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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陪伴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负担。”宣玑起身,走到卧室窗边,点了根烟——他怕陛下讨厌烟味,自从盛灵渊住进来,就没在家里点过一次烟,幸好不是凡人,也没什么烟瘾,差点就顺便戒了……差点。

    这些日子,其实紧张不自在的,不只盛灵渊一个人。

    “天下是你的负担,我也是你的负担。”

    装死的盛灵渊终于开了口:“……胡说。”

    宣玑夹着烟,低头一笑:“不是负担,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盛灵渊心里大概同时涌上了十多种回答,争先恐后地拥在嗓子里,差不多涵盖了古今中外所有表白时用的主语。有深情的、肉麻的、巧思的、平淡中见真意的,连不知从哪听的广告词都混在里面。可见一个人要想舌灿生花,还是得有词汇量。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美好的词都被他的舌头挡住了。

    他好像突然哑巴了。

    “我是个半死不活才躲过一劫的‘朱雀天灵’,”宣玑就着青烟,缓缓地说,“后来成了你的天魔剑。”

    “从这名就能看出来,我是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不然怎么也应该叫个‘定乾坤’、‘辟邪’之类吉利点的名吧?根据历朝历代鸟尽弓藏的套路,我本来就应该在陪你砍完妖王之后就‘寿终正寝’。我是一次性的。”

    盛灵渊声音冷了下来:“闭嘴!”

    宣玑没理他,背对着盛灵渊,他眯起眼,朝窗外的万家灯火望去:“那么就奇怪了,我作为朱雀一族唯一一个后裔——虽然是个‘薛定谔的后裔’吧——好歹也算有点身价,当年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要把我这种‘一级保护动物’做一次性武器的?”

    “这是第一个疑点,灭了族还要挖坟掘墓断人后,非得是跟朱雀有血海深仇的人才办得出来。可是咱俩都知道,始作俑者一个是公主殿下,一个是丹离,一个是朱雀血传人,一个是朱雀神像——这两位为什么要挖自己祖坟,成全人族?”

    “第二个疑点是,我为什么从小在你的脊背里?我大概了解过炼器灵的过程,献祭成功以后,理论上器灵就赋生成功了,剑灵会自己长大,像知春。知春被锻造出来以后,就给束之高阁,器灵照样自己修炼成型,可见我其实是没必要非得寄居在你后背里。我在你脊背里,对咱俩都没好处——都太小了,不能控制共感,咱俩小时候没少互相拖后腿,学点新东西有时候还互相误导,走过不少弯路。如果那时我在一个大人的控制下,应该会更忠诚、修炼也会更快,你生活里也会少很多不方便。”

    “第三个疑点是‘涅槃石’。丹离给我的涅槃石太不结实了,叫‘涅槃玻璃’都侮辱现代化工技术。丹离精通各种偏门术法,没有更好的东西了吗?如果没有,他大可以什么都不留下,没准我没有外物依赖,自己也能挺过来。这涅槃石除了让我周而复始地犯同样的错误,消耗那些宝贵的封印骨之外,还有什么用?丹离从来不做多余的事,如果不是他逻辑不自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炼的那些涅槃石都是不合格产品——出错的不是他,是我。”

    宣玑弹了弹烟灰,转过身来,屋里没开灯,窗外晦暗的星光与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的,看不清表情。

    “我虽然不算聪明,但一把年纪了,应该也不至于连说明书都看不懂,弄出一堆‘不合格产品’,如果不是技术性问题,那就只能是硬件问题。所以我有一个假设——器灵之身,是不是没法炼出成功的涅槃石?”

    盛灵渊半躺半靠在床头没动,沉默了差不多有半辈子那么长,终于说:“涅槃石是不死鸟的不传之秘,古书上称之为‘死生之物’。”

    宣玑明白了——这意思是说,涅槃石适用的法则等级非常高,至少是“类同生死”一级,器灵不是生灵,再特殊的器灵也不行,就好比知春的通心草娃娃不能再刻录一个通心草。

    宣玑:“所以涅槃石确实是留给我的,但不是留给器灵状态下的我。”

    “朱雀生于南明,”盛灵渊又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天赋神性,通魔、镇魔,世代守赤渊,你族就是为赤渊而生的,当年大族长在世,甚至有控制赤渊火增灭的权柄。”

    “能调节火大小,唔,就像厨房那个灶台上的开关。我们有灶台调节钮?”宣玑顿了顿,又问,“不,要真是那样,以人族的聪明才智,早找到替代品了——还是说,我们属于赤渊这个天然灶台的一部分?”

