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还是不是朋友?!”六一怒道,“帮我想想办法!”“你不行就不要硬来呗,”崔东东乐道,“你傻啊,你跟他直说不好吗?说你喜欢他,说你不想跟女人‘开荤’。”
六一使劲摇头,“不行!不能说!他不喜欢男人!我不能害他!”
“他妈的,谁能害谁啊!男人跟男人睡觉又不会死!”崔东东说,“怕得艾滋你们互相戴个套咯。他女人多吗?性生活乱吗?”
“他没有那种病!他不是那种人!”六一使劲推了她一把,“不准这么说他!”
“喂喂,重色轻友的家伙!一说就变脸!”
崔东东发了他一通牢骚,最后悻然提议,“又不能告白,又要被逼‘开荤’,不然你只能这样:塞点钱给那些女仔,要她们帮你装样子。”
六一很惊讶,“可以这样吗?”
“当然啊!”
崔东东拢着六一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一阵叽叽咕咕。以狗头军师自居,她为六一制定了一系列伪装直男的大计。末了,拍拍六一肩膀,“懂了吧?”
六一点点头,“你真厉害。”
“那当然!好了,现在可以告诉你唯一的、最好的、天地日月可鉴其真心的朋友,你到底喜欢谁啊?”
少年声如蚊蚋,红着脸嚅了嚅嘴唇。
“什么?大声点啊。”
“我阿大……”
他如怀春少女一般脸颊绯红,扭头飞快地遁逃了。
剩下崔东东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操,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番外四:城寨往事(2)有大嫂出场
“所以说,他小时候很可爱的。”崔东东说,“又坦率,又傻气,跟后来那副又别扭又火爆的死样子完全不一样。我看啊,他是憋了那么多年,憋了一脑子毛病。只有重色轻友这一点,从来都没变过,哼。”
两人坐在临街的一处僻静咖啡馆里。时值1996年的夏天,高温炙烤着窗外的柏油马路,一窗之隔的空调房里却是冷气丝丝。回归日临近,桌面的呼叫铃旁插了一面小小的国旗。
何初三双手捧着咖啡杯,笑道,“其实真没有,东东姐。他那时候听说我害死你,差点把我活活掐死,还跟我说要是你有事他永远都不原谅我。”
“你活该。”崔东东毫不客气。
何初三苦笑,“是啊,我活该。他十几岁时就很喜欢青龙了?”
“是啊。吃醋了吗?”
“说不吃醋是假的,但你也说了,他宁肯把自己憋出毛病都没有向青龙表白过。”何初三低下头去抚摸着咖啡杯,笑道,“他说他爱我,说了好多次。一开始我还很珍惜地数着,后来实在数不过来了。”
他明明笑得很得意,但眼底透出的全是哀痛与挣扎。崔东东看不过去,往他的苦咖啡里加了勺糖,“喝吧,傻仔。”
何初三抿了一口咖啡,渐渐平静下来。他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人,夏六一入狱这三年来,他更加稳重自持,也更压抑自敛了。
“他还是不肯见你?”崔东东问。
何初三点点头,“东东姐,你能帮我再劝劝他吗?”
崔东东点燃了一根烟,皱着眉头抽了一口,“实不相瞒,上次因为你的事跟他吵了一架,他现在连我都不见了。这个扑街东西,要不是在探监室,我就提凳子砸他一脑袋。”
她也苦笑了,“他有一个遗传自青龙和小满的‘美德’——叫做‘我为你好’。小满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让着他,不管自己多喜欢;青龙宠他,为了他也什么都愿意给,不会计较自己的牺牲。他无以为报,只能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让给小满,成全小满,而且也认为正常地娶妻生子、家庭圆满地度过一生对于青龙来说是最大的幸福——就像他现在逼你去另寻幸福一样。这个破德性,我当年就骂过他,现在也骂他,你看有用吗?”
她头疼地吞吐着云雾,夹着烟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就得有什么东西一棒子打醒他才好。”
何初三垂眼轻轻搅动着咖啡勺,“罢了,不说他了。他一直都比不上东东姐你洒脱。我听说你前一阵将自己的公司卖了,家产全都捐出去了,现在跟萝姐一起做社工?”
“也没全捐,总得留点钱给你萝姐买几身漂亮衣服啦。我把几处房子也卖了,跟新界的几个社工组织合搞了一个基金会,救助社区里吸毒和卖淫的女性,为她们提供戒毒、医疗和就业指导。也算是为以前做的衰事赎罪了。何总要不要捐一点?”
何初三掏出支票本,二话不说刷刷几笔,递给她。崔东东啧啧有声地看着支票上一长串数字,“何总现在发财啊,出手不凡。”
“我不用留钱给老婆,我那傻老婆现在不认我。”何初三道,“东东姐,再说说以前的事吧,你是怎么认识小萝姐的?”
