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问:“如何了?”“汇总各大报贩的消息,
画报首版三千册,
三日全部售空了。”
袁少怀靠在房门口汇报道,“首日卖得不多,
可能是因为刚出来,没什么人知晓,
后两日销量激增,
有不少书店、书商甚至是几十册地购入,其中还有洋人书商,
估计是准备售往南洋地区。
“信哥儿,
创刊号有等成绩应该算不错的吧?我认为可以再加印一千册,你觉得呢?”
邱文信原本还有些稀里糊涂的脑袋听闻这销量以后顿时清明了起来,沉思片刻后说道:“一千册不够,
先加印两千。”
“真的?”袁少怀有点诧异他的大手笔。
“两千兴许都不大够,不是说有洋人书商也在购入吗,海外如此大的市场,那么多的华人,区区一千册怎够卖?”
邱文信老神在在地凝眉思索,随即摇了摇头道:“不过保守起见,还是先加印两千册吧,卖得好还可以再版。”
他现在倒是不担心这时装画报办不到第二期就倒闭了,怕只怕下一期出的是刘画师的画稿,冲着这创刊号新颖大胆的画风去购买的读者,会否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这可有些不利啊,得想个法子……
“好,那我下午去同印刷局沟通。”袁少怀暂时还未想到那么多,随口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睡觉。
·
《摩登时装》的销量虽不错,于纪轻舟而言却暂无什么影响,毕竟知道他就是画报作者的人不多,也就那么几个老顾客能认得出他的画风。
几日下来,除了施玄曼特地过来订了一套衣服,平时还是没什么生意。
但纪轻舟也不着急,左右工作多了也做不完,现在的接单量于目前他工作室的规模而言是松弛有度、恰到好处的。
不过这种松弛也没能持续多久。
随着冯敏君三天的试用期结束,纪轻舟对她所展现的裁缝水平与工作态度都还算满意,就正式地同她签订了雇佣合同。
在经过几日的忙碌后,正当秦先生的旗袍单子制作完成,方小姐的英伦风套装也进入尾声之际,纪轻舟接到了杜助理的电话,请他去奥林匹克影戏院洽谈电影戏服的合同。
合同纪轻舟自来到民国也签了好几次了,这却是他第一次不夹带任何亲朋关系地与大公司老板签合同。
谨慎起见,纪轻舟就提前预约了解予安的那位律师朋友,江雪鸿先生,以每小时两元的友情价,请对方陪自己去看个合同。
这日礼拜六,天气不佳。
自清晨起便阴云笼罩,空气沉闷,似乎要落上一阵大雨。
吃完早饭后,纪轻舟出门和江律师在奥林匹克戏院的门口会合,交流几句今日所要洽谈的合同情况后,就一同上了三楼。
依旧是在拉莫斯先生那间装潢复古优雅的办公室内。
此次在场的不仅是那个洋人老板,坐在宽厚办公桌旁的,还有登利公司的两位老板,张景优与宁谈风。
这二人同时也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
张景优是个三十左右年纪的男子,他身材中等,蓄着短胡,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绸长衫,紧贴头皮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稀薄。
纪轻舟和江雪鸿一同进门时,对方就率先站起了身打招呼,面带着亲切爽朗的笑容和他们握手问候,瞧着像是个有教养好沟通的绅士。
而坐在张导旁边的编剧宁谈风,反应则要慢半拍。
他一看就是个搞文艺的,安静低沉,不苟言笑,有着一股诗人阴柔的气质。
其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身材瘦削,眼神有些慵懒迷离,好似几天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样子,即便是和纪轻舟两人做自我介绍时,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纪先生,久仰大名,我看了您画的女主戏服图稿,相当漂亮,那一份意境把握得恰到好处!”
张景优一见面便握着纪轻舟的手侃侃而谈,自来熟的程度和骆明煊相比也不遑多让。
“拉莫斯先生好几次跟我称赞阁下之才貌超群,不仅在服装一行上颇有见解,本人长得也甚为丰神俊朗,令人一见便心生欢喜,今日见着您本人,果然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不负我多日期盼!”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尽管知道是商业互吹,他这滔滔不绝的吹捧也令纪轻舟有些难以招架。
急忙把江雪鸿拖出来介绍道:“几位,这位是我的朋友江雪鸿,是一名律师,我不擅长谈商业,今日便请他来帮忙看看合同。”
江雪鸿还是非常沉稳的,尽管年纪只比解予安大了两三岁,但他长得老成。
即便大夏天也穿着西服三件套,戴着副眼镜,瞧着就很经验阅历,能镇得住场子。
“哦,江律师,幸会幸会。”张景优几人都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江雪鸿便顶着一张成熟的面孔,动作老练地给三人各递了张名片,和气说道:“几位老板不必客气,江某有幸来结交个朋友,今后有需要尽管联系我,价格好谈,物美价廉。”
纪轻舟见状轻轻咋舌,打趣道:“怎么,我是花钱请江兄来打广告的?”
