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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青黛说,“夏侯公子所言我已知晓。只是此刻我需入宫觐见陛下,夏侯公子可还有其他事?”

    夏侯子舟掀起眼皮,飞快看了眼青黛的脸色,他犹豫片刻,道,“我方才见过女帝…其实除了四国和谈,还有个法子能让西越和北琅交好。”

    “至少明面上,西越不会再与北琅撕破脸,不会转而去支持东沧。我们可以……”

    纳兰俭眉间顿时沉下一道褶皱。

    “…”青黛一指轻按眉心,忽然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她浅叹,“不必。”

    那两个字梗在喉咙,夏侯子舟的脸快速红了大片,他嚷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我…我,一个西越皇子愿意永远留在北琅,女帝听了都不知道有多高兴!”

    青黛眸色和煦,浅笑道,“我不需要哄她高兴。”

    说完,她颔首,往宫中走。

    “…姬令夷,我亦不希望西越和北琅兵戎相见。”

    “但我对于西越来说,只是枚还有点作用的棋子罢了。我…我只能尽力想出从中斡旋的法子,不、不是为了你,我是想自保。”

    夏侯子舟在青黛身后,他眼中神采急剧下沉,撑着一股劲张嘴喃喃,“我又没说与北琅之中的哪家小姐联姻,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青黛脚步变缓,但她没回首,更没停留,“人心易变,若为利趋,则相争相残。联姻?那是最不稳妥的下下策。”

    “是招烂计。”

    “…”夏侯子舟遽然转身,猛得向皇宫反方向大步走,他挤了个笑,“因为我也只是个自私的烂人。”

    “姬令夷,就当我…从没说过吧。”

    宫道之内,青黛面色如常,纳兰俭快步追上来,“郡主,夏侯子舟有一句话是真。东沧其心有异,此次四国和谈,郡主觉着该由谁去?”

    青黛,“储君之责在身,自然是我。”再者,这又何尝不是与他国直接对弈的好机会。

    纳兰俭回,“好。我亲自随行。”

    青黛侧目,“你…阿俭,你是朝廷卫尉,你的职责在宫内。”

    纳兰俭偏头,“可纳兰一族的使命是忠我只是储君而已。”青黛笑了笑,“此君非彼君。纳兰族中大长辈听了,又该气晕几回。”

    纳兰俭无波无澜道,“如此就晕厥?那他们该告老还乡了。”

    青黛说不出话,只是笑。

    经过三日联合商议,北琅决定将和谈的地点放在四国中心,双月关。

    由北琅郡主姬令夷亲自前往,卫尉纳兰俭一路护送。

    又过了五日,四国使者皆已聚集在双月关。

    一场暗流涌动的“和谈”,即将开始。

    先前罗庆就说过,整个双月关条件最好的住宿就是青黛下榻的客栈,所以四国使者都被安排进了这家客栈。

    青黛是在和谈前一晚抵达的,她隔壁那间房依旧漆黑一片,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为了护卫郡主安全,纳兰俭原本想住离青黛最近的这间,可他伸手一推,那门竟上了重锁,推不动分毫。

    青黛也意外,她记得她走时,这间房并没有上锁…

    “阿俭。”青黛轻咳,“那间有人住。”

    纳兰俭沉默半晌,他缓缓放下手,“是容狰?”

    青黛含笑,并不遮掩,“嗯。是他。”

    邻国质子他愿为卿臣26

    第二日,双月关将军府邸。

    罗庆将和谈的场地安排在了后院,湖心之上的一座青瓦凉亭。

    为迎接他国使者,凉亭四周都挂上了祥云帷帐,其内红桌木椅,炉火微燃,暖香袅袅。

    青黛和纳兰俭一同迈入罗府时,罗庆身披重甲迎上来,“郡主!东沧和西越使者已在内候着了。”

    青黛往里走,闻言,“南煜呢?”

