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过在这里挑选生日礼物,会不会显得太廉价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要送个足够贵重的东西,仿佛只要足够贵,就可以填补满她这十三年的遗忘。
正在忖度着,白鹭洲不经意扭头,眼神顿住。
不远处的一个小摊,池柚正一个人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
小摊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手里拿一把木梳,嘴皮翻飞地吧嗒吧嗒说着话。池柚很认真地听,时不时还点个头。
白鹭洲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可走到池柚身后时,她又停住了,不知该怎么开口打这个招呼。
是池柚先回头发现白鹭洲的。
“老师?”池柚很惊讶,眼睛睁得圆圆的,“您怎么在这儿?”
白鹭洲敛起情绪,平淡地回答:“随便逛过来的。”
池柚:“哦……您是在找宋姐姐吧,她刚刚来找黎师姐,拽着黎师姐去别的地方逛了,一会儿您去餐厅应该可以找到她们。”
“嗯。”白鹭洲漫不经心地应一声,语气一转,问池柚:“你在这儿做什么?”
池柚声音很小:“就是……随便看看。”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有三、四个月了吧。”
白鹭洲目光平静地看着小摊。
“你又和上次一样,一声不吭的。就算不愿意好好说‘再见’,起码也要说一声你接下来的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池柚迷茫地看着白鹭洲。
“我答应您会试试喜欢别人,然后再带着那个人来找您吃火锅,之后我和您就可以恢复正常的师生关系了。我这不是……还在第一阶段么……”
池柚的脑回路噎得白鹭洲说不出话来。
可是细究起来,池柚确实没有错。
她只是在第一阶段停滞太久了,数月过去,她也没能喜欢上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白鹭洲的心情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也分不清那是什么。
她熟稔地忽略掉这些奇怪的情绪。她决定,一些暂时想不透的事,索性先不去想。等日子久了,该浮出水面的东西便会浮出来的。
“你……”心中疑惑已解,那么接下来就是另一件事,可这事对于白鹭洲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会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
池柚不解白鹭洲的意思,“啊?”
白鹭洲:“就现在,如果要收到一件礼物,你希望是什么?”
话题跳跃得比较大,池柚想了一会儿。
“我想要在阿婆这儿编头发。”
池柚没有追问白鹭洲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她只是顺应白鹭洲的疑问,坦诚地指向了白发老奶奶。
白鹭洲这才注意到池柚刚刚一直看的小摊,其实不是卖什么工艺品的,摊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皮筋和辫子,一本有着各种辫子造型的大画册摊开在一旁。
纸壳牌子上写着:
【编发辫子,60元人】
白鹭洲隐隐皱眉,转身看着池柚,“我问你想要的东西,是多少钱都可以的,多贵都无所谓。你可以完全忽视掉价格、只管自己喜不喜欢的那种。”
池柚忽然笑了一下,“您要送我生日礼物?”
被这样轻易点破,白鹭洲一时哑声。
池柚挠挠头,“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鹭洲:“……”
“没有。”
白鹭洲坦然承认了。
“你没有自作多情,我确实准备送你生日礼物。这么多年都忘了你的生日,就当是我为我们的师生感情做出的补偿。所以多少钱都可以,你尽可以大胆一点。”
池柚不好意思地笑。
“谢谢您。不过……”
她不禁又瞄向编发小摊,眼底干净又纯粹。
“我还是想要编头发。”
……
白鹭洲:“……你就这么喜欢?”
“刚刚偷听到导游说,晚上好像会跳舞,舞会什么的。”池柚和白鹭洲对视了一秒,脸红红的,“我……想头发好看一点。”
白鹭洲强调:“这可是攒了十三年的生日礼物,你想想清楚。”
池柚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我不在乎生日,平时也不过生日的。我从来都不理解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喜欢庆祝这个日子,我觉得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生物胚胎孕育成熟后,就算不在那一天被分娩,也会随机在另一天出生,没什么区别。”
白鹭洲怔住。
“那……”她开始不解,“既然你不理解,为什么还要那样认真地为我庆生呢?”