    盛灵渊轻轻地阖上眼:“后者。”

    “有生有克,神魔出于同源。”宣玑点点头,“赤渊还挺科学的——所以说,我和朱雀血脉一起入赤渊,等同于回炉重造。丹离教我的那条秘语其实不是为了守护朱雀血脉,而是把它跟我黏在一起,等你自己活腻了跳赤渊。神血、魔身、朱雀魂,会得到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盛灵渊说,“赤渊会孕育出新的守护神。”

    “哦,”宣玑低笑一声,“一个只有蛋白质、没有灵智的‘天灵’,被炼器赋生,用迂回的人工方式代替大自然把我‘生’出来,给我灵智,再在适当的时候,砸毁我剑身,让我回到赤渊二次回锅,你……”

    盛灵渊平静地接话:“我是材料之一。”

    一句话差点把宣玑捅个对穿,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听见盛灵渊心里冷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哪疼往哪戳,为的是回敬宣玑方才那句“我是一次性的”。

    陛下说话做事以目的为先,不带自己的情绪,是后天磨练的结果,不代表他天生脾气好。

    这会才算是把本性露出来了。

    人造天魔,斩妖王,镇四方群魔,镇完之后呢,他自己不就成祸患了么?

    这么个大魔头还占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到时候目空一切,谁还能辖制他?

    只能从小在他心里埋一颗种子,就像是给幼兽上枷锁,让他由来有所眷恋、心有归处,以后即使能通天彻地,也挣不脱那缠在脚腕上的细枷。

    天魔七情淡漠,连甜味都没什么兴趣,更别提苦辣酸,剑灵是牵着他掉进红尘的线,也是他与人世共情的桥。他的识海从小被迫和闹哄哄的小朱雀共享,心就不是封闭的。这样一来,那些为他而死的袍泽、抱憾终身的兄弟、割舍不开的师与友、惨淡收场的桃花源,还有他与剑灵并肩挣出的人间清平……就全能顺流而上,一条一条走他的心,缠住他的咽喉。

    等剑毁,他脚下一空,就会被这些东西活活吊死,自己走向他命中注定的终点。

    赤渊与朱雀相伴而生。

    天魔与剑灵互为缘劫。

    妖族公主憎恨妖王的背叛,以生命为代价,做大阴沉祭,当然不是为了在战争中成全人族。

    她要的是重续朱雀血脉。

    这样一来,可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至于傻乎乎的朱雀天灵能不能接受,孤身一人怎么活,没事,给他一块涅槃石——真正的涅槃石,不是笨蛋剑灵瞎折腾出来的残次品——不死鸟的秘术,一剂见效,跟“转世投胎”的效果一样,前尘尽成过往。

    可惜,谁也没想到盛灵渊跳下赤渊,身上居然还带着残剑,漏了这么个细枝末节的一环,功亏一篑。

    宣玑一口气息绵长,吸掉了大半根烟,回手把烟头弹进一尘不染的烟灰缸里,划出一道火光,然后他笑出了声:“让我再猜猜,平州那山头,你从我记忆里知道了丹离跟我说过的话,立刻就把拼图拼全了,对吧?我看你俩才是真知己,隔着三千年,默契一点都不受影响,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就问你一句话,盛灵渊,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遂那些人的意,你他妈的是没血性吗?”

    盛灵渊张了张嘴,嘴上忍住了没呵斥,但宣玑听见他心里的意思——陛下听不惯粗话,想让他慎言。

    这些人可有多冷静啊,宣玑文明了三千年,几乎要被他们气得把听过的污言秽语都喷出来。

    “我不如丹离。”盛灵渊说,“当年自以为夺了他的权,其实从来就棋差一招,他死我输,至今只剩下一盘出了岔的残局,对手尸骨已寒,鞭尸都没地方挖坟,我还能跟死人去争什么闲气么?”

    残局总得有人收场,不然你怎么办?

    盛灵渊抬手摘下挂在一边的外套:“我出去转转,你冷静一会……呃……”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整个人就被一团炽烈的火光包围了,那些火光凝成细线,不烧东西,也不伤他皮肉,只是灼灼地捆住了他,猛地往后一拉,他的朱雀血脉感觉到同源的力量,吃里扒外,在他骨肉间作起妖来,盛灵渊腿一软,跌在一片朱红色的羽毛间。

    识海中的共感那一头传来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欲望。

    宣玑的翅膀裹着他,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抵在卧室的落地窗上,柔软的纯棉衣料从领口一直撕到了下摆。

    盛灵渊愣了愣,抬手搂住他的后背,温柔地抚摸过滚烫的羽翼:“好了好了,灵渊哥哥不好,让你……”

    他话音陡然一顿,被宣玑脑子里的山呼海啸涌来的画面闪得忘了词。

    “丰富多彩,少儿不宜?”宣玑扣紧了他的腰,“盛灵渊,你哪只眼看见我还是少儿,你是不是瞎?”