江雪鸿对他的调侃丝毫不在意,在椅子上落座说道:“这个么,两元的友情价,自然是两元的服务态度。”
“那三位老板得注意了,日后请江律师出面可得斟酌些,便宜没好货啊。”
江雪鸿一愣,旋即拍了下他的椅背道:“你这小子,到底是生意做大了,也学得跟人精似的,半点不肯吃亏。”
张景优和拉莫斯闻言皆抚掌大笑,连沉默寡言的宁谈风也微微挑起了嘴角。
因一眼看出是朋友间的互相挖苦,大家都嘻嘻哈哈的没放在心上。
随着一番客套结束,接着就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前一阵,我们已经结束了女主角的选拔,这次选角出乎意料的顺利,令我对这部影片信心大增,所以昨日刚和女主演签订了合同,今天就迫不及待地邀请您过来见面了。”
张景优语气很是愉快地说道,看其表情是相当满意此次的选角效果,纪轻舟便大致确定了女主角的人选。
拉莫斯随即接道:“恰好,宁先生也完成了剧本的改编创作,我们总结了两个女主角色出场的戏份,一共需要二十三套戏服,其中秀蝶服装需要十八套,黎韵琳五套,包含她们各自落魄时的戏服在内。”
他说到这,纪轻舟就见宁谈风坐直了身体,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卷本子递给了他,说道:“剧本,予你参考用。”
“多谢。”纪轻舟接过那八开纸张大小的剧本大致翻了翻,里面基本都是大篇幅的对话,只每段对话前有一些简单的背景和出场人物描述。
张景优见状解释道:“这是初版的剧本,之后肯定还会再修改,但场景和情节基本就定下了,兴许会有一些删减和增加,届时有较大改动的话,我们会及时通知你。”
“好的。”纪轻舟合起了剧本,心想看来自己还是得配合进行创作。
拉莫斯见他没有提出疑问,便接着说道:“依照之前给你的承诺,我和张老板商量之后,给您的报价定为三十五元一套,这是单套服装造型的底价。
“而根据衣服的繁琐程度,比如做工复杂的宴会礼服,或者成本昂贵的服装,我们会按照您的需求,适量地增加报酬,提高至四十、五十乃至更高……”
“不过这也需要我们提前审核过图稿,您不能为了多赚钱将每套衣服都做得特别华丽,不符合剧情逻辑。”
他开玩笑般地摊了摊手补充道。
“这您放心,哪怕是为了行业内的名声,我也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纪轻舟保证道,脸上挂上了一抹无奈的微笑。
至于单套戏服的报价,片方也还算有诚意。
毕竟是首次合作,他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设计师,三十五元一套的底价已经赶超他工作室的日常装定制价了。
依照这个底价,再加上那几套复杂戏服的额外酬金,撇去成本后,他估摸至少也能有五百以上的净收入。
还真是一笔大单子啊……
于是仅稍作考虑,纪轻舟就朝着张老板和拉莫斯说道:“这个定价我没意见,那么,大概是什么时候开拍呢?戏服设计需要审核,制作完成需要给演员试穿、修改、定妆,时间充裕吗?”
“我听闻你开了更大的时装店,应该也招了更多的人手吧?”拉莫斯理所当然地说道:
“时间是充裕的,我们的电影也需要很多的布置准备,目前定在十一月中旬左右开拍,我们对你的要求是,在十一月前,完成所有戏服的制作,可以吗?”
