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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闪现在她眼前。

    同样是灰暗的天,同样是一辆冒烟的车,可和眼前人来人往的环境不同,那似乎是一张更加萧条,更加死寂充满绝望的画面。

    叶空觉得自已就快想起来了,可随着鞋底落地,眼前的画面清晰映入眼帘,脑子里的东西就全都被海一样的雾气淹没了。

    叶空扶着车门猛地晃了晃头,被一只手大力抓住胳膊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去,正是给她当司机的保镖头子。

    “老板没事吧?”

    “……没事。”叶空有些迟钝的,两秒又补充道,“刚才多亏你反应快打方向盘及时,不然我估计要被撞个正着了。”

    “不谢,发红包就行。”

    “没问题。”叶空很干脆,一边大步走向那辆卡宴,一边淡淡道,“我的命可是很贵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

    叶空看到了车上的霍清韵。

    头破血流。

    因为没有系安全带,哪怕有安全气囊弹出来,她也依旧狠狠撞在了车窗上。。

    此时正瘫在座位上半死不活,睁眼时有血从她头发里流淌出来,一路滑过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严重脑震荡,不知道颅内有没有损伤。”保镖头子轻描淡写的点评响起,“居然还能睁开眼,还怪有毅力的——疯子一样的毅力。”

    叶空:……

    少女披着大衣,静静的与车窗里半死不活还要拼命睁开的流血的双眼对视。

    那双眼里即便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清,也依旧颠倒错乱的写满了某个执着的目标,漫无目的地往窗外探视着,寻找着——叶空没有表情的看着那双随着呼吸缓缓张合的眼睛,想起了让人很不快的画面。

    ——甚至这种感觉——这种就算不要命也一定要达成目标的感觉——哪怕这个目标根本无关紧要,哪怕这个目标并不来自于自已的需求而是来自于别人的需求——就像被训练有素的狗,只要听见口哨声就会立刻行动起来,并为了达成任务坚持不懈那样。

    ——真是眼熟。

    她想起那张少年的脸。

    在明明暗暗的火光里,带着满脖子流淌的猩红的血,也是这样虚弱又执着的看着她。

    如今想来,那应该被叫做疯狂。

    “我真是个天才。”

    叶空毫无情绪的自夸。

    听得一旁的保镖头子懵逼了:“什么?面对这样的惨状老板怎么还自夸上了呢?”

    “惨吗?”叶空嘴角弯了弯,突然笑得让这个阴天都变得灿烂起来了,“不过如此而已。”

    她提起裙摆一甩,转身大步向车走去:“我还能让他们更惨。”

    “比这惨上一百倍。”

    她重新钻进车厢,坐稳后听见跟着上来的保镖头子问她:“我们就这么不管了?”

    “不,当然要管,我可是这起杀人未遂案的受害者——只是不是现在管。”叶空淡淡道,“我现在要去参加我前男友生父的生日宴会。”

    “在此之前,我决定要换一队豪车,还要去买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

    她微笑道:“陈先生,你能做到吗?”

    陈队长听着她貌似友好的语气,谨慎问道:“你真的是去送生日祝福的?这将决定我们要换什么车以及我们要去什么样的地方买礼物。”

    “当然。”叶空说,“不过你要知道,人和人的思想差异是很大的,我觉得是祝福,可他们如果觉得不是——那也不是我的错。”

    陈队长在后视镜里看见少女无害微笑的脸,听见她轻柔的声音:

    “你说对不对?”

    第486章

    宴会开始,主角登场

    距离宴会正式开场还剩下十分钟。

    庄园内设宴楼的侧面渐渐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

    而当草坪上的路灯一盏盏全部亮起时,那两扇巨大的厚重的大门也被佣人缓缓关上——纸醉金迷与衣香鬓影全被隔绝在内,就连纷纷扰扰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也被按了静音。

    ——

    和变得静谧美好非常有冬日氛围的庄园整体环境不同。

    那座高大的设宴楼内,金碧辉煌都不足以形容今天的布置。

    墙边两步一花瓶,铺满场内的地毯是大师手工绣的,保证让每一位女客都不会心疼自已拖拽于地面的裙摆,桌子更是各有设计和讲究,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映照着头顶同样高度不同的水晶吊灯,简直就像一场置身于水底水晶宫般的盛宴。

