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烦躁地撇开头,边述钻进车,紧紧地挨着她坐,林琅意正烦着,嫌弃地踢了他一脚,他挪开点膝盖,与她隔了一条窄窄的缝。边述守着她,将她送回家,林琅意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走,边述还是像一条落魄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还进来干什么?”林琅意拿话刺他,“不是一个世界的,进来干什么?找不痛快?”
“珠珠。”边述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在她面前低头垮肩时身体更显单薄,他不想让两人吵架隔夜,尽管这些话说出来跟赤身裸体站在大街上没什么区别,可比起她不理他,他宁可把自己剖开来给她看。
他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的疤,你看得到吗?”
林琅意睨着他,不接腔。
边述缓慢地抬起头,月光照下来,他从来不敢在提到这种话题时直视她,哪怕只是惨淡的月色,他也觉得太亮了,亮得他无处可逃。
“难看的疤,伴随我终生,我在没有在意的人之前,从来不觉得这块疤有什么的,但……”他顿了顿,林琅意的背后,那座宫殿城堡一样的建筑在黑暗中像是童话故事中张开翅膀的恶龙一样拔地倚天,气势磅礴。
他看着她:“但是有了在意的人之后,我努力把所有的镜子都藏起来,脑子里却能完整描摹出那块疤,我想把整块皮都用刀割下来,但它植入了我的血肉,珠珠,我永远都不是一个漂亮的人。”
“是我不好,我让你不高兴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很糟糕。”
“你觉得我没有疤痕和印记?”林琅意忽然开口,她脸上已经镇定下来,不由分说扯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落地灯那里走去。
聚集的光线投射出稍显明亮的射线,林琅意站在草皮上,迎着光线冲边述勾了勾手指:“过来。”
他茫然却听话,靠近她。
“再近点。”
“再近点。”
“蹲下去。”
“啊?”边述蹲下去,仰着头看向她。
林琅意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两秒后,拎起了自己的裙角,一直往上提,笔直白皙的腿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她还在往上提。
边述脑子一炸,下意识飞速闪出手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不是,珠珠,不……”
“看见没?”她问。
边述根本不敢把视线往下挪,一张脸涨得通红。
林琅意已经将裙子提到极限,她将左腿曲起,用膝盖抵住他的下巴往上提,空出来的一只手朝着自己大腿上指去:“我也有伴随终生的痕迹,胎记。”
边述僵硬着脑袋,被她拧住头转过去,看到了她腿上深红色的一小团不规则胎记。
“我从来没有因此避免穿超短裤过,该穿就穿,去晒阳光浴或者游泳的时候,泳衣更挡不住,我照穿不误。”
“这是物理意义上的,至于看不见的疤痕,有哪个人没有?疤痕的严重程度是你主观定义的,如果你觉得自己一级伤残,那就是一级,如果你觉得无足轻重,那就无关紧要,你管别人干什么?”
