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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温璨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老人抬头看过去,只见到男人坐在轮椅上笔直的背影。

    灯光只用微弱的边缘笼罩他,在对面的墙壁上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

    老人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能看到那块一动不动的阴影——是的,分明是一动不动的,但在这长久的静默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自那人形的黑色影子里滋生出来,张牙舞爪、狰狞扭曲地覆盖整个空间,让即便是见惯了大世面习惯了风霜雨雪的老人都忍不住肝胆一寒。

    他立刻竖起眉毛道:“阿璨?”

    “过继给他,也就等同于过继给我妈。”那个背影发出声音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也就意味着,我以后得跟他称兄道弟,还要跟他一起去给我妈扫墓,听他叫我妈为妈妈?”

    “是这样,但你如果不喜欢也可以省去这一步……”

    “还有一个办法。”温璨抬高声音打断老人,语调里有种刺骨的冷,“把温琅过继给我,让温琅叫我爹,叫你太爷爷——一步到位,我也不用结婚了,怎么样?”

    “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温璨倏然转头。

    温胜天从这声反问里听出了极可怕的压迫力和危险之感,但等他抬头仔细看去,男人脸上的表情又是纯粹的好奇和迷惑,仿佛刚才的感受都是他的错觉,于是嗓子哽了一下,片刻才道:“你堂叔平白跟你同辈了,这不是胡闹吗?”

    “他算我哪门子的堂叔?”温璨似笑非笑,“算上温莲和那个跟叶空吵过架的贱人,一家子打秋风的穷亲戚,我倒是不明白爷爷您怎么居然真的意动了——您不是很讲究基因的吗?就那一家扶都扶不起的阿斗,生出来的估计也是一窝废物,有什么好在意的。”

    “……”老人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孙子一样,“阿璨,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怎么能说这么难听的话?对着长辈叫……叫那种称呼?而且什么叫人家和叶空吵过架?明明是叶空嚣张跋扈让人家下跪……”

    “那不是活该?谁让他们惹我未婚妻的。”温璨耸了耸肩,“爷爷你总不能觉得一个穷亲戚比你孙子未婚妻的身份还要高贵重要吧?”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老人看起来简直头痛至极,按了按脑袋才果断决定撇开和叶空相关的话题,道,“看来你是不同意过继。”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那你就要等着你爸再婚的一天了——你不肯结婚,又不同意过继,但在我闭眼之前,我们温家总得要有个靠谱的后代才行。”

    说着他又抬起头,眼神和语气都带着隐隐的威胁:“阿璨,过继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可你爸爸再婚,应该不需要你同意吧?你应该也不想让你爸爸往后几十年都孑然一身不是?”

    “随便。”

    这一次温璨答得相当果断,甩下这两个字他就要离开。

    人都快到电梯前面了,老人的声音突然又从后面传来。

    幽幽的,像一团鬼火飘到他耳边:“阿璨,你好像又很长时间,都没有叫过你爸爸一声爸爸了。”

    第530章

    当场捕捉

    轮椅停在地毯上。

    老人的声音也静了两秒:“你是对他,有什么不满吗?”

    有那么一瞬,谁的心跳倏然停住了。

    片刻后,男人缓缓抬起头,像是叹了口气,随后发出一声苦笑:“如果不是你说,我还没有发现这一点——可能是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茫然,一如年少时和爷爷谈心的模样,“……我到底对爸爸有什么不满。”

    他侧过头来,颓废而阴郁的眸子投注在老人身上,加上他身下本身就代表着永久性残缺的冰冷轮椅,整个人就仿佛一株阴暗之地的植物,潮湿黑暗见不得光,散发着浓浓的死气:“如果爷爷你知道了答案,记得要告诉我,就像以前一样。”

    他离开了。

    等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电梯里,老人才缓缓出了一口气:“你说,身体残废的人,真的会连同性格都扭曲掉,然后做出以前绝不会做的事,说出以前绝不会说的话吗?”

    老管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墙角,低头缓缓答:“我觉得,会的。”

    老人沉默,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痛心都藏起来,只余一声叹息:“那真是太可惜了——但,还是要去掉后顾之忧才行,我要保证,他对当年的真相是一无所知的。”

    老管家深深低头:“是。”

    墙壁上的挂钟响了三下。

    凌晨三点整。

    老人往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手机,额角上瞬间有青筋暴起:“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今晚又去了哪里鬼混?还没查出来吗?!”

