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田婆子踉跄着走出了院子,看那枯槁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阿缠转过头,见明镜司卫已经搜完了房子,要离开了,她又问:“大人,如果从她口中问出了买凶杀人者的真实身份,能将对方定罪吗?”
“看情况,只凭口供还不够,需要切实的证据。”
这种案子,证据尤其难以搜集,除非是被抓到现行,否则那些人也不会花大价钱来找田婆子杀人了。
那可真是巧了,她手里的指甲片,勉强也能算得上证据,若是真想查,以明镜司的手段未必不能查出来。
但这个结果,可不是阿缠想要的。
“那真是可惜了,看来要杀我的人,这次能逃过一劫了。”阿缠幽幽叹息,面上带着几分失望。
白休命转头看向阿缠,目光意味不明:“是吗?”
阿缠迎上他深邃的黑眸,目光澄澈干净:“是啊。”
诅咒解除了,田婆子也已经伏法,主要目的也已经达成,阿缠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她和白休命一起走出小院,守在门口的明镜司卫将门关好,然后贴上封条。
昌平坊和明镜司不是一个方向,她正想着要不要哄白休命“顺路”将她送回铺子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公子。”那人姿态恭敬地朝白休命行礼。
“有事?”
“王爷请您回府一趟。”
“知道了。”
看来今天是注定没办法“顺路”了,阿缠见状只得小声对身旁的男人道:“大人,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阿缠离开开明坊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她又去了一趟西市。从西市的猎铺里买了一截新鲜的通灵木,两块自九阳山上采集的燧石,还有生自阴潭中的九叶萝。
阿缠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猎铺打交道了,她每次买的东西都有些古怪,铺子里的掌柜都很懂规矩,从不多问。
不过取燧石的时候还是多言提醒了一句:“姑娘使用燧石的时候务必小心,这燧石燃的是阳火,一经点燃,不容易熄灭。”
“知道了,多谢掌柜提醒。”阿缠接过用玉匣子装着的燧石,心想自己二百两银子买了两块石头,其中八成银子都花在了这个盒子上了。
阿缠抱着她价值五百两银子的材料回到家,铺子已经重新开门了。
见阿缠回来,陈慧从柜台后绕了出来,顺手帮她将手中买来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才出声询问:“如何了?”
“人抓到了,诅咒也解了。”
“问出是谁指使的吗?”
阿缠摇摇头:“还没开始审讯,不过就算问出来了,薛氏也有的是办法推脱。”
陈慧眼中闪过一抹凶色:“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谁说要放过她。”阿缠慢条斯理地将包裹拆开,从里面拿出手臂粗细的一截通灵木。
这木头外皮焦黄,内里却有许多血管一样的细丝,若是砍上一刀还会流出红色的汁液,就像流血一样。
以前许多不知真相的百姓就喜欢供奉通灵木,认为它们是活着的,有灵性。
通灵木是不是活着的阿缠不知道,但她知道被阳火炮制过的通灵木,确实可以通灵。
书上写着,巫族会用通灵木制作木偶,将自家孩子的头发或指甲放入其中,随着带着,他们可以通过观察木偶的状态来判断出孩子的情况。
同样的,若是不小心伤到了通灵木,孩童也会有所感应。
书中说这种感应是很微弱的,但那是对巫族而言。
阿缠听过许多关于巫族的传闻,据说他们身体强度甚至要强于妖族。若是这种伤害换到人的身上,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阿缠倒也想用更厉害的一些诅咒手段,可惜她只有两片指甲,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陈慧见阿缠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深究此事,她为阿缠找来一个陶盆,阿缠将晒干的如发丝一样的九叶萝垫在陶盆底下,又放上通灵木,最后再盖上一层九叶萝。
然后在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布,才去拿燧石。
陈慧想要帮忙,却被阿缠阻止了。这燧石能燃阳火,对慧娘的伤害比她大得多。
她飞快用燧石将九叶萝点燃,然后迅速将它们扔回了盒子里。
再看自己手上的那层布,已经发出了焦糊的味道。
九叶萝属阴,以阳火点燃后燃烧速度依旧非常缓慢,阿缠蹲了看了半个时辰,连一个角都没烧完。
看样子,等她炮制完通灵木,至少也是两三日后的事情了。
另一边,白休命跟着明王府的护卫回了王府,才一走进正堂,就见到了在京中一贯低调的惠王。
惠王身边还站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那人姿态恭敬地立在惠王身后,直到白休命走进来,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父王,惠王叔。”白休命与惠王见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惠王笑呵呵地对白休命道。
“坐。”明王开口道。
白休命在明王下首坐下后,才开口问:“父王突然叫我回来,是有事吩咐?”