“边述,你要做的是让我看不到你的疤痕,而不是你一而三再而三地提起它,让原本不在意的我开始重视起你所耿耿于怀的事。”
林琅意觉得自己说的并不煽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边述这么一个看起来感情迟钝木讷的人,居然因为这几句话抱着她的腿,将眼睛蒙在她的胎记上哭了。
他哭得好厉害,肩膀抖动,眼泪流不完地往下淌,她觉得自己半条腿都被哭得湿淋淋了。
林琅意叹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的身后,黑夜里庞然大物般的建筑灯光闪烁,人只会率先注意到光源处,那些漆黑一片的房间自然能悄无声息地混入夜色。
三楼最南边的房间,原楚聿不偏不倚地陷在月光与建筑分割开的阴影处,他神色淡漠地看着草坪上拥在一起的身影,像是一个漠不关心的局外人,只是右手一直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左手小臂,像是在握住一根救命的锚。
他看到边述站起来,流着眼泪低下头亲吻了她。
两分钟?三分钟?不清楚。
直到林琅意回到家里,底下传来刻意掩盖的关门声,原楚聿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
他站了很久,终于放开手,左手小臂上已经有了一个青红色的手印,回血缓慢,边缘处还有指甲刮擦出的严重划痕,很快浮起了斑驳的红痕。
番外二(5)
伪兄妹(5)
林琅意一直认为,
里男女主滚了一晚上之后去医院,被医生严厉指责男主“做太过”是一件不太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事。
那都是抓马的影视剧情节,哪能当真啊。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这事落到了她头上。
也是那次,
林琅意才知道原来自己橡胶过敏。
这事不能赖别人,先不说是她成年后过了一周就主动把边述威逼利诱拐去了酒店,而且她平时几乎没有机会戴乳胶手套,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敏。
林琅意回到家后一直不太舒服,一开始还以为可能是两人皆为第一次笨手笨脚的缘故,
可是到晚上洗澡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腿根处也浮起了明显的红痕,
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发肿痛。
她见过原楚聿过敏的样子,判断出自己现在跟他的症状没什么区别,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会儿得了答案,
便果断去他房间里拿氯雷他定。
浴室里水声不断,
原楚聿应该在洗澡,
林琅意隔着门说了句:“哥我拿个东西。”
里面传来回应,林琅意身上不舒服,
弯着腰在他床头柜里翻找过敏药时难受得一直互相别蹭着腿,想抓挠皮肤却得忍,
找东西找得心浮气躁。
抽屉被她翻得乱糟糟的,林琅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索性将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才找到去了包装壳的一板药。
她舒口气,
手一掰,锡纸声才刚响起,身后就传来一句“这是药”。
林琅意僵了僵,
转过身,
看到了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原楚聿。
他松松散散地穿着浴袍,
头发还没完全擦干,水珠顺着发梢没入衣间,晕出极淡的圆斑。
林琅意的视线从他微敞开的领襟里探进去停顿了几秒,很快挪开了目光。
原楚聿扯着毛巾擦拭着下巴上的水,半阖着眼皮看向她,再次道:“这是过敏药。”
“啊,嗯。”林琅意企图蒙混过关。
他擦头发的动作慢慢缓下来,稍蹙起眉:“你过敏了?”
“嗯,有点不舒服。”林琅意还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她觉得这种事被家人知道简直是个恐怖故事,所以拼命打太极。
“药不可以随便吃。”原楚聿的视线在她露出来的皮肤上细细逡巡,走上前拉近她的手臂观察,“你哪里过敏了?我看看。”
怎么可能给他看啊!
林琅意腿间的皮肤持续发烫,过敏的痒痛折磨得人躁郁,她根本忍不住,下意识又用膝盖互相别了下,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腿?”他问。
林琅意胡编乱造:“没事,关节处有一点,可能是湿疹吧,我先回去了。”
她急于脱身,可是越急越走不脱,原楚聿握住她的腕子转过来检查,手肘处干干净净的。
他蹲下去,长到小腿肚的睡裙遮得严严实实。
“膝弯?”按照从前,他早已自然地将她的裙子撩起到膝盖查看,可经过边述来家里吃晚饭那晚后,原楚聿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在这种事上矜持了不少,好像终于意识到林琅意不仅是他的妹妹,还是一位异性。
他半蹲在她面前,没有主动掀开裙子,可是手掌始终紧紧地攥着她的脚踝不放她走,抬着脸等她的回答。
林琅意胡乱点头。
原楚聿的视线在她心不在焉的脸上停了会,循循道:“我还有药膏,过敏症状一般会在晚上严重起来,你涂一点,等下睡得安稳。”
林琅意刚才在手机上紧急弥补过知识,脱口而出一句:“不是激素药吧?”
原楚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才摇头:“不是。”
“那行。”她摊手要。
可是原楚聿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这还不是最糟的,他忽然说:“对了,我想起你手里的那板氯雷他定过期了。”
晴天霹雳!