    至于置身其中的客人,更是前所未有的盛装华服。

    如果说上次秦见白家举办的宴会是被允许出现在普通人眼里的上流社会,那么此刻这栋封闭起来的楼内,就是不能叫普通人见到的——真正的上流社会。

    宴会上可能随便一个喝酒的酒杯就得值几万,墙边的花瓶一个几十万到百万不等,那些先生夫人们的西装裙子、腕表饰品更是价值连城,有些人佩戴的藏品则是有价无市,甚至就连用餐区的银器也都是国际知名设计师亲手制作的限量版,更不必提被佣人奉在格式盘子里来来去去的酒……

    偌大空间里,到处都是行走的人民币。

    他们衣裙翩跹、或皮鞋锃亮,推杯换盏间全是优雅得体的上流气息。

    直到高处传来轻轻的三下敲击声——是银器击打在玻璃杯上的声音。

    所有人抬头看见,见到了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公众眼里的温老爷子。

    这也是他们如此盛装打扮来参宴的理由——温荣的生日宴是由温胜天亲自下令举办的,甚至客人名单也是他亲手拟的。

    这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而但凡收到请柬的人,只要还想和温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交好,就没有敢不来的——叶海川夫妇这样半路被女儿坑了的不算。

    正如所有人所预料的那样,这不但是一场对温荣来说前所未有的盛大生日宴,同时还是温胜天要将整个温氏集团,正式交到他手里的预告仪式——又或者已经不是预告,而是一场正式的交接仪式。

    “首先,感谢大家来参加犬子的生日会,在场还有几个老朋友,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很高兴看到你们还健在并且还愿意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至于年轻一辈的……”

    温老爷子站在旋转楼梯中间的平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执着刚才用来敲杯子的银勺,正自在无比地对着下方来客们谈笑风生,底下的人也都非常配合地跟着发出捧场的笑。

    不过,虽然温老爷子的致辞已经相当幽默风趣了,但终究逃不了教导主任般让人心不在焉的效果——尤其是对年轻人来说。

    “所以,叶空没来?”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不来了?”

    “那最大赢家岂不是秦悟?不要啊,我的鹦鹉!”

    “你们说,那个叶十一是不是害怕了?或者是不想面对?毕竟我听说她上次来参加宴会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当时她还是叶家的三小姐,现在什么身份都没了,她可能也没底气了?”

    “诶!你们南港来的不了解就不要乱说,叶空才不是那种人。”

    “可你们很了解叶空吗?在场应该最了解叶空的温璨都猜错了她的选择,反倒是我们南港的人猜对了,说不定我说的才是真相呢。”

    “就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普通人罢了,不知道你们玉洲的把她吹上天干什么,那天阿筝特意去咖啡店找她她甚至连面都不敢露。”

    “她那绝不是不敢露脸,人家懒得见你们而已,我们当初天天去咖啡店等着跟她交朋友她也没多给我们一个眼神呢?你们去了她就得来见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

    “什么?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我就是提出合理猜测。”

    “那还不许我提出合理反驳了?”

    “总之叶空是个没身份没背景的普通人的事是客观事实。”那个南港少爷冷笑一声道,“今天这样的场合要不是有请柬,她是绝不可能进得来的,而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她往后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参加这样规格的宴会了——你承不承认这一点?”

    “……”

    “算了算了别吵了,大家都是朋友,也认识好些天一起玩了不少地方了,怎么还动不动争来吵去——看上面,正片开始了。”

    ——

    温胜天将大拇指上不知戴了多少年的翡翠扳指取下来,拿在手里摩挲着,声音不高,却在自发的安静中传遍全场:“这是我太爷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传给我父亲,我父亲传给我哥哥,我哥哥又交给我的——代表着温家家主,也是温氏集团董事长之位的信物。”

    “虽然随着时代变迁,更早时候那一套古老冗长的继承仪式早就被取消了,但不来点形式主义上的行动,我就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所以今天……”

    他抬头看向下面的满堂宾客,抬高了音量,掷地有声道:“借着把这枚扳指交给温荣,我也将要把整个温家、整个温氏集团,都正式交到他手上,希望无论是集团还是家族,都能从此迎来新的局面新的气象!”

