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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如果是问路,也可能交谈。”江北反驳。

    “小美,你怎么看?”程立突然问。

    王小美一怔,随即坐直了身体:“他们认识。如果是问路,问路人走在后面的话,那他的身体动作会是加快脚步,在一霎间追上被问人。问路人在前面的话,他就会放缓脚步,会有一个等待的动作,但视频里这两个人,从斑马线一头到另一头,整个过程都是匀速的,步伐节奏没有任何异常。”

    程立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另外,冯贵平遗物里的那盒翡翠酒吧的火柴,是在他一件黑色外套口袋里发现的,经过比对,这件外套和他当天穿的是同一件,”季柯指了指投影,“所以,我们可以确定,他就是那天去了翡翠酒吧。”

    “冯贵平身边那人,可能就是他的上线,”江北看了一眼王小美,目光又落在视频上,“就如小美说的,身体动作会泄露两人间的关系,虽然他们看上去像并肩同行,但实际冯贵平始终在那人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就像我和老大一起走,会习惯性走在他后面一点。”

    其他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人好像不是王杰。”张子宁蹙眉。

    王杰是他们之前发现的在红心干货厂和金铭木材厂露面的男人。王杰是板寸头,有胡子,有点胖。视频上这人戴着眼镜,头发过耳,身材瘦高。

    “嗯,是不像,技术鉴定结果应该马上能出来。”季柯答。

    “这个人就是王杰。”程立淡然出声,语气却透着一种坚定,“他们‘两个人’走路的时候都有一个特点,脑袋微微向左偏。人在走路的时候,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的端正,有些头部和身体、四肢的习惯性表现,是自己很难察觉的,所以无论怎么乔装打扮,这种习惯都改不掉。”

    这时候,季柯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消息,脸上充满了惊讶和佩服:“结果刚出来,老大说得没错。”

    一时间,众人眼里都流露出崇敬之色。这么微乎其微的细节,居然都被程立捕捉到了。这是何等犀利的眼光和敏锐的判断力。

    “王杰和翡翠酒吧这两条线都继续跟着,而且要盯得死死的,”程立沉声命令,“子宁,你和玫华今天下午出发去瑶水寨春晖小学,以支教老师的身份在那边侦查可能的接货点。”

    张子宁和坐在他对面的女警赵玫华同时点了点头。

    这时,程立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刘局”两个字。他接起来,只听刘征明说了两句,眸色便瞬间转冷。

    挂断电话,他望向眼前的队友们,声音冰冷:“冯贵平家今天凌晨发生火灾,整栋楼几乎被烧毁,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刑警那边提供了法医初步鉴定的情况,尸体确认是李娟的,但她没有生前烧伤症状,是在火灾发生前就已经死了,并且,死前可能遭受过虐待和毒打。”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凝重的安静。

    数秒后,张子宁看向程立:“老大,这是毁尸灭迹?”

    程立目光如冰:“主要是灭迹。”

    对方对李娟的严刑拷打,不过也是为了“迹”。

    众人比刚才更沉默了,但从彼此交会的眼神里,他们确定了一个事实。

    毫无疑问,他们漏掉了某个重要线索。而这个线索,正是这起惨案发生的原因。

    程立垂眸思索,长指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忽然一顿,然后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你现在立刻到会议室里来。”

    那头的沈寻被他语气里的严肃震住,愣了一下才答:“好的,马上。”

    沈寻进会议室时,投影上的画面切到了刑警队传来的照片,黑漆漆的废墟里,躺着一具遗体。她扫了一眼,感觉照片里的场景有些熟悉,再看向程立时,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冯贵平家,李娟。”

    沈寻浑身一颤,瞪大了眼。

    “你去找了李娟后,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要你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程立看着她,语气几乎是命令式的。