    盛灵渊无言以对,只好干巴巴地轻斥一声:“……放肆。”

    可是剑灵从小就放肆,盛灵渊对他也没什么脾气,宣玑一口朝他脖子咬来,撕开他上衣的时候,他也只是躲了一下,并没有推拒。

    “他想……”盛灵渊浑身肌肉先是不适地绷紧了,随后又任凭那些火焰色的细线千丝万缕的把他捆紧,没挣扎,“罢了。”

    宣玑额头的族徽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忽然睁眼,眼神却是清明的。

    下一刻,盛灵渊一震——那捆在他身上的“线”突然刺穿了他的皮肉和心口!

    它们从这一头钻出来,又穿过了宣玑的身体,像是穿针引线,要把两个人密密麻麻地缝在一起,不疼,但他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封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就你会色诱吗?”宣玑识海里,所有不可描述的画面在刺眼的白光下消失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图穷匕见。

    “陛下,你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宣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听说过有一个禁术,叫‘山盟海誓’吗?”

    第95章

    盛灵渊真没听说过哪个禁术起这么肉麻的名。

    而这个禁术本身比名字还肉麻,

    他一时大意,

    让第一根“细线”穿进胸口后,

    那些绵密的细线就像蛛丝一样无限朝四肢蔓延,比苏绣的针脚还细,比思念还细。

    不管是身体肌肉的蛮力,

    还是经脉中的法力,都不是一个点能发出来的,得有一定的“回路”,

    就像肌肉收缩得靠关节牵引,

    法力也好,魔气也好,

    也需要自己的运行机制。因为两人连着共感,宣玑对他身体的感觉特别敏锐,

    每一根“细线”,都恰好能微妙地钉在发力的关键节点上。

    盛灵渊好像成了个周身关节都锈死的木偶。

    他有种不大妙的感觉——这玩意好像就是配合共感而生的。

    “没听说过吧?”宣玑的声音也和那些细线一样低沉柔软,

    但存在感十足,“没听说过就对了,这是我自己发明的。”

    盛灵渊:“……”

    三千年了,

    这不学无术的玩意到底没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就学会了“手试油温”及炒菜,并研制了一项专门针对他的禁术。

    这长的都是什么用不着的出息!

    “我不这么想,”宣玑听得见他心里的声音,一挑眉,“我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干什么?我又不想长成一个像你们那么冷静理智的大人物,

    我会的东西实用多了。”

    也许是同源的缘故,朱雀血脉带来的灼痛在碰到那些细线后反而减轻了,接着,说不出是痒还是麻的感觉爬遍了盛灵渊全身,像是有无数柔软的羽毛搔着他的五脏。

    “相传过去北原有一种毒蛛,交尾的时候,蛛丝会穿透伴侣的身体,把一对蜘蛛‘缝’在一起,因为生育后代要用很多能量,北原很冷,没有那么多食物来源。一只蜘蛛身上的能量储备不够,所以要拉个色令智昏的伴侣当垫背……然后它们会在互相消耗中把生命托付给下一代,同生共死。”宣玑的手滑到盛灵渊背后,划破手指,在他后背上留下符咒纹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太变态了,怎么有这种变态的物种,简直是反婚反育教材。但没过多久,圣火戒指上的涅槃石就碎了,你就像个作祟的幽魂,从我的脊背里爬出来,嚼我的心。”

    “那是涅槃石第一次碎,我还没习惯,所以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了好久。我梦见那种北原蛛,后来梦里的蜘蛛变成了你,我把真火用血裹好,逼成细线,然后把你这颗怎么都捂不暖和的心缝上……我当时想,你怎么那么狠,连自己的心都剖,我一定要给你缝得结实一点,密不透风。我还要把我自己缝在上面,让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我。”

    盛灵渊的后背被他的血烫得发疼,宣玑画的符咒杂乱无章,没形,但他直觉不太对,于是暗暗用天魔之气腐蚀那些细线。

    “你省省吧,”宣玑的鼻尖几乎贴在他侧脸上,“朱雀克魔,辟邪的,百毒不侵。”

    盛灵渊:“你……”

    “你连怎么叫我都不知道,是吧?”宣玑打断他,“叫‘彤’生疏,‘小鸡’气得叫不出来——灵渊,我是谁?”

    “宣玑。”盛灵渊的声音绷紧了。

    宣玑用的虽然是凡人的身份,但他连自己的脸都不肯换,非得事后用障眼法找补,八成也不肯顶着别人的名字。盛灵渊猜,“宣玑”这名字,不是他后来找借口改的,就是干脆跟脸一起用障眼法换的。

    “猜对了。”宣玑笑了,“真聪明。姓氏是借用凡人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不想伤你,”盛灵渊压着声音说,“滚。”

    他此时已经摸清了那些“细线”的轨迹——细线都是宣玑心头血包裹的真火,确实克制魔气,但也不能脱离剂量谈疗效。这个所谓禁术的关键点在宣玑的心口,他把两人“缝”在了一起,气息交融,如果集中力量攻其一点,暂时截断他的心脉,有八成把握能挣脱。

    可那样,肯定会反噬禁术的主人。

    但两害相权……

    “没事,你伤吧。”宣玑说,“我反正习惯了。”

