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站起身,本想叫江荆的名字,忽然一瞬间心慌手抖,接着眼皮抽搐、耳鸣冒汗,想伸手扶住一旁的座椅,却在做出动作之前两眼一白,直挺挺向前倒去。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看见江荆大步跨上舞台,冲到我面前,接住我的身体。
“谈蕴!”
整个世界暂停了几秒钟,变成一片空白。
从晕厥中醒来时,我枕着江荆的手臂,上半身在他怀里,下半身平放在地上。头顶灯光刺眼,我全身几乎被汗水浸透。
“谈蕴,谈蕴?”江荆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导演、制片人、嘉宾、章珺……闹哄哄的。见我醒来,所有人脸上都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有江荆,依然眉头紧锁。
我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江荆脸上,对他低声说:“我没事。”
“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只是低血糖……我休息一下就好。”
江荆抬起头,一脸阴沉地看向导演和制片人。
导演为难道:“江总……”
我按住江荆:“我真的没事,不是逞强。”
导演连忙接话:“后面的环节不多了,我们尽量加快。今天可以先不录备采。”
江荆皱了皱眉,重新看向我,仍然不肯松口。
我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好端端一头栽倒,也无法证明醒来后真的觉得完全没事了,只好拉拉他的袖子,用尽量柔软的语气说:“我真的没有逞强。我答应你,工作结束就跟你去医院。”
僵持许久,江荆终于开口:“现在先去后台休息。”
我点点头:“好。”
一旁的导演如释重负,连忙招呼身后的人:“来扶一下谈老师。”
“不用了。”江荆说,说完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带谈蕴去休息,你们尽快安排后面的环节。”
在场的人都很有眼力见儿,一个也没跟上来。回到休息室,江荆把我放在沙发上,端来一杯温水,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我想起章珺那副狗腿子嘴脸,试着模仿说:“今天多亏你了。”
江荆眉眼舒展,似乎有一点受用。
我又说:“要不是你接住我,我一定会狠狠摔一跤。”
江荆“哼”了声,脸色明显好看多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晕倒前一秒,真的感觉要死掉了,但是醒来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荆蹙眉,看着我说:“不太像低血糖,还是要去躺医院。”
我转移话题问:“你今天不是要回去吗,怎么又过来了?”
“我开完会,顺便来看看你。”江荆说,“这应该叫,探班?”
我笑了笑:“哪有人空着手探班的?”
“要带东西吗?我不太清楚你们的规矩。”
“至少要请节目组喝个饮料吧。”
“哦。”江荆点点头,“下次知道了。”
他倒是还挺虚心好学的。
我又问:“那你几点飞机?”
江荆回答:“今天不走了,等你结束,我陪你去医院。”
“我没……”
“不行,必须去。”
“……哦。”
之后的录制,不知道是不是迫于江荆的压力,整个节目组紧绷着一根弦,进度加快了许多。
当然江荆也很懂事,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最后请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和观众的晚饭。
录制结束,他直接把我带去医院。
我觉得他小题大做,明明就是低血糖而已。结果到了医院,检查过后,医生告诉我说是“迷走神经性晕厥”,发病原因是精神紧张、工作高压、生活习惯不良、等等。
医生还问我,这是半年内第几次晕厥。
我心虚回答,“第二次。”
“上次是什么情况?”
江荆在旁边,我不想说太多细节,只能省去和陆培风争吵的过程,说是长时间熬夜和一时情绪激动后突然晕倒,昏迷了两三天。
医生建议我再做一个更详细的检查,排除一下心源性病因。鉴于我有肿瘤家族史,就算这次检查没问题,以后也要定期体检,不能大意。
江荆听着我和医生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医院出来,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直到上了车,他终于开口:“上次晕倒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情绪激动?那天你不是和陆培风在一起么?”
“我……”
我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却听江荆用严肃而不容置否的语气说:“我希望你说实话,谈蕴。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隐瞒。”
“……”
他不像之前那么好糊弄了。
其实想想就知道,我突然和陆培风闹掰,甚至不惜打官司,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江荆先前之所以没有追问,恐怕也是相信工作上的事我有自己的想法,无需他插手。
而现在,不单单是工作的事了。
车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直勾勾盯着我,不给我逃避的机会。
我心里挣扎很久,试探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先不要生气,好吗?”
江荆眉头紧锁,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嗯。”
“事情是这样……”我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休息室里有一幅画,是陆培风前几年送给我的。那天我回公司,发现画框后面,藏着一个摄像头。我找陆培风对峙,他承认,是他干的。”
江荆睁大眼睛,放在方向盘上的拳头用力攥紧。
我看他一眼,继续说:“那段时间休息不好,我一气之下,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陆培风派保镖看着我,不许我出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江荆忍着怒意问:“所以,是陆培风把你关在医院?”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还有家里的事要处理,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我不想你为我担心。”
“不想我担心是你隐瞒的理由吗!”江荆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透出冷意,“摄像头……哈,至少三年了吧。这么大的事,不报警就算了,也不告诉我。你想怎么处理,包庇他?原谅他?”
