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什么时候,”纪承修有点哑然,“哪家的姑娘?”纪渊渟蜷缩起手指,咬牙道:“都不是。”
“我喜欢的人,是男人。”
瞬间,窒息的沉默,好似膨胀的气球,针一扎,就破了。
“纪、渊、渟,”纪承修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父亲,”纪渊渟不卑不亢,两瓣瞳眸定定地看着抚养他长大的男人,“我喜欢他,也非他不可,如果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和一个女人谈天聊爱,不仅是对他的不负责,也是对这位女孩的羞辱,我不想做一个虚与委蛇的骗子。”
他在含沙射影吗?
“骗子,”纪承修怒极反笑,冷硬又压迫,“我倒看你是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
“父亲,”纪渊渟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撑着桌面,“我这一辈子,只要他一个。”
他只要岳峙。
他要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他深爱的人,而不是将他的爱人比拟为物品,喜欢时握在手里把玩,忘却时便丢弃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想起时才能得到多看一眼的怜悯。
纪承修冷眼看向面前由他抚养大的青年,冷冷地吐出四个字:“白日做梦。”
“你既然生在纪家,就必须选择走纪家的路,你要知道你生下来的任务和意义。你即便非他不可,也必须听从安排,背地里,我管不着,也不会管。”
好一个我管不着,也不会管。
纪渊渟了然地笑了:“所谓的路,是像您和母亲吗?”
刺耳的话恍若一把刀。纪承修顿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愠色愈发浓重,手紧紧地蜷缩成拳。
短短五分钟,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纪渊渟面前失态。
“父亲,我不想像您一样,”纪渊渟的话字字珠玑,语气平静,“不想像您和母亲一样组成一个毫无爱意的家庭,连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名分都不敢,一辈子像阴沟里的老鼠,活在暗处,诉说着可笑的爱。”
“爱情是明媚的,”纪渊渟的眸色认真,“而不是遮掩在黑暗下的虚伪,我要堂堂正正。”
好一个堂堂正正。
纪渊渟的每一句话都像在纪承修的心口上剜刀,痛得无法呼吸又难以克制,只能依靠胸膛剧烈起伏来苟延残喘。
纪渊渟在笑,在笑他的懦弱与无能,在笑他没有给爱人名分的勇气,在笑他弯了脊背,低贱于权势,成为权势的走狗。
这是他生来的宿命,束缚住自由的茧。
可是他无法挣脱,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
他们生来就要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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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7
纪承修难得稳不住情态:“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责我?”
“跪下。”
他猛地站起身,冷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吗?”
纪渊渟握紧拳头,端正地在椅侧双膝跪地,脊背挺得很直。他像一把只断不弯的剑,抬起头来看向居高临下的纪承修。
纪渊渟的瞳孔漆黑,恍若一滩静谧的夜海,在月光下闪烁着皎白的波光,幽深又安定。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不练琴,成绩不理想,稍微活泼玩闹诸如此类,都会被父亲在书房罚跪最少两个小时。
半大的孩子,从跪在地下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掉眼泪,到木着一张脸,习以为常地等待惩罚结束。
他甚至会跪在地上看唐诗宋词三百首,靠背书来消磨时间。
他习惯了遵从,习惯了隐忍,可他的骨头是叛逆的,是倔强的。
“从小到大,”纪渊渟的声音很冷,冷到像是冬日里厚重的风,刮得入骨,处处生疼,“我每一件事都会顺着您的心意,但这件事,绝无可能。”
“闭嘴,”纪承修冷冷地盯着他,“24小时,否则免谈。”
落下这句话,他直接摔门而去。
24个小时吗?
又是罚跪,纪渊渟低下头笑了一声。
仅仅是24个小时。
不管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他都跪得起。
这是他留给纪承修最后一次,父子情谊的尊重。
纪渊渟抬头看向书房内的监控,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地。
纪渊渟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越来越麻木,几近于丧失了知觉,丧失了站起来的能力。他的嘴唇干涩,眼眶发红,好像磨砂纸裹住他的眼球揉搓,攀爬着未眠的血丝。
纪渊渟略微闭了闭眼,跪得依旧挺直,连同他的骨气,未曾弯曲一刻。
夜半,王叔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杯水,显然是给纪渊渟的。
“谢谢,”纪渊渟的声音干涩,他勉强朝着王叔礼貌地笑了笑,“不过还不需要。”
“少爷,”王叔单膝跪地,将杯子放在地上,“不吃饭也就罢了,不喝水怎么能行呢?”