    盛灵渊一滞,宣玑突然侧过头,捕捉了他的嘴唇,带着几分凶狠夺走了他的呼吸,与此同时,他按在盛灵渊背后的手突然划了一个闭合的圈,所有杂乱无章的纹路全被连在一起。盛灵渊一口气没上来,感觉神魂似乎都被严丝合缝地捆住了,本来跳得很慢的心率被强行拖到宣玑同一频率。

    鸟雀一族心跳快,更不用说赤渊生出的火鸟,盛灵渊的心从来没有这样暴躁地跳过,撞得他胸口发疼,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

    下一刻,那些把两个人“缝”在一起的线千丝万缕地渗入他的身体,盛灵渊骤然脱力,宣玑接住他,翅膀铺开垫在地面,两人一起摔在其中。

    “你……”

    你做了什么?

    宣玑没回答,抓起他的手,在盛灵渊指尖上轻轻一勾,划破了一条小口,然后朝他亮出自己的手指——只见宣玑同一只手上,出现了同样的伤口。盛灵渊的伤口迅速愈合,宣玑的手指也跟着光洁如初。

    他说:“你是我的了。”

    盛灵渊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双手颤得攥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

    宣玑被他打得偏过了头,却笑了:“你这辈子是不是第一次跟人动拳头?”

    盛灵渊不但第一次跟人动拳头,还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气得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发作起偏头痛来,第二拳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你……”他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你直接气死我,也不用管什么赤渊绿河的了。”

    宣玑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可能是怕气不死他,还“嗯”了一声:“可不是么,既然有这个同生共死的禁术,气死你,当然也就没我了,到时候赤渊的火就真没人守了。”

    盛灵渊:“……滚。”

    宣玑把盛灵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拍了拍,披在他身上:“禁术无解,你也不用费心查出处——出处就是本人。”

    盛灵渊:“滚出去!”

    “哎,遵旨,”宣玑从善如流,“臣告退。”

    说着,他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扶着门又回头看了一眼,盛灵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却被怒火烧得亮极了,鲜活得热气腾腾起来。没系的外衣下里露出赤裸的上身,能清晰地看见他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的胸口。

    宣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一些不方便细说的场景——这回是真的,不是陷阱。

    他得偿所愿,没有心理负担,于是肖想得非常放飞,并顺着还有余韵的共感,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盛灵渊。

    屋里一团黑雾暴躁地撞了出来,直接把宣玑从门口撞到了客厅,然后门巨响一声,合上了。

    宣玑挨了顿卷,却好像吃到了东川大梨树上最甜的果子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了一会,又自己在客厅笑了出来。

    门隔开了人,隔不开心声,那喝下去的一点血的共感本来维持不了多久,又被宣玑蘸血写符咒延长了。

    盛灵渊这会清晰地感觉到了宣玑心里的雀跃……以及胡思乱想。

    宣玑完全开放了思绪,没再刻意隐藏任何想法——他这会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想法,除了不成体统的想象,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憧憬,喜怒哀乐一目了然,就像个胸大无脑的漂亮蠢货。

    盛灵渊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在“无脑”和“狡猾”之间无缝切换的。

    宣玑自动忽略了盛灵渊骂他的部分,喜滋滋地想:“我听见你心里夸我好看了。”

    盛灵渊不回应,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想法,强行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共感渐渐模糊,盛灵渊的识海才重新活动起来,他耳鸣稍缓,听见客厅里传来吹口哨的声音。

    盛灵渊:“……”

    他长叹口气,仰头靠在身后的床沿上,暴怒过去了,一时间什么都懒怠思虑,心里空空如也,耳畔只有那欢快的口哨声,浓重的疲惫和连日缺席的睡意一起涌了上来。

    朦胧间,封闭多年的梦境居然悄悄朝他打开了一条缝。

    盛灵渊居然依稀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五岁……还是六岁?反正是很年幼时的事了。

    剑灵又因为琐事无理取闹,小太子虽然从小被教导“天子要有容人之量”,毕竟年纪太小了,小胸脯才巴掌大,里面当然也装不下太辽阔的胸怀,实在是塞不下被任性的剑灵气出来的火。心里吵完好几轮,总觉得不够,于是拿了把刻字刀,在地上刻了十遍“剑灵竖子”。

    剑灵惫懒贪玩,心智晚熟,天天长在他的识海里,字却还没学会几个——只能看懂盛灵渊写的,因为能通过共感知道他写字的时候想什么。

    结果那次剑灵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写什么狗爬字?”

    盛灵渊这才发现,自己被气昏了头,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单方面关闭想法。他可算是找到了治那小鬼的法门,于是展开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冷战,为期两刻——小剑灵听不到他在想什么,孤零零地被他关在识海,吓哭了。

    小盛灵渊慌慌张张地去哄,又后悔自己太过分,“战争”于是无疾而终。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这时,一阵铃声突然飘进来,盛灵渊那点清浅的睡意瞬间飞了,听见宣玑口哨声一停,接起他的手机:“老肖?这么晚了你……你说什么?”