“这个嘛……”崔东东低下头去搅了搅咖啡勺,叹道,“那就得从小满讲起了。”
初次见到小满,那场面也很平和。崔东东当时正揽着一位靓妹,背后跟着好几个小太妹,经过城寨里一处生意兴隆的鸡窦,视线在鸡窦门口停顿下来。
“干什么?想进去玩呀?”靓妹吃味地拉扯她。
“别闹,别动。”崔东东目光专注,顺手扒开她的脸。鸡窦门口除了几位搔首弄姿的姑娘,还张贴了一大副唱片海报,歌手的艺名被污言秽语涂去,只依稀辨出唱片名:《满天星》。年轻的歌手女孩梳着一对长长的辫子,坐在满天星的花海里,温柔而恬静地微笑着。
“操,仙女下凡啊,”崔东东感慨道,“姐妹们,我宣布,我一见钟情了。”
“嘁——!”满怀不屑的姐妹们。
崔大姐头说自己一见钟情,还真做起了一见钟情的事。从那天开始,就不跟靓妹们搂搂抱抱了,宣布自己要诚意追星,洁身自好。这一天在赛场上骑着机车,大大方方地用肩带背起一个硕大的磁带播放器,播放键一摁,放起了女歌唱艺术家“小海星”女士的《满天星》专辑。
柔和悠扬的歌声掩盖了机车引擎的轰鸣,崔东东在曼妙的旋律中破风而行,所向披靡。夜风鼓鼓地吹起她的皮夹克,吹起她凌风而舞的头发,起伏的坡道像她历经坎坷却又恣意潇洒的青春。美丽的歌声飘散在了风中——伴随着轰鸣、碰撞、惨叫,她身后的几辆机车撞到了一起,骑手们纷纷跳车滚逃,炸起的火光在音乐中升华——只有唯一一辆车冲破烟火驶出坡道,紧紧逼随在她身后。
崔东东回头望了一眼,回头弯下身体与车体平行,加快油门。引擎的轰鸣声终于盖过了歌声。两辆车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在赛道上激烈地角逐,最后同时同刻地冲过了终点线。
崔东东停下车来,按停了音乐,然后摘下头盔冲那辆车乐道,“进步挺快啊!”
对方也摘下了头盔,正是六一。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问,“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这个?”崔东东打开播放器,抠出一盘《满天星》磁带,“刚买的专辑,好听吧?这个歌手可漂亮了,城寨里的鸡窦还用她的海报揽客呢。”
六一脸色一沉,“什么?!哪家鸡窦?!”
“就定胜会……哎,哎你做什么?去哪儿?”
“我去砸了他们的场子!”
“啊?为什么啊?”
“她是我姐姐!”
“我操!那是该砸!”崔东东赶紧调转方向跟上了他,“姐妹们!跟我来!帮六一哥哥砸场子去!”
一行人组成了机车小队,气势汹汹地赶到前几日崔东东见到海报的那家鸡窦——来晚了,现场已经不知道被谁砸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店门口的招牌被拆下来烧成了黑炭,门前的各类海报也被撕扯得一干二净;几个受伤的古惑仔在地上呻吟;原本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被拉扯得衣发凌乱,都吓得躲在附近巷子里发抖。
另一边街头,定胜会的“红棍”带着几十个古惑仔提着砍刀气呼呼地往这边冲过来,边跑边叫唤,“谁!谁他妈砸我们场子!是不是你们几个小子?!”
六一一跃跳下车,从车座两边抽出两把长刀就要迎上去。崔东东追在后面揪住他后衣领,硬给这个直肠子的傻蛋拽回来了,“又不是你砸的,你出什么风头?走走走!快撤!”
一行人赶紧跨上车,在几十个古惑仔的追骂追砍下,风驰电掣地溜了。
……
当晚六一回到家,才知道对方的场子是阿应带人砸的。阿应收缴回了全部的小满海报,但小满仍是深受刺激,哭着躲进房间里,再也不唱歌了,也一连好几天不再出门。
这一天六一千哄万哄,好不容易才哄着她出了门。用外套遮挡着小满的脸,他准备带小满上车场玩玩,不赛车,带她骑在自己后座上兜兜风,跟他的朋友们一起热闹热闹。
崔东东那天晚上正在车场上跟一位新结识的美人玩“啵啵”。她短暂的追星生活因为偶像的飞快退隐而宣告终结,准备重回自己潇洒浪荡的情感生活。六一载着自己姐姐轰隆隆地驶了过来,崔东东猛一回头——只见微风吹起了丝缕柔软的黑发,那张娟秀美丽的脸庞一半隐没在衣帽的遮挡中,露出令人遐想的线条柔美的下巴,和一双粉嫩的红唇。
“我的老天,我真一见钟情了!”她震惊地想。
小满从六一的车后座上下来。崔东东面对着她,破天荒地,说话开始结巴,“你好,我,我叫东,她们都叫我崔,都叫我东东。”
六一莫名其妙地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还挺担心,“东东,你发烧了吗?”
“小处男闭嘴,走开。”崔东东随手扒开他的脸。
小满低着头笑了,说话声音很轻,“你好,我叫小满。六一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哦,哦,是吗?”崔东东呆呆地。
“他平时不让别人碰他,”小满说,“更不会主动摸别人了。”而东东刚才整个手掌都拍在六一脸上,六一居然没有跳起来咬她。
崔东东完全不想跟她讨论她那性冷淡弟弟,“你,你介意把衣服拿开吗?这样说话不,说话不方便吧。”
小满有些忐忑又谨慎地向周围看了看,见她身边都是些面相直爽的女孩子,于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外套。头发被衣服罩乱了,她挺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又在脸上擦了一擦,“我好久没出门了,乱七八糟的。”
“不,不,你真美。”崔东东看着她的脸呆兮兮地说,“我喜欢你。”
话没说话就被六一从后面扇了一脑袋,“色狼!不准对我姐姐下手!”
