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呼吸罩上,白色的水雾间歇出现又消失。石英钟挂在墙壁上,秒针无声走动着,直到有极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那人拧开了把手,停了几秒,才又缓缓推开,随后却并没有脚步声,只是有人又缓缓用同样的方法关上了门。
就好像走进来的是一缕风、一团空气,或别的无形的东西。
但他却在蓝色的夜里隐约看见她苍白清冷的脸,就像要融化在月光里一样,照到了他的床头。
“我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
她的声音响起来,也轻飘飘的,像一缕抓不住的流云。
“为了等你醒过来,我已经在这里藏了两天,本来我还想继续等下去的,可突然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我必须得逃跑。”
她也不管床上的病人到底能不能听见——或者说她的态度更像是不管人家听没听见,她都只管说自已想说的话。
“我的承诺依旧作数。”
“你只要活着,我就一定会来找你,告诉你你妈妈的遗言的——如果到时候你还在乎的话。”
“我走了,再见。”
她说着转身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在月亮的影子里停下来。
“还有一件事。”
女孩抱着她巨大的玩偶,走回到床前。
月亮从窗口照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框。
她在那月色里俯身,在少年额头印了一个吻。
“你妈妈说要给你一个吻。”
她抱着玩偶,转身离去了。
就像来时一样静默无声。
石英钟还在走动。
可这段记忆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夜色静谧得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这一间病房和这一盏昏暗的灯。
而时间被抽空了。
那个冷冰冰却柔软的吻,永久的被烙印在少年的额头。
他在时间的长河里闭上眼睛,直至许多年后,才以庞大的痛苦和煎熬为钥匙,解开了记忆的封印。
想起了那个令人分不清幻象和真实的夜晚,连同那个抱着玩偶,拎着竹棍,十三四岁便已经拥有冰冷如神明般眼神的少女。
·
火焰不止来自终于拼凑完整的回忆,还来自他七年间无数次在虚幻中所目睹的虚拟爆炸。
当真实的场景比幻象更加惨烈一百倍的时候,七年间的反复目睹便成了痛苦天平上被加重无数倍的砝码。
温璨感受到的当然不是心愿终于达成的轻松,甚至连一丝半点放下半分负担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尽,更加焦灼逼人的剧痛。
想要达成最终目的的愿望更加迫切了。
明明七年来他都有条不紊,从未乱过,如今却像是再也难以忍受漫长的等待。
他要更快、更早的,走完这段干涸烧焦的旅途,他要看到比那场爆炸更加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他要更多百倍的,来自那个人的痛苦和绝望,还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或者这些都还不够。
这些都还不够。
他要亲手……亲手……
……
男人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室内一片漆黑,而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放在被子外的手还在轻微发颤。
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犹如困兽濒死的挣扎,一点点填满了整个空间。
突然敲门声响起,男人倏地抬头,喉间逼出极低哑紧绷的声音:“谁?”
“……额,先生,是我。”保姆阿姨说。
“不是说了别来打扰。”
“可是有人来找您……”
“不见。”
他重新直挺挺地倒回床上,下一秒却听见门外的人为难的停顿了一下。
“可来人是叶小姐……就是您那位未婚妻。”
“……”
温璨的呼吸停止了。
他无声盯着黑暗好几秒,摸到床头的手机。
距离他和叶空在花盒分开已经五天了。
他抬手搭在额头,在门外阿姨说要去回绝见面的时候出声道:“让她在楼下等等我……”
顿了顿,他又说:“给她准备一杯蜂蜜水,再去做一道甜点。”
保姆阿姨笑呵呵地走了。
温璨这才慢慢起身,按亮了床边的灯。
这里是一处他不常住的房产,各处的布置都是奢华却简单的风格,如同那些豪华小区冷冰冰的样板房。
他的床对面放置着一个高大的玻璃柜子,里面装了许多昂贵的摆件。
可他却只从被切割的玻璃里看见自已苍白如鬼的脸。
就要用这张脸去见他吗?
