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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徐楸把车窗玻璃降下来,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没接准,雪落在大衣袖口处,顷刻就化成了水,只留下一小片湿痕。

    “周丞手下有个叫连刚的,大一的干事,这两天出了点事儿,”谢雍话音一顿,看见徐楸伸到窗外的手,“手快伸回来,外面冷。”

    刚降下来的车窗被总控操纵着缓缓升起,谢雍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像是有人匿名发帖举报,说他利用学生会干事身份欺骗学妹,脚踏几条船又骗钱,还有聊天记录和照片证据,闹得沸沸扬扬的。”

    “连刚今天上午因为风纪问题吃了处分,中午就跟周丞请辞了。他以前在自己导员那儿挺会办事的,估计吃了不少好处,如今马上到手的奖学金打了水漂,预备党员的身份也被撤了。”谢雍说完,眼神没什么波动,倒是看徐楸缩了下脖子,就腾出手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徐楸直视前方,路上行人步履匆忙,没伞的人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撤了就撤了,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她语气平静,好像并不为此感到意外似的。

    连刚平时在学生会口碑还挺不错的,有点小聪明,很是圆滑,再加上人长得也算端正帅气,私底下有许多小女生偷偷喜欢着所以事儿刚曝出来时,很多人都不敢置信。

    谢雍余光似乎在看徐楸,又好像没有,他没说话,想起周丞给他看的东西:除去盖了几百楼的爆料贴,还有那个匿名者的ip地址。

    “连刚说他是被人阴了,那些事是他干的不假,但早就跟前女友们断了联系处理好了。聊天记录和照片是那几个女孩随手发出来抱怨的,不知道怎么平白无故有人关注还收集了这些东西发出来。我是懒得管那孙子的风流韵事,平时看着挺会来事儿一人,私底下嘴脏的要命,跟别人编排你和季玥呢,录音都被人用匿名文件发我了,那狗东西还死不承认呢。”

    周丞这话是发了长语音跟谢雍说的,听得出的愤恨。周丞和季玥两人明里暗里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连刚自己作贱不够,还要拉着谢雍和季玥撞到周丞枪口上。周丞是学计算机的,大概也替兄弟和心上人委屈,三两下就推波助澜把这事在网上闹得更大,直到闹到上面去,这才有了连刚那么严重的处分。

    自然,查这发帖发录音的匿名人士,也不过是顺手而已。

    谢雍忽然便想起前不久徐楸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他知道徐楸的性格,他只是没想到她会为了他出手而已。想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平日里和连刚无冤无仇无交际的幕后主使,连刚甚至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她于是得以轻轻松松就报复了他,用连刚最在乎最得意的一切作为代价。临了了,还要使一招借刀杀人,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

    车缓缓停在路边,徐楸这才看到,已经到医院了今天是她例行来拿药的日子。

    谢雍解了安全带,又习惯性覆身过去帮徐楸解,冷不丁地,他垂着眼帘忽然开口:“连刚的事,是你做的,对吗?”

    两人近在咫尺,徐楸慢慢看向他,“你既然都知道,还说那一大堆的废话干嘛。”

    徐楸没什么所谓,察觉谢雍刚才是在试探,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认下来她害连刚是一时兴起,如今被谢雍发现了也没什么后悔的,甚至连隐瞒都懒得。她要做什么向来是她的事,也不需要别人理解宽容。

    他们两个在一起,有他一个佛口仁心就够了。

    徐楸闭了闭眼,“怎么,你生气了吗,觉得我多管闲事还是心肠恶毒?”她勾勾唇角,弧度有些微的嘲弄,“你要是好赖不分,非要当这个圣人,也不用拐弯抹角说那些话了。我现在下车,往后咱们不联系了就是。”

    她抬抬眼皮,侧眼看他,声音有些冷,“反正你跟我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谢雍瞳孔一缩,眼里闪过一丝刺痛,整个人俱是愣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坐回去:“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怪你。连刚他是自作孽,你帮我讨回公道,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顿一顿,眼神攥住徐楸的,同她对视,“但是徐楸,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她那样冷心薄情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在乎

    徐楸皱眉,却不说话了。

    但谢雍并没有因为她不作声就放过她,而是极认真的注视着她,仿佛今天不从她嘴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他近乎是在逼问,但又揣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在你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是吗?”

