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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原楚聿被往后退的人群挤着往外走了两步,几乎就要脱离出最拥堵的台风眼,他看到林琅意直奔外圈一家席地摆放的摊位,那上面琳琅满目的都是玻璃制品。

    他挣扎许久,终于得以挣脱人群,快步追着她而去,忽地传来一声雄厚的呐喊:

    “开炉——”

    下一秒,“砰”的一声银瓶炸裂,炙热的铁水被高高抛起,火花升腾而至,汹涌澎湃,炸开的巨大绚丽霞光如人间的火树银花,点燃了整个世界。

    他的视线中被飞舞的铁花占据,他看到她蹲下去,好像挑中了什么,正欣喜地说了两句话,侧脸的小梨涡浅浅印着,很快就站了起来。

    天光大亮,他看到她终于回头,在人声鼎沸中望向他,在人来人往中,她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捕捉到他,然后向他投来惊鸿破晓般的一眼。

    他蓦地停住了脚步,不过十余米的距离,千树繁华般的灼灼星火从天而降,所有人都被笼罩在簌簌明灭的星雨中,她的一颦一笑都被漫天的华彩照亮。

    他连呼吸都忘记,空白的大脑做不出一点反应,巨大的欢呼声连同他激烈的心跳一同将他吞没,他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她畅然笑着大声冲他说话。

    听不到,林琅意,我听不到。

    他定定地看着她提起两只手示意,那是一对崎岖不规则的烟灰山谷玻璃花瓶,别致精巧。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堙灭在喧闹之中,她站在万般璀璨之下,一遍遍地重复那三个字,让他从口型中确定了她说的话。

    “喜欢吗?”

    “原楚聿,你喜欢吗?”

    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喉结滚动,像是被堵住了咽喉,压紧发酸,这一句话回答得像是终于认了命。

    “喜欢。”

    “喜欢的。”

    “特别特别喜欢。”

    【??作者有话说】

    感觉原以后八十岁了还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每一次为妹宝心动的瞬间,说那天的打铁花有多壮观,说那对玻璃瓶多么精致好看所以他一直放在书架上抬头就能看见,说他会一辈子记得那晚的每一个瞬间,因为人一辈子就活那几个瞬间。

    而我们妹宝:那天280的虫子没能骗他吃,真是一大憾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5

    章

    新鲜咬痕

    这一趟夜市之旅完美收官,

    林琅意在回去的路上心情非常美妙。

    往副驾驶瞟去一眼,原楚聿腿上放着包装好的一对玻璃工艺品,一只手还轻轻拦着,

    以免一脚刹车摔下去,显然是对她的眼光非常满意。

    可老天明显还不打算就此收官。

    林琅意的手机上忽然接连跳出警报提示,她开着车没空点开,

    只能三心两意地瞟去两眼,终于提取到了关键词。

    “车库有外人闯入?”她略有愕然,

    “C7那块我都不怎么用了的,

    停的都是旧车。”

    原楚聿听到C7时朝她看来一眼,

    提醒:“你今天巡河的时候开的车是停在那里的吗?”

    林琅意慢慢回忆:“哦,是的……”

    他眉梢微挑,忽然短促地无声笑了下,

    低下头快速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林琅意被他一提醒骤然警醒,

    心里一下子有了个答案,

    催着他:“你帮我点开看看,是谁进来了。”

    原楚聿从车载支架上取下她的手机,

    点开监控app后扫了一眼,随即将手机举在她面前。

    来人不敢开灯,

    摸黑地进了车库,可是红外线监控下,怀胎十月的肚子尤其明显,

    林琅意只一眼就认出了祖东运两兄弟。

    他们俩身边放着好几个大水桶,还有十几瓶像是小灭火器的东西。

    大概之前踩过点,两人摸黑到了第一辆车前面,

    一人提着那个小灭火器上下用力摇晃了十几下,

    然后冲着车身一顿乱喷。

    是喷漆瓶。

    另一个则绕到对面,

    拿着一个瓢从水桶里舀起液体就胡乱往车门上洒。

    这是来报复白天奶茶倒车里来了。

    林琅意的车程只有不到十分钟,她没怎么思索就将监控系统的自动110报警设定关闭了,然后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林向朔,只让他去C7检查检查。

    与林向朔通话期间,原楚聿似乎几次想要打断与她说话,可林琅意早早就设想好了这一天,话术流畅自然,林向朔听完妹妹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一起,顿时表示这就去。

    挂了电话,监控里还可以看见两兄弟泼了个爽,C7联通其他车位,祖东运两人跟天女散花似的一辆车一辆车地临幸过去,那叫个雨露均沾,多头开花。

    林琅意心中冷笑,这监控探头在晚上不发红光,他们不会以为就是坏的吧?

