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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怎么就请不来了?你可别忘许风扰和楚澄都是咱们的学姐。”

    “嘿,那天我们老师还和我们八卦呢,说许风扰学姐大一那年可混了,课也不上宿舍也不睡,要不是她家捐了两栋楼,她铁定要被劝退。”

    “哎对,许学姐是经济学院的啊,怎么会去搞乐队了?”

    “据说是家里逼的,”有一人回答。

    她又道:“燃陨好像就是她大二那年组建的,应该是和家里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她是从大二才开始好好念书的,我老师还夸过她,说她要是不搞音乐,搞经济也大有可为,毕竟她可是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只不过燃陨那会都参加综艺大火了,怎么可能会转行。”

    “不一定吧,不是说她是富二代吗,是不是和家里约好,玩几年音乐就得回去继承家业?”

    这话落下,众人皆露出恍然表情,像是终于讨论出答案一般。

    “哎,她家捐的教学楼是哪两栋来着?灼华楼和华林楼?我怎么觉得刚刚好像听到哪个大佬提到。”

    这人一拍脑袋,气道:“我刚怎么就睡着了?

    不等几人继续讨论,旁边高高架起的单反突然闪了下,像在测试一般。

    放眼望去,这样的三脚架加单反组合不少,多为燃陨乐队的站姐,虽然没有线上宣传过,但她们还是用其他渠道得知了此次表演,又想尽办法蹭到了特邀观众的席位。

    而那位消失许久的柳天后同样身处其中,依旧是那身黑衣黑帽口罩的打扮,手中攥紧的手机亮起又暗淡,目光始终停留在漆黑一片的台前。

    蔚□□束骤然亮起,交织穿梭,却没有白灯作为配合,故而并不清晰,只能瞧见乐器与人的黑色剪影,烟雾升腾而起,LED屏幕映出浩瀚星空,再有缭乱彩笔写下的燃陨乐队四字出现,转瞬就消失不见,换成曲名不羁两字。

    呼声与高举的手机屏幕同时出现,如同长炮的单反嗒嗒嗒响起。

    率先响起的是鼓声,不同以往的重重敲下,甚至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十字耳坠有银链垂落,系向唇间银环,跟着况野的晃头而摇曳,脚踩踏板,手中的鼓棒重复落下。

    身后的LED屏幕变作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黑脸人摇头幌脑、脚步歪斜地跟着节奏踏步往前。

    低沉又骚气的贝斯声弹响,撩动的指尖透着几分随意。

    颈带皮质项圈,身穿宽松黑底红字T恤,腰系赤色格子衬衫作为搭配的许风扰抬了抬眼,炽热隐藏在看似平淡的眼眸下,裸露的小臂有肌肉线条浮现。

    还未有歌词出现,摇滚的重点本就不在歌词,充满节奏的律动还在继续。

    不需要引领,底下高举的手机与双臂都随鼓声晃起,如同起起落落的浪。

    楚澄抱着一把黑漆电吉他,无袖下的手臂扣着铆钉皮环,蹦跳与扫弦同步,耀眼的红发散开。

    “燃陨!”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破音的叫嚷就一声接一声,疯狂又热烈。

    “燃陨!”

    站在键盘后的纪鹿南左手按在黑白键上,不仅不阻拦底下的喊叫,甚至晃着身子向台下招手,主动引领喊声。

    直至半分钟过去,才响起许风扰懒洋洋吹起的口哨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拉扯向她。

    LED屏幕也出现杂乱彩色线条,黑脸人在时空乱流中踏步往前。

    “你看、你看,”漫不经意地哼唱声响起。

    “她指着、指着狗笼,”

    “狗笼里的我啊,她笑着对我说啊。”

    “她啊,她说她要我乖。”

    许风扰突然笑起,眉眼嘲弄,嘴角讥笑,贝斯声透着股戏谑感。

    黑脸人脚边出现一只甩头摇尾的狗。

    楚澄比了个鬼脸,双手置于脑袋装作狗耳朵摆了摆,发出怪诞狗声。

    许风扰放低声音,如同快速地呢喃:“她说,她说她要我乖。”

    “她说,她说她要我乖。”

    鼓声突然停下,所有声音都消失,只有屏幕中的狗在摇尾巴。

    许风扰双手握住话筒,嘶哑高喊:“她们要我乖!”

