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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我问的是你。”

    他直直看着她,不想再问第二遍。

    以前她从未让他问过第二遍,世上也没多少人受得住他的第二遍、第三遍。

    姜意眠的回答是,歪头露出手心里的一颗麻将,杏仁形状的眼睛轻轻弯起来。

    「鱼是我吃的。」

    「花是我剪的。」

    「坏你规矩的人就是我,你想怎么样?」

    他从她的笑里看到浓郁而刺目的挑衅,如见另一个人。

    “看来是子白把你带坏了。”

    淡然的字句落下,这还是秦先生头一回当着别人的面谈起这段扭曲的三角关系,把姜意眠与季子白这两个名字、这两个人物放在一起说。

    如同戳破了所有人都秘而不宣的泡泡,发臭的馊水从里面流出来,机敏的人已经嗅到危险的味道,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虚无。

    他们慌忙低下头去,独她笔直迎着他的注视。

    接着,众人便听到秦先生点名道姓地说了一句:

    “姜意眠,你需要一些惩罚。”

    *

    熟悉的祠堂,熟悉的罚跪,负责监督的依旧是刘婆婆。

    她捻着佛珠,念得却不是佛语,而是翻来覆去地:“当杀不杀,自讨苦楚。”念一次,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瞟姜意眠一眼,用心昭然若揭。

    意眠不听,也不跪。

    毕竟叛逆就要叛逆到底,一挨训就变老实才是崩人设。

    不顾刘婆婆明里暗里的警告,她跪了不到三分钟。

    前脚秦衍之走了,后脚她明目张胆地坐着。到了月落星沉的点,犯困了,还地把几个蒲团推进角落,围在一起,躺下就睡。

    许是为所欲为的体验着实新鲜畅快,这回总算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时,祠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身上还披着一层薄毯。

    想来也不可能是刘婆婆好心给的,所以应该是戚余臣,除他没有第二个人选。

    跪了祠堂,麻将被没收,之前的事不了了之。

    这一系列出格的行为,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秦先生发觉,他新回来的太太已然换了一副性子,越是无所事事地受拘束,越能翻天搅地的搞破坏。于是破天荒地组织了一场家宴,没说用意,只让养子们全部回来用个饭。

    但向来不喜吵闹的父亲,怎么可能无事办宴?

    少爷们心眼一转,心猜这是要分割老七手里的权势了,忙不迭打扮周正,笑着前来赴宴。

    家宴当晚,秦宅的厅堂亮起。

    秦衍之还没来。照他的意思,佣人们将太太、八少爷、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大少爷、二少爷依次排在左手边的位置上,余下的三四五六、四位少爷分别以排名顺序坐在左边。

    这么一来,好似就划分出了两个区域。

    其他人都是守规矩的,独独一个未过门的太太、瞧不出名堂的八少爷竟破例提拔。

    许多人发现了猫腻,只是挂着笑,不愿做挑事的那个。

    偏二少爷损了一只眼后,性子愈发地沉不住气,当下将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八弟近来在家里住得可好啊?多年不在上海,这一回来就得了父亲的眼,一顿饭的位子就能越过我们几个。啧啧,说起来真是我们这几个做兄弟的不争气,要是将来你接了班,可别忘了提拔我们一手啊。”

    大少爷信奉少说少错,一惯不参与口舌之争。

    四少爷的心有些活络,也笑嘻嘻道:“这还用说?老八一看就是个重情的!”

    五少爷低头装作打量菜色。

    六少爷同二少爷有过给龃龉,见状顶了一句:“二哥别气馁啊,又没哪条规矩说,不准独眼的接班不是?”

    后者被踩中痛处,顺话轻嗤:“六弟放心,待我当家作主,一定好好关照你。”

    “我还真想仰仗二哥,可惜当日你领了那么多人,不但没能制伏老七,反而被他捆成那哪副模样。到了最后还得靠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上阵杀敌,传出去要人笑掉大牙吧?”

    “这一声小妹叫得真好听,有本事你接着叫?”

    ……

    一来一往地,渐渐变成两个人的戏。

    一张桌上八个人,八样心思,只三少爷一个人直勾勾盯着并肩坐着的小太太与八少爷。脑海里不断翻腾着那日他在火车上的见闻,心是火热的,身体也热,连嗓子都不禁干渴了。

    可这两人明面上一声不吭。

    一个美艳失意地坐着,像独自盛开又要枯萎的花;一个脸色冷淡地望着远处,似乎嫌他们太过吵闹。她们相互之间不说话,不对视,好像衣服角都不愿意挨到对方,怎么会这样呢?