“我知道了,”纪渊渟只得道,“谢谢叔,需要会喝的。”
王叔也没再多说话,只是心疼地拍了拍纪渊渟的肩,转身走了。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纪渊渟抬起头看向书房的监控,微微眯了下眼睛。
水,静静地放在那,放了一整夜。
到最后,纪渊渟的膝盖与腰间痛得几乎要断掉。他垂着眼,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曾经与岳峙的日日夜夜,也便忍不住弯起嘴角,似苦中作乐,沉溺其中。
喜欢,爱与占有,好像一团揉乱的线,而这线将他捆绑,也将岳峙一同捆绑进他的心。
他还留着岳峙送给他的第一套皮肤截屏,留着岳峙送给他的第一朵花,留着两个人交换的玩偶,床头柜上还放着岳峙高中时的证件照。
岳峙从来都不是高攀上梧桐的麻雀,而是靠着自己无数次跌倒而展翅的飞鸟。
这般思虑着,房门再次被打开,纪渊渟略微抬眼,与脸色愠怒的纪承修对视。
纪承修瞥了一眼地下的杯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还有三十分钟,满二十四小时。”
说完这话,他的神色有些赞赏。
“跟我聊聊你的小情人吧,”纪承修微笑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纪渊渟没有浪费口舌纠正他的称呼,冷着脸回答道:“游戏。”
“游戏吗,”纪承修默默地重复一遍,“真有意思。”
“他叫什么名字?”
纪承修扬了扬下颚。
纪渊渟看着他的父亲,犹豫着沉默三秒后,张口道:“岳峙。”
他没想到纪承修听见名字后忽然笑了,语气有些玩味,好像很熟稔似的:“原来真又是这小子。”
什么叫又?
纪渊渟的神经紧了紧,声音干涩:“你知道他?”
“怎么能不知道,”纪承修抱臂起身,“我没记错的话,你高中的时候和他就在一起过吧?”
“他很有勇气,”纪承修慢条斯理地道,“竟然还敢和你在一起。”
纪渊渟这下是真的动怒了。
岳峙的逃避,纠结与犹豫,在这一刻链接在了一起。
纪渊渟愠怒地握紧拳头:“原来你都知道。”
“我想不知道都难,”纪承修微微眯起眼睫,成熟又沧桑的脸颊威慑力很强,“你太高调了,纪渊渟。”
纪渊渟愤怒地盯着他:“所以呢,父亲,你想表达什么?”
“其实今天,”纪承修拍了拍纪渊渟的肩,他的力度很大,拍得纪渊渟肩头都在作痛,“不管你跪没跪满二十四小时,都没有机会。”
“他是个什么东西,”纪承修看着他“爱情的结晶”,看着与他六分相似的纪渊渟,心下一片冷苦,“没钱没权没势,他能给你什么,他只会做一个肮脏的吸血虫,把你当做血包,吸得干枯。你如果喜欢,把他当做情人养着,我同意,但婚姻,绝对不行。”
“他不是。”
纪渊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跪得太久,猛地挣扎着站起身眼前都在发黑,踉跄地扶住桌子。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桌角,一双微红的眼凶狠又冷漠地望向纪承修,一字一句,如刀:“他从来都不是你嘴里的吸血虫,我们都与你这种屈服于利益之下的同性恋截然不同。”
“你太糟糕了,父亲,”纪渊渟深吸一口,“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那我就没必要跪了。”
纪承修被纪渊渟的话语骇住,冷然地看着他,又有些不可置信。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纪渊渟,你疯了?”
他的好孩子,为他取得无数荣耀的好孩子,竟然因为一个男人变成了这幅鬼模样。
“你根本不懂爱情,”纪渊渟道,“你真可悲,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下,连爱人的权利都没有。”
“楚家二小姐我会亲自说清楚,”纪渊渟冷冷地笑了一声,“岳峙,你不许动他,除非我死。”
“还有,”纪渊渟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是刀子似的坚定,“如果做纪家的孩子没办法自由选择我的婚姻,那我离开。”
“这是最后一句称您为父亲,”纪渊渟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刺耳与决绝,“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纪家的纪渊渟,再无关系。”
他要为了自己活一次,为了岳峙活一次,空化的虚壳,毫无留恋。
“纪渊渟,”纪承修气得手都在发颤,“你说你要和我断绝关系?”
“好,好,”纪承修怒极反笑,“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为了个男人和我断绝关系!?”
“你给我滚,现在就滚,”纪承修气得眼眶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从今以后,爱滚哪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