“我没有原谅他。”
“但你也没打算追究,不是么!”
我就知道告诉江荆会是这个反应,无奈叹气说:“你答应过我不生气的。”
“你还答应过我有事不会再隐瞒我,你做到了吗!”江荆到底没忍住,声音高了一个度。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移开目光,自嘲般的冷笑了声,“你总有你的理由,这次是为什么,为了你们二十多年的亲情和友情?那我又算什么,多管闲事的外人?”
“不是……你不要总是这么想。”
江荆攥了攥拳头,转回头,用怨怼而失望的目光盯着我:“你只知道叫我别多想,但你有给过我一点安全感吗,有信任过我吗?上次的事你不告诉我,我认了,这次呢,这次跟我的家庭无关,你也不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我低下头,睫毛颤了颤:“对不起。”
江荆笑了,不知道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又是对不起。”
我清楚自己的隐瞒不对,但是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车里安静下来,过了很久,江荆终于慢慢压下自己的情绪,用平静到冷淡的语气说:“他对你的心思,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你竟然没察觉。”
“我一直把他当成是家人。”我拉住江荆的手腕,诚恳地、努力向他剖开自己的心,“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我不想原谅他,也不想真的让他因为这件事去坐牢,不管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感到爽快,你能明白吗?”
江荆皱了下眉头,面容仍是冷淡。
“就当是你真的这么想,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对不起……事情发生之后,我心里一团乱麻。”
“你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难道就不一团乱麻吗!”他再次露出那种痛恨和烦乱的表情,像一头躁怒到极点却只能用头去撞铁笼的狮子,“你现在让我觉得,就算我们死了一起躺在棺材里,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
我的辩解脱口而出:“有秘密很正常,你难道就没有秘密吗?”
江荆斩钉截铁:“没有。”
“……每个人都有秘密。”
“我对你没有。”
他的回答超过我预期,以至于我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哑口无言。
最后,我别开脸,毫无底气地说:“一辈子这么长,总会有的。”
“不。”江荆说,“我不会,我可以发誓。”
“江荆……”
“你再骗我一万次,我也还是这句话。”江荆看着我的眼睛,“我就是这么不值钱,反正我在你这里,早就没有原则了。但是你,谈蕴,你的原则,什么时候可以为我让一次步?”
第58章
58
你别不要我
爱一个人一定要爱到放弃原则吗?
或许不止原则,还有事业、家庭、自我……等等。无数与爱情有关的作品都在传达一个主题,真爱应当超越一切。
听起来没错。
但是爱,为什么一定要站在那些东西的对立面?
我望着江荆,话在嘴边,说不出他想要的承诺。
而我的沉默,好像给了他答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认真回答我。”他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在你心里,究竟排在什么位置?”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容易得多。我垂下眼睫,回答:“是最重要的人。”
江荆恍然愣怔了一瞬。
“我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仅有的两次,我鼓起勇气,都是因为你。”
想到以前的事,我不自禁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两个好像常常吵架,有时候我都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吵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放,像是我爱不爱你、我有多爱你,之类的。可能你也不明白我,动动嘴皮子的事,为什么不愿意。”
我抬起头,看着江荆,说:“这次是我不对,我为我的隐瞒道歉。我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下意识的隐瞒,但是,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在乎你。我很在乎你,我比在乎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在乎你。”
江荆深深皱起眉头,望着我半晌,哑声问:“你说这些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爱我?”