    油门一踩,这一点车程本该眨眼就到,可林琅意给林向朔打完电话后却并不着急了,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手机监控里瞄一眼,整辆车以龟速慢吞吞地往前挪。

    原楚聿怎么可能会没感觉到异常?

    他迟疑了一下,问:“你哥哥一个人去阻止……他能行吗?”

    林琅意斩钉截铁:“他当然不行。”

    原楚聿:……

    “他行就有鬼了,我哥他从小就不擅长体育,你看他那白斩鸡的样子,体育中考的时候游泳游泳不行,长跑也是二次补考的,最后也没得满分,回家还掉金豆豆,我爸说他长的四肢就是用来凑数的。”

    林琅意话锋一转,精神头顿时来了,目光灼灼道:“但是我哥他性格不经激,打不打得过再说,论理的话是一句都少不了的,而且我知道祖冬运两兄弟,一个吨位足,一个以前年轻的时候地下场打过拳,撂倒我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原楚聿默了两秒:“你跟你哥……”

    林琅意恨恨:“每次程砚靳跟我犯贱,我就忍不住想把我哥也拎出来揍一顿,他俩谁都别想跑!我为应山湖所需的钱付出了条件,他也该为应山湖的地付出点努力,这才叫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原楚聿这时才意识到林琅意是打算一鱼两吃来着,他顿了顿,以为是自己的提点将人带偏了,语气迟缓道:“所以今天白天在船上,你说你懂了,是指送你哥去被人揍一顿,好就医疗赔偿进行双方沟通协商?”

    “对啊,但凡构成轻伤我就起诉,量刑与经济赔偿等调解也相关。”

    监控里祖冬运两兄弟已经走到了前两个监控头的死角外,林琅意正逢红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更换到三四两个监控的视角,闻言还抽空往原楚聿那里看了一眼,惊奇道:“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他十指交叉搁在腿上,轻轻点了两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其实我的意思是……”

    监控中,车库终于被“啪”的一下点亮了灯,林向朔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根棒球棍冲进来,一进门就指着两兄弟大吼大叫。

    两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见林向朔只有一个人,立刻又壮了胆,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气焰嚣张地反逼过去。

    大概彼此双方骂的话都不太好听,林向朔又几次冲人指着自己脑袋,意思你有胆就来,祖昌福哪里受得了激?嚎叫一声,当即拎着喷漆瓶就冲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打掉了林向朔挥空的棒球棒。

    武器没了,林向朔却半点不怂,反而勇气爆棚再接再厉,他这么个白瘦的人一直骂到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只可惜嘴巴最硬,还没两分钟,直接被祖东运一个抱摔撂倒在地,祖昌福则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对着脸就挥起了拳头。

    林琅意快开到了,耳朵里还被激烈的实时战况吸引着,好不容易抽回注意力,随口问了句:“嗯?你的意思是什么?”

    原楚聿难得见到如现在这般徘徊犹豫的样子,缓缓解释:“如果故意毁损他人物品,数额较大的话,也可以报警立案。”

    林琅意将监控视角从头到尾拖了一遍,嘴里“哎呀哎呀”地念着:“不够不够,我这里都是老车,有些都要到报废年龄了,没有数额较大——”

    她忽然跟见了鬼一样用力踩了一脚刹车,话语戛然而止,震惊地瞪着视频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辆长轴劳斯莱斯幻影。

    车库顶上冷冷的白光打下来,都掩盖不了它流体黑的镜面漆光泽,在这种旧车堆放的车库角落里庄重璨然。

    当然,如果它的飞天女神标上没有染上廉价劣质的大红色油漆的话。

    “这车,这车,这车……”林琅意瞳孔地震,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不是,我白天没看见这车啊?这谁家的车?我眼睛出幻觉了?”