    犹如雷鸣般的掌声中,温胜天转身,把那枚古老的扳指戴到了温荣的大拇指上。

    “父亲。”温荣语气平静,让谁也无法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激动之情,“我一定会努力,不让您失望,也不让温家的任何人失望的。”

    温老爷子笑了一笑,彻底把扳指推到了他的拇指尽头。

    随后父子两人共同举杯,朝下方来客们敬酒。

    下方热烈鼓掌的人群中,温璨一动不动,静静望着这一幕,突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道含笑的金属般微凉的嗓音。

    “这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待遇吧,温少爷。”

    他不用转头也知道,是秦悟走到了他身旁。

    说来奇怪,这位秦先生身上带的应该是特调的木质香气,是很高级低调的檀木,隐隐带点冷意,让人嗅到后会忍不住想象出燃着香的古老书店或者棋室——这种味道其实是在温璨的审美之中的。

    可惜,初初一嗅到这味道,温璨就厌恶至极——和闻到臭水沟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毫不委屈自已地皱起眉,嫌恶之色溢于言表。

    秦悟用余光收入眼里,却毫无反应,反倒为恶心到他而高兴似的懒洋洋翘起嘴角,看向台上继续自已的话题:“看到这种画面,你不觉得遗憾吗?”

    温璨一言不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秦悟依旧不在意,只在片刻的欣赏后,突然说了声“对了”:“和你猜的不同,叶空没来诶。”

    “没想到我这个外人居然猜对了——看来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并没有花时间去了解彼此,才让我赢了这么大个赌局,真是不知道该对你还是对那位叶小姐说谢谢了。”

    “虽然对温少爷来说,今天可能是很糟糕的一天。”秦悟微笑道,“但对我来说,今天还算不错。”

    话音落下,上方传来了温老爷子的声音。

    “除此以外,今天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们温氏集团,已经正式和南港秦氏展开了合作。”

    老人看向人群之中:“有请秦先生。”

    秦悟扣上自已过分宽松休闲的风衣,微笑着走了上去。

    他像是生来就适应这样的角色,衣香鬓影上流社会之中天生的宠儿与主角,即便穿着不像样的衣服也依旧自在又气场十足,走到温老爷子面前的时候,甚至将温荣的气势都完全压了下去——要不是还有个饱经风霜眼神锐利的老爷子在,这里恐怕就要变成他一个人的主场。

    分别和父子俩握手后,秦悟开始对两家的合作侃侃而谈——这原本应该是属于他和温荣共同的工作,可当他举起杯子说起话来,那种气定神闲的态度和唯我独尊的姿态直接把温荣碾压得快要变成透明人。

    温荣手里也同样举着酒杯,脸色却逐渐变得很不好看。

    直到他感到一阵让人背脊发凉的目光,再循着那危险的直觉对上老头子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才陡然收紧手指抓紧酒杯,同时脑子里也一激灵。

    随后紧绷的神经终于从秦悟的发言里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他紧张的张口,顺畅无比地接着秦悟的话说了下去。

    秦悟顿了一下,侧头看来一眼,仿佛在疑惑“原来这里还有个人”。

    温荣心里有气,但口中的发言十分流畅自然,他就逐渐被那种在众人之上侃侃而谈的成就感俘获了,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分给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年轻小子,只激动无比地享受着这本早就该属于他,却迟到了这么多年——但终究还是降临到他身上的一切——权力、地位、以及巨大的财富。

    未来他还有很多时间,用来享受和习惯这他早该拥有的一切!

    他会在这样被人仰视的目光中,被人听从的安静里,一直活够到百年,再在无比的尊荣里死去!