    沈寻望了一眼投影里那具焦黑的遗体,胸口一窒,收敛心神,按他的要求讲述在李娟家的情况。

    一时间,会议室里大家都沉默着,只有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着。

    “李娟给我看了一本相册,是之前冯贵平藏在砖厂的。冯贵平喜欢摄影,因为相册里面有很多李娟的照片——半裸的那种,她不好意思交给警方,所以暗自留下了,因为我和她聊得比较开,她才拿了出来。里面也有少数别的照片,风景人物什么的,我有拍几张。”沈寻举了举手机。

    “直接导到电脑里,大家一起看。”程立吩咐,眉心已经微微蹙起。

    投影里的照片开始切换。

    “我拍的时候想着万一写稿时会有用,因为主要是风景照,所以也忘记和你说——”沈寻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会议室里突然一阵骚动,大家都坐直了身子,盯着投影上那张照片。

    她跟着望过去,是一个女人在湖边饮茶、水里有倒影的那张。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一颤。

    “程队,那是——”出声的是年纪比大家稍大的齐副队,他今天刚从省厅培训回来。

    “交给技术鉴定。”程立打断了他,声音冷硬。

    沈寻低头看着程立。他的面色不是很好,整个人都绷着。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忍不住问,有些忐忑,“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程立抬眼,语气凌厉,“你跟李娟说,还是跟我们说?见到了私藏的证物还帮人隐瞒着,你有没有点常识?有没有脑子?”

    沈寻被骂得满脸通红,站在原地瞪着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见过他冷酷,见过他温柔,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这么刻薄严厉。

    他骂完之后,甚至不再看她一眼。她盯着他冷峻的侧颜,感觉自己嘴唇都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已经无法分辨他们的眼神是同情还是责备。

    ——小姐,我的命运都已经被你说中,你还想聊什么,预测我后半生吗?

    ——谁都认为我活该,是我自己挑的老公。

    沈寻想起那一天,李娟脸上苦涩的笑。

    是的,终究是她犯了错。

    她深吸一口气,逼回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哽着嗓子出声:“抱歉。”

    言毕,她未等程立反应,就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午后,阳光炽热。沈寻一个人躲在墙角的树荫下,和李萌发微信。

    “我想北京了,也想你。”她说。

    在那里不开心?谁欺负你了?那个程队?李萌几乎是秒回。

    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一眼看中她的心事,可是,她又不想再聊下去了。

    沈寻摁灭手机屏幕,抱住腿,把头埋在膝盖里。

    好难过啊。他发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己也确实让他失望了。他那么辛苦地查案,她却只给他添乱。

    “你听说没,程队的那个女友,叶雪可能还活着。”打火机啪的一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真的假的?”一个女声惊问。

    “禁毒队发现了一张照片,虽然是倒影,但非常清晰,照片上的女人好像就是叶雪,时间标注是去年。”

    “好像,就是还没确定?”

    “还在等技术结果,但是听说大家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所以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

    谈话声渐渐远去,沈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感觉浑身发冷。

    怪不得,当时大家的反应会是那样。

    怪不得,他打断了齐副队的话。

    怪不得,他情绪反应那么大。

    她木然地盯着花坛上视线所及的那一小片水泥地,死死地盯着,仿佛里面藏着什么深奥的秘密。

    如果叶雪还活着。

    如果他还爱着叶雪。

    那么,她怎么办?

    “寻寻。”一声呼唤,如和煦的春风。

    她缓缓抬起头,林聿在她身旁坐下。

    “小舅。”她唤了一声。

    “今天怎么这么乖,叫我小舅?”林聿看着她微笑。

    “我想起小时候,你看武侠,我跟着看,”沈寻轻扯嘴角,“我跟你一样,最喜欢金庸了。”

    “嗯,一直忘了问你,他的,你最喜欢哪部?”林聿问。

    “《天龙八部》。”沈寻答。

    “为什么?”

    “里面有个故事,让我特别难过。”

    “什么?”