“谁色,色,色什么了!”崔东东恼怒道,“我很绅士,不是,我很淑女的。小满姐姐,你别误会,我是女生哈。但我还是喜欢你,你真漂亮。”
小满垂着眼有些羞涩地笑了,“谢谢,你人真好。”
他们骑着机车上了山道。崔东东想让小满坐自己后座,六一当然不让,老母鸡护崽一样把自己姐姐遮挡着。两人一边并行骑车一边互相斗嘴。
“色狼!别看她看了!”
“为什么呀!我喜欢她当然要看她!”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你不知道害羞吗!”
“害羞干什么呀!你自己喜欢人不说,还不准我说?”
“小六你喜欢谁?”小满。
“我不是!我没有!别听她胡说!东东你再说我撞你了!”
“他喜欢……哇!救命啊!你真撞啊!哇!……好好好,他喜欢我!喜欢我好了吧!”
“喜欢你个屁!”六一。
……
正在嬉戏打闹间,迎面驶来了另外几辆机车。擦身而过时,为首的车手看见了小满,戏谑的声音从风中飘来,“哈哈哈!这不是海报上那个鸡吗?”
六一猛地一刹车,小满扑撞在少年结实的背后。机车轮胎发出尖锐声响。
“你说什么?”六一带着森冷寒意道。
番外四:城寨往事(3)
正在嬉戏打闹间,迎面驶来了另外几辆机车。擦身而过时,为首的车手看见了小满,戏谑的声音从风中飘来,“哈哈哈!这不是海报上那个鸡吗?”
六一猛地一刹车,小满扑撞在少年结实的背后。机车轮胎发出尖锐声响。
“你说什么?”六一带着森冷寒意道。
那车手也停下了车,扭头挑衅道,“我说,这不是我们鸡窦门口揽客的‘小海星’姑娘吗?”
小满一下子将脸埋在了六一背后,浑身发起抖来。六一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翻身要下车,正这个时候“轰隆!”一声重响!那车手连人带车被崔东东一车撞出老远!
崔东东自己也摔翻在地,一个骨碌跳了起来,冲上去揪起那车手的衣领,照着他头盔就是一石头!车手的几个同伴大呼小叫地围了上去,崔东东提膝从靴旁拔出一柄匕首,冷冷地瞪视着他们。
六一抽出双刀要去帮忙。小满拉扯着他惊叫,“不要打架!小六你站这里不准动!”她又对那顶着破头盔坐在地上的车手喊道,“你骂了我,她打坏你的头盔,我们扯平了!都不要再打了!”
车手狼狈地撕扯了好几下才摘下头盔,恨恨地道,“这里是车场,打什么打?是车手就比一场!”
“好啊!我跟你比!”崔东东怒道。
“我才不跟你这个臭娘们比!”车手的手一指六一,“你不是她弟弟吗?你来比啊!”
……
后面发生的事快得像一阵风。比赛之时,一辆迷路的卡车突然出现在道路拐角,车手躲避不及差点连人带车撞上去,六一凌空跃起,及时地将他扑下车去,两人一同滚落在地,六一发出了一声痛楚的惨叫。
六一救了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自己却摔折了腿。
车手对着六一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痛哭流涕地跟六一道歉:“谢谢你!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骂你姐姐的。不是
,我是有意的,我错了,我错了。是因为你们骁骑堂的大佬‘黑吃黑’吞了我们的货,我心里不爽才……”
六一痛得脸都皱成一团了,还有闲心大骂他,“胡说八道!谁‘黑吃黑’你们了!我阿大不是那种人!”
“不是青龙大佬,是那个‘老鹰’,许,许大佬……”
车手又后怕又感激,忙不迭地与大哭的小满一起将六一送往医院。崔东东则飞车赶去通知青龙——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几个小屁孩是一定兜不住了。
“吃了你的狗胆!”临走时,崔东东向那车手恐吓道,“这是青龙的弟弟和妹妹,他们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几条命都不够赔!”又嘱咐几个姐妹护好六一和小满。
青龙很快与崔东东一起赶到医院。崔东东眼见青龙和小满将六一围住,骁骑堂的二把手‘老鹰’许应也赶了过来,她自觉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便带着姐妹们离开了。
临走时她看了看小满抹着眼泪的侧影,心里长长地哀叹了一大声:初次见面,就出了这么大桩惨事,想必留给小满的都是不好的回忆。真是个超衰的开始。
不过说起来,小满姐姐的眼泪也忒多了些。从之前哭到现在就没停过,真是柔情似水的人啊,谁能被这样的天使姐姐这样温柔地心疼着,真是三生有幸。
崔东东沉浸在温柔水乡的幻觉里,满心陶醉地离开了。
……
然而接下来她的追求之旅并没有如她预想的由衰转胜,简直是一路碰壁,一衰到底。送去的贵重礼物被婉拒了;邀请小满出来玩,次次都有六一这个超大号电灯泡;接受青龙之邀加入骁骑堂,诚意满满地上青龙家别墅做饭给小满吃,费尽一切手段,无论告白多少遍,都只换来一张又一张柔情似水的好人卡。
“啊啊啊——!谁要当好人啊!”崔东东双手摇着六一的肩膀咆哮,“我要当好甜心!好DARLING!好BB!好老公啊!……说!是不是你这小子在里头捣鬼!你跟你姐姐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没跟她说你坏话!你本来就不是好甜心!你一个月要换五个女朋友!”六一回骂她,“你当她傻啊!她才不是你们那种随便玩玩的人!”