林琅意瞪着眼,觉得自己只剩半口气了,好一会儿才混混沌沌地到处在身上摸手机想要外卖送药,一摸口袋才想起她是洗完澡穿了条睡裙过来取药的,手机还在房间里充电。
她转身就走,才两步就被人拉住手臂。
“去医院。”他说。
“小事,只是……”林琅意往回缩手挣脱,心想要去医院她也不能让原楚聿知道。
原楚聿盯着她:“我给边述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你今天晚上没有吃什么特别的食物,白天跟他出去玩……吃了什么?”
林琅意一时编不出来,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
主要是她的胃是全家最瓷实的,父亲喝酒有点胃病,母亲养生但消化功能一般,原楚聿不吃辣,就她铜墙铁胃,至今没发现什么吃不了。
“你不想让我查看,那就去医院让医生看,林琅意,我要告诉你的是,过敏不是一件小事,有些过敏严重会危及生命。”原楚聿拿起自己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但是家庭医生过来的话,父母都会知道。”
林琅意最后还是去了医院,原楚聿说什么司机送她的话也可能传入父母的耳中,所以硬是由他送她去的。
太崩溃了,林琅意坐在后座生无可恋地想着只能杀人灭口把原楚聿处理掉了。
晚上连皮肤科都挂不了,只能去急诊,在医生面前,林琅意磕磕绊绊地说了实话。
原楚聿很自觉地在问诊的时候没有进到诊室里,但在林琅意离开诊室去拿药时,医生看到了一直等在门外的原楚聿,敬业地补充了句:
“不要难为情,要跟男朋友说,还有以后可以用聚氨酯的,或者聚异丁烯的。”
林琅意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原地,她分明感知到原楚聿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如有实质的目光汇聚在她头上,停顿了好久。
死了算了……
“谢谢医生。”但原楚聿只是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抚似的在她背上轻拍了拍,“我之前不知道,下次我带她做个完整的过敏源测试。”
林琅意身前就是他平直开阔的肩膀,恨不得直接将脑袋埋进他胸口当一只装死的鸵鸟。
原楚聿,你这么八面玲珑善解人意,最好给我当听不懂。
还好,他陪着她去取了药,回家的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
林琅意从未这么庆幸过原楚聿的识相。
等回到家里,她一溜烟钻进房间,先是吃了药,再用手摸索着胡乱涂了药膏。
弄得一片狼藉时,隔着门板传来原楚聿的声音,他说:“你需要棉签吗?”
林琅意一骨碌坐起来,扯过被子一把把自己盖住,第一反应是回想自己确实锁了门。
她捏着被子一角,将它攥得皱皱巴巴,还是觉得尴尬:“没事,我好了。”
原楚聿将东西放在门口,沉静道:“不要讳疾忌医,有什么需要的话……”
“没有!”
原楚聿没有说什么,脚步声从门前离开了。
林琅意倒头就睡。
可能是昨晚发生的事冲击力太大,她居然还做了梦,梦里原楚聿替她上了药,细致入微。
好像是在他的房间里,没有锁,一个随时能被父母推门而入的没有安全感的场所,他开着灯,跪坐在床尾,一手拈着两根蘸满白色药膏的棉签,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腿,让她把脚搭在他肩膀上。
第二天醒来,林琅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努力将这个荒唐无稽的梦格式化。
她的手机上有许多来自边述的消息,很久之后她才收拾好复杂的情绪回复过去。
都是他语无伦次的道歉,最后一句是:“我现在过来可以吗?”
家里父母都在,林琅意果断拒绝了他。
边述的对话框一直显示着“输入中”,结果好半天也没发出一句话,而是选择拨了个电话过来。
“现在还难受吗?”
林琅意就医及时,一觉睡醒好了许多,说:“好多了,你怎么知道的?”