“因为您在意啊。”
池柚微微笑着注视白鹭洲。
“老师,那天下午,您看了二十九遍手机。”
“……”
白鹭洲知道。
池柚说的是十三年前,那个她一直在等待亲朋们祝她生日快乐的下午。
池柚……当时竟然一直在注意她的状态,而且始终都记得她看的每一遍手机,记得她当时每一秒的惴惴不安,记了整整十三年。所以时隔多年后,池柚仍旧会只是因为她白鹭洲看重这个日子,就一年又一年地费尽心思为她庆祝。
哪怕直到这一秒,池柚也不懂人们为什么热衷于这件事。
可池柚也好像从来都不准备弄懂。
她似乎不需要明白所有事情的起由,她只需要知道白鹭洲喜欢哪一件、不喜欢哪一件就够了。
白鹭洲惊叹于自己的后知后觉。竟到这样简单的事上,她才觉察出池柚的这种无条件顺从。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从上次她那样过分地提出让池柚去喜欢别人,以此保护她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时,她就该发现了。
那时池柚也没有追根究底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只是一遍一遍地确认,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只要这是你喜欢的、想要的,我就给你。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池柚一直以来不知该如何向她表达的潜台词。
第026章
游轮餐厅。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刚拿完自助餐的黎青大老远就看见池柚顶着一头漂亮的新头发轻快地走过来。
只见池柚一头的黑发都扎出了一小束一小束的小尾巴,每条小尾巴的末尾都装饰了奶白的小贝壳发饰,所有小尾巴又向后挽成了一条蝎辫,
绕着后脑盘成规整的发髻。
小贝壳们悬坠在她脖颈后*
面,走动时,
还会发出贝壳清脆碰撞的啪啪哒哒声。
庄重中,
又跃动着几分少女的活泼。
“哟,
逛一圈的功夫就换了个发型,这么上心,万一晚上没有那什么舞会呢?”
黎青忍不住笑了,
拿餐碟的动作捯了一下,空出一只手来,用手指挑了一下池柚的辫子,顺便还捏捏。
“编得不错啊,
真整齐……”
池柚小心地盯着黎青的手,
姿势将躲未躲的,生怕对方一个不注意给捏乱了。
“这是老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黎师姐你小心一点。”
一旁的宋七月下巴都快掉到肩上了。
“你别告诉我这是她给你编的!”
她实在难以想象白鹭洲那个死人脸给小姑娘亲手编辫子的画面。
池柚忙解释说,白鹭洲只是出了钱。
“那也是够稀奇的了!”
宋七月啧啧摇头,
端着装满小蛋糕的餐盘先转身走了。
池柚正要跟上,
却听到黎青唤她:“等等。”
她回过头:“嗯?”
黎青靠近过来,笑道:“你跟着她走什么?咱们去找宿舍其他人,
她们已经在另一边帮咱们占好位子了。”
池柚这才反应过来:“啊,
好。”
黎青带着池柚向相反的反向走去,始终笑眯眯地,
边走边和池柚随口聊着什么。
好像是在夸她的辫子,又好像是在唏嘘着别的事。
.
八点钟众人按时回到一开始的待客厅,
导游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多时了。
待客厅中央有一条长长的会议桌,导游就站在首端。待所有人都落座,导游便干咳两声清清嗓子,介绍道:
“今晚游轮中心大厅有一场舞会,强调一下,这不是咱们旅行社的活动,这是游轮统一组织的活动,游轮上的所有客人都会参与。人会很多,希望大家到时候不要拘谨,也千万小心,不要弄丢自己的舞伴。毕竟成百上千的人同时在一个大厅里,要是没抓牢,一回头,可能就真的一晚上都找不到对方了呢。”
众人不禁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医科大的几人也交头接耳,说果然下午偷听到的没错,还真有这么个安排。
“说到舞伴,考虑到旅团里可能有落单的朋友会不好意思,或者三五结队来的不好搭配,我们旅行社为大家准备了一个有意思的配对方式。”
导游不知道又从哪摸出来一套小巧的牌。
“玩个小游戏,胜出的人可以任意指定在场的一个人作为舞伴,并且作为游戏胜利的奖励,被邀请者是不可以拒绝胜出者的邀请的。玩到旅团里所有人搭配完毕,游戏就结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白鹭洲自从坐下就一直在走神,也没听导游都在说什么。正恍惚着,宋七月忽热猛地摇她的胳膊,叫道:“不能拒绝啊!啊!这么牛的规则!!”
白鹭洲:“……什么?”
宋七月激动地和她复述了一遍刚刚导游的话,“好好好,我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她喃喃不住地念叨,嘴角压不住的窃喜。
“……”
白鹭洲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又恢复沉默。
“表甥孙女,要是你赢了,你会邀请谁啊?”宋七月兴奋地问白鹭洲。
白鹭洲还在想着自己那一团乱麻的心事,随口说:“我不想去。”
宋七月:“那万一你被邀请了呢?要是有人主动选你,你可是不能拒绝的。”
紧接着,宋七月变了副看乐子的嘴脸,笑着低声说:
“就比如说,要是池柚邀请你,你怎么办呢?”
……
白鹭洲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把刚刚宋七月转述的那些选人规则还有舞会什么的事在大脑里又仔细地过了一遍。
于是迟钝地意识到,宋七月问的问题可能会对她造成的真实困扰。
——如果池柚来邀请她,她怎么办?
大脑在这一刻卡壳了一样,不会转动了。
宋七月不提便罢,一提就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嘴巴说个不停:
“真的!我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刚刚她不是还主动要你送她那个头发当礼物么,她们宿舍的都知道有舞会这码事,我不信她真的什么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就想梳个辫子,这还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对她来说,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打扮漂漂亮亮的和你一起跳场舞,她算盘早就打好了,你等着看吧,我猜的绝对没错……”
听着宋七月的唠叨,白鹭洲心想:这世上除了宪法之外,就没有什么绝对不可打破的规则。
如果她坚持不答应池柚的邀约,导游也不可能真的勉强什么。
只是那样的话,是不是……会把场面弄得比较尴尬?