    徐楸分明闪躲了下眼神,转而去开车门:“不是。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她在医院不知道要待很久,谢雍晚上还要参加学校的座谈会。

    谢雍看着徐楸下车,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眼神雾沉沉的,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窥探到徐楸心意的喜悦过后,听到她冷言冷语时后知后觉的难受。

    为他,也为她。

    徐楸这人,矛盾又别扭,口是心非,唇舌和心肺都仿佛泥底下拧巴打结的树根,阴暗潮湿,尖锐刻薄。她一边口口声声骂他傻白甜,却又转头帮他算计。

    看着张牙舞爪的,生怕别人说一句歹话辜负了她的好心,一旦察觉不对,立刻自己率先说出难听话来。咬着牙,嘴硬的很。

    他又想起她是一个精神病人,一个需要定期服药,不定时门诊的病人。

    谢雍被刺痛,但更多是替她心疼,五脏六腑都泛着尖锐的、细细密密的疼谁把她养成这样的,谁把她教成这样的?

    她这些年,跌跌撞撞经历了多少踉跄,他不敢想。

    徐楸推门进去时,那个叫圆圆的实习医生正趴在自己角落里的办公桌上打盹儿。

    梁子庚抬头看见她,起身来迎,声音稍稍压低:“下午有个病人,交流了很久,她午休因为这个泡汤了,我就准她打个瞌睡,反正这个点只有你来。”

    徐楸点头,找地方坐下,梁子庚则坐她对面。男人嘴角噙着点笑意,“看起来脸色不错,最近应该没有怎么失眠吧?”

    徐楸“嗯”一声,视线漂浮,但的确不是早期那种死气沉沉的精神状态了。

    梁子庚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辈,“心情好啊,因为什么?”他脸上笑意越发的大,“我冒昧问一下,是因为那个和伯父很像的人吗?”

    徐楸看他,似乎并不太想提及此人:“我心情好是因为今天下雪,不是因为什么人。”

    梁子庚眼里划过一丝暗芒,了然地点点头,但嘴角的笑还是没有收敛,话里话外,好像别有深意似的:“不要对医生建立心理防御,这样对治疗没有益处。因为某个人而使得自己心情放松也是好事,不需要过多排斥。”

    徐楸瞥向别处,拒绝和医生的语言交流了。

    测试结果出来,徐楸的情况稍有好转,不说别的,至少失眠和癔症暂时没有了。徐楸接过这次的药时,明显感觉到比以前轻了。

    出来时,雪还在下,比来时下的更大了,鹅毛一样,漫天纷飞。

    她没想到谢雍还没走,车停在原处,车身已经落了一层白雪。

    看见她出来,车子发动缓缓开到她面前,谢雍从驾驶座下来,怀里捧一束花。

    车里很暖和,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对比鲜明。

    花到了徐楸怀里,她打量半晌,终于问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这花叫什么名字?”说是玫瑰,但好像跟她平时见过的玫瑰品种不大一样,花瓣比大众常见的玫瑰更繁复更精致些。

    “是朱丽叶塔,还有几支是白荔枝。”谢雍回。

    徐楸对朱丽叶塔有些印象,随即脱口而出:“甜蜜的爱?”

    朱丽叶塔的花语,是甜蜜的爱。

    谢雍开车专心,闻言面不改色,只是耳根后悄悄红了:“嗯,白荔枝是‘初恋’、‘忠贞’。”

    徐楸不怎么喜欢花。记忆里唯有徐家后花园到处都种了的绣球荚蒾,白的,绿的,每年四五月开花,是徐筱除了蔷薇以外最喜欢的花。

    她刚才被冻僵的手指如今已经回暖,指尖微微发痒。说出“甜蜜的爱”这四个字,她是没过脑子,等到谢雍说“初恋,忠贞”,她忽然心下一跳,好一会儿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车里静悄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楸喉咙微哽,声音很低:“这话真是酸的要命。”

    这么说着,徐楸还是不着痕迹地低了一点头,轻嗅怀里花束的味道。

    朱丽叶塔,白荔枝。

    倒是很香。

    三十八

    纠缠

    孔梓菱前不久搬出去和男朋友住了,以前两个人一起上的公开课也早就结课。一段时间没见,徐楸再回宿舍见到她时,小姑娘脸明显吃胖了。

    说是男朋友喂得,过年就要带回家见家长了。

    彭瑛去图书馆了,邬纯在追剧,男女主角正吵架,声音尖锐地溢满整个屋子。

    “这学期咱们系应该是结课最早的吧,”孔梓菱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和徐楸闲聊,“院级考试的专业课没几门,就是校级考试要等到元旦后了。”

    徐楸回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邬纯那边发出的声音没了,邬纯把电视剧暂停了她桌角摆了个化妆镜,徐楸从那镜子里看得清楚,邬纯下意识眼睛左右瞥了下,像是在注意她们这边的动静。

    徐楸收回视线,“考试还早,正好让你男朋友帮你补补英语。”

    话音刚落,屋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嗤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徐楸两人齐刷刷看过去。