    “先生已经全权掌管集团的保安部了,没有人愿意主动对我们透露消息。”

    老人闭了闭眼:“等他回来,往他常用的车上装上追踪器,做得隐秘一点。”

    “等到五点钟。”老人拄着手杖,如同一尊发怒的雕像端坐在那里,“他要是还没有消息,就叫阿璨给他打电话!”

    ·

    温璨已经很累了。

    轮椅行走在阴暗锐利的走廊里,灯光都仿佛变成了无形又沉重的气球,无处不在地团团挤压着他的身体,抢夺着他的氧气,让呼吸变得困难,视线也变得模糊而单一。

    不久之前在那个昏暗光秃的天台,和叶空一起搭帐篷的记忆仿佛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者是错乱时空里的另一对“叶空和温璨”——总之,实在不像是他能拥有的幸福情节。

    昏昏沉沉地正要回到卧室,却突然看到对面房间漏出来一缝暗光——轮椅一下停住了。

    他的书房,只要他不在甚至不允许佣人进去打扫的地方,怎么会开着门?

    上一秒的昏沉这一刻尽数消失,温璨把方向一转,让轮椅无比顺畅且无声地在地毯上前行,直至来到那一线暗光面前。

    他先透过门缝往里扫了一眼,没人,但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那里才是他正式处理工作的地方,也堆满了文件。

    温璨无声推开门,让轮椅一路行进去。

    作为隔断的博古架在感应到有人进来后立刻自动移开,机括发出沉稳而轻微的轰鸣声,也惊醒了正在书柜边翻箱倒柜拍照的入侵者

    ——

    秦筝猛地转过头来,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尖锐响动。

    移开的博古架后,昏黄壁灯照亮在那架轮椅上反射出冰凉的银光,把男人坐在上面的身影勾勒得深暗无比。

    而于那深暗阴影中越发显得苍白的脸就更加比鬼还要惊悚。

    秦筝吓得再次倒抽了一口更长的冷气,拿在手里的资料也掉在地上,整个人都向后坐倒。

    “温温温温……”

    温璨没应和她吓得说不出话的结巴称呼,视线淡淡扫过掉在地上的文件,然后面无表情拿出手机,拨了三个数:“喂,警察吗?我家来了小偷……”

    “等等等等!!!”

    秦筝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拽住了温璨的裤脚:“别报警!我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温璨举着电话,毫无情绪地往下一瞥,“那就先告诉我,你在找什么,谁让你来找的,秦家把你留在这里,目的是什么?”

    “……目的就是让我们结婚啊。”

    温璨收回视线,重新按了三个数字,举到秦筝面前:“如果你以为我不敢真的报警——”

    秦筝眼睁睁看着他按下了拨号键,眼睛瞬间瞪大,抬手就想抢走手机,却被温璨一抬手闪过,同时他还操纵轮椅往后退去,让秦筝一个落空扑倒在地。

    男人坐在轮椅上俯身下望,嘴角眼梢都带着冷淡的笑意:“怎么?想跟残疾人比一比谁能打?”

    他用冰凉的手机压住秦筝正想抬起的头,恰到好处却又不容反抗的力量让秦筝不得不整张脸都趴在地毯上。

    “你信不信,在警察来之前,我先让你在温家被打成残废?毕竟苦主打小偷,天经地义,是不是?”

    男人略微带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有种让人骨头酥麻的可怕冷意。

    秦筝趴在地面死死咬着牙沉默。

    “不说?”

    温璨把手机往外移了一点,让正在连线的“嘟嘟”声,更加清晰地响在她的头皮上。

    “喂您好,我们这里是玉洲市警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是这样的,我家出现了……”

    ——秦筝浑身一震,立刻用力拍了拍地毯:“我说!我说!我真的说!求你!”

    温璨立刻挂掉了电话,同时也收起手机,往后一退,正好退到博古架的位置,冷冷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秦筝,微微一抬下巴:“说吧。”

    “……”

    秦筝脸色苍白,满脸难言的复杂不甘,又踌躇了好一会儿,眼看温璨已经不耐起来了,才道:“我是来窃取温家商业秘密的。”

    温璨:……

    温璨露出个浅浅的笑:“你当我是傻子吗?窃取商业秘密不去现任家主的房间,来我这个已经不管事的残废这里?”

