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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程立终是缓缓走了回来,俯身扶起了她。

    “我不知道。”低头的瞬间,他轻声开口,“但是我想,没有必要了吧。”

    “好像扭到了,我带你去医务室。”他说着打算抱起她。

    沈寻却挡住了他的动作。

    他抬眼看着她,微微蹙眉:“不要孩子气。”

    在他的目光中,沈寻拉起他的手,放在她胸口之下。

    那里是他的名字,她的心脏。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镌刻到自己心里。在他身后,漫天细雨无声洒落,像是在替她哭泣。

    察觉到心跳的节奏传达到掌心的那一霎,程立抽开了手。

    “寻寻,怎么了?”林聿的声音在楼梯转角处响起。

    沈寻转头看向他:“小舅,我脚好像扭到了,麻烦你带我去医务室吧。”

    她抓住扶手,微微退开身:“不打扰你了。”

    这话分明是说给程立的。

    沈寻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低着头,看到他的黑色球鞋果断地离开了她的视线,毫不留恋。

    白色SUV的庞大车身,如风般掠过大门,留下一路引擎的轰鸣。后视镜里,映着一双黑眸,似望着车后某一处,又似空茫一片。

    程立想,那丫头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没有跟他说再见,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这样也好,这样对谁都好。

    ——程队,听说被人救命,应该以身相许。

    ——你当你是白素贞?

    ——没有,许仙完全man不过你。

    ——就是顺手,不用客气。

    脑中像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曾经的对话。他抿紧唇,油门一踩,任声音湮没在胎噪与风里。

    并不安静的寺庙附近,有熙熙攘攘的游人,或拍照留念,或双手合十祈祷。程立久久伫立,不跪不拜,仿佛一道与世隔绝的剪影。

    ——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轻柔的询问,在心头响起。

    他抬头仰望佛像,那一张慈眉善目的容颜,千万年间已经阅尽世人的悲欢。

    我们的罪与孽,时候到了,总要还的。生死有命,祸福在天,容不得人太贪。

    寺庙庭院中有一口古井,石头上的雕纹已经模糊不清。

    程立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一张照片。那是第一次相遇时,他为了确认沈寻的身份,拍下她的照片。因为猝不及防,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防备和慌乱。仿佛夜路上,被车灯突然照到的小鹿。

    这么久以来,两个人并没有合影。有一回,她是想给两人自拍的,只是他没有配合,躲掉了。

    长指悬于半空良久,终是落下,点了删除。

    几乎是同时,手机响了一声。他点开微信,一行文字跃入眼帘。

    ——我也等你三年。

    他凝视半晌,最后手一挥,将手机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中。

    走出寺门上车前,程立回了下头。细雨绵绵,暮钟回响,远处青山如黛,街头嬉闹的孩子们追逐着跑远。

    2015年的这个春天,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遇见你。

    遇见你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山,这水,这街道,这市集,这寺庙,都不一样了。

    它们告诉我,你来过。

    那一天,当王小美看着沈寻朝她挥了挥手,独自背着包走进安检通道时,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她不知道沈寻为什么还能向她露出一抹笑容——明明那笑容像美丽的泡沫,脆弱地强撑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过,是因为见证了一场明明那么美好,却又突然结束的爱情,还是失去了一位她敬重的战友和领导?像是仍不死心一般,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反反复复地滑动,但那个叫“坚守”的小群里,再也找不到叫Morpheus的人的头像。

    机场上人来人往,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归处。一场不说再见的邂逅和陌生人的一次眼神交会似乎也并无什么差别。

    咖啡店里,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花花绿绿几个字:本地咖啡豆。

    沈寻顿时失神。

    她想起第一次在程立的宿舍喝咖啡,清晨的阳光里,他侧首看着她,目光沉静,空气里有迷人的焦香味。

    那画面仿佛还只是昨天。

    我们何以信誓旦旦地说未来,明明知道有的人离开,或许就是永远地失去。

    眼中隐隐有些涩意,她低下头,不愿让旁人发觉自己的失态。

    “抱歉,我拿错了你的咖啡,还没喝。”一旁有人推过来一个纸杯,语气抱歉。沈寻低头说了声“没关系”,接过杯子,小口啜饮。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漫开,发烫的液体让舌尖有些刺痛,像是谁一次次辗转霸道的吻。