定定看着无数块玻璃里的自已,温璨只觉得那股火焰又烧得更加旺盛了——连他的呼吸都变得更加奄奄一息。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这副丑陋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来的审美说他好看。
他掀开被子起身,走进了浴室。
·
第364章
第二个吻
电梯抵达一楼。
金属门叮的一声打开。
温璨驱动轮椅从里面出来,前方是半边的客厅,旋转楼梯下摆放着一架黑白钢琴,再远的地方是几张空荡的沙发,目之所及没有人影。
他的视线在空荡的厅内扫过,又转了个向。
淡淡的天光扑面而来。
窗外天气不算好,时值傍晚却没有夕阳,云层暗淡低垂,不免叫刚睡醒的人感到低迷与孤寂。
可在贯穿整个墙面的格子窗前,还站着一个人。
她弯腰在嗅窗台上的花,微偏着脑袋,弧度自然的发梢荡在空气里,暗淡天光洒在上面,竟也如月色般明亮。
轮椅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轻微的响动让窗前的人转过头来,天光于是自她身后射入,将她的身影完整勾勒。
漆黑的长发和眉眼,白皙如透明的肌肤,还有淡粉的唇,和脸颊上小小的痣——在那空旷的公路上,阴云的苍穹下,女孩自破碎车窗外探出一张冷淡冷静的脸,与此时的回眸无声交错,再完全重叠。
其间细微的变化都是流逝的时光——是只有他知道的时光。
见他愣愣看着自已出神,叶空不由得抬了下眉毛:“怎么了?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不,应该是重新认识了。
放在扶手上的五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修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克制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不知道是痛还是忍耐的东西,对她露出一个笑。
“只是刚睡醒,还没回神。”
“这个时间睡觉……”少女转头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你昨晚又失眠了?”
不等他回答,她似乎已经确定了答案:“那我没有打扰你吧?”
依旧不等他回答,她又说:“打扰了也没办法。”
她的手往背后一伸,似乎从窗台上拿了个什么东西,随后便慢慢的道:“我今天才从花盒回来,刚到学校就发现你没有去过咖啡厅,但我又很想来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她慢慢往前走,直至快走到温璨面前,嘴角微微弯着看他:“我来找你要答案。”
“其实我在花盒的事早就办完了,为了多给你时间才往后拖了一天——你应该已经想好了吧?”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于太近而显得很有压迫感,也不至于太远而显得疏离。
她背着手看他,问:“你要和我谈恋爱吗?温先生。”
温璨无声看着她的脸。
视线如无形的手,在少女长大的脸上细细描摹。
从头发,到眉毛、到眼睛鼻梁,再到脸颊上的痣,和淡粉的嘴唇——这不一样了。
他想起模糊记忆里那个女孩,背着那么大那么稚气的玩偶,手上还戴着陈旧的儿童手表,却有一双冷清清的眼睛,和仿佛根本不会笑的嘴唇。
但现在她却笑了。
对着我这样的人?
他想着,也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
……叶空的脑袋不由自主动了一下。
这绝对不是被表白时开心或者得意的笑,不如说完全相反,这个笑看起来简直心灰意冷,死气沉沉——不是吧?和我谈恋爱是这么让人绝望的一件事吗?
少女有史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已。
可这个笑也只存在了一秒。
下一刻她就对上了温璨漆黑的眼睛,好似很认真地看着她问:“你想跟我谈哪种恋爱?我只能接受玩玩的那种。”
叶空:……
饶是没心没肺如叶空,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睁大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看不出来,你是走这种风格的。”她惊讶道。
温璨耸了耸肩,往后靠住椅背,身体舒展,竟有几分风流肆意的气度,一如那些流连花丛绯闻漫天的花花大少:“没办法,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这一点的,我谈不了认真的恋爱,负担太大了,如果只是玩玩,说不定还能有一段愉快的体验……你觉得呢?”