“十一月之前?那也就意味着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要完成二十三套戏服的设计制作……”
纪轻舟眯了眯眸子,在几位甲方“您应该没问题吧”的视线注视下,勉强笑道:“可以是可以,就是需要赶赶工。”
他之前都收了拉莫斯的档期预定金了,即便再赶也得干。
“那就太好了。”拉莫斯说着将合同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推给纪轻舟道:“你看看合同,有疑问尽管提。”
纪轻舟拿起那薄薄的几页纸,现在的合同还是挺简单明了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条条款款。
他大概地浏览了一遍,见上面写明了三次付款的最迟期限,即定金、设计稿酬金以及最终衣服完成后尾款的结算期限,并且在纪轻舟这方已履行合同的情况下,即便片方因故延迟了电影开机时间,也会在今年的十二月底之前结清尾款,他便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随即就将合同递给了江雪鸿,请他再仔细审核一遍。
趁着律师先生看合同的时间,纪轻舟靠在椅背上,闲聊般地询问:“对了,你们请的女主演是哪一位?”
“百乐琴行的千金,你放心,那绝对是一位美丽小姐,和角色形象非常符合。”
提起这件事,张景优顿时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快活道:“干脆明日吧,我让助理去找一下施小姐,安排你们见上一面,这样也更方便你创作。”
“哦?原来是百乐琴行的施小姐啊!”纪轻舟尽管早就猜到了,还是做出了吃惊的模样。
继而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必专门安排见面了,施小姐恰好是我店里的老顾客。”
“这么巧啊,那岂不太有缘了!”
张景优陡的坐直了身体,拍手叹道,“施小姐既是您店里的顾客,之后您又要专门为她定做二十三套戏服,这郎才女貌的,可称为一段佳话啊!”
纪轻舟忙闭了闭眼,抬手劝道:“诶打住,我是有家室的,施小姐听见这话也定然要生气。”
“哦抱歉抱歉,我见你这么年轻,误以为你还是单身哈哈,我这嘴就是管不住,一遇到这等罗曼蒂克之事,便开始乱点鸳鸯谱了,真是抱歉!”
张景优显然是心直口快之人,说话不经脑子,道歉也快得很,一点没有老板架子。
纪轻舟先前听闻登利公司的张老板是个有名富二代,能拍电影,开公司便是因为其背后有位富豪父亲的资金支持。
若非张老板不姓骆,纪轻舟真忍不住怀疑他才是骆明煊的亲哥。
·
之后,因双方皆有诚意,合同条款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就仅在江雪鸿建议下,稍微修改了几个细节,便签订了合同。
签约结束后,纪轻舟婉拒了张导的吃饭邀请,和江雪鸿一同离开。
到了影院门口,两人分道扬镳,他给江律师结了他的顾问费。
一个半小时,三块银圆,虽是友情价,却也不算便宜。
不过这时候的律师嘛,不管是正儿八经有高才卓识的留学归来生,还是在法政学堂读过三年书就出来接活的杂牌律师,收费总是不便宜的。
起码江律师是正规出身,此番也确实给出了他合理建议,纪轻舟这钱付得心甘情愿。
签完了合同,又从拉莫斯这位投资方手里接过了一百元定金,提着装满着银圆的小木箱走上街头,纪轻舟心情是既愉快又忐忑不安。
手握重金,看谁都觉得形迹可疑,连路过的狗都像抢劫犯训练的盯梢。
见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他便决定先就近回趟解公馆安置这些现金,顺便去蹭个午饭。
回到家里时,沈南绮等人也才刚进餐厅,饭菜还未上桌,他到得可谓十分及时。
沈南绮刚在餐桌旁坐下,见他从门口进来打招呼,不由得挑眉“咦”了一声,带着笑意问道:“今日怎有空回来吃午饭?”
“去附近签了个订单,看时间还早,就干脆回来吃。”
纪轻舟说着将小木箱和斜挎包一块放在了旁边的座椅上,拉开了自己的椅子落座。
“奥,方才元元还催我们早些开饭,准备吃完了就去给你送饭来着。这下可好,不必送了,干脆叫厨房把给你留的饭菜直接端过来。”
“哦?”纪轻舟正给解予安摆放餐具,闻言就扬了扬唇角道:“这么贴心,怕饿着我啊?”
解予安没有回答,语气淡淡地反驳他母亲的用词:“我何时催了?”
“你是没催,你只是在十一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询问了阿佑两遍有没有准备好午饭而已。”
“……”解予安沉默了几秒,偏头朝向纪轻舟,若无其事道:“上午邱文信来了电话,问你能否将之前面试的时装画寄过去,用于下一期画报,他愿意出价十元一张。”
“下一期的画报?”纪轻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
思索了片刻,大致明白过来,也许是这首期画报的反响不错,信哥儿想给下期多增添些内容。
可他和另一位画师的风格不是截然不同吗?怎么安排到一起?