    她们、她们不该有点情不自禁吗?

    倘若真是干柴烈火的缠绵爱情,不该再亲密点吗?

    三少爷满心焦躁,却又不明白自己在躁什么。

    他要的是秦门,要账本,这两人不过是棋盘上两个最微不足道的卒,在意他们做什么?

    ——但是他们要替他偷账本!

    心底冒出一道尖锐的声音:他们自称缘定三生的小情人,要摆脱秦衍之,因此跟他合作!那么他当然有必要在意这份合作的真假,理该确认一下他们的真情!免得不小心被出卖!这是名正言顺的行为!

    对,名正言顺的!

    躁意微微有所缓解,但始终热烈。

    他几乎着了迷、入了魔地看着他们。眼珠疯狂围着他们打转,苍天有眼,终于被他找到一丝不对劲:

    他们的手不在桌上!

    两个人,四只手都不在铺了桌布的桌上,那它们能在哪儿呢?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啪嗒。”三少爷的筷子落了。

    用不着佣人上前,他抢先说:“我自己来。”

    佣人们识趣退下。

    他缓慢地、满怀期待弯下腰,脑袋钻进暗红的绒布里,往对面一窥——

    小太太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的旗袍,水一样薄软曼妙的料子,衣长很长,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上头还系着银链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

    而他所亲眼瞧见的,是那层布料被撩起来,对折盖在她的膝盖上。

    两条且白且细的腿是稍稍分开的。

    一条微微踮着,脚跟脱了鞋,脚尖又勾着鞋带漫不经心地摇曳;还有一条要抬起来一些,要浪荡一些,居然压在身边那个男人的膝上。

    线条俏丽的小腿像极了枝蔓蜿蜒的菟丝花,攀附着那人的腿,两根圆润的脚趾夹着他的白袜,一下一下地往外拉扯,又探进去摩挲。

    此外,还有一件事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她们有这样的大胆!这样的放浪!竟敢在人来人往的厅堂里——!

    太可耻了!太下流了!

    但凡早几十年闹出这等事,她们都该浸猪笼,一同活活溺死在污水里才对!

    三少爷为她们的快活与堕落感到不快。

    他愤愤地抬起头来。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第二次掉了筷子,再次压下身偷看。

    ——没错。

    他没看错。

    秦家小太太的裙摆根处有些凸起,是半只手的形状。

    ——戚余臣把他的手放在那里。

    这个念头好似一道惊雷,三少爷顿时感到浑身血液猛地蹿上了头顶。

    而后嘭的一声。

    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忘了提前预警,秦衍之是有点抖s的设定,我还挺喜欢的,难道是诡异的xp?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没有过度的亲密戏,最大的作用就是反复被绿这样(?)

    以及三少爷!你在想什么!你好脏哦!指指点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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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笼中的鹦鹉(12)

    戚余臣坐在姜意眠的右边,左手垂在身侧,手掌刻意往后翻折。

    ——所谓桌下私情不过一出巧妙的障眼法,三少爷不清楚这个,看得痴了,呆了。待抬起头后,鼻下不由涌出两道躁动的血……

    “呦,三弟火气旺盛啊?”

    少爷们揶揄暗嘲,佣人速速递来手帕。三少爷生得些许白胖,手忙脚乱地擦嘴、捂鼻,模样十足的滑稽。好容易给堵上了,厅堂门一推,轮椅沙沙划过地面的声儿由远及近。

    秦衍之来了。

    秦衍之讲究食不言,且不喜吵闹。他一来,厅堂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立刻像放了口子的气球,泄得一干二净。饭桌上人人摆上兄友弟恭的笑,只余下碗碟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饭后,他问起近况。

    养子们个个处心积虑,拣出自个儿最出挑的生意作答。

    谁知他们这位深不可测的父亲听完,面上全无波动,光是搭在椅上的手指敲一敲,恍如一把锤子沉沉敲在每一个儿子的心上。

    “余臣?”

    秦衍之侧过头去问桌上唯一安静的人。

    “回父亲,我……还是在画画。”

    “你会赖恩手势?”