明王抬眼看向站在惠王身后的中年男人,出声道:“刘长史自己说吧。”
长史?
白休命眉梢一扬,看着那中年男人从惠王身后走了出来。
那人恭敬地向明王行礼后,才转向白休命:“西陵王府长史刘奇,拜见世子。”
白休命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偏头看向明王。
明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朝他做口型:皇上。
白休命转过头,将刚端起的茶杯放回去,发出咔嚓一声响,茶水顺着茶杯的缝隙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刘长史有何指教?”
刘奇道:“臣替王爷给世子传话,王爷说,世子离家多年,也是时候回去接手西陵王府了。”
“还有呢?”
“王爷不久前为世子订下一门亲事。”
“哪家的?”
“西陵府申氏一族族长嫡女,申映烛。”
明王见儿子神色淡定地与西陵王府的长史一问一答,不由有些意外,他都做好准备拉架了,谁知这小子竟然没把人当场拍死。
这两日他得知西陵王府的人进京一直不太高兴,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
“继续说。”
刘奇低下头,继续道:“世子的未婚妻近日已随着车队来了上京,王爷希望世子能与申姑娘多多接触,回到西陵后便直接完婚。”
“你们要在上京呆多久?”
“若世子愿意回西陵,待到中秋之后,队伍便会返程。”
“可以。”
刘奇神情略微放松了几分,心道这位久居上京的世子倒是好说话,之所以答应得这般痛快,怕是想要回西陵王府揽权吧?
明王虽然收他为养子,到底只是名义上的,明王府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只可惜,他们西陵王府的人,只认二公子。
若不是这位世子占了嫡长子的身份,又不顾王爷脸面,认了明王为父,世子之位怕是早就易主了。
在上京中不能如何,等这位世子回了西陵,一切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等刘奇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惠王才笑呵呵站起身,朝明王拱拱手:“既然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来人,快去送送惠王与刘长史。”明王开口,外面的两名护卫立刻站出来,引二人离开明王府。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明王才看向自家儿子:“你方才去哪儿了,没在明镜司?”
“闲着无事,出去办了个案子。”
“多大的案子,还能让你亲自去办?”明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儿子这两天不高兴,明镜司里还敢有人把案子塞过去?他怎么不信呢?
白休命直接岔开了话题:“父王不如与我说说,这个长史是怎么回事吧?”
明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看来这个案子有猫腻,回头得派人问问。
“就那么回事,这个长史进京之后直接拿着镇守王爷的令牌去见了皇上,讲了一通大义,说西陵王身体每况愈下,怕是要不行了,需要你回去接管王府。”明王摊摊手,“皇上还能如何,当然是答应了。”
白休命沉吟道:“突然派人来上京,让我回去,都只是借口,他们恐怕是冲着妖玺来的。”
明王对妖玺提不起兴趣,只道:“也不知道这妖玺到底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一个个的,都这么迫不及待。”
“待去了西陵,不就知道了。”
明王点头,他本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让护卫叫白休命回府。
西陵王一直不太安分,陛下早就想要找个由头对他动手,但派其他人去西陵,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人就死了,白休命就不同了。
况且这小子忍了这么多年,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
“对了,陛下选好接管西陵边军的人了吗?”白休命问。
“陛下这次瞧上了理国公世子。”明王忍不住摇头,“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大概会一起离京。”
“张憬淮?”白休命眸光一沉,“申家曾经送了一个半妖入京,最后那半妖到了张憬淮身边,我以为陛下不会将西陵军交给他。”
“理国公可比宋国公精明得多,他的儿子,不会因为一个半妖自寻死路。陛下便是不信他,也信理国公。”
理国公可与宋国公那种只能继承祖业的废物不同,他的一身军功可是实打实的。
当初晋阳侯与他齐名,不过后来晋阳侯受伤回了上京,从此低调下来,理国公却是在战场上拼杀了十几年才回了京中。
白休命对此不发表意见,军中之事,他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不过张憬淮确实是个聪明人。
“西陵王倒还算是贴心,竟然为你找了个未婚妻。”明王笑道,“可惜家世不太行,不过若是你瞧上了人家,将来带回京也无妨,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白休命懒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父王与其关心我,不如给自己找个王妃吧,或者我替您寻一个?”