那厢安静了几秒,他说:“是你哥哥通知我的。”
通知这两个字真是太形象了,林琅意在心里哀嚎果然瞒不过原楚聿,大悲之下没有察觉到边述异常的语气。
边述语气低落:“珠珠,你怎么昨天去医院前没有跟我说?”
林琅意放弃挣扎地瘫倒在床上:“我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但我一想我哥房间里有药,先吃药再说。结果拿药的时候被逮住了,然后他带我去医院,我满脑子都是要命要命要命……就把你忘了。”
边述用呓语般飘渺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带你去的医院?”
“是啊。”林琅意在床上翻了个身,有气无力道,“本来还能再瞒一瞒,我听我哥说什么有些过敏会死的就知道他没往那儿猜,他一个母单知道什么啊……”
她的下一句话异常崩溃:“但我开门出去的时候医生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吩咐了几句……天呐。”
边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琅意将这些事倾诉完才觉得好多了,她一直开着免提没有挂断电话,直到她预备起床洗漱才听到边述低声问了句:
“珠珠,你跟你哥哥关系真好。”
林琅意踩着拖鞋“嗯?”了一声,笑:“我跟他还好啊?不都是普通兄妹相处。”
她不想跟男友讨论过多关于应元涉及到核心利益的分配问题,也觉得没必要把自己心底那点筹谋的小心思告诉别人,原楚聿本来就是外热内冷的人,也许外人眼里情真意切的兄妹情在原楚聿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真心呢?
他在父母面前都能演父慈子孝,在她面前表演一个体贴入微的哥哥那不是手拿把掐。
但边述笃定道:“我觉得他特别看重你,他对你……不一样。”
林琅意不以为意:“是吗?”
“我时常觉得他对你的感情不像是哥哥看待妹妹,反而像是……”边述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不清楚把话说到这份上是好是坏,是警醒了林琅意让她远离,还是起到反作用让她将更多的关注点落在原楚聿身上。
林琅意开灯的手势一顿,脑子里好不容易格式化掉到梦境卷土而来,她偏头朝着手机上持续亮着的通话时间瞟了一眼,没说话。
“我胡说的。”边述挽回道。
两人结束了对话,边述听着耳旁“嘟嘟”的忙音,没有说自己现在还在她家门口没有离开。
他其实在昨晚收到原楚聿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可是林琅意睡得早,他在门外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也没有进去,一直在门口等了四十多分钟。
最后还是原楚聿独自一人出来的,他神色冷峻,阴沉沉地站在檐下,丝毫没有想邀请人进去坐一坐的意思。
也许是夜色太深,沉默对峙时原楚聿的眉眼在发梢投下的阴影中皆是翻江搅海的狠意,往日缀着笑意的眼神不见,通体上下都是令人心惊胆寒的攻击性。
边述在这样慑人的氛围下慢慢挺直了脊背,像是被挑衅后的下意识反制。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窥探到原楚聿对林琅意过于强烈的情感波动,以及自己对于原楚聿一直以来不舒服的点。
他这个做哥哥的,会不会有些太过界了?