“……”叶空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是不行……甚至我觉得这种话更像是我会说出来的。”
她脸色古怪的看着温璨:“但你……完全不像是会‘玩玩’的那种人。”
温璨干脆撑住了脸,温柔又懒散的笑着看她:“大开眼界了吧?毕竟我也是被你叫过叔叔的大人了。”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装长辈,因为比起年轻人我其实更擅长打骂年长的。”
叶空这么说着,眼瞳往下垂了一秒,似在思索着什么,又慢慢抬起来:“那……现在我们就算男女朋友了?”
温璨抬眉道:“不是本来就是未婚夫妻了?”
“可那个是假的,谈恋爱就算是玩玩……身份也是真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安全距离,微微弯腰看着温璨,说:“现在,我是你的女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
“我……”
少女漆黑的眼瞳往下一掠,视线在男人形状漂亮的薄唇上定了定:“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吻你了吧?”
两人距离极近。
在光线暗淡的窗前,两人一坐一立,一个仰头一个弯腰的长久对视着。
视线如同彼此纠缠生长的藤蔓,又或者上下翩飞的蝴蝶。
撑着脸的温璨不由得笑了一声,然后他抬起手,苍白而修长的五指穿插过少女乌黑的发丝,还轻轻摩挲一下,如一个温柔的抚摸,然后才按住了她饱满的后脑勺。
“总不能老让你主动。”
他这样说完,就把她本就低垂的脑袋按向自已。
一个更加漫长深入的吻。
唇瓣相接,起初只是试探或预告般地啄了几下——说是啄,其实半秒也没有分开过。
以唇纹彼此相贴后,才微微张开薄唇,将少女还在发怔而紧闭的唇瓣含了些许进去。
依旧如此温柔。
直至两人的唇瓣都湿润,叶空开始有所回应,男人才微微闭上眼,按在少女后脑勺的五指摩挲着一路拂到颈侧,直至拇指隔着布料按住清瘦的锁骨,才微微用力将人拉到了腿上。
叶空惊了一下,可唇上开始被探入的触感更让她惊讶,让她不得不全神贯注。
于是就这么侧坐在男人腿上,任由那只手按在颈后,还有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捧住了她的半张脸。
少女闭上眼,还拿着东西的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来,环住了温璨的脖子。
窗外长夜将至。
他们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长久的接吻。
直到路灯啪地亮起,温璨才倏然睁开眼。
他看到的是少女近在咫尺的低垂的睫毛,还有如蜂蜜般浇筑在窗口的灯光。
男人发出一声重而急促的喘息,在少女后颈上紧按到发热的手掌也忍不住微微握了一下——是一个停止的讯号。
叶空若有所感地睁眼,睫毛下流泻的是近乎迷离的神情。
他们嘴唇还贴着,只是舌头分开了。
就着这样的姿势,温璨忍不住笑了一声:“够了,再这么下去嘴巴要肿了。”
叶空沉默着,眼神渐渐清醒,却还是没有与他分开。
唇瓣与唇瓣一下一下的贴着,就像两条接吻鱼,不带情欲,却有些过分亲昵和暧昧。
温璨喉头滚了一下,语气尚还镇定:“你真的很喜欢接吻?”
叶空:……
少女停了停,终于舍得分开来,隔着一点距离看着他,片刻才“嗯”了一声。
接着她又把下巴搁到男人肩膀上。
起初是试探,后来就成了手臂也牢牢收紧的拥抱。
“还喜欢这样。”
她的手从温璨的耳根一路摸索到后脑,让男人的黑色短发从自已指间拂过,接着又来到鬓角和脸颊。
她又直起来,用两只手一起捧住温璨的脸:“还喜欢这样。”
温璨:……
就着这样被捧住脸的姿势,他问:“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叶空想了想,说:“喜欢这种……你是我的的感觉。”
她捧着他的脸,靠近,紧贴他的额头,看入他眼底:“全是我的。”
“我可以碰任何地方,我可以抱住你无论多久,吻你无论多久……而你绝对不会反抗。”
温璨:……
第365章
一个规则
光线昏暗冷清的窗前,温璨被她抵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蹭了蹭她的脑袋,嗓音很低地问:“叶空,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少女一怔,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句有些急促的央求,“你再叫一次。”
温璨:?