“逆子!”
“都是和父王学的。”白休命大步朝外走去,出门前背对着明王挥了挥手,“儿子去上值了。”
出了明王府,刘奇恭敬地送惠王上了马车,等惠王的马车离开了,他才上了后面停着的马车,往住处去了。
当初西陵王在京中也是有宅子的,不过十几年前因为妖祸之事被陛下迁怒,赐下的宅子也被收回了,如今西陵的队伍入京,住的宅子还是现置办的。
四进的宅子,距离皇宫略微远了些,不过胜在清净。
马车将刘奇送回宅子后,他便下车直奔正厅。
此时正厅中坐着两名年轻男子,还有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
刘奇走入正厅后,对着坐在主位上一身白色长袍,气质斐然的白奕辰躬身行礼:“二公子,臣已经见过白休命了。”
白奕辰抬眼:“刘长史怎能直呼长兄名讳?”
刘奇面上越发恭谨:“臣知错。”
“罢了,长兄可答应回西陵了?”
“世子答应了。”
白奕辰满意点头:“如此便好,这些年父王一直挂心长兄,待长兄回了西陵,父王也能安心了。”
说罢,白奕辰看向坐在他右下首的女子,语气温和道:“映烛,长兄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往后你要与长兄多亲近,日后也能举案齐眉。”
申映烛听到白奕辰的话后,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强笑道:“映烛明白。”
白奕辰满意地点点头,他自是知道申映烛对他的心思,不过他将来定然是要与京中的高门贵女联姻的。申家多年来以父王马首是瞻,让他们的嫡女嫁给白休命,已经是恩赐。
这时一名护卫匆匆走进正厅,先给白奕辰行礼,然后才来到白奕辰左下首,那面色苍白有几分病弱的年轻男子身旁,低声道:“霄公子,属下派去找田婆子的人回来了,她被明镜司的人抓走了。”
申映霄轻咳了两声,才问:“她被抓之前可留下了什么话?”
“属下方才去给蛟龙王上了香,蛟龙王传话说田婆子不久前以血咒传递了一句话给族里,说找到了与公子命数相合之人,是晋阳侯府薛氏之女。”
申映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当真?”
那护卫道:“还未核实,属下这就派人去查薛氏女。”
申映霄点点头:“记得查仔细些。”
见两人说完话,白奕辰才问:“映霄可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心情这般好?”
申映霄不敢隐瞒,对白奕辰道:“公子慧眼,家中护卫说族内派出去的老仆在上京为我寻到了命数相合之人。”
“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听闻是晋阳侯府薛氏之女,还不知对方来历。”
白奕辰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等你娶了她,便可将所中妖咒与她共同分担,你的身体也会恢复许多。”
“公子说的是。”
见小主子与二公子说完了话,那护卫才敢说话,他略有些迟疑地问:“霄公子,那田婆子该如何处置,是否要找人将她从明镜司中带出来?”
申映霄似乎对护卫的提议有些不快,他理所当然道:“她既已暴露,便该自我了断。如今落入明镜司手中,若是牵连到了家族,难免招惹上麻烦。”
“还请霄公子示下。”
“她既已将魂魄供奉给蛟龙王,便让蛟龙王将她魂魄收走吧,这般死了并无痛苦,也算是族内对她的赏赐了。”
“公子仁慈。”
??[81]第
81
章:状告季婵以邪术害人性命
自从那日见过田婆子之后,薛氏便回到府上耐心地等待着。
她在家中等到了第四日,才终于派人去昌平坊那边打探消息。
自晋阳侯早起上朝后,薛氏看似耐心地在正院处理着府上大小事宜,实则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些琐事上。
不多时,薛滢也来到了正院,她知道娘亲在等消息,便坐在一旁耐心地陪着。
母女二人在府上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才匆匆来到正院。
“夫人。”
“如何了?”见到那婆子进来,薛氏站起身,急切地问。
婆子将头深深低下:“季婵并未有任何异状,她巳时初出门,老奴一路跟着她去了明镜司,随后那群明镜司卫带着她回了昌平坊,后他们又出去一趟,老奴担心被发现,没有继续跟着。”
“她果真安然无恙?”薛氏似不可置信一般又问了一遍。
婆子点头:“她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薛氏一时难以接受,将桌上的茶杯与点心盘子一起挥到了地上。
婆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赶忙跪下。
“她为什么还能活着!她怎么还活着?”薛氏死死咬着牙,不知道是在向谁讨要答案。
薛滢见薛氏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赶忙上前将她扶住,随后出声打发了那婆子和屋子里伺候的丫鬟。
等外人都退出了房间,薛滢才轻声安抚道:“母亲且安心,许是田婆子那里出了问题呢?她可能就是个骗子,为了骗银子才如此哄骗母亲。”
“对,田婆子,是该找她要个说法。”薛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是亲眼见识过田婆子的厉害,也找人验证过了才拿了银钱找对方办事,可若是被她发现那老婆子是个骗子,定然不会让对方好过!
