个西军老兵惯常是不发牢骚的,可那个金狗砍在他大腿上的一刀实在是太疼,现在不仅疼,又被泥水泡了这么久,不仅疼,带着整条腿都又疼又胀,像是肿起来了似的。

    他知道这伤不好,但一个“贼配军”,好不好也只能忍,万一忍到伤口痊愈,活下来,或者大概率发烂发臭,过几日被抬去埋了,不过就这两条路罢了。

    他什么做不了,就只能躺在那发牢骚。

    这破窝棚里的一排人,也只有他这样硬气地发发牢骚,剩下不是已经昏迷了,就是在乱嚎乱叫。

    听得心烦。

    忽然有脚步声临近了。

    有人操着蜀中方言,在同他们的都头说些什么。

    是灵应军?灵应军有自己的营,来他们这里做什么?

    田三哥竖着耳朵仔细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似乎窝棚里的叫声都低了几分。

    灵应军走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他们脱了铠甲,穿着一身道袍,还背着抱着一堆包裹和匣子,看着就很像一个个小道士进来做法事。

    ……真晦气。

    田三哥心里这么想,很嫌弃地要吐他们一口口水时,一个小道士在他身边蹲下了。

    小道士铺开了一块防水的油布,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西军老兵愣愣地看着他,“你作甚?”

    小道士举起一只散发着酒味的水囊,一包干净的细布,“给你清洗包扎啊,怎么,你们西军赚钱不要命,不想回家看看爷娘妻儿啦?”

    回家!

    回家!回家!

    小道士整个人忽然哆嗦了一下,“你哭个什么!要不是帝姬有令……”

    老兵在那抽抽噎噎的,一个人哭带着一窝棚的人哭,还有的人边哭边提要求,比如想喝一口水,当然要是能喝上一口酒就更好啦,好疼呀!

    好脾气的小道士就应了下来,一个个地照顾他们,有人打听着别的窝棚,小道士说,别的窝棚也有灵应军在照看,放心吧,帝姬虽然没带那许多钱,可她带了好多的药,好多的酒,好多的细布过来呢!

    “帝姬可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

    “小人只是个贼配军,没什么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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