    好古怪的一个生词。

    两年前,戚余臣在漂洋过海的家书里提过一次。

    “以前学过一些。”

    比起其他兄弟,他中规中矩、实事求是地说:“不过国语运动以来,由聋教育业的梁先生起头,已经设计改进出国语注音符号发音指式。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

    秦衍之微微颔首,代表一种平淡的肯定。

    “明天起你去梁刨辉那里学,学完回来教意眠。”

    “好的。”

    秦衍之的余光扫向某人:“她要愿意,也教她画画。”

    ——快快给她找些事做,省得太太成天搅得家里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这话他没有说,全是周边伺候的佣人忍着笑,心里给补上去的。

    “好的,父亲。”

    戚余臣一副全无主见、说什么应什么的温顺做派。

    “不早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父亲再度发话,却是一道逐客令。

    难不成今日喊他们来,就为了给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妻子找乐子么?

    其他少爷暗暗恼火,坐着不动,一心琢磨着该如何自然地谈起老七的死、老七在北平上海残留下来的店铺生意,总不能被老大一个人吃下去不是?

    唯独三少爷口水一咽,飞快地说:“我也想学!”

    “我、我想画画许久了,左右余臣要教,多一个学生也是教,不是吗?”

    迎着他人不解的目光,他如是地说。

    这事儿戚余臣是没法拿主意的,他静静坐着。

    半晌,秦衍之垂下眼皮,给了一个回应:

    “随你。”

    *

    学画画、学手语可谓意外之喜,作为回报,姜意眠确实安生了一段时日。

    谁成想不安生的人轮到三少爷。

    他是一个满心装着旁门左道的学生,次次准时来到画室。像模像样地捧起调色盘,脸朝着木制画架,眼珠却不往画布上投,一个劲儿粘着那两人打转儿。

    一连三日,迟迟没能捕捉到渴求的画面,他憋不住了。

    “账本事关重大,谋杀秦衍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不能冒风险……”

    “万一你们是他的卧底,故意打着合作的名头试探我……”

    弯来绕去一大堆,好久不肯进入正题。还是戚余臣蹙着眉问了一声:“三少爷……您想让我们证明自己?”

    他方才如释重负地说:“对。”

    “也不用做别的,像那天在火车上一样就行了。”

    ——再在我面前亲热一回,我想看。

    这行字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三少爷犹要遮掩,甩下一句:“反正我就这么一说,做不做,你们自个儿商量,自个儿看着办吧。”就步伐匆乱地走出了画室,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姜意眠与戚余臣面面相觑。

    「我不相信他。」

    手语派上用场,她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观点。

    “可是我们必须杀了父亲。”

    “我们需要账本。”

    戚余臣到了这会儿才坦白,即是前任秦门掌权人的独生子。

    秦衍之没有亲生儿子,一旦他暴毙,戚余臣身份曝光,后者理所当然地变成最有利、最正当的继承人。届时其他几个一定不会放过他,欲杀之而后快。因而只有账本能保住他的性命。

    逻辑乍一听合理,姜意眠却不声不响。

    “眠眠不愿意吗?就算是为了任务。”

    戚余臣轻轻抿着唇,画一般旖旎的眉目拢着郁色:“同样是做任务,那个人可以随意地亲你,抱你,把你的舌头都咬破;父亲也可以在名义上拥有你……”

    “难道只有我不可以吗……?”

    说这话时,稀疏的灯光随着发尾一同坠落下去,似无声的悲戚。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背后一副斑斓的油彩。

    连握着画笔的指都美得不可方物,双眼却是巨大的空洞,一滩颓靡的、死去的泥潭。为这身明艳至极的外貌蒙上一层肮脏破布,迸出破败又奇异的美感,如濒死的天鹅仰起了脖颈。

    ——他是容不得拒绝的,一经拒绝就会烂掉。

    戚余臣相当老练地运用着自己的皮囊,毫不羞耻、毫无保留地传达出这份脆弱。于是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称得上菟丝花、寄生虫这样的名词,没人比他更像臭水沟里的玫瑰。

    他甘愿做美丽又无用的金丝雀,低贱的附生生物。

    只要能够牢牢地缠缚住姜意眠这个人,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热烈地奔赴深渊,不惜沦为一切令人唾弃的污秽根源;怎样卑劣都是喜悦,只要他能拥住她,将自己一点点揉进她的骨血里。

    就这一刻,姜意眠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戚余臣变了。

    这不仅仅是没有安全感可以概括的偏执程度。

    况且她原本有路可走,不是非要杀掉秦衍之才行。

    任务要求,在收集到特定话语之后,24小时内逃离目标人物。然而并没有界定怎样才算逃离,更没有明确提到,24小时之后是否能够重新回到那人的视线之内。

    也就是说,她大可以借着写生出门一天,再回到秦宅。

    没必要杀人,没必要跟三少爷合作,没必要远走高飞。戚余臣是没想到这个简便的办法吗?