边述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原楚聿没有回复这句质疑,他冷着脸,手臂打直,斜下往上迅速扬起,空气中掠过破空声,他将手里捏皱的医院回单丢给边述。
两三张纸在空中飘飘荡荡,像是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慢慢往下落。
两人对视的视线有一瞬间被纸张遮挡住,原楚聿的声音毫无温度:“珠珠过几日要代表应元出席希望工程的摘牌仪式,她以前从来没有去过你老家,这次可以去亲眼看看了。”
边述听林琅意说起过这件事。
要说完全不紧张、不窘迫是撒谎,但他已经尽量调整自己,不要因为这种事惹她不开心了。
而原楚聿选择说这种话,真是司马昭之心。
边述弯下腰捡起了这两张纸,头也不抬,回敬他:“谢谢,不过以后不会再因为这种事麻烦你了,过完这个暑假你就要去国外了吧?恭喜。”
“我跟珠珠在同一所大学,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回答他的只有重重关上的门。
*
父亲为了应元的集团形象,一直在执行一些有利于表现企业社会责任的事,除了最简单的钱款捐赠和希望小学建设项目外,还有一些宣传性的活动。
他非常喜欢上电视,大概是因为在公司里的股份占比比不上母亲,于是只能致力于频繁被镁光灯聚焦来解愁,为此没少搞出点什么噱头让媒体爆料。
林琅意很多时候都挺烦父亲,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跟父亲在某些方面非常相像,比如会做一些为了图谋利益而修饰美化自己的手段。
希望工程是应元一直以来在做的一项公益,以前都由父亲露面出马,这一次,母亲先斩后奏地安排了刚成年的林琅意出席,林琅意求之不得。
除了参加摘牌仪式,她还将会在偏僻的村庄里为了“塑造形象”而住一周。
这个偏僻的小村庄是边述的老家。
希望小学建在镇上,边述老家只是底下其中一个村庄而已,林琅意第一次真正看到边述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这比想象中更加直观具象。
村子里几乎已经看不到年轻人的影子,大家都去外地打工漂泊,留下来的都是年迈的老人。
林琅意没有住到边述家里,村干部将他们安排在招待所。
这是村上唯一一家招待所,统共只有八个房间,一楼还是卖早点的店铺,碗口大的油烟管道通在外面,油腻的气体源源不断地朝着楼上飘荡,将外墙都熏黑了一大片。
环境偏僻的村庄各方面条件和设施都不好。
所谓的招待所里,唯一一间“套房”甚至做不到一个房间配备一只空调。
因为房屋格局、老旧线路和节约成本等多方面的考量,相邻的两个卧室中间勉强共同装了一只空调,薄薄的一堵墙隔在中间,底下是一扇油漆剥落的门。
网络和信号都极差。
林琅意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虽然早有预期,但真正来到这里后仍然有些感慨。
原楚聿站在她身旁,在她呆站在原地的时候将两个房间都转了一遍,最后将大的那个房间留给了她。
林琅意不知道往哪里落脚,茫然地喊了声:“哥……”
“一周。”原楚聿将套好防尘袋的衣服一件件挂好,“之后会有媒体来采访。”
“不是,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开两间房吗?”她冲隔壁点了点手指。
“总共只有八间房间,这次还有其他人过来,很难预定。”原楚聿前半段还在耐心地解答,到最后话锋一转,看着她的眼睛询问,“还是你想住边述家里?”
林琅意哪有这个意思,冤枉极了:“……你不是喜欢住单间的人吗?”
原楚聿目光幽幽,半点没有承情,反而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不用。”
这一周,林琅意做了很多事,无论是跟着村镇干部熟悉了一镇六村,还是跟之后会经常打交道的希望工程相关的几位领导见了面。
边述因为她也回到了老家,但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实在是没时间。
他几次发消息过来,林琅意要不是直接拒绝,要不就是没有及时看到消息而错过。
到后来次数多了,她反过来劝说边述:“要不你还是早点回去?”