“靠!那些都不是我女朋友!只是炮友你懂吗?!是各取所需你懂吗?!你崔妹妹技术好着呢!想跟我睡觉的女人排队从这里一直排到城寨外你懂吗?!”崔东东憔悴地抹起了“眼泪”,“我只想邀请她做我第一个女朋友。她一定是误会我了。”
六一无语对苍天,他觉得这其中没有任何误会。他太清楚自己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了——安稳的,恬静的,安宁的。哪里是这个天天抽烟喝酒赛车泡妹的大姐头给得起的啊?再者说,他也并不觉得小满和东东一样对女人感兴趣。
想到这里他又十分疑惑起来。从小到大,小满跟他一样,对男人也没兴趣,对女人也没兴趣,从未对别人产生过憧憬。他跟东东认真讨论了一下这件事,担心姐姐该不会也是个“无性恋”吧?
“得了吧,天底下哪来那么多无性恋,你不是也暗恋你宝贝阿大嘛。”东东说,“小满一定是心有所属了,不然面对我这样又靓又能干又有钱、极品中的极品、完美中的完美的追求者,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啧,她到底喜欢谁呢?我瞧着她平时也就对你和青龙好……”
说到这里,东东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面目扭曲地将目光投向了六一。
“看我干什么?”
“你说‘她跟一样’,该不会她也……”
六一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红着脸慌乱地道,“你乱讲!”
“我这是根据事实推论。”
“乱讲!”少年慌乱又混乱地扭头跑了。
“喂!喂!你又跑什么跑?!你这个少女怀春扭头就跑的毛病到底跟谁学的?难道是跟小满吗?”崔东东追在后面骂。
“唉!”崔东东放下了手里那杯冷掉的咖啡,对桌对面的何初三叹道,“所以啊,从此以后我和小六难兄难弟,一齐开始了我们的失恋史。当然,他是暗恋,我是明恋。不过结果都一样。小六后来几年性子也变了,做老大了,收弟兄了,开始装模作样地端架子了,渐渐地一点都不可爱了,有难事喜欢自己憋在心里,对感情也越来越别扭。当然,脑子是精明了一些,做事也更有城府——后面这两件事都是我教导有功啦,哈哈哈。”
何初三招来服务员,为她重新点了一杯咖啡。待服务员走了,才问,“后来呢?”
“后来,”崔东东叹道,“后来青龙和小满就结婚了。”
……
婚礼那天晚上,崔东东和六一从宴席上偷跑出去,在崔东东的小屋里大醉一场,庆祝他们这个失恋阵线联盟一衰到底,宣告彻头彻尾地失败。
崔东东直到那个晚上才从酒后吐真言的六一口中得知:是六一要求青龙娶小满的。
她卯起劲来揍六一,两人在屋子里打了个天昏地暗,连揪头发抠鼻孔这等攻击方式都用上。末了,双双蓬头垢面,眼肿鼻歪,衣衫褴褛,摆成两个“大”字摊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对着天花板流马尿。
“我也不想这样,”六一用手臂挡着脸,哭道,“可是小满最喜欢青龙,她从小什么喜欢的东西都让给我,只有这个我不能抢她的,我不能……这样对他们是最好的,他们从此可以幸福圆满了……”
“幸福圆满个屁,”崔东东大哭道,“你怎么知道青龙会不会真心爱她?我才是真心爱她!她跟青龙在一起还没有跟我在一起幸福!”
“她跟你在一起才不幸福呢,”六一哭道,“你的喜欢不也是说说而已,嘴里说喜欢她,这些年你的床伴还少了吗……”
崔东东苦兮兮地抹眼泪,“那还不是因为她总是不理我,我忍不住嘛。”
六一抬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回拍了六一一下。两人互相揪对方的衣服擤鼻涕。
擤完了鼻涕,崔东东带着鼻音叹道,“要不然,我们俩在一起算了?反正你长得跟小满有一点点像,还能将就用用。”
“放屁!我们俩一起走出街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搞基呢。”六一也带着鼻音说。
“你本来就是基佬啊。”
“我不是!我没有!”
“唉,”崔东东对他这无可救药的破德性长叹了一声,瘫回地上,吸了好一会儿鼻子,最后无可奈何地承认道,“有时候,我也想过……我是喜欢小满,但可能也没有到爱她的程度。心里想着她,还是会跟别人上床。”
她抹了一把脸,叹道,“可能我只是喜欢她给人的安全感、安定感。每次看到她,都会想,就是她这样温柔美丽、清新脱俗、独一无二的姑娘才能让我这颗浪荡的心彻底安稳下来,就是家里有这样的姑娘,我才没有闲心出去花天酒地……”
“结果你还是天天出去花天酒地。”六一残酷地指出。
崔东东尴尬地咳了一声,“所以我没药救咯。爱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我这么浪荡而优秀的女人,真是天生的情场杀手,不跟任何人在一起也好,免得害了她们……”
她反手又拍了六一一巴掌,“你这种死别扭的小基佬,也单身一辈子算了。你看你这个表面张牙舞爪、内心缩头缩尾的衰样,有谁瞎了眼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爱上你呀!”
六一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苦了吧唧地缩成一团。东东爬起来在地上到处乱翻,终于翻出一包幸免于难的香烟,把六一摇起来,给了他一根。两个衰仔沉默又悻然地抽着烟。
抽着抽着,崔东东突然微微偏了偏头,“哎,你听到没有?”
“什么?”
“好像谁在唱歌。啧,唱得真像小满!”