    “不晓得。”罗庆耸肩,“南煜军早早就入内守卫了,唯独他们主子还没来。”

    将军府邸很小,穿过正厅就是后院,虽不宽敞,但四支势力的军队已大张旗鼓地各占一角,将庭院内塞得很满。

    剑拔弩张。

    比起“议和”,这群人倒更像随时会掀桌。

    当然,以示诚意和尊重,四国使者进入凉亭后,是需要卸下武器的。

    青黛正低头解佩剑,纳兰俭突然俯身,他双手接过青黛腰上的玉勾,轻声,“若有异动,以郡主为重。”x39

    “北琅精兵已隐在将府之外。”

    随着纳兰俭动作,他胸前垂落的瑞鹤纹发带从青黛指尖轻轻拂过,青黛无声收了手,立马要后退。

    这时,一道带笑的男声从凉亭之内传来,“北琅郡主和未婚夫婿在外还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哦——”一人挑起半边帷帐,语气温吞,“孤在北琅多年,怎么差点儿忘了纳兰大人因受皇城流言所扰,早退了这门亲事。”

    “那应该叫…前未婚夫婿?”

    几步外,杏黄长衫的男人笑意盈盈,目光在青黛和纳兰俭之间打转。

    他五官寡淡,瞧着脸生,但那状似没脾气的笑倒是眼熟。

    是东沧祁扶桑。

    他这话表面上调侃纳兰俭,实则暗指北琅郡主在大庭广众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纳兰俭几乎是瞬间就冷下了脸色,青黛笑笑,迈入曲廊,“祁殿下在北琅为质十余年,竟只闻得这些琐碎杂事么?”

    她摇头叹气,“若殿下实在好奇,我亲自说给殿下听便是了。何必伏低做小去外人那打听!”

    祁扶桑的嘴角顷刻下沉。在北琅装模作样、忍气吞声的十年,是他最恶心最痛恨的记忆。姬令夷竟还敢在他面前提!

    “姬令夷。”他放下帷帐,猝不及防伸手,妄图抓住女人的肩,“孤如今是东沧太子!你怎么敢…”

    青黛一侧身,面色如常地坐上主位。

    “和谈,还继续吗?”她语气平淡,随意扫了眼铺在红桌上的四国地界图,“别平白浪费了祁殿下千方百计换来的机会。”

    “自然要继续!”西越派来的使者是一个掌外务的老文官,他猛咳两声,“祁殿下,请上座!”

    祁扶桑亦看向四国地界图,他突然勾了个生硬的笑,大步入座。

    “郡主。方才是孤失礼了,请见谅。”

    他眼中又浮现温吞好脾气的神情,只是细看去,分明有几分僵硬,“郡主想从哪一条开始谈?”

    祁扶桑上身前倾,指了指东沧和北琅的交界处,“关于东沧割让的五座城池……”

    青黛没有动作,她视线从祁扶桑指尖掠过,语调放缓,“南煜使者未到,祁殿下莫急。”

    “郡主。”西越老文官打圆场,“近来南煜国大乱,使者此时还未到,他们大概是派不出人了。不如…”

    “片刻也等不得?”青黛语气微奇,她善解人意道,“大人莫不是过会儿还有急事?无妨,无妨,不如我们改日再谈?”

    祁扶桑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再抬眼时,他的笑就真切许多,男人朝西越老文官笑道,“郡主说的是,陶使节莫急。郡主要等,那我们便等等。”

    “哦,是是!”陶使节忙不迭点头,像残烛颤动的火芯,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就彻底灭了。

    “哦?”青黛略微后仰,靠在木椅边,眼神带笑而玩味,“你们在这四国地界图上做了什么手脚?”

    此话一出,凉亭内陷入死寂。

    霎那间,连香炉中袅袅升腾的暖香都仿佛凝固成了杀人于无形的实体。

    青黛弯起唇角。

    在交龙岭进行储君历练的时候,因西越地域难走,她穿过西越山时花了很长时间,自然…她也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毒虫。

    而方才,她闻到了地界图上若隐若现的味道,正恰好来自于她印象颇深的毒虫炽蜂。

    他们会选择炽蜂,就是因为这玩意儿够毒。

    东沧和西越联手,用的是蛊虫啊。

    郡主姿态放松,像是彻底看穿了眼前两位的诡计。

    祁扶桑眉心一皱,他反应极快,竟直接抓起地界图往青黛眼前送,“怎么会?郡主凑近些瞧瞧就明白了!”