边述便不再说话了,大概是委屈了。
林琅意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事情有轻重缓急,谈恋爱就是生活中的调剂品,而调味品不能当主食。
她没有安慰边述,也许是因为忙,也许是因为跟他相处时安慰这样的事做过太多次了,她偶尔也会觉得厌烦,又或者是,耳濡目染这个词真的非常有意思。
她显然也是那种利益至上的人,她与她的家人,从一开始就是一类人。
她始终记得自己从飞机转汽车最后转拖拉机来到这里的初衷。
原楚聿在这个暑假后就要出国留学了,林琅意决定在大学期间就开始慢慢接手应元的业务,起码在出国进修前把该坐稳的位置坐稳。
她需要蚕食代替父亲出现在镁光灯下的形象,让大家想起应元时第一时间会在脑子里浮现出她的影子。
原本她不想让原楚聿跟着过来,担心他跟她分蛋糕,但爸妈在这一次却都坚持让兄妹俩一起来,说是她一个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放心。
林琅意私下时刻关注着希望小学的报道,发现上面的确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原楚聿的名字,校方也全程只与她联系,这才安了心。
原楚聿一直在充当绿叶的贤内助角色,论出力,他没少早出晚归,论回报,他全程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随着两人一天天成熟独立,林琅意对原楚聿的暗中观察也越来越频繁,可他在瓜分蛋糕时从来没有越界过。
就连严苛的母亲也说:“如果原楚聿一直这样安分守己不过界的话,以后家里会和睦许多,我也会对他稍微好一点。”
而边述却说,原楚聿对她的感情过界了。
真是无稽之谈。
林琅意在圆满结束了这次摘牌仪式并在媒体面前顺利完成了采访后才回到招待所。
原本晚上还要与各方一起吃饭,可后来人不齐,工作日某些领导也不便喝酒,晚上那顿饭就变成“下次一定”。
林琅意先行回到招待所,原楚聿提前跟她说过他还在镇里要晚一些回来,让她不必等他,先吃饭就行。
桌子上有几盒炒菜,顶上还用一层铝箔纸盖着保温。
房间里,将所有灯都打亮也是昏黄的,暖色调的光晕很容易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林琅意吃了几口,脑子里莫名浮现出这几日她跟原楚聿在这种环境贫瘠荒芜的地方对坐着吃饭的场景。
两个人固定了座位,就像家里每一个靠枕和杯子都有归属一样,她吃饭时的座位更靠近窗户,他则靠近门。
菜色都是她爱吃的,口味偏重,更细心的是,即使他不回来,那几个荤菜也是放在更靠近她的位置上的。
林琅意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炒时蔬,放下筷子站起来,重新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把每份菜拨出一半,然后重新盖好,披上铝箔纸保温。
她还给原楚聿发了个信息:“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原楚聿秒回:“快到了,再五分钟。”
见状,林琅意索性放下了筷子等他一起。
为了节约时间,她还起身朝门走去,想提前帮他将门打开,谁知道手还没碰到门把手,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世界仿佛都剧烈摇晃了一下,接二连三的玻璃碎裂声挤进耳膜,她听到尖锐嗡鸣声,然后就是真空般抽离的无声空白。
林琅意惶然扭过头,她看到自己吃饭的座位上已经溅满了四射而来的碎玻璃,窗外弥漫的滚滚黑烟比夜色更浓重,炽热的烈焰分秒之间就窜上了二楼。
“煤气罐爆炸了!!”
凄厉哭声也在四处逃窜,林琅意脑子里短暂断开的那根弦猛地接上,她冲进浴室绞了块湿毛巾就往外跑。
手机都来不及拿,可她眼角余光瞟过原楚聿放在玄关处的公文包,她记得他那本走到哪带到哪的牛皮本也放在里面,在脑子还没转过来之前就一把拎过包冲出了门。
她没翻过这本牛皮本,但按着原楚聿带着它在墓前祭奠的样子,十有八九是遗物之类珍贵的东西。
其他玩意烧了都没事,这种世上只有独一份的回忆,还是顺手抢救下吧。
二楼的住客蜂拥往下冲,走道上还有一个一楼爆炸后波及到天花板的大破洞,周围都是碎屑和残渣。火舌沿着楼梯像是挥舞的线一样裹挟着酷热焦熟的气流往上舔舐,每往下踩一步都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林琅意踩上最后一节台阶时,身旁遽然逆向擦身而过一个步履急迫的人。