“娘,我陪你一起去。”
母女二人再次来到了开明坊,马车还未到田婆子家门口,薛氏便瞧见了小院门上的封条。
她心中一惊,不敢让车夫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驶去。
薛滢也瞧见了封条,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娘,那田婆子莫不是犯了事被抓了?”
看到门上的封条,再联想到派去的婆子说过的季婵今日的行程,薛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了确认心中猜测,薛氏拿了银钱给车夫,让他在街面上打听,不过片刻功夫便打听到了消息。
今日果然有明镜司卫上门,将那小院围了起来,甚至有人看到田婆子被上了镣铐押走了。
季婵不但没死,反而害得田婆子被抓了。
她竟然真的又逃过一劫,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薛氏感觉自己的心脏憋闷的像是要炸开一般。
“那个贱种,怎么还不死!”她双手攥紧,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在她疯了一般痛骂季婵的时候,薛滢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慌:“娘,那田婆子若是被抓了,会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她已经开始后悔,那日为什么偏偏要和娘一起来这里,若是被明镜司视为同谋她要怎么办?
薛氏听女儿这般说,一开始也慌乱不已,直到马车将她们送回晋阳侯府,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轻轻拍着薛滢的手背,安抚道:“不要慌,这件事没有证据,只要咬死不承认,就算是明镜司,也不敢拿我们晋阳侯府怎么样。”
话虽如此,但之后两日,薛氏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偶尔听到外面有声响传来,都会心惊肉跳。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明镜司的人没来,她却等来了说亲的人。
说亲的人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宁远伯夫人,原本听了宁远伯夫人此行目的后,薛氏面色就异常难看。
荷园一行,宁远伯的儿子倒是安然无恙,可她儿子尸骨未寒还不到三个月。宁远伯夫人如今竟然还敢来府上说亲,这分明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偏那宁远伯夫人好似看不懂薛氏的脸色一般,硬是坐着不肯走。
薛氏忍了又忍,心道不能与宁远伯府撕破脸皮,为侯爷惹麻烦,终于将心中怒火强压了下去。
她面色冷淡地问:“不知宁远伯夫人口中的申家,是京中的哪一家,为何我从未听过?”
宁远伯夫人笑呵呵道:“申氏一族来自西陵,薛夫人自然是没听说过的。”
“那申氏一族中可有人入仕,官至几品?”
“这个……”宁远伯夫人神情略带着几分尴尬,眼神瞟向身旁带着的丫鬟。
那丫鬟姿态恭敬地朝薛氏行了一礼,才开口道:“我申氏族人大多在西陵王手下当差,府上有一位姑奶奶嫁予西陵王为侧妃。”
这样的家世若是在西陵那里,也算是极好的了,可这里是上京,皇室宗亲不知道有多少,西陵王的一个侧妃又算是什么贵重的人?
薛氏几乎要气笑了:“宁远伯夫人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宁远伯夫人意味深长道:“哎呀,薛夫人,我知道你是心疼女儿,以你们晋阳侯府的地位,自然也是瞧不上小地方的家族,可你女儿毕竟姓薛,不姓季啊。”
勋贵圈子里都知道,晋阳侯原配夫人死了不到三个月就娶了薛氏入门,薛氏嫁入侯府带来的两个孩子必然是晋阳侯的种,可那又如何,难不成薛氏敢将真相说出来吗?