    心跳砰砰作响,血液在身体里激荡。

    温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已声音里的颤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现在科技发展很快,互联网是一张大有可为的巨大版图,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把互联网和我们的老产业完美结合起来,共谋更加长远的发展之路——其中有一个很特别,也是我们已经考察了近两月的年轻项目……”

    他特意卖关子,停顿了几秒,待看到不少人竖耳聆听的认真模样后,才缓声继续道:“那就是版权开发——我们第一个想要深度合作的对象,就是最近正在网络上大爆,并火到外网的著名漫画家不死妖所作的《群星》。”

    堂中传来不小的哗然之声。

    不少年轻人都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说别的我没兴趣,说到《群星》我可就来兴趣了!”

    “服了,我们家最近也有这个想法呢,但要是有温秦两家当对手,我们是不是先别想了?”

    “史诗级超级大lP,除了影视版权,《群星》最能赚的应该是周边,就现在,网上那些小作坊做的盗版周边都已经销量爆炸了。”

    “你眼界也太小了,现在星飞不是在宣传他们已经具备了成熟的全息技术吗?《群星》直接跟星飞合作世界第一款全息游戏,光靠这个噱头,啧啧——不可想象。”

    “老徐说的周边才不是那些小玩意儿好吗?《群星》我也在追的,里面世界观完整,细节丰富到令人发指,不死妖画功又了得,那些怪物画得独特建筑画得充满幻想,谁要是拿到合作机会了,完全可以按照里面的世界观来造幻体验影城,就跟侏罗纪公园一样,到时候光靠门票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更不用说还可以卖天价周边——《群星》的粉丝连网上十几块的无授权盗版周边都能买到几亿,更不用说正版了。”

    “温叔拿这个项目做自已正式上任的第一个活儿,野心很大嘛。”

    “这几样事要是真让他办成了,恐怕话语权马上就到手大半了,董事会也没人再敢阳奉阴违——毕竟是肉眼可见的利润。”

    “但只怕竞争对手也不少……”

    人群之中,唯独涂晚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

    第487章

    不速之客

    视线在讨论不停惊叹不停地人群中慢慢扫视一圈后,温荣渐渐收回了视线,语气更添几分志在必得的沉稳:“等我们联系到不死妖作者本人,我们将在温氏集团旗下的圣堂酒店举行一场秘密商业会谈,届时有想要合作的朋友,尤其是脑子灵活点子多的年轻朋友们,都可以过来看看。”

    人群里有人高声发问:“到时候不死妖会来吗?我是她粉丝!”

    “当然。”温荣笑着说,语气很是幽默风趣,类似他父亲,“你们只要肯出主意,把商业会谈变成粉丝见面会我也是没意见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温荣更是惬意地眯起了眼。

    终于,这里彻底变成了他的主场。

    随后和秦悟正式签合同的时候,即使依旧觉得对面年轻人的气场让他感到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后来者对先天就拥有无比地位之人的下意识抵触。

    可他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他知道,自已是和他平等,甚至比他更强大的人。

    他于是非常从容地谦让着让秦悟先一步签字,随后才淡定缓慢地写下了自已的名字。

    一笔一划,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正看着自已,他更知道,这每一笔都代表着自已的权利,所以他想,尽量把这字写得更好看一些,最好能和他父亲、和他那能干的儿子一样好看,一样显得气势非凡。

    温、荣——荣字才写了个草字头,设宴楼的大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

    哐当一声——

    随后是大门被推开时沉重的吱呀声——

    万众瞩目屏气凝神只等着一人签名的气氛被倏然打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门外的冷空气一层一层汹涌着席卷而来,把许多只穿着裙子的小姐们吹得身体颤颤,嘴巴也不由得喊了起来:“快点关门!冷死了!”

    几声吵嚷后,原本的严肃气氛就彻底找不回来了。

    而天光漫洒之下,那个不速之客伫立在缓缓大开的门缝之间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地映入了每个人的眼瞳。

    她身着不知名的黑色长裙,披着黑色大衣,戴着墨镜,以往总是随便披着扎着的长发第一次松松地盘在脑后,只用一根剑一样锋利的木簪插着——这种一般来讲会让人显得温婉知性的发型,到了她头上却显出一种利落的冷酷——等她向前走动起来,就更是如此了。

    她一身黑衣,怀里却抱着一束雪白的花,大步自门口走来时,从裙摆下露出球鞋的模样——不伦不类,却浑然天成,大步流星,无人敢觉得不对劲。

    “小温先生!”