不过,这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
左右那几张面试稿他也是储备着,准备等没空画稿的时候送去刊登的,既然报社急用,先寄过去也无妨。
于是一边给解予安盛饭,一边就点了点头道:“行,我这两天抽空整理整理,给他寄过去,不过里面有一张是你的画,需要替换一下。”
·
饭后,纪轻舟陪同解予安在小会客室休息了一阵,和小豪玩了会儿寻回游戏后,就准备去上班。
出门前他看向坐于沙发上的解予安,顺口问道:“既然今天不用给我送饭,要不要去我店里坐坐?”
话是这么问,但他直觉解予安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对方只稍微考虑了几秒,就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给了阿佑一个手势,示意他去开车。
于是,纪轻舟又得以蹭了趟车,舒舒服服地去工作室上班。
然而天公不作美,约莫是车子驶入霞飞路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
幸好车里常备着伞,下车后,纪轻舟就一手拉着解予安的胳膊,一手撑着洋伞,尽量快步地跑进了店里。
走进门厅,纪轻舟刚接过胡民福递来的毛巾,擦了擦两人身上的雨珠,准备带解予安上楼去,将他安置到自己办公室的安乐椅上。
这时就见胡民福朝旁边的会客室伸手示意了一下,笑着说道:“先生,来生意了,有位江小姐来访,应该是找您做衣服的。”
第74章
睡不着
酝酿了一个上午的阴雨,
午后终于倾泻而下。
江珞瑶也着实没料到,自己进这时装店的时候,天气还只是有些阴沉沉的,
结果坐在这宽敞的会客室里,才拿起茶几上摆放的报纸看了两则故事的工夫,外边雨水便哗哗落了下来。
她担忧地蹙了下眉,问身旁女佣道:“车里可有备伞?”
绑着两条辫子的女佣立即回应:“有的,
小姐,您不用担心,即便没有也可以问店里借一把。”
“嗯。”江珞瑶稍稍放心下来。
抬头望向白色格窗外的潇潇雨景,
阴沉雨幕中几簇夏花摇曳,
她觉得颇有意境,便放下报纸起身,走到了窗边,
欣赏起外面的景色。
“这洋服店虽没个卖衣服的样子,
不过布置得还是挺舒适的。”她轻声同身旁的女佣交流道。
“是啊,
小姐。“女佣嘴里应和着,心里则不以为然。
任凭它布置得再漂亮,
这样的店能有什么生意呢?
她看向北侧靠墙摆放的木质单杠衣架,上面空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至于窗角站立的那个黑色铁艺模特架,也是只有一副铁丝绕成的空身躯。
这么大的店面,
愣是连一件衣服也找不着,
根本毫无洋服店的样子嘛。
况且这都下午一点了,老板还未来上班,也不知小姐为何要在这样的店里等候。
江珞瑶倒未在意那么多,
其实她也才等了不到十分钟而已。
况且室内环境舒适,店伙计又给她准备了热茶,稍微等些时候也无妨。
更重要的是,此地的布置,勾起了她一直以来的一个小愿望,就是开一家化妆店。
当然,她理想中的店面不能这么冷清,选址必须是在最繁华热闹的地段。
店里摆满着她精心挑选的化妆品和饰品,有粉盒、粉镜、口红、香水还有烟夹,西洋来的名牌包和珠宝首饰自然也不能少,再设一个小小的用餐区,然后便可以邀请姐妹好友去店里捧场,吃下午茶。
眼前这店的布置就挺符合她想象的,只是着实太清寂了。
虽说这时装店所在的地段其实还不错,但这毕竟不是紧贴马路的店铺,仅在路口竖了块木牌,寻常路人逛街,多半是会忽略的。
真是可惜,老板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地方……
纪轻舟倘若知道她的想法,大概会解释一句这不是时装店,只是他的工作室。
得知有客人上门,纪轻舟便令阿佑先将解予安送上楼去休息,随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迈步走进了会客室。
室内,两道女子身影正伫立于窗前,望着窗格外的雨景出神。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纪轻舟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珞瑶当即回过头来,便见一穿着衬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门旁的斗柜前,手里拿着本笔记本,朝自己目示了一下长沙发的位置,笑容明快道:
“请坐吧,江小姐。你应该是来找我做衣服的吧,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和我说。”
“您是纪先生?”江珞瑶毫不掩饰惊讶地询问,陆雪盈怎么也没提这纪老板如此的年轻俊秀啊。
“对,是我。”纪轻舟在右侧的单人沙发上落座,目光扫视间,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他沙发上的一册《摩登时装》画报,便问:“这是您带来的吧?有谁跟您推荐了我的店吗?”