    不,他只是不打算用。

    所以当他一遍遍用哀伤的眼眸、失落的语气说着:“我也想要亲眠眠。想把舌头伸进去,但是不会像那个人一样粗暴……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这样真的不可以吗?”的时候。

    姜意眠知道,她已不得拒绝。

    因为亲吻无关紧要。

    很久以前她排斥过、厌恶过不经同意的触碰,不喜欢与陌生人太过贴近的感觉。但那是很久之前了。现今的拥抱、亲吻在她看来仅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行为,比药物、镣铐还来得没有必要。

    ——毕竟后者还可以生理上控制她,前者则根本无法证明什么,从她这里掠夺什么。

    她对此不至厌烦作呕,也无期待沉迷。

    没有特别的心理感觉,就无所谓它沦为过关的手段之一。

    此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

    戚余臣是她下一个需要攻克的目标人物,这是绕不开、逃不掉的事实。

    ……

    万千思绪一瞬间,回过神来,她假作妥协:「没有下一次。」

    “嗯。最后一次。”

    戚余臣唇角一扬,满身沉郁消失殆尽。

    但无形的暗涌正流转于她们之间,再也无法散去。

    *

    画室里充盈着馥郁的鸢尾花香,窗帘拉了一半。

    她们藏在影子里接吻。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脚踩在凳子下,一条腿随意地放着,散漫延伸,将她圈在身体里。

    这个位置,姜意眠能一眼看到巴着门缝的三少爷。

    她吻得心不在焉,被他发现了,贴着唇温声询问:“眠眠不喜欢三少爷吗?”

    当然了,正常人谁会喜欢一个偷窥狂热者呢?

    “那就不要看他。”

    “看着我吧,眠眠,请你多看看我……”

    “或者只想着我……好吗?”

    直白的言语,低微的口吻。

    戚余臣轻巧勾下束发的绸带,海藻般松软的长发散开。

    他将带子覆上她的眼睛,在脑后轻轻地系了一个结。

    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味。

    但当视线被剥夺后,一切感官……蜕了皮的蛇一样交缠的舌头、啧啧水声;湿而沉的喘息扑在脸上。他曲起指节,指骨若有似无地厮磨耳垂……窗下细微的洒水声,微风吹起衣角。连同微微开着的门、门边炙热的窥探,以及随时会被发现的危机感……

    一切都在黑暗里放大,无限地放大。

    酥软如电流迅速滚过脊背。

    “……眠眠很喜欢蛋糕吗?”

    猝不及防地呢喃,落在耳尖,轻又烫。

    姜意眠不太明白他为何挑现在提起这个,但三少爷看得见。

    他看到凌乱画桌上一个色彩浓重的蛋糕。

    看到上头繁复的装饰物——水果、蕾丝、棕黑色的巧克力——看到他那腐烂的弟弟拾起其中一个,用白腻的指腹捧着,缓缓推入她的嘴里。

    ——是。

    意眠咬了下去。

    贝壳一样整齐的牙齿陷进果肉,她没想到会咬到戚余臣的手指,本能地又松开。

    于是一个湿漉漉的便从她这里逃出来,掉进对方的掌心。

    “不可以浪费的。”

    他轻声说,旋即将她咬过的吃进嘴里,细嚼慢咽成糜烂的一团,再低头吻上她,还给她。

    ——这一行为好比成了年的兽类,用嘴嚼碎食物,一口一口喂养给自己弱小的幼崽。他们的唇瓣亲热地粘连着,隙间可见小小的果肉、不住翻动的舌背,皆是令人迷醉的红色。即便偶有稀少的汁水,混着他们的液体,从唇边溢出来,仅用舌尖一勾,就又贪婪地吃了回去。

    如此不洁净、不卫生的喂食游戏仿佛永无止尽。直至细碎的塞满口腔,来不及吞咽,她不得不推了一把,掌心搭在他的脸上,堵住嘴巴。

    他握住腕处,拉下来,将它也吃了进去。

    纤长的眼睫连成一片云样的投影,秦家声名潦倒的八少爷,正无比专心地、细腻地含着他们的小太太。嫣红的唇瓣因吞吐手指而变化出各种形状,他动情地吮着,无耻地舔着。随后一个好似不经意的抬眸,眉尾细而长,眼角盛着无数艳色,如同溪流般潺潺地漫出来。

    他的目光正对着呼吸急促的三少爷。

    只这一眼,千种风情,万份妖异。

    让人联想到一只吸人魂魄的妖精,打炼狱里爬出来的怪物,处处涌着欲念,疯狂对人求爱。

    三少爷不免看得口干舌燥,双腿发虚。

    而他似乎并不介意他看。

    “眠眠,好乖,好可爱……三少爷在这边,我们让他看看证据好不好?”