    青黛往后一闪,她脚尖向上使力,正欲踢翻红桌。

    凉亭帷帐突然被掀开大片,亮堂堂的日光直射进来,其中混了道银色剑光,擦过祁扶桑脸颊,直接把他的手掌连带着手中那张地界图钉进了木屏风里。

    “啊啊啊!”祁扶桑发出凄厉惨叫。

    西越陶使节吓得跌坐在地。

    凉亭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黑衣男人,他单手撩开帷帐,带笑意的眼睛一眨,直勾勾盯着青黛,“郡主。”

    “我来迟了么?”

    男人银冠束发,他依旧穿着黑衣,领口和袖口均用银丝勾勒出了龙腾云海的纹路。腰上挂了块红玉牌,明明一副温润打扮,周身气势却是煞人得很。

    背后血溅三尺,青黛缓缓起身,她笑道,“南煜容殿下,你可是让我们三位好等。”

    容狰放下帷帐,从怀中拿出一叠剪好的兽头窗纸,他眨眨眼睛,“我错了。”

    青黛悠悠看他。

    “容…”祁扶桑嘶哑地喊,“容狰!我是东沧现任太子,你…”

    “哦,说的是。”容狰赶忙上前两步,他拔回长剑,极为心疼,“这可是郡主赠我的佩剑。”

    “呃啊啊啊!容…容…”

    “在呢在呢。”容狰灵活绕到青黛身前,一脚把人踢远了些,他礼貌道,“滚那边去嚷。”

    祁扶桑强忍剧痛翻滚了几圈,脑中闪过各种利害关系。

    北琅郡主不肯乖乖走进陷阱,那就不陪他们演了,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开战借口也好…

    他扯着帷帐,声嘶力竭地喊,“东沧军何在?北琅郡主侍卫妄图残害东沧太子,挑起两国事端!给我杀了他!”

    他这一扯,遮盖凉亭的布尽数落了下来。

    无人可以回应祁扶桑,凉亭外,是黑压压一片南煜军。

    连北琅军都退出了庭院,唯独纳兰俭站在最前端。

    “祁殿下,凉亭之内何来郡主侍卫?”

    纳兰俭面无表情,“那是南煜新帝。”

    邻国质子他愿为卿臣27

    “南煜…新帝?”

    祁扶桑连疼都忘了喊,他张着嘴喃喃重复,不可置信,“新帝?!”

    “不可能!”

    不同于东沧皇嗣单薄,南煜六子夺嫡,争得水深火热,而容狰在姬令夷眼皮子底下做了十几年的侍卫,他怎么可能有本事成为南煜皇帝!

    除非…除非是北琅郡主姬令夷亲自纵着容狰的狼子野心!

    放任受尽屈辱的质子容狰回国争权,她当真不怕这是放虎归山,自掘坟墓?

    祁扶桑费劲扭头看向容狰,沉沉喘气,“你分明是北琅质子,是郡主侍卫!”

    “在北琅冷宫还活得像条毫无尊严的死狗,怎么在四国和谈会上就摇身一变成了南煜新帝?”

    他咬紧腮肉,语气嘲讽,试图提醒容狰为质时期和北琅的血海深仇。

    容狰没理他,抬手招来两个南煜土兵,“天冷,挂上帷帐。”

    “把这难闻的熏香撤了,再往暖炉里续点炭火。”

    “哦。那个屏风也丢出去。”

    “是。”自家陛下明明从不是这么讲究的人,几位南煜土兵心中腹诽,动作麻利地收拾起凉亭。

    吩咐完,容狰扶正主位椅子,他刻意敛起锋芒,朝青黛浅浅勾了个笑,显得无害又斯文,“郡主,南煜近来事务繁多,我不得已来迟一步。现下,四国和谈还继续么?”