叶空怼了怼他的额头:“叫我的名字。”
“……”男人莫名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叶空。”
“再叫一次。”
“……叶空。”不知为何变得更低了。
“还要。”
“……”
“嗯?嗯?”
“……叶空。”已经有些忍耐了,音色却在渐至的暗夜里越发低冷好听。
“叫我叶十一。”
“叶十一。”
少女惬意地弯起嘴角,把脑袋蹭到他的颈窝里,又逐渐把下巴搁上去,看起来如同一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甚至眯起了眼:“都好听。”
她说:“以后多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温璨沉默几秒,才轻轻说了声“好”。
他在漫无边际的思绪里,好半晌才找回之前的问题,正想重新问一遍,却听见少女又懒洋洋的开口了:“我当然是第一次谈恋爱了。”
她说:“我很挑剔的,脸要符合我的喜好,性格要温柔又独立,气质要大方贵气,个子要高,肩膀要宽,腿要够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像衣架子,还有……手指要长……”
她说着又摸到了男人空闲的一只手,五指沿着指缝交叉进去,直至十指紧扣:“手掌要宽厚,指甲要干净,我想想还有什么……”
温璨:……
“啊还有审美要好,如果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却穿得畏缩邋遢也是不行的。”
温璨一言难尽道:“你这都是临时想的吧?”
“对啊,都是照着你想的。”叶空直截了当的说,还晃了晃腿,“不过直到开始想,我才发现你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哪儿都完美符合我的喜好……”
她说着还微微偏头,眼帘低垂地在男人颈侧像嗅了嗅,一如她先前嗅花时的模样,“连气息都是我喜欢的味道,是什么香水吗?有点像下雨的森林……”
少女的鼻尖蹭到颈侧的皮肤,男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避让了一下。
原本一直黏在一起任她动作的,这一下反应便显得很激烈。
叶空愣了一下,才说:“抱歉,我是不是显得像个色鬼?”
温璨:……
被她这句抱歉噎了好半晌,温璨才有些沉重的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以前没有跟别的男人这么相处过吗?就算不是男女朋友,朋友也算……”
“都说了没有,你怎么不相信我?”叶空有些不满的坐直,不知想到什么,刚蹙起的眉头又舒展了,“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很厉害才这么问的,对不对?”
“……”
叶空嘴角微微弯起一点,凑近温璨,看着他的眼睛问:“我这么厉害,你动心了?”
“我们再定一个规则。”温璨看着她微微一笑,“恋爱期间,不许问我有没有动心。”
叶空怔了怔,嘴角那点弧度拉直,眼中换上一点不解:“那我呢?你会问我吗?”
“不会。”
“听起来倒是很公平。”
叶空说:“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挺喜欢我的。”她这样说。
温璨笑了,一直按在少女脖子上的大手动了动,拇指在耳根下摩挲了一下:“那你还挺自恋的。”
少女黝黑的眼睛在没有开灯的夜色里明亮如一只捕猎的豹子,静静地盯了他很久。
温璨没有片刻的闪躲和游离,只在阴影中平静的与她对视,同时也无声调整好自已紊乱了许久的呼吸和心跳。
“好吧。”叶空说,“我答应你。”
她没有一点停顿的又说:“我还想接吻。”
话音落下就又低下头来,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温璨:……
嘴唇还没碰上,突然听到啪的一声。
一直漆黑的室内陡然灯光大亮,两人抱在一起头凑头的身影顿时无所遁形。
“先生,您今天还没吃饭……”
保姆阿姨才走过转角,一句“我的个天呐”就从嘴里迸出来,人也下意识缩回了墙角。
叶空:……
她朝那边瞟了一眼,眼神淡淡,只一秒便收回视线又要亲,却被男人发烫的掌心捂住了嘴。
“够了。”
他说,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隐忍,却还是问她道:“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叶空在他掌心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在咖啡店没看见你就立刻过来了。”
“……那就先填饱肚子。”
他说完,捂着她的嘴往后轻轻一推。
力道很温柔。
叶空很喜欢。
于是她顺从着这力道就站起来了。
那边的保姆阿姨胆战心惊的只敢发出声音来:“先生,你们还吃饭吗?”