    “看来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他轻轻出了口气,“我还是打给你伯母吧,顺道直接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居心,又到底是不是诚心和我们温家合作的……”

    如果说方才是不甘不愿,那么这会儿秦筝就是彻底慌了神,每个五官都在流露出慌乱恐惧之色。

    “别别别!别告诉我伯母!其实就是她想让我留下来的!她说你们温家的关系绝对不是外界传的那样和睦幸福,你和你爸肯定有矛盾,而且多半还和你妈有关,她让我留下来就是要我查清楚这件事!想看看能不能抓住把柄用来要挟温家……”

    秦筝闭着眼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整个人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

    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封闭阴暗的书房里。

    好一会儿后,她才敢慢慢睁开一点眼睛——才把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就被模糊视野里温璨的表情吓了一跳。

    第531章

    你紧张什么?

    书房的门紧紧关着。

    博古架上大大小小的沙漏反射着灯光,蜂蜜色的光晕星星点点闪烁着,把男人低头煮茶的身影衬得越发沉默莫测起来。

    秦筝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很宽大柔软的沙发,她和上刑一样,整个人正襟危坐,微垂着头,又时不时抬起眼去看男人的侧影。

    整个房间很长时间里只能听到茶水在瓷器里咕噜咕噜逐渐沸腾的声音。

    而随着热气一起蒸发出来的,还有秦筝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和无由来的惧怕。

    在感觉自已快要窒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我……我可以走了吗?”

    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最后一个字差点没发出来。

    温璨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诧异的样子:“你紧张什么?”

    秦筝:……

    她差点崩溃地哭出来,心想你要杀要剐倒是给个痛快。

    “我杀你剐你干什么?小偷而已,顶多算你个窃取资料罪,就算进去了也总还有出来重新做人的一天。”

    秦筝这才发现自已居然不知不觉把心声说出来了。

    男人语调平缓地拎起那个小巧精致的茶壶,晃了晃,开始往茶杯里注水。

    动作优雅得如同教科书,换上一身装扮都能直接去演世家公子了。

    他倒了第一杯茶,又盛满第二杯,才递向秦筝的方向,另一只手对她招了招,就像招小猫小狗那样轻描淡写:“来,喝茶。”

    “……已经很晚了。”

    “很晚了你不也在忙吗?我要不进来你是不是能忙到天亮?”

    “……”

    男人端着茶杯的手稳定得好像能一直保持到地老天荒,昏暗灯色下那双眼睛去掉了日常的阴郁冰冷之色,显得温和如琥珀,却不知为何愈发深不见底,渗人得很。

    秦筝僵滞的时间太长,男人稍微动了下眉毛,她就立马受惊般地弹起来走过去接住了茶杯——说是接,不如说是从温璨手里抢走的。

    温璨:……

    看着女人飞快把那杯滚烫的茶水喝光,然后顶着被烫红的嘴巴问他:“我喝完了,可以走了吗?”

    温璨笑了笑:“不可以。”

    秦筝:……

    秦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弃般地重新回到沙发上,耷拉着肩膀坐下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只要你别告诉我伯母。”

    “是我有话想问。”温璨慢吞吞地拨弄茶盏,“希望秦小姐能诚实回答。”

    秦筝奇怪地抬头看他。

    “你伯母,为什么会觉得我和温荣的关系有问题。”他好似真的很好奇,抬头看向秦筝道,“是我的问题吗?”

    “……不是。”秦筝在想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这个问题是不是代表他和温荣真的有很大的问题?甚至会不会这对父子早就分裂了?只是为了家族和睦集团稳定才要做做样子?那么他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他和温荣到底谁露了馅?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问题,他才奇怪为什么会让外人认为有问题?