    这位新帝佩剑上的血都没擦干,就直接换了一副柔善可亲的面孔。

    青黛看了眼地上汩汩流血的祁扶桑,她眼中无一丝波动,只语气贴心道,“祁殿下,和谈还要继续吗?”

    容狰单手撑着木椅,闻言笑了笑。

    凉亭外尽是南煜军,祁扶桑一锤地砖,那冰凉痛感直钻大脑,他气得理智全无,“姬令夷,容狰…北琅和南煜,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是吧?故意引我和西越使者入局,你们想做什么?联手杀了我们吗!”

    “勾结?”

    容狰漫不经心地抚摸腰间暖玉,“说得可真难听。”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蠢货,值得我和郡主费心对付?若你们再敢空口白牙污蔑北琅郡主…”

    他上前半步,踩住了祁扶桑小腿,而后盯着祁扶桑的脸,一点点俯下身,“是我忘了说——这几日,我一直忙着风光大葬我的几位哥哥呢。”

    祁扶桑惊愕地瞪大眼,刚要出声,那只脚又猛然踩上他心口,慢条斯理又毫不留情地碾压他的一呼一吸。

    “竟然…敢把烂招用到郡主身上。”

    容狰的墨发垂落肩头,他俊美至极,五官之中却无半点温情,“为我哥哥们造棺椁的木头还剩些,要为你打一副吗?祁扶桑。”

    因他的动作,锁骨处那个代表北琅阶下囚的麒麟兽纹刺青露出大片,

    可现在,没人敢轻视面前这个男人。

    “…嗬嗬…嗬…”

    祁扶桑扭头,艰难地说,“…郡主…谈…”

    青黛弯唇,“谈什么?”

    “四、四…国…呃!和…和谈…”

    “你想谈啊?”容狰惊讶,脚下不断施力,“那怎么还掀桌呢?怎么敢用你的脏手去碰郡主呢?”

    “咳咳咳咳!”祁扶桑只得用完好的手去推容狰的脚,他示弱道,“南煜帝…我愚蠢又无能,但底下东沧百姓是无辜的…天底下没有百姓想卷入战乱…”

    “此次和谈后,东沧…”

    青黛从飘起的帷帐外瞥见了雪色天光,双月关还在过新年,她淡淡,“野心膨胀时踩着百姓犯蠢,孤立无援时又拉出百姓挡箭。”

    “祁扶桑,你是真心想求和吗?”

    令夷郡主口中鲜少有如此不留情面的直白,一时连虚与委蛇的祁扶桑都哑然,不知该作何辩解。

    容狰浅叹,“你果然是惹郡主不高兴了。”

    他说,“来人。把这位…祁殿下扶下去吧。”

    直至祁扶桑被一人提一只胳膊拎起来后,他才反应过来,“容狰!容狰你想做什么!”

    “孤可是东沧太子!”

    容狰眉目间染上如白霜般的明亮笑意,微微湿润,沁得人心底直发凉,“坐在这个位置,你不想求和,那就换个想求和的人坐下来跟我们谈。”

    祁扶桑虚弱挣扎着,“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容狰,“东沧该换个人来做储君了。”

    “你!东沧的事怎么轮得到你们说话!”

    容狰不急,微笑道,“东沧祁太子虽无至亲兄弟,但五服之内应该有不少亲眷吧?你的叔伯侄孙,堂兄弟表姐妹中,总能找到一个人即位。”

    “一个…能听话的人。”

    青黛的目光落到容狰侧脸,再顺势滑向他手中的那叠红色窗纸。

    容狰居然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若不想两国交兵,那就废止不平等的朝贡条例,打通贸易往来,再换个不喜战事、心性仁德的人来做东沧皇帝。

    虽然这说法听起来很异想天开,但……一个北琅储君和一个南煜新帝,若他们想做,哪怕是在东沧扶任意一人上位都有可能。

    祁扶桑被拖到了凉亭之外,他终于反应过来容狰的意思,连忙大喊,“我、我可以继续上贡,我可以再把朝贡的份额翻倍,我绝不再犯北琅…郡主,郡主…和谈…”

    南煜土兵抱拳问,“陛下,此人如何处置?”