    他轻喘着,将心爱的宝贝拉坐到腿上,摸着她的脸,叫她又乖又可怜地侧过头。

    若说此时红布遮眼的小太太活像一颗沦落污水的娇贵珍珠。

    那怪物该是一柄打磨她的刀,包裹她的蚌。或一颗更大、更富有瑕疵的珍珠,笑得柔情却颓丧。

    午间的太阳斜了,橙黄的光斜斜淌在地上。

    三少爷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下一刻,就见着他的弟弟抹了一指奶油,涂在唇上。

    他正对着他,甚至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放肆吮吻上自个儿私藏的宝物。

    桌上那个精致漂亮的蛋糕已然被玩得坏到不能再坏。

    三少爷顿时头皮发麻。

    他简直要疯了。

    ——他的弟弟在亵玩他的小妈。

    热腾腾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尽管弟弟非亲生的弟弟,小妈非合法的小妈,可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法律可依,照样违反伦理不是吗?

    她们怎么敢这么做?!

    他又怎么会迷恋上旁观这种下贱的戏码?!

    三少爷想不清楚。

    自上次撞破两人后,他就茶饭不思,夜里辗转反侧,连做梦都是她们纠缠的画面。——呼哧呼哧的火车,蓝色水缸,濡湿的舌头,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黎明乍醒时,变作脱水的鱼,一身腥气。什么权力富贵都不想要了,只恨不能闷头返回去,永生永世不要出来。

    为这事,他还特意走进包厢,秘密地喊来两个绝色佳人,叫他们亲热给他看。

    两个舞女对看一眼,立刻收钱嬉戏起来。

    她们的脸是很好看的,身形也好,贴在一起足以称一句赏心悦目。

    可那不对。

    他试着找来阴柔的男人同小巧玲珑的女人,又不对。

    说不出究竟哪儿不对,总之不对,不对,都不对!天底下所有人都给不了他那种魂牵梦萦的滋味,只有这两个人可以!只有他懦弱阴沉的弟弟跟柔弱无知的继母可以!为什么?!

    他一直想不明白,此刻幡然醒悟,兴许关键就在于他们的‘弱’上。

    他们都是笼里的鸟,被人压在掌下,只准在笼里偷欢;

    她们每一次亲近皆冒着莫大的风险,非生即死,非救赎便堕落。

    两人有着这般畸形又独特的牵绊,因而哪怕最轻微的碰撞依然擦出耀眼的火花。只是这火烧得实在太烈太凶,比鸦片还毒,比持枪杀人还罪恶一些,致使常人无法自拔,又难以承受。

    ——人是不能与怪物为伍的。

    迷恋怪物间的交!媾就更不行了。

    冷汗涔涔附于后背,三少爷猛地觉悟这个道理,掉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画室。

    如逃离一个万恶魔窟。

    ……

    看戏的人走了,戏也就告一段落。

    停止接吻后,姜意眠问的第一句话是:「蛋糕,还有吗?」

    “有的。”

    戚余臣失笑,仔细抹下她唇边、下巴沾上的奶油,无比自然地舔掉。

    ——有些美当真能让人堕落。

    与三少爷不约而同地得出同一结论,意眠收回目光,问了他们那边的进程。

    得到答案:戚余臣打掩护,三少爷的人翻了一遍书房,遗憾没能找到账本。下一步盘算秦衍之的卧室,这很难实现,因此需要更详细的谋划……

    事成之后的新身份,他已经准备好了,她们会去杭州定居……

    她一面听,一面吃蛋糕,间或点个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夕阳西下,画画的时间到了。

    意眠端着一小块蛋糕回到湖心苑,久违地让人去喊刘婆婆。

    “原来太太还记得老奴,呵!”