人群拥挤,烟雾呛人,肩膀碰撞间她手中的包向下滑了好大一截,身前身后都有人在骂,但林琅意没工夫往回看,囫囵往肩上一挎就冲出了岌岌可危的招待所。
听说是楼下的馆子煤气罐爆炸了,生怕二次爆炸,人群被疏散到空地,来返的片警忙忙碌碌地点着人,一边急匆匆地等着救护车的到来。
林琅意头发都被烧焦了一截,那股蛋白烤焦的气味萦绕在身边,她皱着眉看着被安置在地上的伤员和大声清点人数的警卫,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皮肤上留存着灼烧感,她在听到警卫点到她时的那句“你们两个人对吧?”,脑子忽然就空白了一瞬。
“我哥……”林琅意扭过头巡视周围,入目都是陌生的面容,心里忽然发起慌来。
怎么都没看到熟悉的人影,林琅意越说越没底:“爆炸时他还没回来……”
“有个人冲进去了!男的,很高。”站在一旁的某位住客忽然开口,她打量了下林琅意,面色迟疑,“我觉得有点眼熟。”
林琅意猛地想起了擦身而过的那个人,神经抽紧,倒抽一口气,好像吸入了一大团呛人的黑色烟雾,一句“原楚聿”将将喊出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她咳得脑子发懵,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空茫茫仿佛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雪地。
她想,她虽然很多时候都烦他,忌惮他,讨厌他,但从来没想过让他去死啊。
他不能……怎么能……
“房间203,上楼后靠右手第二间,他今天穿的白T黑裤子,鞋子也是黑色的,人很高,应该有187了……”林琅意倒豆子一样把信息吐完,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焦躁地抓着警卫的袖子,“我哥……”
她茫然了片刻,不知道剩下该说什么,第二声“哥”艰难滞涩地从嗓子里挤出来,身后忽然袭来一股大力。
她的肩膀被人用力拧过去,踉跄了两步转过身,夏日单薄的布料隔不断那只手掌中心传来的滚烫温度。
林琅意被人拦腰扣住,他力气太大,双臂铁一样不由分说地死死将她嵌入密实的怀抱里。
他的皮肤滚烫,抱住她紧贴时急促粗重的呼吸一阵阵地打在她的颈间,令人战栗。
林琅意在十几秒后才恢复了嗅觉,铺天盖地的呛鼻火焰味中那一丝淡淡的依兰香终于拉回她的意识,她揪住他的衣服下摆,抬起脸看向狼狈不堪的原楚聿。
他同样捧住她的脸,借着火光细细端详,林琅意感知到贴在她双颊的手持续小幅度地发着抖,就像是惊吓过度产生应激反应的动物一样。
他的头发散乱,发梢被烧焦卷曲,对视时那双向来镇定自若的眼睛泛红湿润,月色下,她几乎都要以为他哭了。
林琅意盯着他许久,看到他眉眼耸动颤抖数下,嘴唇抿紧又放松,喉咙里才滚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珠珠”就很快闭上了嘴。
沙哑到像是粗糙的沙砾摩擦过一样难听,滚滚浓烟熏哑了他的嗓子。
林琅意耳边还有嗡嗡的耳鸣声,她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也被烟雾燎得又干又痛。
“哥……?”
她讷讷看着他,轻声问:“你冲进去干嘛?”
原楚聿没有回复她。
警卫松了口气,责怪:“别人都往外跑,你着火了往火堆里跑?”
原楚聿喑哑道:“对不起。”
说这话时,他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好像在对警卫道歉,又像是在对她道歉。
林琅意其实真的很想听听他冲进火海的理由,她如果真的葬身火海了,他不是可以渔翁得利了吗?
他们之间的兄妹情,隔着一层不透水的油纸,对立的立场使得真心和谎言交织相伴。她自问她已经扮演得足够逼真,可扪心自问,角色互换,她是做不到不顾一切冲进火海里去找他的举动的。
原楚聿,他哪怕是卧薪尝胆,哪怕是戏子人生,这也太拼命尽力了吧?
仿佛她真的是跟他同心同德的亲爱的妹妹,是他能豁出命去救的掌上明珠。
可是林琅意最后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原楚聿的五官在她面前骤然放大,呼吸间的气体洒在面庞上,令她不自觉地打直了肩膀。
她跟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往事的回忆走马观花般袭过脑海,近到边述欲言又止的不满神情浮现在眼前。
到最后,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放大的“过界”二字。
他要干什么?