    容狰看向青黛,青黛笑笑,并不插手男人的决断,“南煜陛下,他在问你。”

    容狰似乎被她这一声“陛下”烫到,耳尖瞬间染了红。他低头,轻轻卷动原本要同郡主一起剪好再贴到客栈窗上的窗纸。

    “无论我是谁…”

    他说,“你都是我的主子。”

    青黛还没听清,容狰就将窗纸塞入了她手中。

    男人将脸转向外侧,声音完全变成了个森冷的调子,他玩味道,“祁太子在北琅不是喜欢闭门不出,摆弄花草吗?”

    “那就让他一辈子住在深山里,与毒虫为伍好了。”

    祁扶桑听见了,大怒,“容狰!你这是变相囚禁,你是逼我退位!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捂着嘴带了下去。

    容狰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西越使者。

    不等容狰开口,西越使者就抖了个干净,“郡主!郡主!老臣真是无心害你!老臣不过是陪祁扶桑演场戏!”

    “您看…”他哆哆嗦嗦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瓶身还有干涸的血迹,“我们夏侯殿下早就勒令老臣不可以对郡主下手…这、这是我们殿下的血…若郡主方才中了蛊毒,老臣会将这药偷偷给您的…”

    凉亭内被捂得很热,故而打开瓷瓶后那血腥气猛烈扑鼻,就跟这血的主人一样有个性。

    青黛想了想,除了废止其他三国的朝贡条例外,还得加上一条——送各位质子归国。

    容狰看她出神,此刻觉得这气味简直熏得人作呕。

    他朝西越使者说,“知道了。请滚。”

    西越使者如蒙大赦,撞开帷帐跑了出去。

    等人走后,那个变化颇大的南煜新帝又变回了青黛熟悉的样子。容狰别扭地看了她一眼,半月未见,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窗纸,我剪完了。郡主喜欢吗?”

    手中沉甸甸,极有分量,那么薄的红纸也不知男人究竟剪了多少张。青黛捧起窗纸,正要细看,帷帐外冷淡的男声响起。

    “令夷。”

    “既然和谈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邻国质子他愿为卿臣28

    青黛脚步轻动,容狰骤然横跨一步堵住了她往外走的路。

    黑衣男人微微俯下身,一股苦涩药香就猛烈地扑了过来,“郡主,不陪我过新年了吗?”

    这本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承诺。他说得小声,像耳语般,刻意不想让无关紧要的外人听见。

    亭内闷热,青黛的耳尖再度发烫,“一年之期未到,我暂不会离开双月关。”

    她的视线从容狰领口上移,而后表情微凝,“你受伤了?”

    “不打紧。”容狰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直起身,笑了笑,“比我伤得更严重的那几位,如今在棺材里躺着呢。”

    “伤在何处了?”

    容狰就这样把半月以来的凶险轻飘飘揭过去了,青黛拿那叠窗纸拍在他胸口,语调轻柔,“南煜陛下还笑得出来?”

    有危险的气息。容狰立刻敛起笑,伸手压住窗纸,“我不笑。郡主,我疼得很。”

    “咳咳。”容狰掩唇咳嗽两声,“我伤在心口,御医说我的情绪起伏不宜过大,不能动怒,不能伤情。”

    “所以…郡主会留下来陪我过新年的吧?”

    青黛一边系上毛裘,一边静静看容狰,“哦——御医说的是,那看来我不能留下了。”

    “为何?”容狰急忙问。

    “看。”青黛温和地笑,竟真往外走,“怕殿下情绪起伏过大。”

    门外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呢!

    这回心口真是火急火燎的疼,容狰自讨苦吃,自已咽下那股血腥气,老实交代,“郡主…南煜皇宫内针对我的刺杀层出不穷,最严重那次,我昏睡了好几日,连鬼门关都走了一遭。”

    “但我总念着与郡主的半月归期,我怕我迟来几日,郡主便真的不要我了。”

    容狰从窗花里抽出薄薄的一张,这张与其他都不同,是一张大红喜字,“郡主,我按约回来了,你就不能抛下我。”

    青黛说,“这是什么?”