    灯光突然亮起,直直打在四人身上,贝斯声、鼓声、吉他声如水闸开启,宣泄涌出,尽数填满这片方寸空间,想要掀破屋顶,打翻舞台。

    “可惜我不是摇尾乞讨的狗,”

    “顺从匍匐在脚边的狗。”

    “她们要、要我乖。”

    “我不是、我不是摇尾乞讨的狗,”

    “顺从匍匐的狗。”

    楚澄一脚踩在音响上,仰头往后,拨弄琴弦的手只剩虚影。

    鼓棒重重敲下,况野低头附身,汗水从额头散落。

    纪鹿南双手缭乱,偏头向话筒,为前头人垫音。

    蔚蓝光束熄灭亮起,摇头灯冒出片片光斑,雾气更重,几乎将舞台包裹,屏幕上的狗还在摇尾,却被一句又一句冒出的杂乱歌词盖住,如同密密麻麻的镣铐与囚笼。

    许风扰垂眼看向台下,涣散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柳听颂仰起头,不曾躲闪逃避,隔着层层人海,与之对视。

    台上的人露出一丝顽劣笑意,好像在对柳听颂说,我抓到你了,我早就抓到你了。

    从上台的那一刻,我的身体比我更快找寻到你、捕抓到你。

    “你看、你看,”

    “她指着、指着狗笼。”

    “狗笼里的我啊,她笑着对我说啊。”

    “她啊,她说她要我乖。”

    声音逐渐消散开,乐器声变得缥缈。

    屋外的云层更厚,好似被浓墨破泼洒,狂风忽起,粗壮的枫树被摇晃、拍打,落叶比雨更先落下,被风吹得四处乱飞。

    只听见一声轰隆隆的声音,积聚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落,如弹珠般的雨水砸落在地。

    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礼堂中的欢呼声,不少人已踩在凳子上,跟着大喊、狂欢。

    一首接着一首。

    直到灯光暂时熄灭,礼堂中的热度也不曾消散,甚至到下一个演出后,众人还沉浸在上一场的鼓声里,无意识地摇晃着身子。

    而造成这一切的燃陨,已悄然退向隔间中

    一时无人说话,体力、精力被消耗殆尽,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和。

    楚澄抱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抱枕。

    况野仰躺在沙发里。

    纪鹿南在低头翻女儿的照片。

    许风扰看向手机,假装消失的那人终于发来消息,先是一个小猫说抱歉的表情包,而后又补充:【很想看宝宝的演出,所以就偷偷跟过来了】

    【舞台很棒,宝宝越来越厉害了】

    她似乎犹豫了下,隔了一分钟才又发出一句【不要生气】

    许风扰勾了勾唇角。

    不回消息还敢让她不生气,柳听颂这两天是越来越嚣张了?

    再说了想看就看呗,她又不会阻拦,还要偷偷摸摸地过来。

    许风扰偏头想了想,依稀记得柳听颂旁边的位置空缺,一直没有人坐下。

    她翻出鸭舌帽与口罩,再把之前格子衫拆开穿上,稍作遮掩后,便起身,要往外头走。

    楚澄等人瞧见,却疲惫地不想理会。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响起。

    许风扰想要先从后门钻出,再绕前门进去。

    可人还未走门口,便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今天的舞台很棒。”

    许风扰突然僵在原地。

    第55章

    她是她苦痛且无望的人生里,少有的一点甜

    身后的声音带着许风扰熟悉的冷肃,

    明明是夸奖的字句,却被说出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感受。

    许风扰僵在原地,不想转身却也无法离开。

    比起人声嘈杂且明亮的的前面,

    次处过道过分寂冷,

    仅有一盏白得发冷的圆灯维持着光亮,而两旁都是堆叠起来桌椅板凳,

    在半明半昧的漆黑中,如同狰狞困兽在挣扎。

    许风扰深吸了口气,她不想理会,

    假装没听见,

    抬脚作势要走。

    可那人又开口:“怎么?”

    “那么久没见,

    你不想和我聊聊吗?”