    第96章

    半夜,

    盛灵渊和宣玑赶到了异控局总部,

    一路无话——陛下不搭理人了。

    宣玑一直觉得盛灵渊的长袖善舞是环境所迫,

    一言不发才是性格底色。

    他可能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贱骨头,盛灵渊态度好嘴甜的时候,

    宣玑不是怀疑他不怀好意,就是担心他又隐瞒什么事。

    盛灵渊发火了,脸色甩了一地,

    宣玑心里反而踏实了,

    脚前脚后地跟着,每次盛灵渊脚步一停,

    他就假装没刹住车,借机凑过去挨挨蹭蹭,

    再一脸“哎哟不是故意的”撤退,一眼一眼地暗中观察。

    这神鸟后裔算是让人族养残了。

    朱雀之灵,

    麻雀做派。刚说完“你哪只眼看见我还是少儿”,就装可爱试图蒙混过关。

    可惜这回宣玑犯的不是摔盘碎碗的小事,盛灵渊全盘计划被他一个山盟海誓打得稀烂,

    正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被他越蹭越烦,恨不能把这鸟浑身羽毛拔干净,做个掸子抽他一顿。

    他俩之间是“此时的夜静悄悄”,总局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部门负责人全被喊回来加班,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报警器出了问题,“哔哔”地响个不停,震得人要神经衰弱。

    宣玑拉住前台的工作人员问:“什么情况?”

    前台电话都接不过来,恨不能生出八个爪子,抽空回了他一句:“系统故障,正在排查检修……”

    宣玑:“啊?”

    电脑坏了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有夜生活了?

    前台话音没落,就见一个检修设备的技术人员跑了过去,对同事嚷嚷:“不是报警系统故障,这回咱们可能是摊上大事了!我还没攒够船票呢!”

    “对外只能这么说,”前台连忙把电话挂上,飞快地对宣玑小声说,“现在情况不明,我也在等领导通知。”

    三千年前的清平司里只有几个坐班的小妖,虽然地处闹市,但院落清幽,很适合修炼。

    现在倒好,他们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山里,弄得神神秘秘的,里头却养了一窝没用的东西。

    盛灵渊这会正看什么都不顺眼,抬腿就走,冷着脸说:“人浮于事。”

    宣玑连忙追过去,只见王泽就在不远处。

    “别提了,这边来——这回是大规模R级警报,”王泽说,“对了,宣主任,你知道什么叫‘R级’是吧?”

    “知道是知道……”宣玑蹭了蹭鼻子,做贼似的看了盛灵渊一眼,“但你好像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

    王泽:“……”

    这些后勤,不学无术就算了,思想还这么龌龊!

    宣玑抓捕影人时用的技能太炫酷,王泽本来疑心他也是什么隐藏大佬,眼下又感觉这人设快立不住了。

    “咱局用的异常能量测评标尺是‘SRA’标,”王泽一边带他们上电梯,一边说,“异常能量一般是从一级到五级,从低到高,五级以上就是‘A级’,A级事件就得要总部协调处理了——比如……”

    王泽说到这,看了盛灵渊一眼:“上回赤渊变异树暴动事件,本来是A级,没想到后来引出了阴沉祭,最后又往上提了一格,被划入了R级。”

    “阴沉祭那个级别的异常能量反应?”宣玑一皱眉,“在哪?”

    “全国,”王泽咽了口唾沫,“各地——”

    电梯到了地上十六层,门朝两边打开。

    异控局最重要的职能之一,就是监测各种异常能量反应,监控点遍布全国,数据统一流回总部。

    十六到十八层就是能量监控中心。

    这里一面是办公区,一面是一个三层楼高的大屏幕,屏幕上的地图长得有点像卫星云图,此时,一圈一圈的红光从各处爆发,晃得人心惊胆战。

    “先让他们想办法把警报器关了,大楼要炸了。”肖爹锃光瓦亮的头颅让乱闪的红灯映得像一轮夕阳,灿烂得难以直视,“这么大规模的异常能量反应,到现在都没排查出个原因,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老肖,这边,”宣玑在他身后打了个指响,“稍安勿躁,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才来?”肖征嘀咕了一声,又说,“刚才……大概十一点左右,‘异控网’上所有能量数值突然蹿了一个数量级——你知道,咱们总部的数据都是各地汇总的,以前就算出事,也只是一两处数值波动,从来没有所有数一起上蹿的情况,就跟换了个单位似的——技术人员第一反应是程序错误,上报检修。没想到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数据一路涨,一直漫过了警戒线。现在黄局正在向上级做简报,我们还在排查能量波动原因。”

    异常能量不可能无端出现,肯定会爆发某种现象,但现在各监控点一片风平浪静,只有能量数值在“涨停板”,简直是干打雷不下雨,像大风暴前压抑的宁静。

    这时,盛灵渊说:“那个瞎子还关在这吗?”