既然说不出口,那薛氏的女儿,便只能背着父不详的名头。
京中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儿郎肯娶这样的女子入门?薛氏瞧不上她说的亲,要她说啊,薛氏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许是宁远伯夫人那不屑的眼神直接戳到了薛氏的痛处,她终于忍不下去,猛地站起身大声道:“来人,送客!”
宁远伯夫人被晋阳侯府的管事强硬地请了出去,倒是她身后的丫鬟,躲过了管事的推搡,回身对面如寒霜的薛氏道:“夫人不妨再考虑一二,我申氏愿意出十万两的聘礼,夫人若是想要其他东西,也可以提。”
薛氏指着门口怒道:“滚!”
把这些人赶走了之后,薛氏一手捂着心窝,感觉到自己心口一阵阵抽痛,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夜间,晋阳侯躺在她身旁,鼾声如雷,而薛氏却如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她分明已经很困倦了,可每次要闭上眼,心口都会莫名抽痛,将她惊醒。
就这样反复折腾了一整夜,晋阳侯醒来时,便见到眼底乌青,一脸憔悴的薛氏。
“你这是怎么了?”晋阳侯惊讶问。
薛氏一手压在心口处,声音虚弱道:“侯爷,妾身心口不舒服,昨夜始终无法安眠。”
“来人,快去请大夫。”
晋阳侯叫了大夫过来,那大夫为薛氏诊脉半晌才道:“侯爷,夫人的脉象有力,并无心疾之兆。且夫人怀着孩子,实在不宜过多吃药。”
“可我夫人昨夜一直心口抽痛,难以安眠,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有些为难,但想到对方身份,只能实话实说:“许是夫人白日里遇到了什么事,情绪过分激动,才导致夜间无法安眠,在下倒是可以给夫人开两幅安神药,但也不能多喝。”
“行,那就开药吧。”
打发走了这个大夫,见薛氏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晋阳侯又道:“先让下人去煎药,你喝了药后休息一会,若是还不行,我去请太医。”
薛氏靠在晋阳侯怀中,感激道:“劳侯爷挂怀。”
晋阳侯伸手摸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只要你和我们的孩子安安稳稳的就好。”
他虽然对薛昭与薛滢兄妹很是看中,但他们此生注定无法姓季。
如今他和薛氏有了名正言顺的孩子,晋阳侯心中不由更看重几分。
很快,丫鬟将煎好的安神药端了上来,薛氏喝了药之后原本想着能安睡片刻,谁知白日里的情况竟然比夜晚更甚。
她心口处的疼痛感竟变得越来越强了。
见汤药对薛氏毫无效果,晋阳侯不敢耽搁,亲自往太医院走了一趟,请来太医看诊。
可太医请来后,诊断的结果竟然与前一位大夫一模一样,薛氏身体并无异常。
这一整日,晋阳侯府来来去去走了好几位大夫,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侯夫人究竟得了何等怪病。
此时的昌平坊,阿缠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等着太阳落山。
柜台上平放着一个粗糙的木雕小人,那木雕通体呈黑色,只有一个大略的轮廓。
阿缠手中拿着一个锥子,不时在木雕小人的心脏处扎上一下,那木雕的心口处便会流出一点红色的汁液。
白日里她闲来无聊,这活由她来做,晚上慧娘不睡觉,便由慧娘接管,保证一整日不会停下。
这诅咒的手段,无法要人性命,但听闻可以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开了香铺之后阿缠才发现,来买安神香的客人实在不少,似乎许多人都被睡眠困扰,她无法理解这种痛苦,但在那些无法安睡的客人口中,这大约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了。
她不禁有些好奇,究竟能有多痛苦?
想来薛氏会给她答案。
薛氏比阿缠想象的要更脆弱,才过去第二个夜晚,她便彻底受不了了。
原本有孕之后她便要比寻常更脆弱些,偏偏现在不但身体上受折磨,精神上的痛苦更是被放大数倍。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这让她感觉到了绝望。
不过两日光景,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早起不但将晋阳侯赶出了房间,连薛滢来问安她都没让进门。
现在无论看到谁,都会让薛氏心中怨恨。凭什么他们都没事,只有自己这么痛苦?
一个人在房间中哭嚎了半晌,薛氏擦干了泪痕,再一次振作起来,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开门走出卧房,刚来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嚼舌根。
其中一个丫鬟道:“夫人这样子,莫不是撞到了脏东西吧?”