崔东东一骨碌滚了起来,顺着那若隐若现的歌声往外跑去。六一酒劲还没过,颠三倒四地追在她后面,“等等我!”
番外四:城寨往事(4)
崔东东顺着歌声,跑了半条街,最后停在了红灯区的一户鸡窦楼下。她让六一在底下充作垫脚石,踩着六一的肩膀攀上窗户,隔着密密匝匝的铁栏向里望去。
本以为是位骨骼清奇的美人,结果失望地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黄毛丫头。小丫头披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薄衣裳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屋里挂着一盏鸡窦里常用的昏暗的潮红色的小壁灯。夜深人静了,她却还在哼哼唱唱,唱的是小满的那首《满天星》。
崔东东沮丧地爬了下来,对六一说,“嘁,一个小孩。”
他们准备离开,却听见屋内的打骂声。崔东东赶紧踩着六一又爬了上去,只见屋门被打开,走廊里明亮的光线射进屋子里——一个古惑仔模样的男人抓着小丫头的胳膊,强行给她绑上一根压脉带,硬要将一支毒品针剂往她细瘦的手臂上扎;小丫头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十分虚弱,却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连抓带咬,被男人一连扇了好几个巴掌,又被揪着头发将脑袋撞在墙上。
“不好,那扑街给她扎针,我去救她!”崔东东从六一身上跳了下去,弯腰拔出靴脚的匕首,一串车钥匙扔给六一,“回去骑我的车来!”
六一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五分钟之后,他背着双刀,骑着一辆鲜红如烈火般的机车冲了回来,正见前方:崔东东从鸡窦的偏门破门而出!
崔东东一手拽着那小丫头的胳膊,另一只手狂乱地挥舞着匕首逼退追赶的几员大汉。六一熟练地一个大漂移,急停在她们面前。三人犹如夹心汉堡一般挤在机车上,后面跟了一串追喊追砍的大汉,在深夜空旷的小街小巷上一路狂冲。
崔东东怀里护着那小丫头,扭过头去朝追赶的大汉们比出一个“FUCK”手势,留给他们一串猖狂的哈哈大笑。
……
骑出了老远了,六一才来得及回头问,“是谁家的场子?”
“咳,没印象。”崔东东。
“是……是和盛会,”小丫头虚弱地说,“他们会……会杀了你们……你们别管我了。”
“说什么傻话?”崔东东说,“老娘抢的妞从来不还!况且他们刚才也没认出我,哈哈哈!”
话音刚落,斜刺里追出一辆面包车,副驾驶座冒出个大汉的脑袋,大吼,“是骁骑堂的崔小妹!就是她砸我们场子!追上去干了她!”
“……”崔东东。
前面路口也出现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四五个大汉,拦住了狭窄的路口。眼看腹背受敌,六一减慢了车速。崔东东催他,“怕什么!撞过去!”
“大姐,我们车上挤了三个人!撞过去三个人一起飞咩?”六一说。
“操,那怎么办?”
“下车!干他们!”
“顶你个肺!”崔东东说,“干就干!”
他们在道路正中下了车。后面一辆面包车上也下来了四五个大汉,纷纷从车上拖出砍刀。崔东东将小丫头挡在自己身后,摸出匕首比出决斗的姿势,她满面杀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提着砍刀冲过来——又很快提着砍刀倒着退了回去。
“是血修罗!是夏双刀!”“他一个能砍四十个!”“跑啊!快跑啊!”
一群大汉叽喳叫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油门一轰,飞速遁逃了。
崔东东颇为无语地回头看向六一。六一拎着两把青龙刀站在路中央,先是比她还茫然,反应过来之后渐渐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拽什么拽?会砍人了不起吗?刚刚是谁喝醉了哭成一副狗样?”
“你没哭?你的臭鼻涕还在我衣服上!”
“新刀哪儿来的?给我看看。”
“不给!走开!”
“啧啧啧,青龙送的吧?今晚回去抱着它边哭边睡呗。”
……
两人一路斗嘴,带着小姑娘去了私家医院。她原来名叫小萝,看着显嫩,其实只比他们小两岁,那一年刚满十八。检测结果为营养不良、药物滥用,身上还有新新旧旧不少伤痕。她家里欠了和盛会的高利债,她爸拿她充货抵债;她不肯接客,抵死挣扎,绝食相抗,最终被强行注射了毒品——好在因为她殊死抵抗,仅被注射了两次,且浓度很低,还未形成严重的毒瘾。
“啧啧,长得这么寒酸,也要被拉去接客,真惨啊。”崔东东在病房外偷偷跟六一说。
六一看不出来美丑,不与她讨论这个无聊的话题。“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你养?”
“可能吗!”
“对啦,那还不是只有我养。难道还送回去给她那个无良老爹再卖一次吗?”