    “银翳?”肖征一愣,“你怀疑能量暴动是人为的?”

    然而话音没落,一个工作人员就急匆匆地跑来:“肖主任,地下十五层那个‘银翳’出事了!”

    高山王墓事件里抓来的瞎子,被捕之后整天都神神叨叨的,每天定时定点面壁“念经”,一念好几个小时,还崇拜一只大脑袋小身子、四不像的“手把件”。

    肖征他们赶到地下十五层,刚一出电梯,差点被腥臭气呛个跟头。

    那股味比屠宰场还重,盛灵渊嗅觉敏感,抬手掩鼻,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些火焰色的细线从他掌心穿过的情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鸟味。

    混账。

    宣玑瞥见他的动作,连忙拉住他:“我去看看,你不舒服就别靠……”

    盛灵渊看他就来气,把他当空气,从从容容地绕了过去。

    此时,牢房外面围了一圈严阵以待的外勤,一时没人敢靠近。

    盛灵渊快步从人群中穿过去,只见那瞎子以一种五心向天的姿势坐在单间牢房的小床上,一动不动。

    四只奇怪的角从他额头上钻出来,顶破了头皮,尖上还沾着带血的毛发。

    瞎子有妖族“峳峳”的血统,传说中妖兽峳峳就长着四角——紧接着,瞎子的颅骨也开始变形,脸部拉长,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脚上冒出细毛,尾椎直接刺破了皮肉和裤子,伸长成了一条血淋淋的尾巴。

    他像是在返祖!

    与此同时,他的嘴不停地动,喉咙里发出开水似的“咕噜”声,中间夹杂着奇怪的音节。

    “他说什么?”

    “恭迎……”宣玑听出了熟悉的妖族通用语,“圣驾。”

    用“妖言”恭迎的“圣驾”,应该不会是人皇,那还有谁?

    盛灵渊突然出手,黑雾刹那间弹出来,一面墙似的挡在众人面前,与此同时,那瞎子猛地睁开眼,他眼睛里浑浊的白翳散了,露出一双矩形的瞳孔,睁到了脑门上,表情极端惊恐,紧接着,整个人像颗被捏爆的番茄,炸得血水四溅,皮从头顶长角的地方开始裂,不合身的衣服似的剥落下来。

    瞎子仰头长啸,声音像狗,从床上蹿了起来,四肢着地。

    但那身体基本还是人型,细瘦短小的双臂不足以当前肢使,瞎子在牢里踉踉跄跄地东突西撞,张嘴吐出了什么东西。

    盛灵渊挥袖一带,黑雾就把那东西卷了过来——只见那是一颗暗红色的珠子,味道很腥,上面隐约缠着黑色的纹路。

    王泽捏着鼻子往后一仰:“这什么呕吐物?”

    “像妖丹。”盛灵渊皱起眉,“但……”

    正经的妖丹应该像珍珠一样,不管什么颜色,表面都有一层莹润的珠光,只有主人受伤或者修为受损的时候,光芒才会黯淡,更不会有怪味。

    而且只有纯血、修炼好多年的大妖才有成型的妖丹,一个区区几十岁的混血吐出来的是什么玩意?

    结石?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流过那珠子表面,盛灵渊反应极快,手心里的黑雾厚了三层,严丝合缝地裹住那疑似的妖丹,朝没人的地方甩了出去。

    妖丹裂开,从里面跑出了一张似马还似人的鬼脸,在黑雾里来回撞,试图突围,牢房里的瞎子也浑身抽搐地挣扎不休,动作频率和黑雾里的鬼脸一模一样,好一会,瞎子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断了气,而被黑雾困住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团烟尘。

    肖征这才反应过来,冲旁边的外勤喊:“隔离舱,还有急救……”

    “不必,”盛灵渊摆摆手,“已经死了。”

    “刚才是什么?我看见那珠子上滚了一行什么字,”王泽问,“又是阴沉祭吗?”

    盛灵渊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不是,是妖……是你们说的‘碧泉山文’,但内容我没看清。”

    宣玑讶异地抬起头,依盛灵渊的性格,他就算是把手炸掉,也一定会把珠子上流过的文字看清楚,这次居然在预感到危险之后第一时间远离。

    山盟海誓就是有用!