    秦筝快被自已绕晕了,正要迅速给出回答,却对上男人沉静清幽的眼睛。

    “我希望秦小姐能诚实回答,否则,你就得祈祷自已绝不会露馅——我的房间里是有监控的。”他指了指博古架,微笑道,“等我知道你在撒谎的那天,你鬼鬼祟祟当小偷的画面就会登上南港的头版头条,无论到时你是的身份是谁家贵太太也好,依旧是秦家的大小姐也好,我保证,都会让你轰轰烈烈的,出够风头。”

    秦筝:……

    望着那一架子反射着灯光的安静沙漏,秦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原本随口编造的理由被咽回去,她垂下头,缓缓道:“因为那天的生日宴,叶空给你送第一份礼物的时候……就是那个画着你母亲的玻璃灯罩……”

    秦筝小心翼翼的看了温璨一眼,觑到他低垂的眼皮,以及毫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何就不敢再看了,收回视线加快语速道,“我伯母说,如果真的深爱逝去已久的亡妻,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感动、怀念和震惊,但他……但他表情更像是不快,愤怒,甚至还有一点不想面对,不想多看一眼的逃避……”

    温璨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所以,她怎么想?”

    “她觉得,会不会是你爸爸在你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就出轨了,所以才会在看到你妈画像的时候就心虚,不愿面对。”

    秦筝没有抬头。

    于是也就没有看到温璨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那是一个相当讽刺、极具攻击力的微表情。

    但很快就消失了。

    温璨又给自已倒了一杯茶,突然非常干脆的道:“你伯母猜对了。”

    秦筝无比震惊地抬起头来,对上他视线又飞快低下去:“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

    “我也不会告诉我伯母!”

    “……那如果你伯母问起来呢?”

    “……”秦筝垮下肩膀,“我会告诉她我毫无收获,你和你爸爸爷爷关系都很好,是她想错了。”

    温璨似乎笑了笑:“倒也不必。”

    对上秦筝惊讶的表情,他继续道:“你可以把你发现的一切都告诉她,但前提是,你能找到证据。”

    秦筝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

    温璨淡淡道:“我残废了。”

    他说:“你知道在残废之前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指了指四周的书架,以及刚才被秦筝翻过的资料:“这些柜子已经被腾空了一半,东西都搬到温荣那里去了,连同一个很大的保险箱,里面装着集团价值最高的秘密合同以及账本,还有温家的传家宝——以前这些都是我的。”

    “……”秦筝好像有点明白了。

    温璨轻轻出了口气:“在知道他出轨以前,我认为他的一生都在全心全意的爱着我和我妈妈,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有另一个四肢健全的私生子……”

    秦筝微微张开了嘴。

    温璨抬眼看她,眼睛如两泓看不到底的深潭:“我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了,就在这座庄园里。”

    “啊!”秦筝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叫,又被她自已死死捂住了,剩下两只瞪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温璨。

    男人淡淡地弯起嘴唇,苍白的脸恍若地府里毫无人气的鬼神:“你猜猜,是谁?”

    “……我怎么猜得到?”脑海里却不自觉开始转悠每一张人脸。

    温家庄园很大,住在这里的旁支子弟也不少,但秦筝觉得人选应该在园丁或者保安之类的不起眼的服务人员中,否则未免也太挑战伦理道德了……虽然豪门内部见不得光的事本来就很多,可温家毕竟……

    第532章

    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温璨的眼睛一直静静看着她。

    那是很完美的一张脸。

    和温家偏混血的长相不同,他一看就是遗传了池女土,眉眼鼻梁嘴唇都很有古典韵味,随便一看都像张山水画似的……那庄园里有和温荣长得像的……吗……

    突然,另一张苍白立体的脸闪过脑海,让秦筝瞬间就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温璨,连呼吸都停住了……

    温璨却笑起来:“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就是不知道,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他还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但得知了疑似惊天秘密的秦筝却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她听到自已心脏咚咚直跳,也不敢真的说出那个名字来求证,只在半晌的坐立不安后才小心发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需要这些信息去跟你伯母交差吗?”温璨微笑道,“我是在帮你啊。”

    “……我真的可以告诉我伯母?”

    “不是现在。”温璨微笑道,“先让温荣过几天好日子吧,毕竟他一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一呼百应的待遇。”

    “……你到底想干什么?!”秦筝有点受不了了,“你是不是想做局坑秦家?让我伯母误以为自已拿到把柄,结果最后却反而被你们父子联合围剿?”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但反正你得自已找证据不是吗?无论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都要自已找证据。”

    “……”秦筝直勾勾盯了他一会儿,“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由别人来揭露你父亲有私生子的事,然后你可以当个无辜受害的白莲花?从中得到你爸和你爷爷的愧疚,也得到更多补偿?”