沉默良久,我缓缓点了点头:“嗯。”
他眼里闪过一丝震颤,随后很轻地笑了:“你总说我们不合适,以前我不明白,我觉得有爱就够了。所以我回来找你,想尽办法证明你还爱我,不用爱很多,爱一点就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这些话,我心口忽然隐隐作痛。我强忍着,用平静的语气问:“那现在呢,你发现,光有爱是不够的吗?还是你终于认同了,我们不合适。”
“不。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不合适。”江荆摇头,“是我变得贪心了,我发现,爱一点不够,要爱全部。”
我紧绷的心弦慢慢舒展,恍然惊觉,我好像比自己认为的更在乎江荆。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逼你那么紧。还有、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以往我们吵架,要么吵着吵着吵到床上,要么冷淡结束,各自生闷气,好像很少会向对方心平气和地道歉。
我有点不习惯,僵硬地回答说:“没关系……”
江荆说:“明天回去,先去医院做检查。”
我点头:“好。”
“回酒店吧。”他叹了口气,“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还是昨天那家酒店,今天没有玫瑰花,有酒店准备的水果和欢迎花束。
江荆有一点工作要处理,我便先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在客厅和卧室没有找到他,找去书房,发现他坐在书桌前面办公。
我敲敲门框,站在门口说:“我洗好了。”
江荆从电脑屏幕中抬眼,“嗯”了声,说:“我马上。”
“那我先回房间。”
“好。”
以前没发现,江荆工作也这么忙。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发现江荆的手机放在床头,忘了锁屏。
电脑上同步登着他的微信,消息也会显示在手机上,我本想帮他锁屏,拿起手机,刚好一条消息弹出来:
“赵律:对方是外籍的话,不太好办。”
赵律。
外籍。
我几乎一瞬间想到陆培风。
陆培风是新加坡籍,江荆这时候找律师,很难有别的可能。
短暂的内心挣扎过后,我点开那位赵律的聊天框。
他接着又发来一条:“这倒也不是最大的问题。主要是,这类自诉性案件,必须要当事人亲自出面。您刚才说,当事人手上几乎没有证据留存。”
江荆:“他不想起诉。”
赵律:“这……”
江荆:“不过,未来或许会改变主意。我希望到他想走法律程序的时候,我们不会束手无策。”
赵律:“我明白了。我现在开始着手准备。”
江荆:“嗯,麻烦你。”
对话结束了。
不多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我赶忙锁上屏幕,把手机放回去。
刚刚躺好,江荆出现在门后:“你睡了吗?”
我从被子里抬起头,回答:“还没有。”
“我去洗个澡,很快。”
“好。”
十五分钟后,江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回到房间,上床关掉床头灯。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问:“你定了明天哪一班飞机?”
江荆回答:“和你同一班。”
“你的工作呢?”
“能线上处理的都线上处理了,处理不了的明天回去再说。”
“哦。”
“别担心。”江荆像安慰小孩子那样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我应付得来。”
我倒也不是担心,只是……
第二天落地后,江荆直接把我带去医院。
他很清楚,如果他不管我,我会一直拖着。因为我打心眼里不觉得偶尔晕倒是什么大事,昨天医生也说了,这种病没什么危害,也没什么治疗手段,只能靠我自己改善生活习惯、多多锻炼身体。
但江荆把医生说的那句“要排除心源性病因”听进去了,并且发散思维,联想到了前几年那场流感带给我的后遗症。
他固执地认为,我心脏有毛病。我只好把手上工作推后,跟他去医院。
从做检查到拿到结果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几乎把所有能检查的项目都做了,最后医生说,我没有病,只是体质不太好,加上常年超负荷工作、生活习惯不健康,导致心脏负担较重。
江荆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
“我说了我没病。”我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对江荆说,“现在能放我走了吧?”
江荆说:“你没听医生说么?你平时工作太多、休息不够,生活习惯不健康。”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你……”
江荆还想说什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自他的上衣口袋。
我说:“你的电话。”
江荆不悦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接起:“喂?”
……
“今晚,暂时没有安排。”
“怎么了?”
“嗯,好吧。那晚上见。”
挂了电话,我问:“谁啊?”
江荆回答:“陈让,约我晚上出去坐坐。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工作。”
“……”
“我已经老实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
“那好吧。”江荆不情不愿地答应,“忙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好。”
我和江荆在医院门口分别,江荆去找陈让,章珺来接我回工作室。
坐进车里,我问:“陆培风今天在吗?”
章珺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陆总吗?今天不在。”
也不奇怪。
陆培风本来就很忙,之前都很少出现在公司,也就最近几个月,来得比较频繁。
我想了想,说:“近期除了红毯和晚宴这类的大活,不要帮我接别的工作了。”
“哦,好的。”章珺答应了,然后问,“你要休息吗,谈老师?”
“嗯……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让我多休息。”
章珺不疑有他,点点头说:“唔,休息一下也好。三月巴黎时装周,可有的忙的。”
巴黎时装周……我应该会出个长差。
这次要提前告诉江荆,省得他再气势汹汹地跑出国抓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晃眼一晚上过去,我忙完手头的事,抬头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手机安静了一晚上,很奇怪,江荆竟然没有联系我。
就算他和陈让吃饭,也该早就吃完了才对。我划开屏幕,想了想,给他拨去一个电话。
几秒钟的铃声后,江荆接起电话:“喂……”
只一个“喂”字,我便听出他醉得不轻。
“谈蕴……”江荆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粘稠的沙哑,“是你吗?”
“是我。”我问,“你在哪儿,喝酒了吗?”
“嗯……我和陈让,在酒吧、喝了一点……你来,接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