    原楚聿细细地观察着她的面色,见她几乎都要出汗了,抽了两张纸递过去,说话时仍是不急不缓的:“是我的车,你下午跟祖东运起了纷争,我便让人开过来停在你旁边的。”

    林琅意霍然扭头,脸上的神情几欲崩溃:“你的车?!这还是辆典藏版啊,落地千万以上的价格啊!”

    他轻轻颔首,像是对此毫无感觉,只稀疏平常地解释:“人为故意损坏进不了保险,这价格足够让他们坐下来好好与你谈一谈。”

    他顿了顿,似有些忡忡:“就是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安排,是让你哥哥出马……”

    林琅意睁着一双死鱼眼:“所以你是让一辆典藏版幻影出马?原楚聿,你知道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两个人在车里久久对视,相顾无言。

    “应山湖这块地拿下了。”林琅意总结陈词,然后重新加速,一改刚才的磨蹭做派,这回油门踩得用力,不怕林向朔坚持不住,主要是怕再晚个两分钟劳斯莱斯就坚持不住了。

    到车库时,一下车,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没消停。

    林琅意摔上门就要往里冲,原楚聿眼疾手快拦了她一下,沉声镇定道:“别着急。”

    他在车库门外一旁的水桶里取了一条细长的不锈钢火钳,一手提着这根尾部还滴着水的冷家伙,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哒哒哒”地打了几个字,手机上幽冷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

    发送,锁屏,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步履沉稳地率先往车库里走去。

    地上留下一串滴落的水滴湿痕,车库门虚掩着,他的手腕稍稍一抬,用火钳一顶,直接将门用力顶开,“咚”的一声反砸在墙壁上。

    里面纠缠得你死我活的三个人同时抬起鼻青脸肿的脸朝门口望过来。

    原楚聿面色冷淡地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手脚并用掐架的三个人。

    穿堂风将他身上整规的衬衫吹得隐隐慑人,他单手还插在兜里,那根火钳一头轻触着水泥地,一头的圆柄套进他的手掌,堪堪卡在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处,在灯光下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我可已经报警了。”林琅意站在他身侧,举了下仍在通话中的手机,“保安也马上过来了,不如几位先估摸下今天会掏出去多少钱?”

    祖东运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双贼精的三角眼迅速在原楚聿身上打了个转,又往门外瞟去两眼,双手举起:“几辆快报废的车而已,跟通风口里洒了杯奶茶有多大区别?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林大小姐却总是喜欢小题大做。”

    林琅意往躺在地上的林向朔问道:“哥,你没事吧?这可是故意伤害,你是不是眼前发黑头晕想吐流血不止?”

    林向朔捂着额头,上面青黑色的肿块确实流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嘴唇磕破,鼻血糊住了小半张脸,嗓音倒还是响亮:“小意,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喊了救护车了。”林琅意想要往里走,把林向朔扶起来。

    才一步,就被原楚聿侧行半步用身体挡住了。

    他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仍压制着林向朔的祖昌富,言简意赅:“起来。”

    祖东运立刻给弟弟拾了个眼色,祖昌富一把就将瘫倒在地上的林向朔提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向门口走来:“没什么,只是看着吓人,而且说什么故意伤害这么吓人,他也动了手,算互殴。”

    “我没有!”林向朔据理力争,“我根本没打到你,这里有监控,你别想胡说八道!”

    听到监控二字,祖东运的表情霎时变了,他跟在身材肥胖的弟弟身后一起慢慢朝着门口靠近,待四人距离贴近时猛地推了祖昌富一记。

    祖昌富反应也快,立刻将林向朔往林琅意那里一推,拔腿就要往旁边跑。

    谁知道林琅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丝毫没有要接住脚步虚浮的哥哥的意思,见人要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又将林向朔反推了回去。

    林向朔本就昏头转向瞅着大脑供血不足的样子,被妹妹这么稳准狠地一推,重心一个踉跄,直直往后倒去,正好撞在冲过去的祖昌富身上。

    两人同时“哎呦”一声,祖昌富被撞得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好在身子肥软,林向朔更是如同摔在一块软垫上半点事都没有,只顾“嘶啦嘶啦”地抽着冷气扶着头。

    另一边祖东运也根本没空管自个儿的好弟弟,他在祖昌富开溜的同时也一记扫堂腿过去,心想原楚聿这通身的做派怎么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无疑是第二个林向朔,好对付。