    她说话了。

    高声明亮的一喊,直达每个人的耳膜,自然也直接冲击到了旋转楼梯上方温荣的耳边,只一嗓子就让他黑了脸,心情从天堂直坠地面。

    “叶……”

    “我来给你庆生。”想要居高临下训斥的话被少女高声打断,“请柬是你特意坐着车来我那门可罗雀的咖啡店亲自送的,而作为我前男友的父亲,这个面子我不得不给。”

    温荣:……

    他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自已笔下还没写完的“荣”字,极度不甘心又极度暴躁地飞快写完了,这才放下笔抬起头,淡淡道:“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必,这点礼节我还是懂的。”叶空大言不惭。

    温荣更是笑出声来:“迟到了这么长时间,还戴着墨镜进来——叶小姐,你怎么看都不像是懂礼貌有修养的样子吧?”

    “那没办法,要怪怪叶家,谁让我不是在你们这样钟鸣鼎食遵守礼仪的大家族里长大的呢?”

    人群里被不少人投以微妙目光的叶亭初面不改色,还朝众人举了举杯:“没错,怪我们。”

    但叶空并不看她。

    或者说她没看任何人。

    从进来开始,她的视线就始终只盯着旋转楼梯上的温荣。

    于是她从涂晚他们面前经过,从秦筝他们面前经过,从玉洲的南港的客人面前经过,最后在温璨面前停下了——但她只是本来就要站在那里的,她也没有转头去看温璨一眼,就仿佛她真的只是为了温荣递出的那张请柬而来,而在场众人,都与她无关。

    ·

    “她就是叶十一?”南港的二代们开始窃窃私语。

    “诶谢青你不是见过她吗?说说看,是不是和你记忆里一样。”

    “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怎么记得。”

    “你还别说,这气势……是有点……怎么说呢,非常人。”

    ·

    “叶空来了?”

    “我就说她会来!我赢了!”

    “是温璨赢了,不愧是前男友。”

    “但叶空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们真的be了?真让人伤心。”

    ·

    “怎么还不取墨镜?该不会在店里被那些记者打青了眼吧?”

    一位近处的南港千金和闺蜜忘我的窃窃私语,突然就看到那人转过头来,把墨镜往下一勾到鼻尖——满房顶悬挂的水晶灯高高低低坠入她眼瞳,毫无预兆地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造出了璀璨又冰冷的星河幻想,再直直投入她眼底——少女说话了:“我的眼睛好得很,谢谢关心。”

    她又把墨镜推了回去,转回脑袋:“只是我预测这里的灯光会很刺眼,所以戴个墨镜保护视力而已——要知道我本来就散光严重。”

    “……”

    闺蜜狠狠摇晃女孩的身体,小声问:“你咋了?你动动啊!你被她施邪术了?!”

    “……”被晃了好几下,女孩才回过神来,愣愣的说,“抱歉,我只是……有点被迷住了。”

    “……你真的被她施邪术了!”

    ·

    微微躁动的人群里,有人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温璨身后,还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这一切都无人在意。

    大家的焦点都在这位特殊的来客,以及上方与她相对的温荣身上。

    本该是今日主角的温荣,此时在叶空的直面下,更加充分享受到了成为焦点的待遇。

    他眉头微皱,但姿态却是放松的——任谁刚刚亲手签了一份价值百亿的合同,都会对别的现象变得宽容起来。

    于是即使觉得叶空怀里那一大捧花里胡哨的花束非常刺眼和上不得台面,他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无论如何,叶小姐既然来了,那就好好享受这场宴会吧,刚好,也见见我儿子的下一任未婚妻……”

    “不,在那之前,小温先生应该先看看我的礼物不是吗?”