“正是。”江珞瑶见他态度亲切自然,又不会过于热情,心情颇为舒适。
随即坐到沙发上,拿起那册画报道:“您猜猜,是谁推荐的?”
“那我猜,应该是陆小姐?”
“您怎么知道?”
“因为客人本就不多,看您的年纪和陆小姐相仿,就随意猜了个名字。”纪轻舟微笑着回答道。
实际是因为他方才注意到这姑娘看见自己时有些诧异,似乎觉得自己的外貌年纪不符合她的预期。
而如果是施玄曼或者方碧蓉介绍的,以她们的性格即便不亲自带朋友过来,也肯定会给朋友详细介绍一下。
也就陆雪盈,多半是懒得多说的。
“那么,您想做什么衣服?”他接着问道。
江珞瑶这时便打开了那本画册,翻到那页带有玫瑰绣花的黑丝绒晚礼服,将其展示给眼前青年道:“我想要定做一套这样风格的礼服。”
纪轻舟扫了眼,就明白地点了点头:“请问是在什么场合穿?”
因为有参照的礼服设计图,纪轻舟便省去了风格款式等问题。
江珞瑶思索了一下,答道:“也许是某个派对,或者舞会,都有可能……对了,我十月初的时候,可能会去参加一个外交舞会,据闻会有非常有名的文学家、科学家来访,如果您能在那之前完成我的礼服,那就太好了。”
“十月初是吧,差不多两个月,应该能完成。”
纪轻舟打开笔记本简单地记录了一下场合时间等,继而抬头:“还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了。”
“那能接受的尺度如何?”纪轻舟扫了眼她手里的画报问,“露肩膀能接受吗,就像图上的款式?”
江珞瑶犹豫着摇摇头:“嗯……最好不要。”
“好的。”纪轻舟不觉意外,之后便将笔记本翻到新一页,连同自来水笔递给对方道:
“礼服的量身定制价一般在五十至一百元,您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请留个联系地址或电话,等图稿绘制完成,我会联系您过来看设计图,顺便量尺寸。”
价格的问题,江珞瑶早已从陆雪盈那听说过,对此没有疑问,直接在本子上落笔留下了家里的电话。
此时,雨势也稍微转小了些,江珞瑶见状便起身告辞。
纪轻舟借给了她们雨伞,那女佣先将她家小姐送到了车上,随后又撑着她们自备的漂亮洋伞,来归还了雨伞。
接待完了客人,订单多了一笔,与此同时肩上的工作压力也加重了几分。
当然,换个角度想,起码接下来三个月不愁没活干了……
纪轻舟将新客户的名字电话记录在排单本上,随后迈步上楼,先去了西侧的制作间,查看方小姐的衣服进度。
昨日下班前,那套英伦风的套装已大致完成,只差最后的熨烫整理工序以及配套的报童帽和小腰包的制作了。
在经过今天上午冯二姐和宋瑜儿的赶工制作后,纪轻舟推开工作室门,便发现那套衣服的衬衫、裙子和小马甲都已整整齐齐地穿在了人台的身上。
就连那造型简单的小腰包也缝制完成,装上了黄铜按扣,别在了腰间的小牛皮带上。
眼下就剩帽子还未完成,不过冯二姐也已经在用坯布打版制作中了。
“顺利的话,今日下班前便能完工。”见老板视线望向自己,冯二姐立刻汇报工作进度道。
纪轻舟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整理了一下人台上的衣服,随后转身安排道:“那这样,鱼儿今天下午的任务,是将唐女士那套衣服的两件主面料做预缩处理,羊毛呢的预缩稍微麻烦些,我等会儿会告诉你怎么做。
“冯二姐的话,您只要将这顶帽子完成就行,早点完成早点下班,做不完也不必着急,按时下班,明早过来继续做。”
因为知晓工作已经堆成了小山包,纪轻舟反而不急不慌。
毕竟就这种情况下,他们工作室只有三个人,既要在三个月时间内完成二十三套戏服的制作,还要接客人的定制单,那根本就忙不过来。
况且宋瑜儿在经过这一个月的劳动力压榨后,也未必还愿意再干这行。
所以他已做好准备,要再招人手。