    许风扰心脏猛跳了下,雨水从旁边破碎的玻璃窗中溅入,

    落在厚厚灰尘里,

    空气里泛着沉闷的霉味,

    地上的影子被吞噬。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聊的,

    ”许风扰声音冷硬,

    前面是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往外蹦,

    后面反倒带起火气,

    突然加快。

    那人满不在意地笑了下,说:“是吗?我以为那么久没见,我的乖女儿会……”

    “你闭嘴!”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许风扰突然转身,厉声喝道。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她表情冷凝,绷紧的下颌线凌厉,

    在盛怒之下,胸膛随着重重呼吸而起伏。

    这时才能瞧见那人,

    她斜倚在废弃桌椅旁,剪裁合身的灰紫西装,闲适又慵懒,里头的V领衬衫敞开,颈间珍珠项链垂落,哪怕远远一瞥,也能瞧出那珍珠的华贵奢侈。

    听到亲生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她好像毫无情绪起伏,指腹轻擦,发出“叮”的一声,彩贝镶嵌的防风打火机冒出火苗,点燃她唇间的细烟。*

    在火光中,她眼眸幽深隐绰,泛着细纹的眼尾凌厉而淡薄,单站在那儿就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最特别的是,她五官轮廓虽与许风扰有几分相似,但哪怕两人站在一处,也很难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就好像完全不同、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烟雾从唇间吐出,她不以为意地开口:“你好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让母亲伤心呢?”

    许久未冒出的烦躁情绪又一次冒出,如膨胀气球在身体里鼓起,许风扰额间青筋微鼓,语气却压了下去,没有之前那么冲,但显得阴沉沉的。

    “我不过是将您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难道您忘记了吗?”

    “是吗?”许南烛笑了下,好像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小问题,满不在意道:“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忘了。”

    有什么比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却被对方当做小事遗忘更伤人?

    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许风扰极力控制住自己,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那既然如此,您老人家就多忘些,最好什么都不要记得。”

    年纪大这事敏感,自己说得了,别人却提都不能提。

    许南烛眼神一眯,眸光阴戾,便道:“再怎么样,母亲都不会忘记自己孩子的。”

    “你主动断绝关系的那种孩子?”许风扰面色更冷,嘲道:“许总,您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那天的事吗?”

    地上雨珠积成水洼,携着陈年灰尘,随着地缝流淌。

    气氛越发焦灼,两人互不相让,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许风扰一字一句道:“我还记得您打在我脸上的那一巴掌呢。”

    “是您亲口说的,叫我滚出你的房子,从此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许风扰话音一转,突然笑起来,道:“要不您现在回去翻翻保险柜?里头应该还有我和你签的断绝亲子关系文书。”

    许南烛面色不变,唯有已无半截的细烟,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并不像表面那么平淡。

    “许总,咱们两可演不了母子情深那一出。”

    那点被年长者温柔包容,慢慢软化的尖锐,又一次如野草疯长,周身都冒着戾气。

    “那是你太不乖了,”许南烛语调慢悠悠的,眼神无奈,像是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

    随着雨势更大,天气越发暗沉,光亮被吞噬,流淌的积水被帆布鞋阻拦,只能被迫分作两股。

    “乖?”许风扰挑了挑眉,反问道:“那您呢,您就是个乖孩子了咯?”

    “我怎么依稀记得您和我一样,都是被赶出去的。”

    这话刚落,许南烛表情就变了下,终于露出些许愠色。

    而许风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故作疑惑道:“难道是我记错了?弃医学商的人不是您?”

    她语气加重:“您还是个乖宝宝啊。”

    许南烛手一歪,火星弹起,烫到手背上,表情更沉:“你现在倒是长进不少。”

    许风扰接得很快:“没妈的孩子就是这样,总要比旁人早熟一点。”

    一瞬死寂,压迫感更重,毫不留情的话语不断往外蹦,许南烛难受,拿自己伤处作刀刃的许风扰又能好到哪里去,短暂地畅快过后,只剩下撕裂伤口往外冒出血珠。

    细烟落地,火星被高跟鞋用力碾灭。

    置于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是谁发来消息,暂占上风的许风扰情绪稍缓,紧握成拳的手终于松开,露出满是月牙凹坑的掌心,指尖隔着单薄布料轻轻抚过,好像还能触碰到透明手机壳下的发丝。

    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许风扰闭上眼后又睁开,声音终于平稳,但语气中的冷硬依旧,甚至多了几分威胁。

    “许总您今天是作为荣誉校友受邀赶来的吧?”