……
他们这一对狐朋狗友,半夜三更地砸了别人家的场子,抢了别人家的妞,害得青龙大佬新婚第二天就得去跟和盛会的大佬肥七“开会”。最终由青龙大佬出面子,惹事的崔小妹出钱,向和盛会赔了三倍的“货款”,算是把这小丫头给“买”回来了。
崔东东难得没起色心,将小萝好吃好喝地供着,当作未来的古惑妹养:先是陪着戒毒,再是亲自指导赛车和打打杀杀,抽烟喝酒赌钱泡吧,聚众斗殴严刑逼供,什么生野教什么;小萝聪明勤奋,来者不拒,什么生猛学什么。短短半年下来,就养出了一个龙精虎猛的古惑妹。
小萝身材娇小,不喜欢扛大刀,喜欢玩枪。崔东东花大价钱给她搞了一把好枪,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给她作枪场,一颗一颗上的都是真子弹。这天崔东东兴致勃勃地带着六一去看小萝打空瓶,眼瞅着远处一排瓶子“砰!砰!砰!砰”地挨个炸成粉碎。
“厉害不?厉害不?”崔东东冲六一显摆道。
六一这时已经做了半年红棍,又跟着青龙去了一趟泰国,突飞猛进地成长,已经很能装腔作势了。他冷冷淡淡地哼出一声,“又不是你自己能打,得意什么?”
小萝放下枪走过来,又轻又软地唤道,“东姐,六一哥,我练完啦。”
六一观其言行和穿扮,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小萝这半年来被养胖了一些,小圆脸蛋粉红粉红地鼓了起来——六一不在意美丑,但承认这样的确是比初识时要亮眼得多。明明是很大方可爱的面相,但她说话时刻意轻言细语,发型与妆容都有些令他眼熟。
六一缺乏直男们粗线条大马虎的特质,心思要敏感一些,总觉得小萝并不是看上去这样温柔腼腆的性子——他姐姐才是真·温柔腼腆,他分辨得出来。
后来他找了个机会跟东东单独讨论,但那时已经迟了。
……
“迟了什么?”何初三好奇地问。
崔大姐头十分羞涩地掩面,“你萝姐已经把我睡了。”
“咳,咳咳,”何初三被咖啡呛到,“我以为,咳,不,不是你先主动吗?”
“怎么可能!我那时候一心想着小满呢。她又没有小满美丽温柔,只有唱歌像小满,而且又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啊,我才没想过睡她呢。”
“咳,咳,那她……”
崔东东羞涩地捧着脸,陶醉又回味地道,“她有天晚上趁我喝醉了,把我绑起来,然后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你萝姐可猛了!”
“???”何初三。
“唉,我后来就跟六一说,‘你学学人家小萝,看上谁就绑回去睡,多犀利。’”
“???”何初三。好孩子不能学的吧!虽然六一哥不是好孩子……
“不过他过几年不就把你绑回来了嘛。”
何初三有些忐忑地问,“六一哥那时候,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爸放过鞭炮咯,城寨里第一个大学生,那么出名!哎,不过,我想想……”崔东东努力地揉着额头,“他好像之前真的见过你……”
何初三更加往前探了探身,下意识轻轻拨弄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东东姐,是什么时候见过?”
崔东东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就是你阿爸放鞭炮那天,我记得我跟他,还有小萝,都在现场……哦!哦那天小马也在!”
……
说到小马,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但鉴于何初三对于初识之事非常性急,崔东东长话短说,只说小马是城寨里一户屠夫家的亲戚,来自大陆乡下,自小父母双亡,在乡下没有活路,就来香港投奔老叔。这小子生得五大三粗,却十分心怂胆小。有一次被一群古惑仔堵在小巷里抢钱,妄想通过巧言善辩逃生,结果屁用没有,被抽个够呛,最后被路过的六一给救了。
崔东东后来调侃六一,说按照你喜欢青龙、小萝喜欢我的惯例,小马应该会喜欢你,小伙子长得普通了一点,不过胜在活泼憨厚,你们就索性作一对基佬兄弟吧——这个被六一嗤之以鼻的建议,在崔东东目睹小马对靓妹们的大奶子的锲而不舍的追求之后,相当自然地烟消云散。
那一年六一二十岁,一手促成了青龙与小满的婚姻,在失意、伤痛与不愿打扰他们幸福的心态之下,搬离别墅,到了村屋独自居住。青龙为他配了一辆轿车。初夏的傍晚,温热的海风吹拂下,这个没有大佬管教的年轻“红棍”开着轿车,载着一群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的朋友——东东、小马、小萝,在城寨狭窄逼仄的小街小巷中横冲直撞。
“大佬大佬!前面走不通啊!”识得这段路的小马,在副驾驶座抓着安全带惨叫。
“管它的!开进去把墙撞开!天下之大,哪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在后座上叼着烟得意地指手画脚的东东。小萝抱着她的胳膊假装乖巧害怕,眼里却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六一哈哈大笑着,在东东的呼啸声与小马的尖叫声中,当真一头撞破了小巷尽头破败的围墙,从另一户居民家后院撞了出去!在居民的追骂声中,他将手臂伸出窗外,大方地挥洒了一大叠纸币。
“呜哦——!哇——!哈哈哈哈!”崔东东攀上轿车顶窗,探身出去一边大叫一边迎风张开双臂,“WE
ARE
THE
WORLD!”
“别说鸟语!”六一的声音从驾驶室车窗里飘出来。
“我爱你们——!哈哈哈哈——!”
他们大疯大闹着在城寨中招摇过市,放纵地挥洒着仿佛永远也无尽的青春。突然一连串鞭炮声震响了整座黑暗的城池,紧密林立的楼宇之间回声嗡嗡不断。
“就在附近!去看看!看是死人了还是嫁人了!”崔东东怂恿道。
道旁的小巷容不下轿车进入。几名青年嘻哈打闹着跳下车,穿过小巷来到了一片破败的居民楼前。此处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围观者。崔东东堵着耳朵,踮起脚尖向前张望——一位衣着破旧但朴素干净的壮年男子正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拿着点鞭炮用的香烛,满脸掩盖不住的喜悦。
“喂,什么事啊?”崔东东拄了拄旁边的路人,大声问。
“出状元咯!老何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生!”