“吃。”温璨操纵轮椅朝那边去,却发现自已的手有些不受控制,不动声色轻轻抓握了两下,才又正常行动起来。
保姆阿姨这时才敢冒头,探出个脑袋无比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重点是看那个坐老板大腿的女孩儿。
本以为这种场景被人撞到,女孩子怎么也该有些害羞或者窘迫的,谁知她才一探头便对上了一双冷清清静幽幽的黑眼睛。
第366章
一枝花
晚餐不算丰盛,毕竟时间晚了,吃太多对胃不好,可几碟菜都足够精致,尝得出是大厨掌勺。
叶空有几分若有所思:“你家阿姨很能干的样子。”
她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温璨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合你胃口?”
“唔,还不错。”
话是这么说,可叶空明显兴致不错,连青菜都吃了好几根。
温璨瞅了一眼,淡淡说:“可以让她去你的咖啡店工作,中西餐她都可以,不过中餐更在行,家常小菜尤其做得好。”
叶空收回视线,抬眼看了看温璨:“你不去我那边住了?”
“最近温家没人有空管我了。”
对面的男人嘴角淡淡一勾,灯光自他发顶落下,温柔得好似一层薄薄的瀑布,可过于立体的五官在画一样的脸上留下淡淡阴影,便立刻让这幅画变得杀机暗藏起来。
“我住在这里和住在你那里都没有区别……”顿了顿,他又说,“而且在你那里,我不太方便工作。”
“好吧。”叶空答得也爽快,下一句便是,“这样也挺好——毕竟谈恋爱不是结婚,要是每天起床都能看到彼此,岂不是提前掠过热恋阶段了?”
温璨:……
男人拿筷子的手顿了一秒,又面色如常地继续吃起来。
直到一餐结束,保姆阿姨相当及时地送上甜品来。
温璨放下碗筷抬起眼,见叶空拿起叉子正要大快朵颐,没有半点要解释手边东西的意思。
他终于忍不住把视线落了过去。
在叶空手边,放着一卷裹成长条状的报纸。
从她来这儿开始,温璨就发现她拿着这个东西,甚至方才接吻……的时候,她的手也一直拿着这东西。
报纸的边缘还在他后脑勺和耳根上擦过好几次,刺刺麻麻的。
本以为叶空应该很快就会提起来,但没想到一顿饭吃完了还裹着。
温璨无视了整整一餐饭的时间,这会儿终于飘过去片刻眼神——不过一秒。
他保证自已只看了一秒,甚至不能用“看”来形容,那就是一个“扫”的眼神。
而叶空绝对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
但……她就像头顶也长了眼一样,无比自然地放下刚要开始用的银叉,拿起了手边那卷报纸:“你在看这个?”