    温璨只笑不语。

    秦筝立刻就确信了自已的猜测是真的。

    之前听了好几次温璨残废后性格扭曲的说法,以前她还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你就不怕整个温家整个温氏集团都会受丑闻影响?到时候股价狂跌,甚至股东也人心不稳,温氏好歹也有你好些年的心血,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如果是以前我当然会担心,可你看看现在的我?”温璨张了张手,“我只是个残废啊,集团发展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筝无言半晌,“这个,我也可以告诉我伯母吗?”

    “不可以。”温璨淡淡道。

    “……那我要怎么说?我自已就发现了的这些秘密?”

    “独自一人也敢留在这座庄园,还敢趁夜来我的书房偷拍,你应该很擅长撒谎才对吧?自已编个理由不就得了。”

    “……”

    秦筝深吸了一口气,脑子乱乱地起身:“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温璨示意了一下门口。

    秦筝便脚步虚浮地往博古架走去。

    与那个自动移开的巨大架子擦肩而过时,她不受控制地让视线偏了过去,在书籍与沙漏中间不断梭巡,脚步也缓下来,口中下意识问道:“可以问你为什么会买这么多沙漏吗?”

    “不可以。”

    “哦。”没有理由再停留,继续往外走,身后却又传来男人轻描淡写的声音。

    “我看你很好奇我的监控装在哪里?”

    他把手伸到办公桌下,按了一个按钮。

    博古架上一个巨大的沙漏突然自动倒置过来,灰色细沙纷纷落下,露出被安装在原本的沙漏底部的微型监控头。

    红光在眼睛似的装置里轻闪,秦筝的脸正好对准它的正面,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偏偏那个男人还在身后彬彬有礼的问:“还要看吗?每一个沙漏里都有,想来已经把你的样子三百六十度地记录下来了——当然,希望你的长相没有死角,动作也不要太猥琐,否则到时候登报恐怕会有点不太好看。”

    秦筝:……

    她站在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沙漏面前,只觉得被无数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包围了。

    脑海里重新浮现自已蹑手蹑脚悄悄潜入书房的样子——毫无疑问,不止是不太好看,简直就是贼眉鼠眼,难看至极。

    “……而如果不太好看的话,”温璨的话还没有说完,漫不经心的传到秦筝耳边,“秦小姐应该不会想要让那位谢先生看到吧?”

    “……”

    好几秒,秦筝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整个人突然猛地扭回身来,不可置信的看向温璨。

    男人却好整以暇地对她笑了笑,仿佛毫无攻击性——“温璨啊?哎,现在的不提,以前的温璨配你绝对是绰绰有余的,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加同时兼具了修养与察言观色本领的人,虽然明明是身居高位不需要对任何人客气,但却偏偏能任何与他对话的人都如沐春风,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除了细心以外,最重要的还是他有惊人的敏锐度,看人的本领登峰造极,基本和你照个面就能摸到你心里的底线……”

    伯母和玉洲某位老总聊天时的对话回荡在脑海。

    秦筝望着那个在满室沙漏中微笑的男人,心底突然渐渐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人,真的会因为残废而性格大变,失去斗志,从此颓废度日吗?

    就算真的会如此,可这些人里面,真的包括温璨吗?

    我今天的一切行为,会不会其实都落在他的掌控里?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难道真的只是想借刀杀人?不费一兵一卒的让他的父亲为当年的出轨付出代价?

    可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爽吗?

    男人在视野里朝他挥了挥手。

    视线被干扰,终于重新聚焦。

    “秦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了。”

    秦筝几乎是手脚发软地离开了这个可怕的书房。

    站在走廊里,她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时间竟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

    晃了晃头,女人悄无声息地快速回到了自已的客房,打算好好梳理一下今晚发生的一切。

    而另一边,温璨坐在轮椅上,拿出手机丢在桌上。

    信箱里装着好几张秦筝的照片,几乎都是她在庄园里四处探看的背影。

    第一张是几天前发来的。

    当时他正在外面“散心”,接到了来自庄园的电话。

    “那位新来的秦小姐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要上去警告她吗?”