    如今,连喝一杯咖啡都能醉到想起他。

    果敢老街集市。

    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下,摆着各种小摊。来往摩托车的马达声、喇叭声和讨价还价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要吗?很便宜。”一个妇人举着一串香蕉向程立招呼。

    他摇头,锐利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整筐黄绿相间的香蕉。

    职业病犯了,从前办案时,他们就遇到过利用香蕉运毒的情况。毒贩把香蕉开了缝,往里面塞海洛因,再用胶水封住。那次检查完的后遗症,就是大家每回看到香蕉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许多事情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也像是一种难以根除的瘾。

    循着玉而告诉他的路线,他穿过两条小巷,走到一户普普通通的民居前,白色的墙面已经有些剥落,露出了红色的砖头,一扇没有上漆的木门虚掩着,门上有个黑色水笔画的笑脸,像是哪个淘气的孩子留下的涂鸦。

    程立推门而进。

    院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老妇人,正在洗衣服,看见他进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活。另一个是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身黑衣,看到他之后,缓缓地站起身开口:“程先生?”

    程立微微颔首。

    “老板说,让我先给您带一句话,您听完了,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走。”黑衣男人盯着他。

    “你说。”程立神情淡漠。

    “你要是去见她,那往后就要走另一条路了。”

    程立闻言,嘴角微扬。

    “进这道门前,我就想清楚了。”他语气平静,“而且,这条路与那条路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到最后,大家结局都一样。”

    有人20岁未满横死街头,有人挨到90岁卧病在床浑身生蛆无人照顾,有人生下来不足四个月就被吸毒发狂的父亲摔死,而他尚且不知道一旁被砍一百多刀、血肉模糊的一堆叫作“母亲”。造物主惯看人间玩笑,而人们陷于种种悲欢,乐此不疲。短不过一霎,长不过百年,想想也是无趣,不是吗?

    黑衣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上前仔细搜他的身,确认没什么异常后,伸手递给他一个眼罩,同时出声:“我叫廖生。”

    一路车程将近三个小时,廖生全程没有说过话。程立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上,脑中根据车子的移动默记大概的方向。

    被解开眼罩时,他听到有两个女人在讲缅甸语,说的是衣服已经都洗好,有几件需要熨一熨。淅淅沥沥的是雨声,挟着热带的潮气,扑面而来。

    重获光明的那一刻,他微微眯起眼,看到窗前坐着一个人,侧面朝着他。视线渐渐清晰后,那人也转过头来,身后是葱郁枝叶,在雨里轻轻摇摆,风微微吹起她的发,带来淡淡的香。

    四目相对,程立连一丝惊讶的表情也没有。

    “你还是爱用那款香水。”他静静地说。

    “因为最初那瓶是你送的。”

    20岁生日,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夏夜的路灯下,她握着那瓶他送的娇兰SHALIMAR,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

    不仅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兴奋,更因为这是彼此的第一个吻。

    一千零一夜,多么美丽的名字。可是,当岁月模糊了从前,再美的爱情故事,也是他人口中的传说。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叶雪。”程立缓缓抬手,触上女人的脸,黑眸深沉如墨,“真的是你吗?”

    仿佛被他指尖的温度烫着了一样,叶雪浑身一颤,眼中起了一层雾意。

    “是我。”她答,语气有些不稳,“你……你还好吗?”

    “你问的是什么?”程立轻扯嘴角,“我现在的感觉吗?一路换了五辆车,坐得有点腰酸背痛而已。还是,你问的是我过去的三年好不好?”