    “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就只有一个阿朱。”沈寻一字一句,想笑,却红了眼眶,“阿紫问姐夫乔峰:‘她有什么好,我哪里及不上她,你老是想着她,老是忘不了她?’乔峰说:‘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

    林聿一时没有说话。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摸了摸她的头:“寻寻,要对自己有信心。”

    第十一章

    我的人

    夜晚的小巷里,一道颀长的身影靠墙站着,周围黑漆漆的,只有香烟尾端星点的火光时而亮起,点燃一双幽深的黑眸。

    巷口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程立这才缓缓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突然找我,有什么事?”祖安走到他身旁,边问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程立没出声,递给他一个东西。

    祖安点烟,就着打火机的火光,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是张照片。

    火光熄灭,但照片上的画面却深深刻进他脑子里,激得他猛地看向程立。

    “我没看错吧,那是叶雪?”他直接问出口,同时夺下那张照片,点了打火机继续看。

    “照片上的日期是去年?”他觉得心怦怦直跳。

    程立点点头,他看着祖安震惊的表情,眸色越发晦暗。

    今天会上,虽然他打断了副队长齐阳的话,说先做技术鉴定,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不会错,那个人就是叶雪。别人也许有迟疑,可是对他来说,那是叶雪啊——她的眉眼,她的侧影,她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祖安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尽力去帮你查。”

    “辛苦你了。”程立淡声道。

    祖安微微蹙眉:“三哥,你不对劲。”

    “怎么?”

    “经过了三年,突然有了叶雪的消息,你好像并不开心。”

    “我不是不开心,”黑暗中,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而是有些不确定,我将要面对什么。”

    祖安一怔。

    相识多年,他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语气里听出了茫然,虽然只是微小的情绪,但足以让他惊讶。印象中,他这位师兄,坚定沉稳,杀伐决断,凡事从不拖泥带水。

    “三哥,你好像有了点变化,”他忍不住问,“是什么改变了你?”

    程立沉默了下,又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没有。”

    对于该坚守的事业,他始终坚守。

    祖安看着他浸在夜色里的冷峻侧颜,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好像有位漂亮的女记者现在和你同进同出?”

    “你是查毒贩还是查我?”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好奇。你越回避呢,我就越好奇。我打算找个机会,去会会那位美女。”

    “不许你招惹她。”程立语气利落。

    “你是基于什么不让我去招惹?”祖安扬起嘴角,“人家又不是你的所有物。”

    “她在我队里一天,就是我的人。”

    “说清楚喽,”祖安轻声笑了,“你的人,还是你队里的人?”

    程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下:“走了。”

    “这就走了?”祖安目送着他的背影,“哎,三哥,话还没说完呢。”

    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在巷口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孤寂。祖安望着,在黑暗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程立回到局里时,已经近十点了。上楼梯前,他抬头望向三楼某一间宿舍,没有灯光,窗内黑漆漆的。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就转身朝办公楼走去。

    办公室里的灯果然还亮着,照亮了走廊的一角。他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

    等走到门口,他看见一个娇小的背影,对着笔记本电脑。是沈寻,她戴着耳机,在跟人打电话,声音轻轻柔柔的。

    “我不知道啊,我想,我只能等吧……嗯,小舅也说,要对自己有信心。当然,我心里有点慌,可是是我自己选的人啊,只能去面对……他这个人,怎么形容呢?”她仰起头,好像在微笑,“像个椰子……我才没跟你开玩笑,就是啊,外面很硬,可是内里,很宽广,很柔软。”

    “他今天是该生气啦,确实是我的错,这个错误太严重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他。一方面是李娟,另一方面是叶雪……”

    程立黑眸一动——她知道了?