    “不用。”

    温璨淡淡道,“让她逛,胆子养大点了,才适合抓活的。”

    第533章

    发绳小偷

    冬天的夜总是无比漫长。

    天地被寒冷而浓重的黑笼罩着。

    城市一角的温氏庄园亮着很多路灯,光洒在草坪上,却失去了傍晚时那种宫廷般奢华优雅的风姿,只剩下无边的冷和孤寂,随着广袤的面积扩散覆盖整个庄园,连同那几栋同样亮着微弱灯光的宅子。

    某一扇窗户里,秦筝走后温璨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在书桌后长久沉默地坐着,似一个被忘记断电的机器人——以往他总能在失眠的夜晚工作、写代码审合同看报表,但最近这座庄园里情况不比以前,谨慎起见他已经不打算在这里进行任何私下的工作。

    于是本就漫长的夜就被拉得更长。

    他也不爱上网,对娱乐新闻或政治时事都没有兴趣,就算看到个“劲爆!xx……”这样的标题,心里也不会生出半丝的波澜,更不会有分毫去点开的冲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间太长了,甚至想不起明确的节点,总之在察觉的时候,他才发现,曾经对万事万物都怀抱期待的那个温璨,早就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幻影了。

    二十岁以后的他,似乎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这种什么都不做枯坐一夜的事,放在少年时是绝不……

    放进兜里的手突然摸到某个奇怪的东西。

    男人眼神一动,把那玩意儿掏了出来。

    灯光下,一根细细的黑色发绳躺在他宽大干燥的掌心。

    两根绳子绑在一起,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很朴素简单的款式。

    是叶空的。

    温璨定定的盯着那根发绳,身体仿佛又感受到那片天台上的风。

    少女给他打着电筒,说好只旁观不动手的,却总是忍不住对他的工作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这里没弄好一会儿说那里没弄好。

    从小就唯我独尊从来没有人敢质疑他工作能力的温少爷忍了很久,最后在第三次被手电筒怼到嘴巴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好气地说了句:“要不你来?”

    谁知这句话正中叶小姐的下怀。

    他几乎是立刻被挤开了。

    叶空把电筒塞给他,然后无比利索熟练地接手了他的工作——还别说,真的是又快又好,让人大跌眼镜。

    说好特意来搭帐篷的温先生就这样失去了用武之地,沦为了叶小姐人形电筒架子。

    他看到少女认真绑带子的侧脸,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熟练?”

    “经验丰富啊。”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户外?”温璨刮目相看。

    “如果你是指户外流浪的话。”叶空头也不抬的道,“我以前离家出走过,虽然有些记忆模糊了,但学到的搭帐篷技能还是很牢固的。”

    “……离家出走,住帐篷?”温璨脸色有点难看,“你当时才几岁?”

    “十四岁。”叶空漫不经心。

    温璨陷入沉默。

    那正是他二十岁,在那条高速路上被叶空救下的一年。

    可叶空说记忆模糊了……他从未如此冲动的想问一句,你还记得那条高速公路,还记得那辆燃烧的车子,以及被你救下的人吗?

    但看着少女乐在其中的侧脸,他还是把所有话都压回了喉咙。

    而这根发绳……

    是她站起来的时候滑落的。

    原本松松绑起来的马尾散成满头乱发,再被风吹起来,纷纷拂过他的鼻尖。

    叶空当时急着钻进帐篷查验自已的成果,并没有察觉到掉落的发绳。

    而温璨……

    看着掌心里的发绳,男人有些无奈地抬起手撑住额头。

    他实在不愿回想自已当时是怎么鬼使神差眼疾手快把这小玩意儿捡起来并揣进自已兜里,等到叶空下楼时摸着头发说发绳不见了的时候还装作一无所知沉默不语的……太丢人了。

    但……

    闭着眼睛叹着气,手掌却收紧,把那根发绳藏进了温热的掌纹里。

    手机就在这时突然一震,温璨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同时把发绳揣进衣兜,听到那边音色时,表情不声不响的淡了下来。

    “温璨,我问你……”

    那边是秦筝紧张兮兮的声音,“你不会在你家客房也装了监控吧?”

    “……我没那么变态。”

    如果这房间里有观众,一定会对男人的变脸绝技叹为观止,甚至连声音都冷了二十度似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滋生一点诡谲的笑意,“虽然我没装,但这庄园里住着的其他人,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

    ·

    秦筝顶着被子举着手机,整个人都麻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精致优雅的吊灯在宽敞的客房里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先前看来还算审美非凡又不失大气的房间,一下变得阴风阵阵,甚至整个偌大的温氏庄园都变得诡谲森寒起来。

    “你你你,你骗我的吧?你们家人都这么变态?”