    然而出腿的瞬间,原楚聿上半身依旧不动,左脚向一旁碾过两寸,拧身侧对,右腿迅即抬起,对着来人的膝弯一踢一勾,将祖东运干净利落地撂翻在地。

    祖东运被迫压了下腿,他毕竟多年不打拳,全靠吃老本,突然被人强行做了个空中下劈叉,整条腿都是麻的。

    他咬着牙往边上一滚,从背后摸到一个喷漆瓶奋力冲林琅意砸过来,还没到面前,就被一根火钳从空中斜抽了一记,像是打高尔夫一般直直朝着墙壁飞去,砸出了巨大的响声。

    “你还敢动手?”林琅意火冒三丈,指着靠里的劳斯莱斯,“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泼油漆泼到哪辆车上去了!”

    “能有什么好车——”祖昌富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半句话没说完猛地掐断,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下子哑了。

    “哥,哥,哥……”他顾不得其他,哆哆嗦嗦地朝里面指,“幻影,是幻影。”

    “幻你——”祖东运烦躁地往那厢扫了一眼,这一眼如坠冰窖,直接将他浑身冻了个透。

    警笛鸣起之前,林琅意将话都言尽于此:“我说了,都有监控,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吧。”

    *

    孟徽急匆匆地陪着林向朔去了医院,祖东运两兄弟二进宫,林琅意跟原楚聿本该也一同去,可是原楚聿家中常用的律师不知道是住得离应山湖近还是怎么的,事发后几乎是同时与警察一起到的,于是问话和笔录也做得很顺利。

    两人回到应山湖时已经将近十点半了,林琅意仍然在一旁肉疼:“你那辆车……”

    “没事。”

    原楚聿与她并肩往公司走,见她脸上仍有忧虑,就连梳起的辫子都有些恹恹地耷下来,心里微微一动,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未扎进去的一缕头发别到后面:

    “会赔的,况且车只是车,应山湖没有后顾之忧的话,以后若是腾笼换鸟,应元作为合作方也跟着沾光,远不是一辆车的维修费可以比拟的。”

    他的手指还夹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头发掉下来了。”

    林琅意所有的心思都在今晚的事上,闻言抬头去碰,却碰到了他的手指。

    原楚聿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抽出手的意思,他的脚步慢慢停下,那如点漆的墨色瞳仁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几乎要被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吸进去。

    “喂!林琅意!”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林琅意卒然回头,眼前人影一闪,程砚靳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这里。

    他一冲上来就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眉头皱得死死的:“我听说你跟人打架,你没受伤吧?”

    原楚聿的手臂微微一僵,静阒无声地将手收回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立在一旁,充当着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你消息倒是快,不是我,是我哥。”林琅意三言两语,“没打赢,可结果赢了。”

    程砚靳一听见没打赢三个字更急,当即表示要去走一圈:“你带我去,我给你找回场子,这种人跟护食的狗一样,要打,而且要一次打服,不然以后分不清谁是老大,总会想着办法趁机咬一口回来。”

    他气愤难当,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挥了挥:“或者你不用露面,远远给我指一指是哪两个人,我一个人套个麻袋把人塞小巷里教训一顿,保证让他们不清楚你跟我的关系,省的回头我当和尚的时候他们再来找你麻烦。”

    “不用啦不用啦……”林琅意拉住他,“这回真解决了,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的,哦,还得谢谢原楚聿,谢谢老板大气。”

    程砚靳自始至终一门心思都扑在林琅意身上,这时候才扭过脸发现了一直站在阴影处的原楚聿:“哥你也在?那怎么会打不过?”

    原楚聿依旧沉默寡言,没解释什么,他自从程砚靳出现后,目光似乎一直钉在其后颈处,又似乎并没有焦距,只是空空地落在空气中。

    还是林琅意承情,将泼墨版劳斯莱斯的事说了一遍,眼见着程砚靳听完前因后果后,表情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勾住她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圈,豪言壮语:“谢谢哥,等我关完禁闭,修车的钱我出了。”

    原楚聿的视线一下子从他的后颈处收回来,先是垂眼往地上看了一眼,两秒后,才像是整理好情绪一般重新看向程砚靳:“不用。”

    “诶,那哪能呢……”程砚靳依旧嘻嘻哈哈的,他的手臂太重,被林琅意嫌弃地从肩膀处甩下去。

    他也不恼,只吊儿郎当地靠近原楚聿,忽然凑近了,用林琅意听不见的声音翻了旧账:

    “还有之前在金沙公馆的泳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我回头把钱转你。”

    死一样的寂静。

    原楚聿一点一点地撩起眼皮,他的眼神在暗夜里莫名带了重量,像是用了剜骨剔肉的力道钉在程砚靳的脸上,凑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楚地、无可辩驳地看清程砚靳后颈处结痂的新鲜咬痕,以及再靠下一点,T恤圆领遮不住的、在肩胛骨位置长长的指甲抓痕。

    程砚靳仍然偏着头与他对视着。

    他的目光依旧张扬、自信,毫无芥蒂,坦坦荡荡,他不是来示威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意,或许也不屑知道,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行使了一位未婚夫应有的责任和权利。

    原楚聿心知肚明。

    可他此刻左手还戴着手绳,内扣收拢的手腕让那粒桃花扣被手表表带箍紧,深深地勒入皮肉里,就像是落入眼睑的一粒沙尘,让他每一次眨眼时都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粒会持续摩擦到让人发疼流泪的沙子。

    原楚聿忽而抬手,用手背用力地抽打了下程砚靳的胳膊,像是平常间对兄弟过于客套时随意的一记捶胸。

    那颗圆润的珍珠如结婚戒指上的钻石一样同样硌在了程砚靳的皮肤上,原楚聿想如出一辙地膈应到对方,毫无理智地,毫无道理地。

    程砚靳果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用指甲挠了挠,又抬脸瞅了下原楚聿的手。

    可对方若无其事收回手,手腕转动间,那颗月光白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晕,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他轻描淡写道:“不必,小钱。”

    【??作者有话说】

    程处在被关进去之前的最后几天,这几天有点事以至于他亲手把妹宝郑重地托付给了原。

    原照顾着照顾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她外头有人?

    “诶,

    那个,聿哥他手腕上怎么带了条手绳啊?”

    直到原楚聿带着团队打道回府,程砚靳仍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他围着林琅意左右前后地晃,

    问他有什么事又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真的只余下两人才吞吞吐吐地问了这句话。

    林琅意朝着窗外黑咕隆咚的夜色一指:“现场开蚌啊,他买了不少,

    然后挑了颗成色好的加工了。”

    程砚靳拖长音“哦”了一声,斜着眼睛用余光瞄她,

    没事找事:“也不算值钱啊,

    他家里还有两三块理查德米勒RM,

    这手绳和豪表戴一起,不觉得奇怪吗?”

    “那我就不管了。”林琅意双手一摊,“我如果是售货员,

    客户买了一只镇店之宝的包回去后,

    我管他是供起来还是装菜呢?”

    程砚靳东瞧瞧西望望,

    支吾了半天,挤出一句:“我也要。”

    “啊?”

    他一下子别过脸,

    表情有些凶地瞪着她:“啊什么,我不能要纪念品吗?”

    “那你自己去河里捞。”林琅意话出口后好像想到了什么,

    眉毛都打起结,一张脸皱在一起,“天呐,

    我光是想象你这样的肌肉手臂上戴了一串米粒大小的珍珠手链,就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程砚靳:……

    他泄气几秒,又重振旗鼓:“你看你最近这里这么危险,

    不如就不要送我去念经了,

    让我留下来,

    每天给你做保镖怎么样?”

    林琅意轻飘飘地睨他一眼,不说话。

    “你看,今天要不是聿哥在,就不止是你哥一个人被揍进医院了,你也跑不了。”他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疯狂在她面前晃悠,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可是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我保证谁都动不了你一根毫毛。”

    林琅意撇了下嘴:“我信你有这种好心?你能被放出来那不跟出笼的鸡一样满世界狂奔连个影都没有,还指望你天天跟我待一起当我保镖?你被鬼上身了还是我被下降头了?”

    程砚靳被呛声了也没跟着怼她,只有些别扭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断断续续道:“我也没那么不好吧……你,我今天看到你哥被送进医院后还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以为你也被牵涉进去了,马上扔下饭局就来找你了,我跟你吵架管吵架,对外,那,那我肯定站你啊。”

    他小声蛐蛐她:“说得我好像特别没良心似的。”

    林琅意听完这些还像是人说的话,完全转过身面对着他,上下打量了好几圈:“说吧,今天忽然服软了,是又有什么事求我?”