至少还要再招一个裁缝和两个制衣工,缝纫机也要再买两台,只一台是完全不够用的。
好在他现在存款还算充裕,今天签完合同后又收了一百元的定金,两台缝纫机还是买得起的。
宋瑜儿和冯敏君尚不知前方有着无尽的工作正等着她们,听闻可以早干完早下班,便都提起了劲头。
接着,纪轻舟指导了宋瑜儿羊毛呢预缩的正确方式,等两人合作着给整块毛料喷完水后,因为需要时间充分浸润,他便暂时离开工作间,去了自己位于东北角的书房。
月中要提供给报社的时装画,加上戏服设计稿和江珞瑶刚下的礼服设计稿,他感觉自己整个八月都要泡在画笔和图稿里了。
“减去已完成的五张时装画和之前面试的戏服设计稿,还有二十五张,至少得一天一张……”
“这么想也还好嘛,才一天一张而已……”纪轻舟心里默念,轻吐了口气,推开了办公室门。
屋子里,头顶吊扇正呼呼地打转吹着风。
电扇下方,解予安很是悠闲地躺靠在安乐椅上,脚跟贴地,时而腿部稍稍使劲,推动摇椅吱吱嘎嘎地前后摇晃。
一旁,阿佑站正抑扬顿挫地朗读着新闻报纸。
见他开门进来,黄佑树便暂停了读报,低头问候了一声“纪先生”。
纪轻舟点头应声,走到蝴蝶桌前,理了理桌面上的纸笔草稿,旋即在靠背椅上落座,转头看向解予安道:“要不你先别听报了,今天不是还没午睡吗,先睡一觉怎么样?”
“嫌我吵?”解予安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的脑子总是这种刁钻的地方显得特别灵光。”纪轻舟嗤笑一声道。
他的确是这么个意思,当然以免某人又暗自生闷气,嘴上还是诚恳解释道:
“我现在堆的工作有点多,二十五张设计稿,这个月得画完,阿佑念报纸会让我分心,集中不了注意力。”
“何必给自己如此大压力。”解予安口吻淡淡说着,用手杖点了点地板,示意黄佑树可以去休息了。
随着黄佑树出去关上房门,室内顷刻间安静下来。
环抱着蝴蝶桌的拱形落地窗前,细雨飘飘洒洒滴落,时有疾风略过梧桐树梢,带动绿意摇晃,沙沙作响。
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虽模糊了视野,却使得夏季的绿更浓郁了。
薄雾氤氲,树影婆娑,可惜无人欣赏。
纪轻舟转身面对桌台,在角落堆叠的书本纸张中翻出了上回招聘启示的草稿,又从本子上撕下了几张白纸,准备将草稿修改后,多誊抄几张,届时就张贴在附近住宅较多的路口,以求尽快招足人手。
“没办法,画报和电影戏服的工作都是早就谈好的,我要嫌累不想做当然也可以,可一个有上进心的青年怎么能遇到点小困难就止步不前呢?”
纪轻舟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复着他方才的话语,一边修改着招聘启事的内容。
“至于工作室顾客的单子,那更是得认真对待了,只有令每一位顾客满意,才能收获更多的生意,就像刚刚接待的那位小姐,便是我一个老顾客推荐来的。”
解予安静心听他讲述着他的工作安排,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就问:“那我的呢?”
“你的什么?”纪轻舟下意识反问了句,半晌没等到回答,方停下笔,认真思索起来,然后猛地从记忆里翻出了一件往事。
当初给报社投稿,他让解予安给他做模特,报酬便是给对方做一套设计图同款的西服来着。
“奥,哈哈,你的啊,在安排了……”
解予安一听便知他在糊弄自己,实际早不知把答应自己的事忘到哪去了。
不由得冷声谴责道:“用完就忘,你是个人吗?”
“你现在话怎么这么多……”纪轻舟心虚恼怒地咕哝了声。
故意拉长了尾音道:“对,我不是人,我夜里就化身大蟑螂,在你脸上啃个大疤。”
“别说得那么恶心。”
纪轻舟被他的语气逗笑,问:“是蟑螂恶心,还是我啃你脸恶心?”