“哪个大学生?在哪儿?”
“那儿!他爸后面!”
崔东东伸长脖子又张望了一下,终于看到了壮年男子身后,一个身材纤瘦、捂着耳朵微微笑的小男孩——都要读大学了,还完全没长出个男人样,又瘦又白,一看就是个书呆子。
“嘁,大学生有什么好看的!”没读过一天书,纯靠自学就将自己学成了大掌柜的崔东东不屑道。她是不信学校教育这等东西。
转身吆喝着伙伴们要走,她发现小马和小萝都兴趣缺缺,只有六一还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个即将进入大学校园的男孩。
“怎么啦?”崔东东拍了他一把,“一见钟情了?”
六一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就是觉得会读书挺厉害的。我就只会打打杀杀,字都不识多少。你看他阿爸对他多好,从小教他读书,还为他放鞭炮。”
“书呆子有什么好厉害的,”崔东东推着他往外走,“你可是城寨里最年轻的红棍,难道还比不上这个读书读傻了的小屁孩?”
“我刚刚看到他眼睛了,他眼睛很亮,很精神,看起来不傻。”
“行啦!走吧!人家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我们是行走江湖的古惑仔,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别再看啦!”
……
何初三低着头,微笑着抚摸着手指上的钻戒。“所以他就记得我了?”
“肯定是记得啦,所以后来才点名道姓地要抓你来写剧本。估计他也想近距离看看读书人究竟什么样吧。”崔东东乐道,“然后就对你二见钟情啦。”
何初三的微笑变作苦笑,“哪有二见钟情还血淋淋地扯别人指甲、断别人手指给我看的?后来还打我呢……不过他那天还请我吃了牛杂,看了电视。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发现,他那些恶狠狠的样子都是装模作样罢了,他得做红棍、做大佬,就得端出那副会咬人的样子。他想帮青龙做事,就得天天出去打打杀杀。其实他本人性子很懒的,不爱那些血淋淋的事,连杀鱼都不喜欢,他就喜欢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吃一些小零嘴,喜欢赖床,喜欢帮我洗碗,喜欢去电影院约会……”
他自己止住了话头,低头摩挲着戒指。过了好一会儿,道,“谢谢你今天出来陪我聊天,东东姐。前几天,他再次拒绝见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要熬不住了,三年啊,他真狠得下心,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但听你说一说过去的事,我能理解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傻。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你说的对,就需要狠狠敲他一棒,狠狠地打醒他。他不是想要我幸福美满吗?我就幸福给他看吧。东东姐,你下次去看望他,麻烦跟他说,我有女朋友了。”
“唉,他能信?”崔东东又不是不知道何初三当年用小荷作挡箭牌的事。
“一天他不信,一个月,一年,他总会信的。你一个人说给他听,他不信,小马哥也这样说,小萝姐也这样说,多几个人说,他总会信的。言语上他不信,有照片,有信件,甚至还有结婚证书,他总会信的。”
“呃,就算他信了,然后呢?”
何初三抬眼看向崔东东。如当年六一所说,他的眼睛很亮,很精神。即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他总能为自己凿出一片天光。即使在孤独与压抑之中,他总能为自己保有那一丝温柔而热切的希望。
“他只要肯见我就好。这几年来他不是不肯见我,是不敢见我。他知道只要能见面,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他怕他见了我,他会忍不住。”
何初三笑了起来,志得意满的。
“他知道他有多爱我。我也知道。”
……
城寨往事,END。
番外五:失恋(1)(K仔X秦皓)
王凯文,芳龄二十一,这辈子第二次失恋。
而且两次失恋对象还是同一个人。
第一次失恋,是他的初恋。那年他才八岁,住在暗无天日的蛟龙城寨,阿妈在餐馆做女工,每天起早贪黑,没时间管教他。他又穷又野,跟一只小狗一样,有一天夜晚独自在巷道里踢球,被一个无赖少年找茬抢了球、还打了他。他脑门一热,拎起一块砖上去就砸破了少年的脑袋。
少年发出哀嚎咒骂。他这才意识到他砸了城寨内沙家帮一个红棍的儿子,一个黑帮小少爷。
一群恶汉很快将他围了起来,他阿妈正巧出来找他,也被抓了起来,小少爷叫嚣着要将他们俩母子暴打一顿再沉海。正是惊恐万分的时候,巷道阴影里走出来一位背着书包的清瘦少年,跟他们说:“喂!你们知道他俩是谁吗?”
“扑街仔你多管闲事什么?!”少爷骂道。
“那个小孩子是你们沙家帮沙大佬的私生子,女的不是他妈妈,是他的保姆。沙大佬的老婆很凶,弄死了他亲生妈妈,沙大佬不得已才把他偷偷养在外面的。”少年平静又振振有词地说,“不信你们问他住在哪儿?哪条街?”
王凯文完全不知道少年在说什么,被黑道少爷踢了一脚,满脑空白地报了自己住的那条街名。
“你要真是沙大佬的儿子,刚才怎么不说?!”少爷疑道。
“他才八岁,他不知情,保姆也不知情。是我阿爸作中介替沙大佬找的保姆。你爸不是沙大佬的人吗?打给他问一问是真是假。”少年说。
小少爷将信将疑地给自家阿爸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报了街名,话没说完就被自己老爸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挂了电话点头哈腰地给大佬私生子道了歉,带着人飞一般地逃跑了。
少年将王凯文和他阿妈扶了起来,“你们没事吧?”