    “我是难过,但是,我好像更舍不得他难过,”娇柔的声音变得有些压抑,“有些事情,也许是命运吧,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而且,我想这些年,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孤独和辛苦,即使我也不能。”

    “好啦,我没事,”沈寻状似轻快地笑了笑,对着电话那头的李萌道别,“你快睡吧,我还要赶下手头的翻译稿,,么么哒。”

    她摘下耳机,拿起杯子打算再接一些热水,她起身的那刻,程立身形一闪,迅速退到门旁。

    宁静的夜里,他靠墙站着,默然听着里面饮水机的声音、她打字的声音。

    月光如水,无声倾泻。他仰头望向无尽的墨蓝色夜空,神情深沉。

    ——我是难过,但是,我好像更舍不得他难过。

    ——我想,这些年,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孤独和辛苦,即使我也不能。

    她方才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

    他感到胸口有些难辨的情绪翻涌着,即使冷静如他,理智如他,也无法厘清。

    因为赶着翻译稿子熬了夜,再加上心事纷扰,所以沈寻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到早上才眯了一会儿,自然也就错过了早餐。等她挣扎着起来,人还是晕晕的,提不起精神,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她给王小美发微信求助。

    程立宿舍的门开着,人却不在,王小美松了口气,接了咖啡匆匆往外走,刚出门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

    “老大好。”她干笑着打招呼。

    程立微微扬眉:“两杯?”

    “嗯……”王小美结巴了,“有一杯给……给江北的。”

    程立扫了一眼她手里两个红色的保温杯:“他这么娘?”

    王小美笑得更尴尬了。

    程立伸手拿过她手里那个玫红色的杯子,声音淡淡地:“我来替你送。”

    沈寻听到敲门声,小跑着过去开了门,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愣在了那里。

    她以为是小美,没想到是程立。

    他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能进去吗?”他问。

    沈寻侧身往后挪了两步,他也跟着进来两步。

    她瞅见他手上的东西,正是自己的保温杯。玫红色的杯身上朵朵粉白色的樱花绽放,其上是他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磕着。

    她只觉那细微的磕击声像敲到了她心里。

    她垂眸看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胸口却起了风浪。

    他现在来看她,是什么意思?

    在过去的半天一夜里,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念的又是谁?

    程立瞅着她发间那小小一旋,徐徐出声:“抬头看着我。”

    沈寻突然有点气恼,倔强地低着头,声音里带着点不服气:“我凭什么听你的?”

    “警察问话呢。”他不咸不淡地扔出一句。

    “程队想问什么?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想自己待着面壁思过不行吗?”

    “不行。”

    “那我不答呢?难不成你还严刑拷打?”

    “主意不错。”

    她忍不住抬眼瞪他,却不料那张俊颜已经近在眼前,眼似深潭,眉如远峰,挺直的鼻梁几乎要撞上她的脸。

    她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后脑勺一下子撞上了墙,砰的一声,疼痛也随之炸开,瞬间逼出了她的眼泪。

    这一哭,就决了堤,混着心里的酸楚和委屈,一发不可收拾。

    “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程立叹了口气,大掌轻抚她脑后,“还真鼓了一个包。”

    她嘤嘤地哭,边哭边躲着他的触碰:“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要谁管?”他反问,温热的掌心像是黏在了她头上,她怎么都躲不开。

    “反正我不要你管,你去管别人吧。”她负气地说。

    他的动作一滞。虽然很轻微,但她感觉到了,也跟着僵直了身体。

    他收回手,把保温杯放在桌上,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要是没休息好,就不要强撑着,补个回笼觉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寻盯着他的背影,等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出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他侧身望着她,站成一道迷人的剪影。

    “如果我喜欢别人,你会难过吗?”

    他一时没说话,黑眸沉静,深深地锁住她——一个带着些狼狈、带着些羞涩、带着些渴望、带着些骄傲的她。

    而沈寻几乎是在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她要的是将心比心,所以冲动发问。她这点浅薄心思,精明如他,岂会看不透?

    “你现在真喜欢别人吗?”他淡声反问。

    她怔住,然后摇了摇头。

    晨光里,他似是笑了笑:“那就好。”

    他是什么意思?如果她喜欢别人,他会难过?