    许风扰不算愚蠢,方才只是在气头上,如今稍冷静下来,便能联想到许多。

    比如她为什么非要等在这片狭窄混乱的地方,而不是正大光明地去寻许风扰。

    “您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吧,”许风扰看向她。

    哪怕大一那年闹得风风火火,可知晓许风扰与许南烛关系的人也不多,大多数人只知许风扰是个富二代,而许南烛是个一心扑在事业、至今未婚的优秀企业家。

    许南烛与之对视,漆黑眼眸暗含愠怒,久居高位的人哪里能忍受别人的威胁,可是……

    话毕,许风扰不再停留,转身就想要离开。

    可那人却开口:“你外婆生病了。”

    又是这句话。

    迈出的脚步顿在原地。

    许风扰想不明白,为什么李见白、许南烛都要来找她说这话,好像那人对自己多重要,或者说那人又多喜欢、在意自己?

    荒唐又可笑。

    许风扰甚至没转身,只偏头道:“关我什么事?”

    所以只有一个人生病了,她所犯的全部过错就可以被原谅,大家都要满足她的所有想法吗?

    许风扰不愿意也无法理解。

    “许总,你现在也想要当个乖小孩了?”

    “是不是要我再提醒您一遍,您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

    “因为您喜商弃医,违背父母要您学医的意愿,毅然从商。”

    “而我呢?”许风扰停顿了下,指尖再一次抚过裤兜,触碰到那透明手机壳下的发丝。

    “一个为了缓和你与你父母的关系,利用科学手段生下来的野种。”

    之前不是没有人问过她这些,就连楚澄等人都好奇过,毕竟她不同于华国人的异色眼眸实在违和,但许风扰一直不愿提起,身边人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李见白外,也就柳听颂知晓,总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开口的事情。

    哪怕是家庭破裂的孩子,起码也是在父母恩爱时怀孕生下。

    而她许风扰呢?

    就连那一瞬间都没有。

    低垂的眼帘颤了颤,刚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释然,却没想到只是感受迟缓,像受到重击的人会先脑袋空白,而后才慢慢感受到疼痛。

    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将帆布鞋浸湿,染上深色痕迹。

    长时间紧绷的脊背泛起酸疼,许风扰弯了弯腰,连声音都变得慢吞吞,像有巨石在拉扯:“我是你送给他们、继承他们伟大医学事业的继承人。”

    “哦对,我高三毕业的时候您还改变了想法,因为您伟大的公司也需要一个继承人,”许风扰讽笑了声,笑意不及眼底,如同死水一般沉寂。

    明明没有再咀嚼烟草,但许风扰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苦涩,连最迟钝的舌根都被淹没。

    她想,柳听颂会同意她今天晚上的破例,一点烟草再加几瓶酒,她不会太过分,她只是有点难过。

    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她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她真的很没有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迈过这个槛。

    还是无法逼着自己面对、强求自己承认,她的人生就是许南烛用来换取自己自由的工具。

    手机又颤了下,面前紧闭的门被狂风吹得直晃,撞出一条极狭窄的缝隙,雨水与光从缝隙挤入,落在她眼眸、鼻梁。

    像是救命的绳索从井口垂下,落在被情绪淹没的人面前。

    今天就这样吧。

    好像校方那边还安排了点旁的、类似于用自己经历鼓励学弟学妹的演讲,那种东西就交给楚澄好了,她实在没力气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柳听颂,拉着她往外走。

    她想回家了。

    回去喝一点酒,再抱着三斤、躲在柳听颂怀里。

    许风扰深吸了一口气。

    很不合时宜的,在这个初秋微凉、外头还下着暴雨的时候,在她刚揭完自己伤疤的、身后还有一个无比厌恶的人的时候。

    她居然想和柳听颂结婚了。

    华国还不能领证,但她们可以去国外,就选在柳听颂之前待过的那个国家,她记得她查过,那边同性婚姻法已经很完善了,不公开也可以,只要租一个很小的教堂,再举办一个小小的婚礼,反正她的朋友很少,就那么几个。

    她想,柳听颂真的对她很重要。

    她是她苦痛且无望的人生里,少有的一点甜,也是第一个将她拉出深井的人。

    她想要抬手推开门。

    可身后人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柳听颂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你吗?”

    “或者说,你难道就没有好奇过她为什么会突然接近你吗?”

    许风扰骤然转身,只见那人又点了支细烟,深吸一口后,才不紧不慢地拿开。

    “我们做一场交易。”

    “我告诉你为什么,你去一趟医院,怎么样?”

    虽是问话,但她眼神里却写满笃定。

    她相信许风扰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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