他刚才说的话是那样笃定与条理清晰,搞到王凯文自己也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阿妈,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我亲阿妈吗?”
“啊?”阿妈也傻了。“你是我生的呀。”
少年笑了,咧出两排雪白的牙——城寨中少有这样整齐洁白的牙,“是我编的。沙大佬私生子刚巧跟你们住在同一条街,他家保姆来我阿爸诊所拔牙时偷偷跟我阿爸说了。我阿爸人可好了,大家都爱跟他说话。你们有时间也欢迎来看牙呀。”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条街?”王凯文惊讶问。
“你每天都在这里踢球然后回家呀。我放学回来经常看见你。有一天你还将球踢到我身上了,你不记得了?”
王凯文仿佛仰望天神一般地看着他:真的不记得,如果早一些能认识这位善良聪明又风度翩翩、笑容如此甜美的小哥哥……虽然在他阿妈的记忆里,那是一位瘦得尖嘴猴腮、像只小耗子一般的小哥哥。
从此之后他每天傍晚时分都会抱着球去那条小巷子里等着这位小哥哥放学回家。小哥哥学业似乎十分繁忙,总是急匆匆地路过,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匆匆而去。他抱着球呆呆地站在巷口,迷恋得快要痴傻了——如此痴傻了仅仅一个礼拜,他阿妈就找到了一份城寨外做保姆的工作,主人家愿意收容他们母子俩去住别墅的佣人房。于是她阿妈不顾他的哭泣反抗,带他搬离了城寨。后来他偷偷溜回城寨好几次,可惜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小哥哥。
初恋在他幼小的记忆里渐渐模糊,只留下两排雪白的牙。
十几年后,因缘巧合,他再度见到了他心中的白月光,不,白牙光。
然而他的白牙光已经有对象了。这位对象人靓腿长,还是位大佬。王凯文比也比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好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不过,他的白牙光与对象之间有着很大的争议,一位是善良清白的中环精英,另一位是满手鲜血的社团大佬,想也可想见他们之间的距离与冲突。白牙光拼尽全力要救爱人于火海之中,制定了一套替爱人消灭仇敌的大计——第一步是先将爱人监禁绑架。
王凯文:???白牙光的爱这么猛?
王凯文再是喝醋,仍是愿意鼎力相助,以报救命之恩,以赎深藏之情——而且不瞒大家,看到情敌被关,他心中还是有一咪咪暗爽的。
顺便的,他还有一点点微妙而邪恶的小心思,总想着这两人万一分歧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彻底闹翻,那他还有一丁点可趁之机嘛。
但在这一天,在他送白牙光去向家人出柜之后,他被对方看穿了暗恋心意。在白牙光开口之前,王凯文自暴自弃,抢先发言,自己给自己发了好人卡。
唉,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呢?白牙光为了那个傻大佬,弃清白不要,跑去当社团的代堂主;怕阿爸怕到腿发软,却还是要手脚并用地爬上楼去跟阿爸出柜。而那个傻大佬被监禁在地下室里,明明撬开了锁链却不急着逃跑,居然傻不拉叽地等白牙光回来“说清楚”,然后被白牙光轻轻松松哄着吃了安定药,又锁回去了。就这么一对天造地设的活宝贝,他王凯文何德何能,哪里插得进去?
这恋失得痛彻心扉。
王凯文心中太苦了,当天晚上便去基吧买醉。他正在帮白牙光“办大事”,做的都是机密工作,不方便泄露身份。于是特意挑了一家正在举行假面舞会的酒吧,戴了一副半面的超级侠面具。
既然都失恋了,没有必要为白牙光守身如玉,于是撕开扣子,敞开胸膛,大肆放出魅力,又睁大慧眼寻觅美男,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眼缘的一夜情对象。
像坐在吧台边的那一位就很不错,紧裹在贴身布料里的身材堪称完美,腿长屁股翘,戴着一副蝙蝙侠面具,露出形状优美的下巴与纤薄的嘴唇,而且十分颓靡地一杯一杯给自己灌着酒。
王凯文刻意将声线压得低沉又性感,走上前去跟他搭讪,“失恋了?”
对方的声音很轻,疲惫而沙哑,听起来也不是本音,“走开。”
王凯文不仅没走开,还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也刚失恋。我喜欢的人有男朋友了。不,不仅私定终身,还出柜了。我彻底没希望了。你呢?”
对方看了他的面具一眼,低下头去又喝了一口酒,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说我永远是弟弟。”
“好惨啊,弟弟卡。”王凯文叹息说,“比我的好人卡还惨。来来来,再干一杯,我请你。”
王凯文给他点了一排小杯的彩虹伏特加,一人三杯下了肚,彼此的情绪都有些高涨了起来。王凯文佯装醉意地凑近他,有意无意挨了挨他的手肘,随便给自己编了个名字,“我叫Ward,你呢?”
对方闻言又看了看他,目光有些怪异,但迅速地移开了眼光,哑声道,“阿泰。”
当天晚上就一起去开了房。
阿泰似乎很在意被一夜情对象看到脸,不肯摘下面具——这正合王凯文之意。两人戴着超级侠与蝙蝙侠面具,互相亲吻着身体,撕扯对方的衣服,颇有几分角色PLAY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