    而他未再多言,身影一转,消失在她视线里。

    那一霎间,沈寻突然觉得心酸。她想起年少时读稼轩词,尤其喜欢那句“君如无我,问君怀抱向谁开”,到如今,才真正体会到其中滋味。

    原来最难过的,是不能说破。

    程立回到办公室时,江北已经拿着一份鉴定报告在等他,见到他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接过报告,坐到桌前,才缓缓翻开报告,沉默看着。

    江北偷眼打量,只见那张冷峻的脸庞神色难窥,只有一双黑眸似乎越发幽深。

    “知道了。”他合上报告,放在一旁,“你先去做你的事。”

    他的反应让江北有些意外,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程立站起身,点燃一支烟,望向窗外。楼下偶尔有人走过,他想起很久前,有人站在下面,在夜色中抬头仰望着他,语气嗔怪地和他打电话——你要是再加班,我就离家出走啦。

    他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弄丢了她。

    而现在,她又回来了。

    陇海县公安局来了消息,查出段志强运毒的那辆货车是辆赃车,一年多前就失窃了,失主是一家药材厂的老板,往上层层穿透,药材厂属于本省知名企业仲恒集团。仲恒的创始人江仲山两年半前去世,如今掌门人是他儿子,当年江公子出生之际,江仲山正创业不久,故给儿子取名“际恒”。

    乔钧说,药材厂靠着家大业大的仲恒,仲恒回复——车丢了就丢了,既然被用作运毒,权当已经报废,如果需要配合调查,一定全力支持。

    末了,乔钧在电话那头问还要不要追查,言语间有些迟疑,大概是受了一些压力,要是有什么误会,那就吃力不讨好了。

    程立淡声答:“先这样吧,有情况再联系。”

    搁了手机,他的视线又落在打印出来的那几张照片上。

    杀害李娟的凶手到底想从她口中问出什么?他们毁尸灭迹,想灭的又是什么?那天沈寻和李娟的对话录音,大家已经拷过来听了一遍又一遍,但越听越是疑团重重。如果凶手要找的是那本相册,那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相册的存在?最关键的线索,是在沈寻拍的那几张照片里,还是另有遗漏?是和叶雪有关吗?叶雪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冯贵平的镜头里?照片里的她看起来安然无恙,而当初她……她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合上眼,程立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却似走马灯,一秒也不消停。各种线索在眼前迅速撞击、交织、拼凑,电光石火间,他双眸一睁,猛然坐直了身子,拿起手机边拨边起身往外走。“沈寻”两个字只在屏幕上停留了短暂几秒,冰冷的女声就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胸口蓦然一沉。

    他打开微信,看到她的留言:伤口沾了水,又有点发炎,我去下医院。

    他方才太入神,居然没注意到她的消息。一霎间,黑眸中闪过一丝懊恼,继而是冷厉之色。他抿紧薄唇,疾步下楼。

    半小时前,沈寻塞了一副耳机,坐在医院长椅上等待就诊。过了一会儿,她只觉椅子微微一颤,身旁坐下一个人。她懒得搭理,却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沈寻抬起头,撞上一双琥珀般的瞳仁,那人俊俏的眉眼如古画中的翩翩白衣公子,微勾的嘴角平添了几分邪美。可惜,白衣是白衣,上面却溅了星点的血,仿佛红色的碎花,艳丽得诡异。那血大概是来自他眉毛上的伤口,伤口上鲜血淋漓,他却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美女,听什么呢?”他问,嗓音里带着些慵懒。

    沈寻想假装听不见,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地盯着她,凤眸带笑。

    她只得摘下一只耳机:“莫文蔚。”

    “我也喜欢她,”那人挑眉,随即抽了一口气,大概是牵动了伤口,“去年年底她不是刚出了一张新专辑嘛,叫《不散,不见》,名字挺好玩,我最喜欢里面的一首歌叫《哪怕》,估计你也喜欢。歌词有意思——如果有如果,也要这样过。可不是嘛,这人生,哪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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