……旅行团里的人都是出来玩的,就是玩个热闹。弄得大家扫兴而归,真的好吗?
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吗,白鹭洲?
她脑海里突然出现这句话,后脖颈里有根筋都痉挛了一下。
好半天——
大脑里都是茫茫一片空白。
白鹭洲皱着眉抬起头看向池柚的方向,发现池柚此时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措不及防地撞到一起。
池柚有点受惊,忙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心里真的藏了一些隐秘的想法。
所幸池柚先躲开了视线,所以白鹭洲可以继续看着她。
看着她红了脸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双手在膝盖上绞成结,可爱的小贝壳在她颈后轻轻晃着。
看她今天穿着一身雪白的无袖连衣裙,两只胳膊比裙子还要白,嫩果瓤子似的挂在身体两边,因为打结的双手而紧张地夹紧了身体。
池柚清瘦的肩膀在一群喧闹的大人之间被衬得很单薄,越发显得她这副刚刚成年的躯壳藐小而青涩,仿佛一粒不发红的甜雪莓。难以从外表的颜色判断她是否已熟,果子里面,装着未知深浅的灵魂。
白鹭洲好像从未如此仔细地、长时间地、认真看一看池柚。
她忍不住去揣测池柚这时的内心活动。
是在忖度着一会儿要怎么和自己开口,邀请自己去跳舞吗?
脸红成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一样。关于这一点,池柚倒是很容易被猜到深浅,她对于感情从来都生疏慌张得像个真正的小孩。
白鹭洲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里面几乎没什么味道的荞麦茶。
……可是她心里也很清楚,她不可能答应池柚的。
跳一场舞,表面来看其实并没有什么。但她明白,跳舞就意味着池柚的手会搭在她的肩上,她的手会握住池柚的腰,她们还有一双会交握一整场舞的手,如果舞步失衡,她们的身体还会偶尔撞到一起。
而她始终坚守的底线,就是坚决不可以和池柚有任何肢体接触。
当初修灯泡的时候她都不会去扶一下站在高凳上的池柚,更别说是一场会有无数机会亲近彼此的舞会。
绝对不可以碰触到的皮肤。
这是拉扯在最后一条退路尽头的、她永远都不会去接近的禁忌线。
从这一秒开始,就去思索等会儿该怎么拒绝池柚吧。
还要好好思索一下,该怎么面对那双一定会满是失落的眼睛。
白鹭洲已经在心底做好了该有的打算。
导游安排的游戏很简单,几乎是拼运气。他最先从手里那叠塔罗牌里抽一张,抽到的人就可以优先选择,选完搭档之后,再由此人从牌堆随机抽出下一个可以优先选择的幸运儿,以此不断推进。
游戏性很弱,可就这么简单的规则,却因为它的不可预测性而足够刺激。全场的人都安静地专注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池柚也一直很紧张地盯着每个人抽卡的动作,双手仍在桌子下面绞着。
终于有人,看着新抽出的塔罗牌,意味深长地环视大厅一周,念道:
“下一个是[倒吊人]。这[倒吊人]是谁呀?”
导游笑着走到了池柚的身边。
“恭喜,这位[倒吊人]小姐。”
他向池柚递上了牌堆。
“请你先抽一张。”
池柚明显松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抽出一张牌递还给导游。
“你抽到了[愚者]。”
导游举起牌公示给所有人看。
“那么,你现在要邀请谁呢?如果你邀请除[愚者]之外的人,等你选完之后,下一个拥有主动选择权的就是[愚者]。如果你想选择[愚者],就可以提前截胡她,让她没得选,直接跟你走。”
导游又问一遍:
“你要怎么选呢,[倒吊人]小姐?”
[愚者]。
在暗叹真巧的同时,白鹭洲不禁瞥了一眼自己袖子上别着的卡牌。
还能怎么选?
池柚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还把主动选择权再下放回给她。
嗯——
沉静一下,再复习复习刚刚准备好的那些拒绝的话。还是要尽量温和地、不伤害到对方地去……
“我选她。”
池柚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场上又安静了,众人纷纷不约而同地看向被她选择的人。
池柚指向那个人后,还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马上弯了腰,小心翼翼地主动询问起对方的意见。
“黎师姐,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跳舞吗?”
就挨在池柚旁边坐着的黎青带着淡淡的笑,很自然地弯起了眉眼,答应道:
“好啊。”
第027章
两个小时前,
游轮餐厅。
黎青正和池柚在去找其他舍友的路上,趁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黎青便和池柚谈论起了晚上舞会的事。
“小柚子,
晚上的舞会,你是想和白教授一起吗?”
“我……”
池柚有些踌躇,
接着又连眨了好几下眼,
掩饰般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