另一个丫鬟赶忙制止她:“快噤声,你不要命了。”
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薛氏身体一阵战栗,是了,她怎么将这件事忘了,如果她的状况不是生病呢?
“来人,快去寻侯爷过来。”薛氏站在门口,大声吩咐道。
丫鬟们不敢耽搁,赶忙去书房寻晋阳侯,晋阳侯听闻薛氏找他,起身跟着丫鬟们回了正房。
走进房中,见薛氏憔悴的样子,他到底是有些心疼的,也不再计较她早晨与他发脾气的事,忙问:“急着找我来是要说什么?”
薛氏关上了房门,站在晋阳侯面前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侯爷,妾身或许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了。”
晋阳侯皱起眉:“你知道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氏垂下头,将她去寻找民间高人诅咒阿缠的事说了出来,她只说想要给阿缠一个教训,却不敢说是让人咒杀阿缠。
晋阳侯听她说完,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怒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找季婵的麻烦,她都已经被赶出府了,你还要如何?”
“侯爷,难道我们的儿子就这么白死了吗?”见晋阳侯沉默下来,薛氏啜泣起来,“侯爷可还记得,昭儿出生时你有多开心?昭儿那么听话,那么敬重侯爷,可他就这么死了,侯爷相信季婵什么都没做吗?”
晋阳侯面上闪过一丝动容,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因为昭儿的死耿耿于怀,除非你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死与季婵有关,到时候就算有白休命护着她,我拼着爵位不要也要去陛下那里上告。但你现在没有证据,若是这件事被明镜司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薛氏早就知道晋阳侯对季婵的态度,也不逼他做选择,这般说也不过是博得他的怜惜,将她诅咒季婵这件事大事化小。
见他态度软化下来,薛氏当即认错道:“妾身知道错了,而且妾身这不是没能成功吗,那田婆子被抓后,妾身也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晋阳侯眉心微蹙:“你既然只留下一个姓氏,想来就算明镜司怀疑,也没有证据,他们不会来侯府抓人,即便上门了,不认便罢了。”
“侯爷,我也不想去找季婵的麻烦,可她不愿意放过我。田婆子才被抓,我就出了事,难道侯爷真的觉得这件事与她无关吗?”
沉吟许久,晋阳侯才道:“你想如何?”
“我要去明镜司状告季婵用邪术害我。”
晋阳侯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薛氏边垂泪边道:“我知道侯爷对季婵有几分疼惜,若是她没做,我与她道歉便是,若是做了,侯爷也当看清她的真面目。况且,现在也只有明镜司能帮妾身了,继续下去,妾身无法入睡,怕是连我们的孩儿都保不住。”
提及自己的子嗣,晋阳侯终于松口:“好吧。”
当天下午,晋阳侯便带着薛氏来到了明镜司,状告季婵以邪术害人性命。
案子由白休命亲审,他坐在堂上,看着堂下面容憔悴的薛氏,面上并无多少情绪,任谁也看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侯夫人既然状告季婵害你性命,你手中可有她害人的证据?”白休命问。
“我手中并无证据,但我身中诅咒,而与我有生死仇怨的,只有季婵。”
“若是人人都如晋阳侯夫人这般,全无证据,只是心中有所怀疑便来上告,我明镜司上下,怕是不得清闲了。”
薛氏目光炯炯地看着白休命:“我知白大人与季婵关系匪浅,或许并不相信我的话,但是白大人做决定之前,难道不该先查探一二吗?”
她这番话说出口,堂上的明镜司卫都悄悄转头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神色不动,开口道:“来人,叫人过来,替侯夫人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中诅咒。”
他吩咐下去后,很快便有人拿着一面黑镜走进来,就是那日替阿缠检查诅咒的老者。
老者用黑镜在薛氏周身照过后,收了镜子恭敬道:“大人,并未发现这位夫人身上有诅咒的痕迹。”
薛氏脸色一变:“不可能。”
白休命挥挥手让那老者下去:“看来侯夫人并未被诅咒,既然如此……”
“慢着。”就在这时,一名高壮男子迈着大步走入堂中,冷着脸对坐在堂上的白休命道:“白休命,本官不在之时,你就是这般草率审案的?”