她说:“这是送你的。”
说着,那层报纸就被撕开了。
餐桌刚被收拾下去,一叠漂亮的甜点放在上面,灯光如烛火映着精美奢华的瓷碟,也映着不远处干净而透着夜色庄园的落地窗,再加上对坐二人的气质容貌,随随便便就将这个场景变成了高不可攀的贵族情侣间的烛光晚餐。
可在这“烛光晚餐”般的氛围中,随着报纸被刺啦刺啦一层层撕开,露出来的却不是什么昂贵的金光闪闪或银光闪闪的礼物——那只是一朵还没开的花。
雪白的花苞颤巍巍地暴露在灯光下——是白玫瑰。
温璨并不意外——那样的形状和包装,多半是花。
可……居然是白玫瑰。
他眼神一动,就见少女将花向他递来。
她手指握着绿色带刺花茎的尾端,递出来后便一动不动——画画的手很稳,她更是出奇的稳,仅有几不可察的,随呼吸而进行的细微起伏。
但温璨视力很好,他运动天赋极高,曾被打网球的老师评价为动态视力惊人,适合当运动员,因此他完全可以捕捉到这一丁点起伏——也是这一丁点起伏,让这朵被握在少女指间的花如同有了生命和心脏一般跳动着。
见他没接,叶空也不催,就这么拿着,随意的告知他:“我知道你又换了个新地方住,而且还是以前从没住过的房子,我就想那多半是跟样板房一样冷冰冰的……”
“刚好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卖花,就挑了一枝来给你点缀一下。”
她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那边窗台上有一大瓶花。
“虽然到了之后发现你好像不缺,但我送的……你可以放在床头。”
她晃了晃那朵花:“还是花苞呢,养在水里可以开好久。”
温璨却没接:“为什么是白玫瑰?”
“她卖的就是白玫瑰……不是很好看吗?”
“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语吗?”
“不知道,你告诉我?”
“……”温璨噎了一下,“爱你至死不渝。”
“……”
叶空却没什么表情。
只是见他不接,便暂且放下花,拿起叉子开始吃甜点。
温璨只当她尴尬了,也没太当一回事,只是闲闲的问她:“你这么喜欢花,却不知道玫瑰花的花语?”
“因为不信。”
少女舔了舔嘴巴上的奶油,说:“我从来不信花语。”
“给每一种花赋予特定的含义,再像遵守教条一样按照不同的节日送出代表不同意义但其实千篇一律的花,看似浪漫,我却觉得……”
她顿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已的不耐:“俗不可耐。”
她几下把那块本来就不大的甜品吃光,愉快地放下叉子,抬头看向温璨:“我送的花,就算只是路边随意摘的一朵野花,可只要我怀着特别的心情摘了送人,那它也代表了我的心意——比任何特定的花语都要真诚和特别。”
她说着,又拿起那朵白玫瑰,看着它在自已手指间捏着慢悠悠地转:“比如今天,我是怀着想见你的心情来的,所以这朵白玫瑰的花语不是什么至死不渝,而是‘想见你’。”
她食指与拇指浅浅地捏着绿色花茎,再次递向了温璨:“送给你。”
“你真的不要吗?”
即便在以为她收回了这份礼物时也不曾波动的心脏,此时突然好似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
温璨接过了那朵花,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张口却是无关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还知道这是我没住过的房子?”
“……”叶空也被这突兀的发问弄得呆了一下,才默默收回手,“在花盒的时候,我找你的秘书要了个联系方式。”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不行吗?不行的话我可以删掉。”
彬彬有礼的语气,半点听不出她能干出强吻这种事。
温璨还能说什么?温璨当然是说“行”。
晚餐结束,时间够晚了,温璨当然不会留人住在这里,便打算叫秘书过来送人,却被叶空拒绝了。
最后两人乘着内部游览车到了小区门口,温璨又看着叶空上了出租车,这才分开了。
临上车之前,叶空转头看了一眼温璨的轮椅:“你换椅子了?”
“之前那个纯手动,还是有些不方便。”
其实是不想再出现类似下不来台阶被叶空看到的情况——原本挑选纯手动就是因为他需要展现出更加狼狈不堪的姿态,让外人相信他真的废了,也让想从他身上得到成就感的人满足。
可花盒那场雨,那个下不来的台阶,却改变了他的想法——虽然在他的计划中,这只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就像一个拇指大的齿轮,就算停止了转动也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温璨这么想着,轻而易举操控着这把智能轮椅回去了。
另一边,叶空却没有直接回到咖啡店。
她半途下车,坐上了城市的地铁。
第367章
思索
玉洲是一线大都市。
地铁在地皮之下穿梭不息,如血脉般为这座巨大的城市输送着汩汩生机。
叶空不上课又不画画的时候,偶尔会乘坐着这些人挤人的交通工具,没有目的地地在城市里漫游。