    盛灵渊不用看也能猜出那货脸上的表情,一个眼风也没给他,转向肖征问:“你们现在发现的‘碧泉山文’有多少?都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有记录可循的,就只有上个世纪末在碧泉山出土的古墓,”肖征想了想,“不然也不会用碧泉山命名。”

    盛灵渊:“都有什么,全部拿来我看。”

    碧泉山古墓位置偏僻,出土的东西除了石刻和一些破破烂烂的罐子之外,连块玉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能吸引群众参观的。学界一般认为,这里在混战时期可能出现过多民族聚居的现象。大概是一小撮文明已经断绝的先民留下的,只有未知文字曾经掀起过一阵热潮,但研究材料太有限,始终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出的成果也很少,渐渐也就少有人关注了。

    古墓被挖掘之后,实施了一定保护措施,建成了一个博物馆——然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参观,冷清清的,除了保洁,就只有个临近退休的看门人。

    看门人是个老光棍,平时就住在管理室里,这天他不知梦见了什么,半夜惊醒找水喝,却发现屋外有奇怪的光。看门人连忙摸出老花镜戴上,摸到窗边,发现寒冬腊月天里,窗根下的一株海棠居然开花了。

    可是这“枯木逢春”的场景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开的不是正经花——那些海棠花瓣血似的,发着幽幽的红光,红得发黑,本来无香的花散发出浓浓的甜腻气息,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看门人忍不住好奇,推开窗户想看清楚,下一刻,他就着推窗户的动作僵在了原地,老花镜滑了下来,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间,整个人从头顶开始裂,露出里头的血肉,一颗暗红色的珠子从他嘴里飞出来,被海棠吸了进去。

    看门人眨眼间变成了一团变质的烂肉,萎顿在地,院里的草木却集体欣欣而起,从皲裂的冻土上长出枝芽——

    鲜嫩得像假的。

    第97章

    同一时间,

    北部边境线上,

    一队外勤在边防部队的协助下,

    锁定了玉婆婆那几个逃亡的心腹。

    这一行三位,都是跟着玉婆婆一起出逃的,不料那位仿佛能长生不老的老妖婆预告都没一个,

    说死就死,这几位又被通缉,顿时也成了丧家之犬。从清平镇跑出来以后,

    他们仓皇埋了玉婆婆的尸体,

    就继续往北逃窜,在企图偷渡离境的时候被包围了。

    现场抓捕行动的负责人举着个借来的喇叭:“车里的人注意,

    拒捕按照滥用特能处理,罪加一等,

    牢底坐穿!”

    他话音没落,只见被围住的车门突然弹开,

    嫌疑人之一跌跌撞撞地从车里跳了下来。

    那嫌疑人一头披肩发,都反重力地竖着,发型像个冻挺的拖把,

    外勤们被这造型震惊了,

    七八条枪同时瞄准了他。

    “站住!不许动!抱头蹲……哎?”

    只见那嫌疑人晃了几下,“扑通”一声跪下,喊话的外勤一愣,正奇怪这嫌疑人怎么这么配合,就只见他的嘴不停地蠕动,

    左边还是人形,右半个身体却已经开始像影子一样虚化。

    紧接着,嫌疑人张嘴吐出一大口污血,腥臭味扑鼻,五脏六腑全都随着污血流了出来,不到半分钟,嫌疑人把自己吐成了个空荡荡的麻袋,倒地死了,血水渗得到处都是,中间有一颗暗红色的珠子,格外扎眼。

    一个外勤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这是什么?”

    还不等他伸手捡,“珠子”上就流过一串黑色的小字,自己飞了起来。现场所有物品都是重要证物,外勤连忙去拦,他双手一撑,一个薄薄的结界阻拦住了珠子的去路。只见那珠子有灵性似的,试探性地撞了几下,不动了。

    那外勤偏过头去对同事说:“给我一个能量隔……”

    “小心!”

    他话没说完,那珠子突然爆出一阵黑烟,顷刻间腐蚀了结界,继而子弹似的打入了那外勤的眉心,又从他后脑穿出,在众人的惊慌和怒吼中,珠子飞上天,消失了。

    这里是国境线的最北方,此时,当地已经是零下三十多度。

    凛冽的西北风卷起厚厚的雪,而地面上竟然长出了一层诡异的草芽。

    无独有偶。

    东南亚一个小岛附近,一条挤满了偷渡客的船浮在港口休息,船上,人气与腥气混成一团,像拉了一条船的咸鱼。人身在其中,本来是久而不闻其臭,可是这天半夜,一股比十罐鲱鱼罐头还浓烈的腥臭味突然在船上弥漫开,已经腌入味的人们居然被活活被臭醒。

    几个偷渡客骂骂咧咧地循着臭味找,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满脸疤的男人。

    这人自称“蛇皮”,说是在南海犯了事,被本国条子通缉,一路坐渔船逃过来的,没事爱说些耸人听闻的故事,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吹牛。

    一个偷渡客踹了他一脚:“你搞什……啊!”