    对方噎了两秒,还是老实道:“那个静修营……”

    林琅意比了个“stop”的手势,打断:“你想都别想!”

    程砚靳有些急:“我没说不去,主要是,静修营的那个时间不太好,六月初有个滑板比赛,我很早就跟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参加了,我不能失约!”

    “哦……是这样,没事,能请假。”林琅意那叫个善解人意,活像是给属下批假的和蔼老板,开口道,“你是哪天比赛,回头让封阿姨给你请假,崂山寺她熟。”

    程砚靳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求她?那我还不如直接翻墙偷溜。”

    林琅意笑出了声,她今天了却一桩大事,心情非常不错,连带着看程砚靳也顺眼了不少:“几号,我帮你跟封姨说。”

    他哼唧了一会儿,频繁瞟她:“6月18号,另外初赛到没什么,就是决赛你能不能来?”

    林琅意以为听错了,指着自己:“我?”

    “对,参赛者有家属前排票,嗯……给你个机会,到时候给你展示下哥强劲的实力。”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别人大概都是家人来,不过我不打算喊程扬康他们,所以票肯定有多,你如果想叫你的朋友也行。”

    林琅意倒是从来没看过滑板比赛,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大概是七夕节前后,”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你应该没事吧?”

    林琅意想也不想道:“七夕当天不行。”

    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呆了两秒,林琅意还在往上加码:“什么情人节啊,520,七夕,圣诞,我一般都没空。”

    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你为什么没空?!”

    林琅意一脸理所当然:“有约了。”

    *

    “你说,什么情况下,女生会说情人节啊,520,七夕,圣诞都有约了?”

    萧璞城重重叹气,这已经是程砚靳这几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念叨这事了。

    他初始听到时还随口提了句:“不管什么事,摆明了你没有那个约定重要,哈哈,叫你一天天跟人家吵架,这下好了吧,连节日都不跟你过。”

    可是程砚靳实在是将这事翻来覆去地嘀咕了很久,次数多了,萧璞城的心里也慢慢没了底。

    他开始想起另一个铁哥们原楚聿在金沙公馆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是唯一一个看破真相的人,顿时压力山大,仿佛成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纠结家长,哪儿都不能委屈。

    这不会……是跟阿聿约会去了吧?

    那小子看着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总做不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来吧?

    萧璞城用力咽了咽喉咙,骤然觉得自己重担在身,义不容辞,找了个由头偷偷溜出去给原楚聿打了个电话。

    他忙,前两个电话没通,第三个被挂断,说是在开会,等到萧璞城接到他的回拨,一接起,原楚聿便问:“什么事?”

    萧璞城:“兄弟,520出来玩啊~”

    原楚聿那边似乎还有人在说话,他将电话拿远,声音一下子变得缥缈,好一会儿才回:“没空。”

    完犊子了!!!

    萧璞城大惊失色,接二连三地往外蹦出话来:“没空?!怎么没空,快跟兄弟出来喝茶!你以前在这种花花绿绿的节日里都是叫得出来的,怎么这次叫不出来了?”

    原楚聿没有立刻答话,他那儿一直断断续续有人打扰,听起来像是助理阶段性工作汇报,难以两头顾,原楚聿只丢下一句“回头再跟你联系”就挂了电话。

    萧璞城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手里结束通话的手机,脸上的忧虑藏都藏不住,好不容易搓了搓脸让自己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甫一推门,就听到程砚靳兜头一句:

    “诶,你说我520那天晚上给林琅意打个电话探探口风,然后悄摸地去找她,是不是就真相大白了?”

    那怎么行!!

    那不是现场逮捕了吗?!!

    “不行!”萧璞城一口否决,表情严肃得二五八万的,“你这太不对了,我得好好批评批评你啊!夫妻之间就要相互信任,很多事其实都是捕风捉影,根本没那回事,都是自己瞎想,自己吓死自己。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人能从另一半的手机里笑着出来,你何必呢?”