见到来人,晋阳侯面上紧绷之色终于放松下来。
明镜司指挥使秦横来了。
??[82]第
82
章: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白休命看见来人后起身行礼:“下官白休命,拜见指挥使大人。”
秦横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在旁候着,本官待会再与你计较。”
白休命神色淡然地走到堂下垂手而立。
见到秦横大马金刀地在堂上坐下,薛氏高声道:“请指挥使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晋阳侯夫人有什么冤屈,尽可以与本官说,本官为你做主。”
薛氏看了眼身旁的晋阳侯,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随后深吸了口气,对堂上的人道:“妾身两日前突觉心口时时抽痛,整夜无法安眠,但请了数位大夫都无济于事,妾身怀疑是中了诅咒。”
秦横眯起眼:“为何偏偏怀疑是诅咒呢?”
薛氏神色突然一僵,很快便找补回来:“只是听人说起,此等症状与诅咒十分相似,便有所怀疑了。”
“原来如此,侯夫人果真聪慧。”说罢,秦横朝之前给薛氏检查身体的老者招招手,“赵纯,你与本官说说,这种情况是否有可能是诅咒?”
老者迟疑片刻,看了眼白休命才道:“启禀指挥使大人,黑镜并未查出异常。”
秦横面上不悦,蒲扇大的手掌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就知道黑镜,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老者抹了抹额上的汗,心想往日连指挥使大人的面都见不到,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他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道:“从侯夫人口述的症状来看,确实有被诅咒的可能。”
秦横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问薛氏:“侯夫人方才说心中有怀疑之人,不知对方是何人?”
薛氏看向晋阳侯,晋阳侯默了默,开口道:“此女名为季婵,因血脉不明,被本侯驱逐出府。”
秦横挑眉,又听薛氏补充道:“季婵心中一直怨恨侯爷与我,曾数次与侯府起过冲突。妾身可以断定,此事定然与她有关。”
“听侯府的意思,此女确实有很大嫌疑。”秦横沉吟片刻,突然转向赵纯,“若是将人带来,你可能查出对方近日是否施加过诅咒?”
赵纯略思索了片刻就道:“对方若针对侯夫人施咒,只要取双方指尖血便能追溯根源。”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人带来!”
这时白休命开口了:“大人如此做法,于理不合。”
“本官在此,还轮不到你放肆。”秦横冷声道。
见两人在堂上便僵持起来,其余明镜司卫大气也不敢出。
等待季婵的这段时间,秦横还特地让人搬了椅子,给怀有身孕的薛氏坐着。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把人带了过来。
阿缠被两名明镜司卫送到堂上,她看了眼坐在堂上并不认识的壮汉,以及站在下面的白休命,还有晋阳侯夫妇二人,心中已经有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堂下何人?”秦横问。
“民女季婵,拜见大人。”阿缠屈身行礼。
“季婵,薛氏告你以邪法害人,若你现在承认,本官可酌情减轻你的罪行。”
阿缠眼睛瞪圆,脸上满是错愕之色:“大人莫不是在与民女说笑,说民女害人,可有证据?”
“季婵,你敢不敢当众发誓,说你没有害过我?”薛氏见阿缠这副无辜的嘴脸便觉得无比刺眼,忍不住出声道。
阿缠转头看向薛氏:“侯夫人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行了,来人,替她们二人验血。”
秦横懒得听她们争执,一声令下,赵纯当即走到堂上,他身后跟着一名明镜司卫,手中捧着如脸盆大小的黑白相间的头骨,那头骨中盛放着黑色的液体。
阿缠一眼便认出了头骨的出处,看形状像是蛊雕的头颅,听闻蛊雕擅长诅咒,也能识别诅咒,那黑色液体中大概混了蛊雕的血液。
赵纯先来到了阿缠面前,阿缠几日前才见过对方,赵纯对她微微颔首:“老夫要取姑娘指尖血,请姑娘稍微忍耐一下。”
阿缠并未拒绝,抬起手让他用银针扎了一下,随后挤出一滴血落入了黑色液体中。
随后,赵纯又换了根银针在薛氏指尖扎了一下。
两滴血落入黑色液体中后泾渭分明的各占一端,没有任何靠近的趋势。
等了大约半刻钟,血液依旧如刚滴入那般分占两端,赵纯才对秦横道:“指挥使大人,经查验,季姑娘并未对侯夫人用过诅咒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