    蛇皮顺着他的力道一头栽了下去,众人看清了他的形象,南腔北调地嚎叫起来,集体退了一大步,狭小的船舱里居然腾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只见他腰部以下已经变成了泥鳅一样的尾巴,累赘的尾巴撑破了皮,他两眼直勾勾的,瞳孔已经散了,死得透透的。

    好一会,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找了根棍子捅了捅他,“噗”一声轻响,蛇皮身上发出裂帛声,他的皮好像没了弹性,干燥的蒜皮似的,一扯就脱落了下来。

    偷渡小船上鸦雀无声,月光下,那船身上爬满了青苔,在粼粼的海水中,翠绿欲滴。

    永安的异控局总部已经被来自各地的电话打爆了——

    “报告,山北防护林部分植物出现反季节生长现象,且在附近发现不明尸体,评测异常能量等级R级,请总局指示。”

    “东川三处租屋同时着火,现场有烧焦的尸体,疑似是月德公的余党,死因不清楚……呃,多少人?若、若干——稍等领导,我们还得再确认一下。这胳膊腿跟脑袋数量对不上!”

    “我们这几天在追踪一个疑似邪教的小团体,分局才刚下逮捕命令,还没动手,几个嫌疑人就同时爆体而亡,现场能量等级超出了我们的处理权限……哦,对了,门口一个枯死的樱花树突然诈尸,还开满了花。”

    大规模异常能量反应伴随的异常现象出现,第二只靴子总算落了下来。

    各地都出现了像瞎子一样的情况——

    “首先是不明原因的死亡,死者绝大多数是‘特能’,也有个别普通人。尸体全都是皮肉分离,如果死者是特能人,尸体上还会出现一部分非人类特征。第二,多地汇报,观测到了相似的暗红色珠子,这东西脱离尸体后似乎有一定智慧,会攻击试图拦截它的人,而且杀伤力很强。最后,尸体附近一定范围内的植物会出现反季节生长、不正常的繁盛,其他信息还有待进一步汇总。”

    “猝死、假妖丹、还有……啧,我以后再也不说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宣玑把一张刚传过来的现场照片放大,只见那是一片雪地,大团的牡丹花开得拥挤,长在尸体旁边,看着非常诡异,像个天然的花圈。

    “等会,我不明白,”王泽说,“一般不是只有祥瑞或者神兽出没才开花吗?反派不都是‘草木枯死’配置吗……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宣主任,你瞪我干什么?”

    “出场自带草木枯死”效果的盛灵渊插了句话:“花开花谢代表天时,有天材地宝或是祥瑞出世时,往往会因其气息太强,打乱周围的天时,并不一定是祥兆,只是民间传说添油加醋,渐渐就用‘花开’代表不凡了。”

    “简单说,你可以理解成能量流动,”宣玑说,“植物受到某种特殊能量的影响,就会表现出异常的生命力,会开花,被吸走了能量,就会枯死。”

    “领导,”这时,一个外勤跑过来汇报,“我们刚才检查了‘银翳’的尸体,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死后体温急剧下降,僵硬腐烂速度远远快于普通尸体,几分钟内,身上的‘特能’反应几乎没有了。”

    特能人死后一段时间之内,尸体都是能检查出能量反应的——能量流失需要时间,一杯热水放那还得等会才能凉呢。肖征一愣:“死前异常能量急剧升高,身体出现返祖现象,死后特能反应却立刻消失,尸温飞速下降,这听着怎么好像……”

    王泽接话:“就好像是他们被人炼了,先浓缩成精华,然后再一口嘬个干净?”

    肖征:“……闭嘴。”

    那么那些珠子跑哪去了?被谁……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肖征一想起这个,头皮就一阵发麻。

    宣玑问:“死者都是什么人?”

    “就目前上报的情况来看,很多都是被通缉或是有前科的。”一个负责汇总情况的外勤回答,“奇怪了……这是什么义务警察吗?”

    “领导啊,”这时,古籍修复科的王博士顶着漫长的脖子,气喘吁吁地下楼来,“碧泉山古墓的全部资料……”

    王博士也知道事关重大,可能已经开了他自己的最大马力,用奔跑的姿势往这边爬。话还没喊完,怀里的文件夹就被一阵黑雾卷飞了。

    盛灵渊一眨眼掠至他身边,把资料夹接在手里:“多谢。”

    王博士“跑”得太急,反射弧跟不上,手里东西没了,他自己还不知道,保持着惯性往前“冲”:“……我都紧急调来了!”

    宣玑:“……”

    这破单位,一点都不给他长脸。

    盛灵渊找了个清静的会议室,飞快地跳过各路“专家”的瞎扯淡,翻出了古墓出土物的照片。

    “这个事我知道,三十年前出土的。”宣玑跟过来,找了个机会跟他搭讪。

    盛灵渊不理他。

    宣玑说一句话,就暗搓搓地往前蹭一点:“我刚离开赤渊上大学时候,特意为它辅修了一个专业,借阅过全部资料,还到博物馆看过。那墓里也没什么东西,墓主人烂得不剩什么了,出土的东西也都是当年普通的器物,上面的妖族文字大多是墓葬祭奠的内容,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说到这,肩膀已经若有若无地挨了上来,试探着碰了盛灵渊一下。

    盛灵渊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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