    她声音颤抖,恐惧几乎要顺着毛孔淌出来,可那边的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便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喂?喂?你别挂啊!”

    秦筝对着手机欲哭无泪了一会儿,还是起身进了浴室。

    她把水龙头全部打开,看着浴缸里开始蓄水,热气也蒸腾起来,这才下定了决心,把电话拨给了秦夫人。

    ·

    当秦夫人半夜为一个电话起床的时候。

    温璨的书房也再一次被人敲响了。

    他抬起头,看到博古架后露出老人那张愈显疲态的脸。

    常年如机器人跟着他的老管家拿着一只手机走进来,递给他。

    温璨看了看那只手机,又看向老人,只听他面色沉沉的说:“打给你爸,就现在!”

    温璨沉默几秒,把手机接了过来。

    垂眼抬头之间,一丝极讽刺的笑从他唇角滑过。

    第534章

    一夜三台戏

    玉洲某私人会所的顶级包房里。

    绚烂灯光在昏暗空间里旋转不停,劲爆的鼓点通过顶级音响震动墙壁和房间,与满室的欢呼和尖叫互相映衬,托着一众衣不蔽摇头乱舞的男男女女,打造出一幅对富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夜生活场景。

    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一件私人订制的西装口袋内,黑色手机今晚第五十八次震动起来。

    小助手不厌其烦地拿起来,起初还诚惶诚恐的心情都变麻木了,正要拒接,却突然发现来电显示换了个名字,不再是尊敬而生疏的“父亲”,而变成了亲亲热热甚至称得上有点肉麻的“我儿子”。

    小助手不敢自已做决定,便拿起手机走向沙发另一端。

    温荣正在和几个朋友喝酒。

    说是朋友,其实不过才认识了几天。

    不是是建筑公司的负责人,就是一些材料商,眼看集团旗下的某块地皮要开始筹备开发了,这些人都开始成堆地约他见面。

    而眼前的这几个人,原本是没资格直接和他见面的,但温荣觉得不能这么看不起人,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也应该给这些小公司一点机会。

    结果小公司负责人果然不同凡响,谈合作居然不约在酒店或高尔夫球场——他们居然直接约他在这种私人会所见面。

    谈话内容也主要围绕他个人,至于工作什么的都只是顺带一提,仿佛他们不是来谈合作的,而是来交朋友的,这无疑很不专业——可,温荣觉得很舒坦。

    比起在会议室正襟危坐,以及在高尔夫球场一边运动一边虚伪的来回交流,这样的场合反倒让他前所未有的放松,并且,感到新奇。

    比如现在,一首歌走到末尾,那些狂舞的男男女女们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转头满脸期待地等待他们的指示——说是他们,但所有人都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皇帝那样,仿佛可以永远耐心地等下去。

    而温荣便笑了笑,抓起手边一叠钞票,毫不犹豫地撒了出去。

    顿时尖叫四起,而温荣愈发笑得开怀,拍拍身边某个满脸堆笑的材料商去代替他撒钱,那人就立刻像收到皇命那样站起来,一边满包间地撒钱,一边笑着大声让所有人都要铭记温总的慷慨解囊。

    于是温荣就听到了此起彼伏、谄媚之意几乎要溢出来的一声声“谢谢温总!”“温总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我还从没见过温总这样富有又大方还风度翩翩的男人呢!”……

    温荣就那样靠在沙发上,半张脸埋藏在阴影之中,半张笑脸暴露在旋转的灯光里。

    他端着别人弯腰送上来的酒杯,轻轻摇晃着,看着那群长相都很不错的男男女女在包间的地毯上爬来爬去,撅着屁股捡钱,甚至还为了几张钞票彼此打起来,男人揪女人头发,女人踢男人裤裆,最后很多人都骂骂咧咧的滚成一团——直到钞票再次被那个材料商高举在手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他们便像拔地而起的什么奇怪蛇类,柔软又狰狞地伸长脖子,朝着漫天飘洒的粉色钞票吐出信子……

    简直就是一场混乱又华丽的表演——比他曾经在那么多世界顶级的一流的剧场里观看到的,还要精彩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瞧瞧这些人……”材料商的笑声附耳响起,那未尽的话里全是想要和他心照不宣的轻视和鄙夷,还有高高在上、非同类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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