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一样难以移动分毫,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空前清明,但就是半点反应都做不出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原楚聿低下头,靠近她,两人的鼻尖蜻蜓点水般摩挲了下,在她屏住呼吸的时候,他将额头贴上她的,闭上了眼。
脸上有什么湿漉漉的水痕掠过,林琅意自始至终没有闭上眼,在这点措手不及的眼泪下睁大了眼睛,久久地停在原地。
那点微凉的湿意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很快在燥热的空气中蒸发殆尽。
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一下脸颊,触手干燥,像是他探出一个触角又很快收回的情思,已经再也没了踪迹。
应该是错觉吧……原楚聿怎么可能哭呢?
可是第二点泪水坠在她眼下,像是一场天气预报来不及播报的大雨。
她被人用力搂紧,身前的人半点哭腔都没发出来,胸腔起伏微弱,在冲天火光中静息无声地流泪。
他藏不住,她也再难寻找借口替他开脱。
林琅意只能蹩脚地将手里的公文包塞给他,说:“你看看你包里东西还好吗?”
原楚聿不接,仿佛是一个程序出错的机器,此刻根本听不进其他话,只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可怜人一样牢牢地抱着她不肯罢休。
林琅意将牛皮本硬塞进他怀里,终于听到一声泄漏出来的短促的哽咽。
他居然往后退了一步,任由那本他从来都当作命根子的牛皮本像是垃圾一样掉在地上。
“在这种时候,你还想着拿这种东西?”
也许他还想像往常一样教育她一顿,但这一句话被他说得毫无威慑力。
林琅意弯下腰想去捡起来:“这不是你唯一那个带锁的抽屉里放的东西吗?重视得不得了。”
她伸出去的手臂蓦地被人握住。
原楚聿放弃抵抗一般在她面前钝钝流泪,那些雾里看花的模糊情愫在看到爆炸的一瞬间就像是掷出硬币时期待答案的刹那一般刻骨铭心,所有的谎言和回避都被撕扯开,熊熊烈火将他那些胆怯的虚伪和隐忍的平静都烧成灰烬,他能骗其他人,终究难以骗过自己。
他红着眼眶凝着她,睫毛簌簌:“你分不清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林琅意怔然望着他。
人们总说,人无法判断某个瞬间的价值,直到它成为回忆。但林琅意觉得,能写入人生回忆录中的片段,在它到来时其实是有预感的,就像是铁轨上从远处传来的呜呜作响的笛声,你眺望着它的到来,心知肚明地知道等待的结果成真了。
可是,这怎么可以呢?
他疯了吗?
他的脑子还拎得清吗?
林琅意想,发疯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他流的眼泪可以打湿她的皮肤,不可以浇透她的心脏。
这只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有来有往,她会像是他替她保密橡胶过敏去医院的囧事一样,替他保密这个远离她日常生活的偏僻小镇里,某一个混乱灾难的夜晚里的无心之语。
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即使到世界末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听到自己心如铁石的回答,她说:“我不知道,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遍遍地叫他,像是在唤回他的理智:“哥。”
“哥。”
“没可能的哥。”
“去医院吧,明天要回家了,这个暑假之后,你就要出国了。”
【??作者有话说】
这时候妹还觉得两人有血缘关系
番外二(6)
伪兄妹(6)
爆炸发生的那晚,
因为一楼商铺有不少伤员,所以消息传得很快,等到边述疯了似的冲进急诊室时,
林琅意正坐在病床旁紧紧地握着原楚聿的手听医生吩咐。
依偎取暖的滋味太重,边述愣了一下,从医院门口一路跑过来时背上额头沁出来的汗撞上医院里过强的冷气令他骤然打了个哆嗦,
直到快步走近林琅意身旁将手搭在她肩膀上,他才勉强收回了思绪。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