    程砚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紧紧皱着眉,左手按在胸口处,脸上有些迷茫。

    他说:“萧璞城,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有的时候我觉得林琅意很讨厌,特别是她跟我作对,给我下黑手的时候,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生能比她更讨厌。”

    “可有的时候,我发觉我会想着点她,比如之前小衫给我滑板比赛的票时,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林琅意;还有她哥被人打进医院,我刷到那条朋友圈饭都没吃,扔了筷子就去应山湖了。”

    “最重要的是,明明她对我这么狠,对我一点也不好,还把我关进庙里一个月。我,我从来没被关过一个月,这是一整个月啊!我韧带扭伤那次都叫人来家里打游戏,生怕人发霉了。我是受不了这些的,可是我跟她大吵一架后,总是眼睛一闭睡一觉就跟没事人一样原谅她。”

    “我好像总是很容易原谅她。”

    他抓了抓自己胸前的衣服,好像在隔空抓挠自己那颗奇怪跳动的心:“可是下一次,我还是会跟她吵架,我有的时候冷静下来,觉得她很坏,有的时候冷静下来,又觉得她其实挺好……不是,是没这么坏。”

    萧璞城充当红娘的角色,言辞诚恳:“你们这叫做磨合,但是兄弟我的判断不会错,你就是当局者迷,对她的感觉肯定不一样,你看你吃了这么多闷亏,除了一天天在哥几个面前无能狂怒,哪次对林琅意怎么样了?”

    程砚靳被点破,不安分地换了个姿势,将手臂倚在沙发上,深思熟虑后发表意见:“不对,我还是觉得,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我对她这样宽容,主要是因为我成熟了,稳重了,不跟女人计较,你懂吧?!”

    他自认为颇有道理,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其实我就是太大度了,这才会被这么整一顿还过了两天跟没事人一样原谅她,等我真的念经去了、切身体会过苦日子了,我肯定恨不得天天给她扎小人!”

    说到近在眉睫的静修营,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我现在根本不敢看网上说的静修营攻略,林琅意上次给我发过来,我点开后,现在我的首页都是一群尼姑和尚,看得我头大。”

    萧璞城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用那种高深莫测的揶揄眼神瞄他,希望这个活爹能好好困在情感难题里,不要再把念头转到什么520不520去了。

    可谁知道,程砚靳就是这么一个不忘初心的人,前一秒还说自己“宽容大度”,后一秒就开始眼神飘忽:

    “但林琅意跟我毕竟要相处的,那了解一下身边人的日常很正常吧……我保证,520那天我就悄悄看一眼,绝对不生气,况且我生什么气啊?!她要是不把心思放我身上我不是更轻松了,还没人管。”

    那也得看奸夫是谁啊!

    萧璞城面如土色。

    这人被关禁闭为什么不是从今天就开始?而是要从25号开始?!

    这恋爱白痴刚剖析完内心后再说起520的事更令萧璞城害怕,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一联想,脑子里全是彗星撞地球的世界末日场景。

    想来想去,萧璞城还是赶忙补救:“这样,这样,你直接去这多不好,容易露馅,万一什么事都没有反被林琅意抓住,她会觉得你不相信她。我教你,你那天装醉,我用你的手机帮你给林琅意打电话,先给你摸摸底,没事那就皆大欢喜,有事,我就帮你把她喊过来,就说你喝醉了,怎么样?”

    “她如果能丢下那边来找你,那那边也不值一提啊。”

    程砚靳眼前一亮,看向萧璞城的眼神好像在看得力军师,格外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得是你!”

    萧璞城冲着他笑得苦涩,还要强打精神让自己笑得好看点。

    他给自己强调:那天要是在电话里听到了阿聿的声音,他一定要斩钉截铁地表示对面是个女的。

    绝不能让程砚靳跟原楚聿两个人对上面。

    *

    520当晚,萧璞城和程砚靳两个人特意没有叫上别的朋友,两个人开了个包间,正襟危坐,皆是要做一番大事的模样。

    萧璞城还是没能将原楚聿约出来,这个结果让他非常不安,几乎全程不敢直视程砚靳。

    原楚聿这小子可别真脑子不灵清地去犯浑!

    程砚靳也坐不住,他哪次出来不是称兄道弟气氛热烈?今天跟萧璞城两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准备搞正事,这种陌生的场景让他更加不习惯。

    “你快打啊。”他催促,“开免提,就说我喝醉了。”

    萧璞城还在做心理建设,这个时间不是吃完饭到快结束了,就是开启下一场了,不管是一起看电影还是出去压马路都不太妙。

    他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太早了,谁家八点二十就喝醉了,你八点二十才刚热完身呢!”