旋即不等解予安回答,他先一步警告道:“你敢说都恶心,晚上等着睡地板吧。”
解予安无语几秒,勉强回道:“……蟑螂。”
“这还差不多。”
纪轻舟将誊抄完成的招聘启事放到一旁,接着就抽出用于绘制时装画的水彩纸,挑了支笔头干净的铅笔道:“好了,我要开始构思画图了,你赶紧睡午觉,别吵我。”
解予安不悦地抿了下嘴角,用力地蹬了下地板,推得身下的安乐椅又吱嘎摇晃了起来。
摇了几下,没等到预想中的指责抱怨,他闷声道:“睡不着。”
“睡不着我也没办法啊……”把摇椅发出的动静当做了背景音忽视的纪轻舟语气散漫地回道。
“我又没有你那天籁的嗓音和无敌精确的音准,否则就给你唱一首摇篮曲哄你睡了。”
“……”
解予安感觉自己牙有些痒。
倘若纪轻舟此时在他身旁,他估计会忍不住抓起他胳膊放到嘴边咬一口泄愤。
尽管心里不太爽快,但之后解予安也没再故意发出动静吵他。
寂静下来后,周围一切的声响变得清晰可闻。
他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分辨着铅笔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响,后来那两种声音不知不觉融合在了一起,他的意识也沉入了安逸的睡眠中。
而此时,纪轻舟才打完一个草稿,距离他提笔过去不到五分钟而已。
第75章
习惯
即将进入八月中旬之际,
解予安迎来了他最后一次的针灸治疗。
同往常一样,治疗还是在东馆的小会客厅里进行,沈南绮和老太太因闲着无事,
都来了会客厅等候。
纪轻舟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此事是得到了老太太的授意,他却莫名不怎好意思在沈南绮眼皮底下去握解予安的手,就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
主打一个陪伴。
而老太太也许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孙子病情上的缘故,并未注意到这点。
随着张医师开始施针,室内气氛沉静了下来,
朝着窗子的电风扇吹得纱帘轻轻起伏摇晃,
空气中偶尔响起沈南绮和老太太细微的交流声。
纪轻舟无所事事地靠着椅背,时而看看柜上的时钟,时而盯着解予安的脸发会儿呆,
脑中思绪一半处在当下,
一半则沉浸在下午要画的设计稿中。
不知何时起,
解予安头上又开始冒出了密密的细汗,注意到对方鬓角有汗滴滑落,
他便拿出棉手帕轻轻擦去了他挂在下颌角的汗珠。
尔后正欲收手,解予安却蓦的抬起手,
攥住了他的手腕。
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未等纪轻舟反应过来,他手指就已摩挲着手腕往下,
将他右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安心地搭在椅子扶手上。
沈南绮注意到这一幕,倏感眼皮一跳,心底陡的生出几分怪异情绪。
但还未等她深思,
老太太就口吻肯定道:“对,这种时候啊,你们就得握着手,小倾怎么忘了?”
纪轻舟扭头看了眼沙发上的两位长辈,泰然笑道:“最后一次了,有点紧张。”
“是您让他们握手的啊……”沈南绮才反应过来。
她之前在家的时间不多,通常都是周六中午边回来,周一一大早赶去苏州学校,碰到解予安治疗的日期少之又少。
仅有两次她在的时候,也不记得纪轻舟有握着他儿子的手过,这才感到奇怪。
老太太点点头:“把人找过来不就是为了给元元治病嘛。”
话虽如此,她瞧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掌,哪怕清楚只是生病时的陪伴与支撑,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尤其他们之间又存着层夫妻关系……
之前沈南绮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是因为她了解解予安的性子,实在太冷淡无趣了,哪怕放个天仙似的姑娘在他身边服侍,没个三年五载也处不出感情来,何况是个男人。
哪怕纪轻舟生得再漂亮,可她儿子不是瞎着嘛,又看不见……
不过,她也只是突然想到了此种可能,不禁有些敏感,心底还是对她儿子那不通一窍的寡淡性子颇为放心的,认为这二人顶多就是好友关系,并未太过在意。
寂静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个多小时后,治疗终于结束。
张医师收了针,从徒弟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汗,沉稳和气地朝周围家属道:“二少的针疗到此便结束了,接下来还需喝一个月的药,主要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补药,加快他身体的恢复。
“他眼上的纱带如非需要长时间出门,寻常在家里可以不必再遮了,适当感受光照于他现阶段恢复有利,病情有改善也能及时地发现。”
“不过二少最近还是有些焦躁心盛,您听我的,切记要放平心态,无需太过担心,您的眼睛必然是能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