    容狰捧着“喜”字,他抬眼,神色明亮,坦率直白,“是我的念想。”

    “叮——任务达成进度75%”

    这亭内温度果然是过高了,青黛热到眼底都有些发臊,她偏过头,轻声斥责,“大逆不道。”

    “是。”容狰眼尾的弧度上扬,他随着青黛歪头,执意去看她的脸,“冷宫质子在痴心妄想,但…”

    “南煜新帝想求个机会。”

    “郡主,可以么?”

    青黛一垂眼,掩饰自已前所未有的慌乱情绪。她缓缓转头,对上容狰视线,“求?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你想求什么机会?”

    容狰摊开右手手掌,他掌面宽大,每节指骨修长坚硬,掌心结了厚茧,一点也不像皇帝的手。

    他说,“求…令夷主动来牵我的机会。”

    青黛盯着他掌心。

    其实容狰极少会用这双手碰到她,因为那对于一个质子侍卫来说,是逾矩。

    但…他们早就不是单纯的主仆了。

    青黛刚要伸手,帷帐外罗庆的声音大咧咧传来,“纳兰大人?你怎么还站在这?”

    “四国和谈不是结束了吗?郡主呢?”

    冷淡的男声低声回了几句话,听不太清,罗庆道,“哦哦,好。那我先走了。”

    纳兰俭没走?他这是站了多久?

    “郡主。”一幕之隔的纳兰俭说,“我们动身前往双月关时,陛下说了,等此番平定四国纷争后,她便主动退位,将北琅皇位和江山社稷都交与郡主。”

    “令夷…郡主,您该回皇城去。”

    “纳兰大人。”容狰用剑柄挑起帷帐,他似笑非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不进来坐坐呢?”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从掀起的帷帐一角,青黛看见了站在几步之外的纳兰俭。

    他肩头积了层薄雪,雪化后沉甸甸压湿了衣襟。纳兰俭宛若察觉不到寒意,依旧肩背平直,眼神淡然,“令夷,你要随我回皇城,还是留在双月关?”

    容狰回头,眸色幽深。

    “阿俭。”青黛拢紧毛裘,往前走了两步,她并无犹豫,“一年戍边之期未到,我会留在双月关。”

    容狰后槽牙合紧,跟着念,“阿俭?”

    亭内的热气往外冲,吹在纳兰俭脸上,雾和霜都化成了湿漉漉的水珠,黏湿一片,很是难受。

    他低头,“令夷,我在皇城等你。”

    质子尽数归国,容狰也成了别国皇帝,可他纳兰俭会一直在北琅皇城,在令夷身侧辅佐她。

    最后一次,真的不能是他吗?

    纳兰俭的出身就注定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像容狰那般大胆坦然的求爱和痴缠。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就走。

    “阿俭。”

    青黛笑道,“如今北琅皇城内又没什么需要我决断的大事,你等我做什么?”

    纳兰俭一时没说话,只背对着青黛。

    令夷又拒绝了他一次。

    容狰回来后,连一点期盼的念头都不想给他了吗?

    纳兰俭抿直唇角,“我会等。”

    “等北琅明君上位,等天下海晏河清。”

    纳兰长公子遥遥颔首,身长玉立的那道湖蓝色就消失在了纷扬小雪里。

    从前的令夷郡主和纳兰俭太像,他们都把自已压在家族和责任之下,严于克已,不明喜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却做不成一起打破桎梏的良配。

    青黛早早收回了视线,反倒是容狰一个劲儿往那边瞅,连雪花片落在眉梢也没察觉。

    “你在看什么?”

    容狰说,“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青黛:“…”

    “对了。”容狰好似随口问道,“郡主为什么喊他…”

    “小狰。”

    “嗯?”

    青黛忽然伸手握住了容狰的手,连带着攥紧了他掌中的窗花。

    她一笑,个性温和的女人眼中竟催生出了比雪色更亮的灿然,“不是要一起贴窗纸吗?走吧,陪你过新年。”

    “郡…”容狰浑身发麻。

    他是被冻僵了,产生了错觉对不对?