    邬纯头也不回,“算了吧梓菱,徐楸你俩上学期那排名,怎么补都是白费劲,还不如省省力气呢。”

    徐楸和孔梓菱的分数并不算低到离谱,不过西大人才济济,徐楸那种中庸懒散的学法,难免在排名上低人一等。至于孔梓菱,人各有志,考上西大已经是人家的本事,没什么好说的。

    但邬纯已经好些天没有阴阳怪气过徐楸这个透明人了,她话还没说完孔梓菱脸上的笑就已经没了,还不等徐楸说些什么,孔梓菱先开口了:

    “我的成绩,我的男朋友,要不要补课也是我的选择,难道需要你来告诉我吗?”她手里刚收拾起来、要带走的几瓶化妆品被重重地放到桌上,“邬纯,你这人真挺没意思的,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这样针对徐楸的?”

    岂料,不提徐楸还好,一提徐楸,邬纯立刻像被点燃了的炸药一样,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回过头来,眼里攒着怨恨,直冲着徐楸。

    “我针对她?我真服了,是徐楸太能装还是你们一个个眼瞎啊,都来帮她说话是吧?我倒想问问徐楸呢,哪儿来的绿茶本事,能把谢雍都勾引到手了?平时装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结果还不是抢室友喜欢的人?!!”

    说到最后,邬纯的声线猛地拔高,徐楸脸上略微不耐烦的神情一顿,和旁边的孔梓菱如出一辙。

    谢雍?天马牛不相及的,怎么提他?

    孔梓菱转头看向徐楸,也是愣住没话说了。徐楸这时已经大概猜到邬纯突然找茬的原因了她和谢雍在学校并不怎么特意避讳,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或许有那么一次两次,不小心被邬纯看到了吧。

    这边,邬纯还在持续输出:“徐楸,要不然你也给我传授传授呗,就你这么普通,谢雍他怎么看上你的?你怎么就勾引到他了呢”

    “邬纯!”孔梓菱比徐楸还听不下去,急急地打断了她后面更加辱人的话,她甚至上前一步,挡在徐楸身前:“亏你上的还是西大这样的学校,怎么对自己的同学说得出这种话?你愧对你这么多年受的教育了吧?!”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徐楸却好似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只是孔梓菱挡在她身前的时候,她表情才有了一丝波动。

    吵闹声更大起来,徐楸安然地坐着,冷不丁地,忽然开口:“你觉得我是勾引他,那就算我勾引他好了。”

    两个女生的声音猛地收住,屋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孔梓菱回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她,邬纯就更不用提。

    徐楸大剌剌地迎着她不善的目光,坦然又平静,“你也可以去试试,我绝不拦着。如果你想,我还可以把谢雍的联系方式给你,”

    她看着她,嘴角一丝嘲弄的弧度,她好似无辜,说的话却带着直戳痛处的刀锋:

    “到时候你就可以搞搞清楚,到底是我缠着他,还是他缠着我。”

    彭瑛回来的时候,邬纯还趴在桌上哭的厉害,大概自尊心受创实在厉害,连关系最好的彭瑛过去哄劝也不抬起头。

    徐楸听得烦躁,索性收拾东西和孔梓菱一起出去,不过出了校门口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徐楸打算先回自己租房的地方凑合一晚。

    没走几步,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徐筱秘书常来接送她的那辆车。

    不像偶然,倒像是守着很久了徐楸这才想起来,中午她挂了徐筱两通电话。

    果不其然,对方也很快看到了她。穿着套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女人从驾驶位下来,脸上照常挂着徐楸熟悉的微笑:

    “小姐,董事长让我来接您。”

    说起来,徐楸真的很久没见过徐筱了。自从上次陈默当着她的面承诺把陈柔发配出国,她对徐筱和陈家联姻一事的态度就转圜了些,但不知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没传出什么两家要联姻的动静。

    那秘书看徐楸似乎并不为所动,又开口:“董事长前不久身体不舒服,想您想的厉害,这几天康复了,特意让我在洲际酒店订了房间,说你小时候最爱吃那里面做的菜了。”

    看徐楸仍一言不发,相貌皎好的女人眼神里微微透露一丝难色:“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不把人接过去,我也不好交差啊。”

    徐楸舒一口气,还是上了车。

    车窗外的一切都往后掠过,积雪未化,上车前包裹着衣服和裸露在外皮肤上那丝刺骨的凉意消失了,空气中泛着一股轻微的暖香。

    一点儿也不意外,和她一起坐在后座的,还有一堆纸袋。里面大概是衣服或者配饰,烫金的logo,精致的包装。

    是那位给的补偿。

    徐楸无谓和徐筱争什么“早干嘛去了”,或是“迟来的爱太轻贱”,她没有力气。看着这些东西,她只有浓浓的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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