    “如果你执意的话。”温荣轻叹一口气,就像一个慈爱而宽容的长辈那样做出了妥协:“好吧。”

    他转身往楼梯下走——而就是这一动作,他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左右张望一番,都始终没能找到目标。

    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一直等在旁边的老管家,指了指自已身旁的位置:“秦悟呢?”

    老管家一惊,居然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温柔不解又有些愠怒的皱眉——他就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又任意妄为的客人!——当然,楼下那个没人教规矩的孤女除外。

    温柔一步步走下楼去,十分高姿态地站在了堂前,等叶空亲自走过去把礼物交给他。

    叶空倒也并不抗拒,见状大步走了过去,把怀里的花束递给了温荣。

    这么凑近一看,温荣才从那一大捧花里看见了几朵显眼的白菊,别的也都不是什么好寓意的花,不是代表不祥就是代表疾病。

    ——呼吸急促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下来。

    温荣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把这些花砸到这个小兔崽子头上的冲动,飞快把那捧花交给了身边的管家:“好,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接下来是不是该……”

    “还没完呢。”

    叶空抬手,拍了拍巴掌。

    清脆响亮的两次鼓掌后,本来就半开的门再一次被人打开——不,几乎是撞开的。

    像是两边人起了争执,门于是被更强势的那一拨人给撞开了。

    几个身高马大且同样戴着墨镜的男人守在门口,他们让开的那条路上,慢慢走来两行抬着巨大箱子的人影。

    ——随着那箱子逐渐清醒,温荣原本想忍耐一切然后事后教训的心突然咚咚跳动起来。

    不祥的预感中,他看到了那两个大箱子上贴着红底黑墨的两个大字。

    左边是“善”。

    右边是“福”。

    中间还有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两手高举着两个字——温荣。

    客人们来回看了两三遍才看明白,这是一幅一字对联。

    上联“善”,下联“福”,横批“温荣”。

    字写得剑拔弩张,极有锋芒,虽然一看就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却显然和对联内容完全不符合。

    可下一刻人群里突然响起掌声来。

    众人回头一看,是周颂在啪啪鼓掌:“好!这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寓意也好!叶小姐真是用心了!”

    魏知与也跟着响亮拍手,语气更加笃定:“应该花了不少钱不少精力吧?就是不知是出自谁手,还希望叶小姐待会儿能给我介绍一下。”3739

    涂晚也微笑抚掌,满脸赞许:“叶小姐太会总结了,只两个字,一个总结温叔叔的美好品德,一个代表对温叔叔的无尽祝福——简直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玉洲这边和涂晚他们关系亲近的,也都懵逼着鼓起掌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好在哪里,但总之一起鼓掌吧。”

    “坏了,听他们的说法,叶空不会是真心的吧?”

    “这礼物好像真的挺用心的,谁能想到送书法送对联啊?对联不都过年才送吗?”

    “符合温家家学渊源的特性,可能是温璨给她说了温总的喜好吧?”

    “瞧瞧温总多高兴啊?多说不出话来了。”

    稀稀落落掌声中的其他人:……

    “他们在驴我们吗?”南港的忍不住小声蛐蛐起来,“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温总看起来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温荣:……

    他脑海里已经开始计算之后要怎么处理掉家里这些连个丫头都拦不住的保安队了。

    可眼前,随着那刺眼的一字对联的靠近,跟随在大字后面的箱子渐渐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

    “诶?”周颂大声道,“叶小姐,这箱子里又是什么好东西啊?!”

    叶空:……

    墨镜后的眼睛一言难尽地扫了周颂一眼,却得到一次得意的挑眉。

    叶空:……

    事实上,不需要她说话,当那两个大箱子被抬到堂中,所有看到的人便立刻明白了——这也是礼物,或者说,这才是叶空真正要送的生日礼物。

    两口箱子,一个玻璃做的,一个木头做的。

    玻璃做的箱子上面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颜料,画着一个女人的画像。

    笑容灵动,姿态潇洒,以负手巧笑的模样,穿着一身实验室白大褂,站在以一半数学公式一半星河流淌的世界之中,两眼明亮地盯着画像的人。

    ——璀璨灯光落下,落在那玻璃上的眼睛里。

    刹那间画中的女人仿佛活了过来,眼波流转着看向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

    “哇——”

    有人发出惊叹之声。

    而在这惊叹之声中,温荣却听见自已心脏骤停,然后失速狂跳,几欲跳出喉咙的巨响。

    某种来不及捕捉的巨大情绪中,他毫无意识却条件反射地猛地后退——才小半步就遇到了阻力。

    是老管家在身后撑着他的身体,发出了警告的低音:“先生!您现在可是温家家主!”