    郡主怎么可能会…

    在南煜舌战群儒,力压百官的新帝此刻连眼珠都不知该往哪放。

    青黛拉着容狰,大步往雪中跑。

    天寒地冻,两人交握的双手在发热。故两人一致握得更紧。

    他们力气都不小,握疼了,也没人松手。

    “叮——任务达成进度90%”

    邻国质子他愿为卿臣29(完)

    走出将军府,往远处看,屋檐,长街,红灯笼和青石板都覆上了层薄薄的雪绒。

    青黛一脚踩上雪地,身后男人的动作还隐隐有些僵硬,只一味将她抓得很紧。

    她蓦然回头,容狰漆黑的眼珠沉沉发懵,慌慌张张对上她的视线。

    “郡主…”

    青黛攥着他,继续往前走。

    耳畔是各家各户热热闹闹的团圆声,青黛启唇,“你想好了吗,就这么跟着我走?”

    她的手掌轻轻松开了一点力道。

    毕竟容狰已成了手握重兵的一国之君,若他和北琅郡主在一起,南煜上下又会怎么看待他这位曾经长久居于人下的帝王。

    如果…容狰想风风光光做他的帝王,他就该回他的南煜,然后永远割舍掉北琅这段为质的过去。

    他做他的南煜帝,而她做她的北琅君。

    似是感受到了青黛的未尽之言,两人交握的手一晃,男人轻笑,带点冷意。

    容狰心口闷痛,气恼得四肢百骸的血到处乱冲,“郡主,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一时飞雪作乱,青黛不避风雪,仰头静静看他。

    “…”容狰霎时就心软了,所有的恼与怨化为更大胆的爱。他单手横抱起青黛,用拇指拭去她脸颊边的雪水,“是我没说清楚,才让郡主生出了别的心思。”

    “我要争的,从来就不是皇帝之位。”

    “我只想要一个能让郡主安心,无后顾之忧的南煜。”3706

    容狰轻笑,他替青黛盖上裘帽,垂眼看她,“黛儿,我何时不跟着你走了?”

    冷宫,被贬,回宫,到如今。

    听容狰骤然唤了她的小名,青黛压下脸埋入裘帽中,“我明白。我只是…”

    “你不想拘着我。”容狰说,“可我在进入北琅的那一刻起,就是你的人了。”

    “黛,你抬头看看。”

    青黛仰起脸。

    容狰一指勾下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麒麟刺青,“这就是印记。”

    那刺青下方还有一道新增的狰狞刀伤,划得极深,几乎用了剖心般的力道。

    他深入龙潭虎穴,只为了一个人。

    对…是侍卫如何,是皇帝又如何,容狰唯一在意的,只是那个人。

    “做你的臣子,我心甘情愿。”

    青黛暗叹,她伸手捧住容狰的脸,忽然凑近,把吻落在他脸侧。

    她笑了,低声,“好。那就请南煜陛下屈尊入北琅后宫了。”

    温润暖香轻柔地缠上来,容狰梗着脖子,睨她,“只我一人?”

    青黛诧然,“你还想要几个?”

    容狰弯唇,“来一个,我杀一个。”

    雪势不见小,容狰的笑越发明亮,他低头,将吻印在青黛唇上。

    两人皆是蜻蜓点水的生涩,只笨拙地磕碰着。

    不知是谁先咬到了谁,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一齐笑出声。

    “叮——任务达成进度100%”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灵魂碎片*1,积分*2000。”

    “现有积分:23000积分。”

    毛子:你是否选择脱离这个世界?

    青黛叉腰:朕当然要留下做皇帝。

    毛子懒得理她。

    第二年,夏侯质子和容质子携带厚礼返回国家,四国新的和平协议落定。各国开放了贸易往来,联系逐渐密切。

    女帝姬重凌宣布退位,进为太上皇。她自愿前往圣灵祠清修,用余生为北琅祈福。

    同年冬,姬令夷郡主即位。

    长公主和二皇子各自封王,纳兰卫尉则升为大将军,担辅君镇国之责。

    南煜帝则备上了满满几册书聘礼,来求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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