    叶雪怔住。

    她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庞,这个男人,在岁月中越发英俊,最要命的却是他深邃眉眼间的那一抹疏离,那唇间仿佛是漫不经心的笑,叫人看上一眼,就轻易动摇。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点了支烟,一手插进口袋,看着她,语气低沉、温和。

    那一霎间,叶雪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大男生,倚在篮球架下,一手托着球,一手撑着腰看她,邪气地笑。

    她如鲠在喉。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他又问,如提刀的刽子手,却温柔相逼。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叶雪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如今的局面……你想象不到。”

    “是吗?有多糟?比死了更糟吗?”程立嘲弄地一笑,走近她,“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嗯?”

    叶雪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满眼挣扎:“那她呢?我亲耳听见你和她………”

    程立盯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眼里的嘲讽更深:“不这样,你怎么肯出来?”

    “叶雪,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是什么纯情处男。你不在的这三年,除了沈寻,我和别人也有过一夜情。如果你期望我完全守身如玉,那我要说抱歉。可是,你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你知道。你要是不确定,现在就可以让他们杀了我,就当我没来过,我们也从没有遇到过。”

    他退开身,目光冰冷,离去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

    “三哥!”叶雪语气急促,自背后抱住了他。

    程立僵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的阳光下,一双细小的手臂环住他的腰,那个小丫头轻声地说:程立,我喜欢你。

    那时,她的泪沾湿了他的衬衫,那种柔腻的感觉,像是烙在了他的背上,让他害怕。即便是此刻,那种害怕的感觉,还是那么明显。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凝视眼前失而复得的面容。青葱岁月里珍藏的美好,曾经相互依偎的温暖,此刻都已经回到他的怀里,他有什么资格再贪其他?

    雨过天晴。清澈的蓝天下,是一望无垠的红花绿叶,随风招展,美得令人窒息。农妇们在其间穿行,两三个小孩子笑闹着,举着木质手枪,嘴里模拟着噼里啪啦的枪响,从屋前跑过。

    如果不是那朵朵红花妖娆得刺眼,这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田园风光图。

    三碟小菜,两碗米饭,很是家常。叶雪拿起桌上的酒瓶,给彼此斟满:“三哥,我从没想过,还有机会和你好好吃一顿饭。”

    程立抿了一口酒,静静地看着她:“往后日子还长。”

    “你不问我这三年做了什么吗?”

    “是种了果树,有一大片稻田,还是做玉石生意?”程立淡淡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会天真到问这些吗?这个地方,还能做什么?”

    眼前那片美丽的植物,在中国种植500株以上就是犯罪,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开得漫山遍野,分外妖娆。

    贫穷和战乱,让这里的农民没有太多选择。他们有的是受雇,有的是主动种罂粟。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存——家庭是否可以温饱,孩子是否能够读书。外面世界的毒品泛滥,他们并不关心。

    “眼前的这些,是你过去几年里用生命去反对和斗争的东西。”叶雪打量着他的神情。

    “你知道,当初我是为你来的云南,也是为你留下的。”程立凝视她,目光专注,“你会在这里,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说有什么错,也都是因我而起。”

    “那并不意味着你要陪我留在这里。”

    “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够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你。”程立拿起筷子,给她搛菜,“这三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你浑身血淋淋的样子。”

    那场爆炸,他计算错误时机,没有料到她会被毒贩拖住。

    “现场炸得惨不忍睹,遗留的血液中组织验出了你的DNA,我没有放弃。”他声音淡淡的,“后来,有人匿名寄来一张你血肉模糊的遗照,我还是没有相信。我总觉得你会回来。”

    叶雪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雪姐姐!”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爬上台阶,跑到了桌子前。

    “莉莉,”叶雪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上完今天的课了?”

    女孩朝他点点头,乌黑的眼睛又看了看程立。

    “邻居家的孩子,她在附近寺庙的学校里学中文。”叶雪向他解释,转头又问莉莉:“今天学什么了?”