    “……”

    温荣一下惊醒过来。

    再定睛一看,画像还是画像,众位客人也都叽叽喳喳着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还有温璨……对!温璨!

    他的视线在人群里飞快找到了那个轮椅上的身影。

    就在距离叶空不远的地方,正怔怔盯着画像上的人,看不清表情——但总之,没有看他。

    唯有……唯有那个可恶的、该死的小贱人!

    他的目光带着千钧力道落回叶空身上,才正对上她静静看来的视线——其实是墨镜。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叶空此刻一定已经被温荣千刀万剐。

    可眼神不能杀人——而温荣的眼神再重再危险,对叶空来说也不痛不痒。

    她嘴角勾着,微微扬起下巴,让墨镜原原本本映出温荣沉吟不语面色难看的模样,充分展现着自已的不屑道:“怎么了?温先生看到这样一份礼物,居然不高兴吗?”

    她抬手拍了拍那个玻璃箱子:“这里面都装着池弯刀女土所著的书,还有帮助过无数数学系学生的论文,以及她的部分学生们写给她的感谢信——我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找到他们的。”

    “还有上面的画。”

    叶空依旧把手放在箱子顶端,开始绕着这个巨大的玻璃箱转悠起来,“每一面都是一幅池弯刀女土的画像——我特意找很厉害很厉害的画家画的,这一点还要多亏了我的前男友温璨先生,在谈恋爱的时候给我看过他母亲的照片……”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正好转到和温璨正面相对的方向。

    脚步于是也站定了。

    她站在那里,站在那个箱子旁边,在走进大楼后第一次抬起眼眸,直视了温璨的脸,看入了他的眼睛里。

    嘴角噙着微笑,眼神却冰凉,如同看着陌生人。

    “好吧。”

    可当她开口,语气却又好似很温柔:“其实另一只箱子才是送给小温先生的生日礼物,而这一只箱子,我不过是借小温先生的生日之故,想送我的前男友……一份分手礼物而已。”

    她拍了拍那只箱子,然后抬手做了个让给他的姿势:“我知道你很思念你妈妈,等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你可以装上一个灯,这样,就可以看到她的投影了。”

    万众瞩目之中。

    本该由温荣做主角的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

    她对着那轮银色的轮椅微微欠身,优雅一礼:

    “希望你喜欢。”

    第487章

    那就全都想起来

    此刻没有人还记得,这场盛宴的主人公是温荣。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箱,还有玻璃上或巧笑嫣然或意气风发的女人画像,还有轮椅上沉默不语的温璨。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才开始逐渐有人声响起。

    玉洲的上流社会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那个女人了。

    即便她当年在所有人眼中都那么闪耀那么充满存在感,可时间太无情了,再如何耀眼的人也会被逐渐忘却的,她留在人们记忆中的痕迹已经变得越来越淡,尤其起初几年,温家还会在她的忌日声势浩大地以她的名义举办捐赠仪式,最近两年也取消了——于是会记起她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让你们提到池弯刀,往往都是在提起温璨的时候顺带提起——要是池弯刀还活着,温璨肯定不会这么颓废。

    或者是——要是池弯刀还活着,看到温璨变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么心痛。

    甚至——要是池弯刀还活着,温荣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整天到处旅游到处撒钱做慈善。

    ……

    她成为许多人情绪的出口,用来抒发对温璨的同情和惋惜,也或许用来掩盖对自身情况的庆幸——再是发生了如何糟糕的情况,至少自已还活着吧?而且自已也绝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