    “但愿您还能分出一点心,记一记枉死的娘亲。”

    刘婆婆沉着脸进来。

    自姜意眠回秦宅以来,有意无意地将她排斥在外。小婷发觉这一点,机灵地往香萍耳边一说。香萍又知会了秦先生一声,接着刘婆婆理所当然地被调到其他院里掌管杂事。

    许久不曾见着这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小姐。上回在祠堂才说不到两句,这小蹄子居然敢径自躺下睡了,这事儿一直梗在刘婆婆的心窝没消过,故而这一回,她有备而来。

    岂料关门转身一看,姜意眠的嘴竟是红肿的!

    刘婆婆可不是好哄的小婷,不信食辣上火那一套说辞。她年岁大了,见的龌龊事多了,逐渐炼出一双审判罪恶的火眼金睛。再想一想近日小蹄子的去处,怒火登时由心而生。

    “我道你怎的不对秦狗下手了,原是忙着跟第八个厮混!”

    ——没有您,没有太太,索性连老奴也不自称了。

    “那不男不女的孽畜有什么好,引得你青!天!白!日!也敢偷腥!我身为小姐的奶娘,昔日也曾奶过你一阵,就有辈分说这个话:你小小年纪,不知廉耻!先是认贼作父,再同他拜堂成亲!当年姜家的仇还没报,你娘尚未安息,你倒有心思去勾缠秦狗的儿子?我看你根本被秦狗养成了一个淫种!半刻也离不得男人,贱到恨不得日日夜夜伏在秦家人的脚下摇尾巴讨宠!”

    “你娘要是知你今日,必羞愧地无脸见人!”

    她正骂得起劲,冷不丁姜意眠摆了几个手势。

    手语不是一方学来就能用的。为了方便,近些日子秦衍之让整个宅院的下人跟着学,刘婆婆身在其中。不过她对此不上心,学得不精,只管冷笑道:“比得什么胡七八糟,我看不懂。”

    姜意眠就放慢了,一个一个比:「婆婆有这么在意我娘?」

    她大致看明白了,讥讽地提起一边嘴:“老奴无儿无女,伺候小姐数十年,将她视为己出,自然时时刻刻惦记着。不比太太您一个亲生骨血,反被男人迷了心智。”

    ——瞧,您、太太、老奴立刻回来了,效果立竿见影。

    「婆婆说的可是真话?您还记着我娘?」

    对方勃然大怒:“你疑心我?疑我对小姐的忠心?”

    姜意眠不慌不忙:「这些不过我娘昨晚托梦让我问的。」

    「您是怕死吗?」

    刘婆婆一惊:“你说什么混账话?!我、我一个身子半截入了土的人,怎会——”

    「那您为什么没有作为?」

    “我那是……”

    「我好歹杀了一个。」

    “你什么时候杀了,那第七个分明是……”

    「你什么都不做,光叫我做,我娘说你好恶毒。」

    !

    恶毒?!

    小姐、说她恶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当年小姐初入姜家,姓姜的畜生不足半年就纳了两房姨太太,肚子揣得一个比一个大。她生怕她们母凭子贵,骑到小姐头上去,赶忙劝小姐快快下手,绝不能让小畜生们活着落地。

    小姐人善,心慈,不肯。

    那就由她这个奶娘动手,深夜里扮鬼吓得二姨太落胎,无人处将三姨太推进水井。

    她做得天衣无缝,全家上下无人疑她,唯独小姐笑容全失,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声:“奶娘,我们同是女子。明知世道凶乱,生而不易,怎能待她们如此歹毒?”

    歹毒!恶毒!她含辛茹苦奶大的小姐,恨不得挖心掏肺地护着!为着不脏她那双金贵的手,她一个糟老婆子什么都肯干,到头来却被小姐嫌恶!多年前险些逐她回去!如今还要托梦折辱?

    刘婆婆一个踉跄,只觉心里苦得要命,强撑道:“你胡说!你从来没有记过小姐!真正日夜念着她的人是我,是我这个老婆子!她就算托梦也该托给我,不该给你!”

    「可我是她的女儿。」

    「她想让我好好活着,你非要推我去死。」

    轻飘飘的几个比划,犹如一道雷劈在命门。

    是了……是的……她几乎要忘了……那夜飞来横祸,枪子儿随着雪来,冻得人绝望。小姐连外衣还来不及披,赤着脚、冒着枪林弹雨往孩子房里跑去,像盾牌一样挡在女儿的身前。

    奶娘,替我照看好孩子。

    就像您照看我一样,求求您,快跑吧,一定要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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