    她语速很慢,大概是担心女孩听不懂。

    女孩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写出两个字,生涩地读出来:“过去。”

    叶雪眸光一滞,又问她:“你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

    女孩点点头,想开口,好像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最后表情羞涩地说了一句缅甸语。

    叶雪下意识地看向程立,后者也望着她,眸光深似海。

    她知道他听懂了。长期在边境,他也会一些缅甸语。

    莉莉说的是——无法再拥有的。

    过去已逝,无法再有。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仍是记忆中英俊的脸庞,但她却有种感觉,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陌生而隔阂。即使此刻,他就坐在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却有一种不真实的距离感。

    是岁月吗,是彼此没有相守的时光吗,还是有其他什么人、什么事,让他改变?

    “好了,乖乖吃饭。”像是窥透出了她的心思,他语气温和地哄她。

    她点头,将心头纷乱的思绪,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山林里的夜,格外安静。程立冲了个澡,走进卧室打开电视,是新闻节目。他换了个台,是纪录片,女主播讲完一句话转过身,拉远的镜头里扎着马尾的背影纤细轻盈。黑眸微微一闪,他放下遥控器。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他起身拉开门,不紧不慢地走到阳台上。

    “你个贱人,居然敢抢老子的渠道!”院子里的地灯亮了起来,照出花坛边一张张凶相毕露的脸。来人有七八个,为首的那个男人穿着花衬衫,皮肤黝黑,正指着叶雪叫骂。

    “岳雷哥你说笑了,我哪敢去抢您的渠道,只是人家说我这边货好,非得跟我合作,我也觉得挺不合适的。回头我一定替您说说情,实在不行,您就降降价。”叶雪披着紫色丝质的睡袍,笑得温柔。

    “你少跟我装,靠狐媚手段占了彭寨的工厂不说,现在直接断我财路,还想跟我发浪?”岳雷冷笑着看她,一双三角眼里盛满恨意,“当初昆哥一开始就该毙了你,也不至于丢了自己一条命。他哪会想到你这么厉害,现在还能爬上魏叔的床——”

    话音未落,枪口已经逼上他的眉心。

    叶雪握枪指着他,方才笑吟吟的表情荡然无存,美眸中只剩一片冰冷。

    “怎么,被我说中心虚了?”岳雷也不怵,仍是轻蔑地笑,“你有本事就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叶雪盯着他,手上用劲,枪口压上了他的额头。

    忽然,她微微一笑,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魅惑,水眸里漫上清晰的杀意。

    岳雷表情僵住,刹那间,一只大掌压下了叶雪的枪。

    “廖生,不用你多事。”叶雪看向阻止他的人,语气不悦。

    “犯不着。”廖生静静地开口,高大的身形切入他们中间。

    叶雪僵持了一下,才缓缓放下枪。

    这时,手机振动声响起,岳雷接起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他脸色悻悻地看了叶雪一眼,应了几声,放下电话。

    “这次我饶了你,早晚有一天我要收拾你。”他伸手指了指叶雪,一脸愤恨地离开。

    刹那间,一记枪声突然炸开,岳雷身旁的一个手下捂着手臂惨叫起来,他惊怒地抬起头,看到叶雪举着枪,夜色里还有尚未散去的青烟。

    “这次我饶了你。”叶雪笑看着他,重复他的话,语气很轻,却格外狠厉。

    看着岳雷他们走出大门,她转过身,却因为阳台上的身影凝住脚步。

    她抬头望着程立,一时没有说话。程立也望着她,指间忽明忽暗的一点星火,映着一双星辰般深邃的黑眸。

    “出来抽支烟,要回去睡了。”他淡淡一笑,“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夜。”

    即使睡眠中也保持警觉,程立在房门被打开时就已经睁开了眼。等人影到了床边,他也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下一秒,温热柔软的身体依偎上了他,带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雪儿?”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叫出了过去对她的昵称。

    回应他的是一个急切的吻,仿佛带着无尽的渴望。他握住了叶雪的肩,将她拉离自己:“怎么了?”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

    黑暗中,叶雪的声音软弱却又焦躁:“抱我。”

    程立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心中一颤。怀里的这个女人,让他熟悉又陌生。就在今晚,他看到了她以前从未有过的一面,那样绝情、狠辣,但此刻,他又深切地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和绝望。

    是什么改变了你?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盯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看不真切的容颜,心里的疑惑渐深。