    可就连这样的思绪,也往往只有一瞬间。

    这一瞬间的满足会立刻被新的事物所覆盖——大家的生活都很丰富,太太们总是有聚不完的会,千金们有品不完的酒,少爷们有买不完的豪车。

    人们总是从一个饭局奔赴向另一个酒局,飞机、轮船、游艇,热气球……大家总是活在热闹流金的人群里,就算想要独处,也总是在奢侈的寂寞里自我陶醉……

    生活在不断被新的记忆填满,只有死去的人停留在原地,被一日一日向前翻页的时光盖住,于是她逐渐变得面目模糊,变成一个粗略的符号,变成代词,变得只剩下一个行为、一个特点、一个身份……

    直到此时,所有人都重新看清了那张脸。

    送礼之人说是特意找了大家来画,而如今看来,这应该的确是个相当厉害的大画家,才能将那个人在虚幻的背景中重现得如此鲜活灵动。

    只一眼,就无比粗暴地撕开了滚滚向后的时光,把那个人活着时的笑脸和姿态都硬生生的、以堪称强硬的姿态钉入每个人的眼底。

    而在她的身影之后,那个玻璃箱子里,陈列着厚厚的信件,还有许多光看名字就已经让人晕头转向的书籍,还有书封上明晃晃的【池弯刀著】的字样,甚至还有一叠堆得高高的红色的捐赠证明,以及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留有池弯刀照片的经济报纸——这一切都如此强势,如此锋利。

    毫无预兆,却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叫人想起她来。

    想起她是一个如何耀眼的人——她是最年轻的高校教授,是不容置疑的数学天才,是培养过许多人才的教育从业者,她做过的慈善不比她那个声名在外的老公少,她每年亲自去孤儿院当干苦力的义工,她放弃高校工作进入温氏集团干管理也同样出色,她作为决策者的那几年温氏集团的发展堪称欣欣向荣,她曾多次登上财富新闻,在采访中侃侃而谈自已的转行经验,因为发言过分幽默风趣且时髦,还曾上过热搜被无数女性大喊老公。

    她性格爽快又不失细腻,资助过很多素未谋面的山区学生,因此也给温氏集团的形象镀了一层金,连涂晚这样从小腹黑拧巴的儿童都很喜欢她。

    她美丽、善良、人格富有,精神丰盈。

    她是一个作为池弯刀就已经足够耀眼,作为妻子和母亲也足够特别和优秀的厉害的女人。

    她简直闪闪发光。

    她不该被忘却。

    而现在,大家都想起来了。

    ·

    “我都快忘了,池老师真的是一个相当美的女人,温璨那张脸完全是遗传了她。”

    “想起来以前无数次感叹温家怎么这么好命找到个这么牛逼的媳妇儿。”

    “岂止啊,我依稀记得我小时候还对我妈施法念咒,就是希望她能变成池老师。”

    “想起来了,从一开始我们就叫的池老师而不是温夫人,她说她很喜欢这个称呼。”

    “我小时候可羡慕温璨了,不因为温家比我们有钱,而是因为他有这么牛逼又好玩的妈妈。”

    ……

    人群之中,有和池弯刀关系比较好的太太,如涂晚的妈妈,还有许泱的妈妈——此时两人站在一起,望着那个玻璃箱,都有些精神恍惚。

    “不来这么一下,我都快忘了,我有多久没有想起过她了。”

    “我不知道叶空为什么跟温璨分手,可光凭这个,我就得尽力保她一次——无论她以后会得罪谁,或者从现在开始会得罪谁。”

    许泱妈妈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平常参加太太聚会都很少,以前和李因妈妈交好,可谁也不知道,她和池弯刀曾是可以打三个小时电话闲聊的关系。

    涂晚妈妈与她相反,是个喜欢在家族和公司里都为自已拼命争取话语权的女人,除了她女儿小时候短暂的被池弯刀辅导过作业以外,她本人和池弯刀倒是没什么交集——可只有她自已知道,有一种朋友只需要神交——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她个人的自作多情,但反正池弯刀已经死掉了,也没办法反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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