    萧璞城一边推三阻四,一边用自己的手机藏在背后疯狂给原楚聿发短信,别的都不必说,就只要将地址定位接连发过去就行。

    侍应生进来送了几瓶酒,这是程砚靳定的,他眉宇间笼罩着心事,见酒开了,先给自己空腹干了一杯,只把萧璞城看得发愣。

    “你干嘛?”

    “等下林琅意过来了,一看这里一没有空酒瓶,二我身上半点酒气都没有,那不是露馅了?”

    萧璞城心里发苦地想着靳狗居然也有一天长出脑子了,难道真是真爱开智?

    程砚靳对自己毫不手软,他酒量不错,两句话的功夫又是一杯下肚。

    “你别这么……”萧璞城劝阻的话说一半,迟迟未见原楚聿有回应,于是临了话锋一转,“你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赶紧吹了,你早点搞出点醉酒样子来,我也可以早点给林琅意打电话。”

    程砚靳丝毫不怀疑好兄弟的居心,闻言觉得颇有道理,他原本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不住,一听能早点给林琅意打电话,当即就弃了杯子,直接对着瓶吹。

    大半瓶灌下去,这势头看得萧璞城心惊胆战,正左右为难间,门口侍应生敲了敲门,一句“就是这里”才刚说完,门打开,赫然站在门口的不是原楚聿又是谁?

    萧璞城呆了两秒,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口吻怨气冲天:“你来了?你居然来了?”

    原楚聿身上连正装都没来得及换,进门后先是往程砚靳那里瞥去一眼,发现他在520的晚上一个人疑似“买醉”,莫名弯唇笑了下,打招呼:“砚靳。”

    萧璞城把人阻在门口,装作要拉他进来,实则偷偷逼问了一句:“你是从公司过来的还是从应山湖过来的?”

    原楚聿怔了一下:“公司,大宗市场开盘了,应山湖翻身,林琅意这几日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我也是。”

    原来是误会一场啊!

    萧璞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耳朵里只听见了公司、忙,这两个词,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你要打电话是吧?”他现在一身轻,迈向程砚靳的步伐也轻松了不少,“现在打就现在打,我给你打保票,林琅意忙着呢,都是公司的事你没听阿聿说吗?真是的,成天想那些不着调的,我现在打电话,一接通,林琅意那里肯定都是中年人的声音。”

    “什么电话?”原楚聿问了一句。

    程砚靳这几日正处在深陷自我纠结的困境中,倾诉欲颇强,好不容易抓住了疑似知心月亮姐姐二号的原楚聿,当即就将这事和盘托出。

    本想着能获取一点安慰,再得到一些妙计,谁知原楚聿听完后将外套往边上一放,语气不善:“你想多了,你对林琅意跟对别人没什么区别,不是喜欢。”

    萧璞城幽幽的目光投过来,一言难尽。

    原楚聿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你说得对,万一能抓住她的把柄,下次吵架你就能占领高地,所以这个电话不该由别人打,应该你打。”

    萧璞城听这些鬼话听得头痛,龇牙咧嘴地扶着头,这是摆明了要让靳狗没事找事再跟林琅意吵一架,阿聿他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兄弟后宅不宁啊?

    程砚靳对于自己“比亲哥还亲”的原楚聿的话深信不疑,当即按耐不住就给林琅意拨去了一个电话。

    忙音期间,萧璞城还在安慰自己,没事,反正原楚聿现在不在林琅意身边,那厢怎么想都不会出问题,肯定不是客户就是合作商,说不定还是个女声呢。

    前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好不容易终于接通了,程砚靳开着免提将手机置于茶几上,整个房间落针可闻,三个男人都在等林琅意先说话。

    那边很吵,听起来像在外面。

    林琅意:“什么事?”

    程砚靳咬字清晰,气势滔天,用堪比宣誓的口吻说出:“我喝醉了。”

    萧璞城无力地闭上了眼,表情痛苦。

    林琅意:“……所以呢?”

    “你来接我。”

    已经意料之中可以得到一句拒绝了,萧璞城心想,林琅意那边这么嘈杂,肯定还在忙,估计会觉得程砚靳纯属没事找事。

    可谁知,在听到林琅意说话之前,听筒里忽然冒出来一声年轻如初升朝阳的温润男声,他亲昵地叫了一句“琅意”,很快又软软地唤了一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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