    “三哥。”魅惑而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在他胸腹间轻轻扬起,赤裸的肌肤相贴。时空似乎在瞬间错乱,回到二十多岁的夏天,彼此的汗水浸透了衣衫,她纤细的指掐紧了他的背。窗外的霓虹映入房间,桌上的书被风吹得唰唰翻页,街对面的商店里,歌手咬词不清地吟唱:“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梦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或许,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梦。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一件极其愚蠢的事。”电话那头,男人肯定的句式里是压抑的怒意。

    “我在做什么,我很清楚。”叶雪靠在阳台上,望向天际的朝霞。早晨的风带着点凉意,她拉了拉睡袍,语气有一丝不耐烦,“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挂电话了。”

    “拜你所赐,我最近会做一些调整动作。”

    “你不用瞎紧张,关于你,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叶雪轻嗤了一下。

    “你不提他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到你身边,绝对不单纯。”

    “那你想怎么样?”

    “除非他彻底站在我们这边。”

    “怎么算彻底?”

    “总有办法证明。”

    叶雪握着挂断的电话,在阳台上愣怔良久,直到身后玻璃门被人轻轻叩响。

    她转过身,看见程立握着一瓶水,静静站在门侧。他英俊的脸庞上仍有未消的睡意,线条凌厉的下颚上长出了胡楂儿,越发显得性感。简单白色的T恤包裹着壮实的肩臂,随他仰头喝水的动作,紧绷再紧绷,单是肌肉的线条,已散发浓浓的荷尔蒙气息。上天造人,果然有偏爱。

    “早。”他淡淡出声。

    她忍不住微笑:“早。”

    “这一片都是你的?”程立的目光落在她身后。

    叶雪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初升的朝阳下,一望无垠的罂粟花随风起浪,美丽如画。

    “不是我的,是归我管。”她轻声答,走进卧室,“我们去吃早餐吧。”

    “我让阿姨煲了点汤,估计你胃还是不大好?”叶雪盛了一碗汤,递到程立手上。

    他接过,低头喝了一口:“嗯,吃饭还是不大规律。”

    “现在没那么忙,可以规律起来了。”叶雪看向他。

    “怎么,你想把我养成小白脸?”程立迎着她的视线,嘴角轻扬。

    “没个正经。”叶雪瞪了他一眼。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程立开口,看着她拿着汤匙的手。洁白细嫩,哪像昨夜刚开枪伤过人的样子。

    “你问这个干什么?”叶雪抬头看向他。

    “看看我能为你的以后做点什么。”他语气认真,目光专注。

    “你不需要做什么。”叶雪的声音突然有些僵硬,“也没有必要。”

    “为什么这么说?”他不依不饶,“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闲着。当然,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能去哪里?”叶雪自嘲一笑。

    “世界之大,总有落脚之处。”程立答。

    “我不可能离开这里。”

    “那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程立步步紧逼。

    “没错,他要留下,总得做点什么。”叶雪还没来得及回答,餐厅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她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丫头,你慌什么,你看他就比你淡定,还继续喝他的汤。”缓缓走近餐桌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他两鬓斑白,眉目间已有清晰的风霜之色,却有着如鹰般的眼眸,身形挺拔并未被岁月压弯。

    明明是不速之客,他却更像是这幢房子的主人,姿态慵懒地在一旁坐下,笑着看向程立:“说说看,你打算做什么。”

    程立面色沉静:“我叫程立,请问尊姓大名?”

    男人挑眉:“魏启峰。他们都叫我魏叔,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程立微微颔首,波澜不惊:“幸会。”

    “这小子有点意思。”魏启峰笑了笑,看向叶雪,“怎么不跟我介绍下?还得我上门来认识。”

    叶雪表情一僵:“抱歉,还没来得及。”

    “没事,正好一起吃早餐。”魏启峰摆摆手,“有没有多我一份?哦,我差点忘记了,我还带着一位客人。”

    “岁数大了,记性就是不如从前。”他一边感慨,一边朝门口喊:“把客人给我请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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